“尸首呢?”袁胜玄脸色阴沉无比,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长庚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那里水流快, 还有别的船只来往,小的雇人打捞了好几日都…”

“那下游呢?”袁胜玄猛然提高了声音,“只是落水, 连尸首都没找到, 你就敢说他死了?倘若他没死呢?等着他回来指证你对他下药不成?”

长庚两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二少爷,他,他没有发现是小的下药, 只当自己是秋痢…”他请来的郎中也是这么说的,还劝司敬文好生休息, 可司敬文急着去找父亲,哪里能歇得下?这么着病自然重了,比他想的还要快些呢。若是不落水, 估计从福建回返的路上就能虚弱致死,谁知道,谁知道他就落水了呢…

袁胜玄一个茶杯就砸在他肩膀上:“蠢货!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滚出去!”

长庚捂着肩膀滚了出去,袁胜玄满脸怒气,去了袁大将军的书房。暗杀司敬文这事儿他尚未告知袁大将军呢,这会儿长庚把事办成这样,他也免不了要挨几句训斥了。

果然袁大将军顿时就皱起了眉头:“多此一举!既要办就办妥当些,又弄成这样!这种时候还要添乱!”

袁胜玄只能低头听训:“儿子是怕司家咬定了亲事…”

袁大将军骂完,也觉得儿子这样考虑有道理,只是底下人办砸了事:“给他三十鞭子,长长记性!再着人去搜一回,要防着他万一不死,回京城去告状。”

袁胜玄低声道:“儿子想,司家人应该会亲来接司俨的棺木…若司敬文未死,不怕他听到这个消息不出现。”若是来扶柩的司家人都出点儿事,司敬文还藏得住么?

袁翦略皱了皱眉:“这时候还要生事…”司家人死一个也罢了,再死,朝廷那边反而要注意了。

“并不是真杀。”袁胜玄连忙道。这家里死了两个人,自然伤心,哀毁销骨也是自然的。横竖他只是要做个样子,若是司敬文不出现,他自也不必再对司家人下手,就让他们平安回京城就是了。

这个主意倒可行。所谓一不做二不休,斩草总要除根,既对司敬文下了手,就不能再叫他活着回来,哪怕他未必察觉有人下药呢。

这终究是小事,父子两个商议了一句就另转了话题:“你的亲事倒是又生波折了。”

“不算什么。”袁胜玄倒不在意,“再挑好人家便是。”所谓的好人家,便是指有用的人家。

“一时到哪里去挑合适的人…”袁胜玄年纪也不小了,一些门当户对的人家,适龄的嫡女选进了宫,庶女袁家可看不上。

袁胜玄倒是自有想头:“我听说梅汝清还有个女儿。”

这个袁翦倒也听幕僚说过。梅汝清除带来的两子,还有一对儿龙凤胎的幼子幼女随母亲在岭南,年纪十四五岁,皆未定亲。

“只是与梅家…”袁翦有些迟疑,“太后那里…”

“并不是咱们要跟皇后拉扯什么。”袁胜玄忙道,“梅家如今也就是梅汝清有名气,若是咱们能把他拉过来,皇后娘家也就剩不下什么了。”梅家没实权,就指着梅汝清刷名声呢,不然怎么巴巴的跑到江浙来教什么倭语,不就是为了梅皇后吗?若是能把他拉过来,岂不等于断了梅皇后一只手。

袁翦皱眉:“只怕他不肯。看他的意思,明显是与沈家交好。他两个儿子都在沈家,沈家可有两个未嫁的女儿,正与梅家老二年纪相当。”

袁胜玄轻轻一笑:“父亲,沈家便有两个女儿也是无用的。大的那个是庶出,梅若坚好端端的嫡子,又有前程,岂能娶个庶女?至于小的那个倒是嫡出,可依我看,那王氏却是看不上梅老二的。再有前程,他如今也只是个举人,等中了进士,也得从七品官儿熬起。梅家读书人不少,可在朝里并没有什么势力,不然,当初太后姑母也不会择梅氏许给皇上了。”

要说起来,文官比武将的升迁之路要宽敞得多,然而却也有一条——文官颇重资历。似沈云殊那样二十岁就靠着军功自己挣来五品守备的,文官里着实不大可能,无它,规矩摆在那儿而已,横空出世什么的,文官没机会。

袁翦素知这个儿子心眼儿多,虽然在军功上不如长子,但论起出谋划策算计人心,却超出父兄多矣。譬如说沈家后宅之事,他知之不详,小儿子却对那王氏的性情颇有些了解。既然他这般说,那看来梅沈两家联姻之事确实不大可能,倒可以放心了。

“只是,梅家既与沈家交好,又如何肯与我们牵扯呢?”

“梅家父子是被沈云殊强请回家的,也未必就是真的交好。”袁胜玄倒是不以为然,“依我看,沈云殊只不过是揣摸到了梅汝清的一点心思罢了。”

“请他教授倭语?”袁翦想到这件事,就有些烦躁,“梅家这是想借着倭患来赚名声!怪道他与沈家投缘,这可不就是机会。”

袁胜玄也有些遗憾。但之前在倭患之争中袁沈两家各执一边,总不能为了梅汝清就自打嘴巴。不过,这事儿并不是全无机会:“等解决了沈家,咱们也能做这事儿。至于亲事,父亲先漏个口风,再请太后姑母把梅家内眷召到京城,徐徐图之便可。”

“这倒不错。”梅汝清在这里教授倭语固然是沈家办的,可他们袁家却可请太后说动朝廷对梅汝清加以嘉奖。这些儒人行事不就为的清名么?袁家给他扬名,岂不是正中其下怀?谅来梅汝清也不会不领情。

不过说来说去,还是得先把沈家父子搞死才行。只要沈家父子没了,后头这些事就都轻松了,到那时——袁翦还没想完呢,袁胜青就脸色不善地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袁翦瞧了长子一眼,眉头又皱了起来。一看就知道又没好事,眼看就要过年了,怎么就没几件顺心的事呢?

“沈家只怕私下里也派人在学倭语——不止军营里那些人。”袁胜青也是才接到消息,“听说,梅家兄弟两个,也跟梅汝清一样通晓倭语。”

袁翦脸色顿时就是一沉:“如此说来,梅家兄弟留在沈家,还为沈家的探子教授倭语?”他当然知道沈家肯定是有探子的,就如袁家也有一样。明面上沈家带来的那些人都在军营里跟梅汝清学习,那梅家兄弟在沈家教授的,不是探子们又会是什么?

袁胜青点了点头:“孩儿也是这般想的。如此一来,必得防着沈家派出细作了。”在西北,沈家就有往北狄派的细作,如今他们懂了倭语,自然还会如法炮制,这可就防不胜防了。袁胜青头一件想起来的就是倭人那边给他们的印章,以及他们要用印章做的那件“大事”。

袁翦当然也想到了,眉头不禁皱起来:“必要派可靠的人与那边联系,行踪亦要更小心。”

袁胜青欲言又止。再小心也不敢就保证万无一失啊。以前他们为防万一,往那边派过去的人就是会说倭语的,可如今沈家的探子若是也懂了倭语,这事儿可就难保他们不会浑水摸鱼了。

别的事儿若是被混进了细作,慢慢清除也就是了,可这件事儿——且不说被揭出来是要命的,单说时机便是稍纵即逝,容不得半点差错!

袁胜玄却笑了一笑,胸有成竹地道:“父亲不必担忧,我早就防着了。”当初他们虽是拖着不让朝廷派通译来,可这事也不能永远拖下去,所以沈家那边的人习学倭语是早晚的事儿,可是有些人,却不是沈家的探子能顶替的。

“我房里的晚霞,学起倭语来倒还有几分机灵。”袁胜玄轻轻一笑,“而且,我在她身上纹了个印章。”

“你是说,让晚霞去传信?”袁胜青真是要佩服死这个弟弟了,“你几时叫她学的倭语?”

“也就是从与那些人联系的时候吧。”袁胜玄眉间不无得色,嘴上却谦虚,“不过是想着以防万一。横竖朝霞晚霞两个整日也是闲着,就叫她们学起来。只是两个都不伶俐,朝霞不成,晚霞也只约略能与人说几句话罢了。”

袁胜青高兴地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要不怎么说你是智多星呢,真是想得长远!”说什么“约略能与人说几句话”,不过是谦词,想来晚霞这倭语说得十分流利了,从跟那些倭人联系开始,这可有四五年了呢,就算沈家现在想弄个女子学起来,也断没有这么快的。

袁胜玄眼里闪过一丝凶光:“那会儿只是想着,若是个女子出面,谁也不会疑心。不过现在看来,既然沈家也想插一脚,倒不如就放了他们的探子进来…”

“这是何意——”袁胜青才有不解,随即就有些明白了,“欲擒故纵?请君入瓮?”

袁胜玄转头对兄长笑了一笑:“大哥,沈家人若是剿倭阵亡,还有功勋在,岂不太便宜他们了?若是他们意图与倭人勾连,却在会面之时被我们撞破,倭人又以为他们是假意,将其杀了,那——结果会是如何呢?”

袁胜青双眼一亮:“好主意!”到时候沈家就不只是死父子两个了,一家子都要完蛋!斩草除根,这法子是最好的。

“既这样,我就放一放,容他们去动。”袁胜青激动不已,“几时动手?”

“这个暂时还急不得。”袁胜玄阴阴地道,“一则必要好生筹划,二则如今海上起风,也不宜出海,先过了年再说。眼下,得先把钦差的事儿对付过去。”

钦差的事儿当然是大事,京城正闹着呢。

司夫人接到丈夫的死讯就险些晕倒,待听说次子在寻父途中落水身亡,终于是一头就栽倒了。

司秀文两眼哭得通红,跟长兄司献文一起,去见了来报告司敬文死讯的袁家人。长庚是被捆着进来的,也是边说边抹眼睛:“二公子听说司大人遇难,定要往福建去。谁知染了秋痢,在船上就泻得厉害。请了郎中,说要好生歇着调养,可二公子那般伤心,小的怎么苦劝也不肯歇下。谁知道那天船走着,二公子说要上甲板透透气,结果对面一艘船过来,两边一让,船打了个晃儿,二公子就…小的们叫了船工下水,可那边水流急,寻了三天都…”

司献文两眼都抠了进去,沙哑着声音道:“尸首也不曾寻到?”

旁边的人给了长庚膝弯里一脚,长庚扑通一声跪下:“都是小的没用,没照看好二公子。小的该死!”

旁边押他来的人也跟着低头:“这小厮实在该死,我家老爷和两位少爷如今因钦差大人的事,实在走不开,叫小的们把他押了来,要打要杀都由府上处置。我家二少爷说,当初他没能拦住二公子,实在是后悔莫及,等能脱开身,就要亲自来京城请罪。”

长庚顺势就趴在地上哭起来:“都是小的该死啊,若是硬拉二公子上岸歇息,说不定…”是司敬文自己要往福建去的,也是他自己要赶路的,怨得着谁?

果然司献文只摆了摆手道:“是舍弟自己要往福建去,怪不得别人,岂能让袁二公子来请什么罪。这位,这位也请你们带回去吧…我只想问一下,家父的事儿,可查清楚了吗?”

长庚忙道:“已查是流窜海匪为害,但因有随行侍卫疑心不是海匪,所以…”既然有人提出异议,只好继续查了。

既然司家不打算把长庚打死泄什么愤,袁家诸人当然就告辞了。长庚出了司府,解了身上的绳子就绕到司家角门附近的小巷里等着,果然不一会儿就见司秀文身边的丫鬟小红从门里探头出来,见他在,才大大松了口气:“还以为你们走了…”

从杭州回来,司夫人就往司秀文身边重新放了丫鬟,小红只得退居二线。她依旧是司秀文的心腹,虽然如今要做的活计重了些,行动倒是更不引人注意了。

“二少爷让我来给司姑娘传话的,怎么能走呢。”长庚从怀里拿出个荷包,拉开口儿对着小红一亮,“因怕姑娘不相信,二少爷特地叫我带这个过来做个信物。”

小红一眼就看见了司秀文的那块玉佩:“怎么带了这个。你是袁二公子的心腹,姑娘怎么会不信。”

“二少爷谨慎嘛。”长庚把荷包塞给她,小声道,“二少爷原是想司大人这趟差事办完就让我们大将军提亲,可如今——司姑娘必要守孝,这东西是姑娘贴身的,若是被发现送了人,只怕姑娘不好交待。因此二少爷叫我带了来,免得司夫人问起来,姑娘拿不出。只是那璎珞,我们二少爷留下了,贴身带着。二少爷说,就跟见了姑娘一样,等姑娘满了孝,那时候这璎珞和玉佩——可就是破镜重圆的时候了。”

小红跟着司秀文也是读过书的,闻言不禁嗔了一句:“什么破镜重圆,那叫珠联璧合。”

“是是是。”长庚嘿嘿一笑,又揉着膝盖道,“我得先回去了,这趟差事办成这样,若不是二少爷还留着我来给姑娘传话,恐怕就要被活打死了。我得赶紧回去,你也快回去吧,千万别叫司夫人发现了。”

小红也是提心吊胆。如今司夫人管司秀文极严,若不是她病倒了,只怕司秀文的院子她都出不来。听了便道:“我知道了。你也给袁公子传个话,别负了我们姑娘。”

长庚喏喏几声,转身跑了。小红揣了荷包溜回司秀文院里,等了好半晌才见司秀文回来:“大哥明日就要动身往杭州去。便是二哥真的——找不到了,至少也把父亲的灵柩迎回来…”

小红见她两眼通红声音沙哑,不由得也忧心:“姑娘也别太伤心了…”

“如何能不伤心…”父亲和二哥是最疼爱她的人了。司秀文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要涌出来:“这些该死的海匪!还有二哥,怎么,怎么就这般不小心…”

小红看她又要哭起来,连忙拿出荷包来打岔:“姑娘,袁二公子果然有话让长庚传呢…”

司秀文打开荷包,小红便道:“二公子真是体贴。这些日子奴婢提心吊胆的,就怕夫人问起来呢。”

想想回来之后嫡母的严厉,司秀文心里也有些发毛,拿着自己的玉佩道:“那你快去打个络子来,就用石青的,只说因为家里的事,把那璎珞换下来了。”璎珞颜色鲜艳,也不宜在丧期用。

小红连忙去翻丝线,司秀文将玉佩捧在手里,想到远在杭州的袁胜玄,只觉得满眼灰暗之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袁家人进京城当然不只是为了来司家报信的,傍晚时分,该传的话就已经传到了太后耳朵里。

“梅汝清?”袁太后皱了皱眉头,很有些不悦,“他在江浙的功绩,这宫里都传遍了。”皇后可是长脸了呢。

善清柔声道:“若是能将他拉拢过来,倒是并不逊于司家。”

“试试罢。”袁太后轻嗤了一声,“既然他们愿意,那就下诏罢。梅汝清这般忠心为国,召他的妻女来京城嘉奖也是情理之中。皇后不好做这事儿,我却是该替她赏的。”

善清听得出这话里满满的讥讽之意,轻笑道:“这事儿若真能成了,皇后怕就不痛快了。”皇后不痛快,太后就痛快了。

袁太后却又嗤笑了一声:“哪有这么容易,不过他们这么想罢了。”

善清觉得她的态度有点儿奇怪,仿佛对这件事全不上心似的,试探着道:“到底是二少爷的亲事呢…”

袁太后不怎么耐烦地摆了摆手:“他们自己有主意,我照着做就是了。横竖成了固然好,不成也没什么。”

善清从前总觉得袁太后对袁翦一家十分重视,但自袁胜兰入了宫,也不知怎么的,她就觉得仿佛并不是如此。眼下,看袁太后这样子,似乎袁胜玄的亲事究竟能不能成,她并不在乎,想到之前袁太后选中司家就是因为司俨,她越发觉得有些古怪起来,便又道:“就怕昭容那里要不痛快了…”

梅汝清此举得皇帝赞赏,不光梅皇后,还有梅若婉那里都得皇帝额外留宿了几天。袁胜兰这里却因为袁胜莲的事儿好几天抬不起头来。两相对照,袁胜兰对梅汝清自然厌烦,若是听说自己兄长想跟梅家结亲,哪会有好气儿?

提起袁胜兰,袁太后的神色更有些不耐了:“这不关她的事。她有这淘气的工夫,不如多念念书呢。”

“昭容一直跟着许美人呢。”

袁太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许美人——她的日子过得可好?”

善清忍不住笑了一下。许美人的日子当然不大好过,尤其是这些日子,皇上开始逐渐召低阶嫔妃侍寝,必然分薄了几位高阶妃嫔的日子。许美人也在被宠幸的行列之中,袁昭容又怎么会对她太好呢?

袁太后也不要听回答。袁翦带兵还算有一套,家里的女儿却是根本不行。袁胜兰既无貌又无才,若不是她根本不需要一个得宠的袁家妃嫔,就袁胜兰这样的送进宫来,根本就毫无用处。不过现在嘛,随她去吧,反正看在她的面子上,皇帝也会对袁胜兰偏重几分的。

“太后娘娘——”一个宫女从殿外匆匆进来,“许美人在昭容的宫里晕过去了…”

☆、第89章 有喜

许美人可能有孕了。

这个消息跟风吹似的, 嗖地一下就吹遍了后宫。来诊脉的御医还没出宫门呢,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交泰殿里,梅皇后手捧书卷, 听着捧雪回话:“说是许美人在陪着袁昭仪读书, 忽然间就晕过去了, 请了御医过来,觉得像是喜脉,只是日子太短,脉象浅得很, 御医也不敢十分肯定,说是半个月后再来请脉, 叫许美人好生保养。”

梅皇后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讥笑:“陪着袁昭仪读书?”读书会读得突然晕过去?

而且喜脉这种事儿,梅皇后也知道一二,若是怀孕日子太短, 脉象上很难把握, 御医多半都不会明说,而是会隔段日子再请脉,就是怕万一弄错了不好交待。可这回御医却说了,又说要好生保养, 极可能是许瑶的胎象不大好,御医若是不说, 又怕这一胎被折腾掉了,是以不得不点明一下。否则若许瑶三不知地小产了,有今日这一诊脉, 御医可逃不了干系。

捧雪会意地一笑:“反正景阳宫是那么说的。”

“没想到,竟是许氏先有了…”梅皇后对景阳宫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并不感兴趣,只是对于许美人的运气有些感叹。

说起来,许美人七月下旬入宫,如今十一月了,三个多月里她也就是被召幸了三回,结果就有了。可长春宫华昭容承宠少说也有十三回了,仍旧肚里空空,这不能不说是运气啊,非人力所能为之。

捧雪犹豫一下,看殿内并没什么人,皇后的另一个心腹捧月在门外守着,等闲人也不能进来,便低声道:“许美人有了也好,她位份低…”自己不能养孩子,皇后可以抱过来呀。

皇后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景阳宫那里盯着呢。”轮不到她。

捧雪道:“奴婢看,景阳宫不会替别人养孩子。”就袁昭仪那样儿,她是绝不肯把别人的孩子当成自己孩子的。而且,她还年轻呢,定然是指望着自己生一个下来,哪会稀罕许美人的。

“还有太后呢。”皇后轻轻一叹。袁昭仪蠢,袁太后可不蠢,必然会先攥住这个孩子的。不管生母是什么身份,这若是儿子,就是皇长子!这么重的筹码,袁太后一定会抓住。

捧雪还要说话,皇后已经轻轻摆摆手,缓声道:“不急。你也说了,景阳宫不会替别人养孩子。”

虽说两句话里都有“不会”,但意思却不同。捧雪说的是“不肯养”,而皇后说的却是“养不好”。这会儿她何必跟袁太后争呢?等孩子生出来,等景阳宫那里出了问题,她再接手,岂不是名正言顺吗?

至于说景阳宫出不出问题——景阳宫真能不出问题吗?

景阳宫现在很乱。不是说人来人往地乱——许美人此刻已经被送回她住的永和宫去了——而是景阳宫内殿的地面上全是碎瓷片,还有茶水和滚了一地的橘子,袁昭仪把桌几上摆的东西什么的都砸了。

“你闹什么。”门口传来袁太后有些愠怒的声音,躲在角落里的宫人们一下子都冒出来,快手快脚打扫掉地上的东西,连忙都退了下去。太后来了太好了,昭仪应该就不敢再乱发脾气,她们也就暂时安全了。

袁胜兰连忙起身迎接袁太后,心里有些虚,嘴上却撒娇:“姑母,我就是有些不忿,为什么偏她运气这么好…”

袁太后并不接她的话,只问:“你知不知道谋害龙嗣是什么罪名?”

袁胜兰后头的话顿时都被噎住了:“姑母,我没有——”她就是叫许瑶给她磨磨墨,倒倒茶,展展纸,就这些小事而已…谁知道她今天突然就晕过去了,明明往常都好好的,在这里伺候一天都没事啊。

袁太后冷冷地看着袁胜兰:“你父亲那里的麻烦还不曾处理完,你又折腾得许美人胎象不稳,是想给你父亲再添点麻烦吗?”若不是为了要用袁翦一家子,她真是不愿意说这些话。袁胜兰那脑袋就跟不开窍似的,跟她讲道理就是白费口舌。

“我真的不知道…”袁胜兰委屈极了。

“那是皇上的嫔妃,不是你的丫头!”许瑶的肚子她是不关心的,但不能丢在袁胜兰手里,否则会给整个袁家带来麻烦,就连她,若出了这样的事,怕是在皇帝面前说话也不能再像从前那么理直气壮了。

袁胜兰低了头,却仍小声道:“是她自己愿意的…”这她可没说谎。自从许瑶被召幸之后,对她就格外殷勤,说是来陪她读书,却会主动替她做这个做那个,时间一久,她当然也就顺手用起来了…

袁太后懒得再与她分说:“若是许美人小产了,这话我听得,你看皇上听不听得,皇后那里听不听得!”

“有姑母在,谁能把我怎么样。”袁胜兰不服气地道。

“你父亲尚且不敢说这话呢!”袁太后真是要被这个侄女蠢死了,“今日你这话传出去,明日御史就能弹劾你父亲,你信不信?你父亲这会儿正艰难,你不但帮不上忙,还要给他拖后腿!我教导不了你,叫你父亲来与你说!”

袁胜兰素来有些怕袁翦,虽然如今已经出嫁,但还是有些畏惧,不敢再说话了。袁太后喘了口气,平平胸中那股子憋闷,缓声道:“你与许美人一向交好,多去照顾着点。她位份低,若是生了儿子自己是不能养的——”

她话还没说完呢,袁胜兰就要炸了:“生儿子?她也配!”

呯!袁太后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好好好,你这么有主意,我倒多余来管你。日后你就自己拿主意,万事不要问我!”

袁胜兰到底还没有糊涂到以为自己不靠袁太后也行,连忙闭了嘴,跑过去拉了袁太后的衣袖:“姑母,姑母不要生气,兰儿都听姑母的。”

袁太后沉着脸一句话都不想说,还是善清轻声细气地道:“昭仪,许美人若生了儿子,那就是皇长子,昭仪抱到自己宫里来养,皇上就是为了皇长子,也会更看重景阳宫。”她看袁胜兰脸拉得老长,便又补了一句,“您若是不要,交泰殿那边可就要抱去养了。”

皇长子的意义袁胜兰还是明白的,但她就是不愿养别人的孩子——难道她是不能生?为什么要养别人生的!

但善清最后一句话算是摸清了她的脉——皇后要养的孩子,她可要攥在手里,决不能让皇后那边遂了心意!

袁太后从景阳宫出来只觉得累,明明不过是走一趟,说几句话,却好像跟人打了一架似的。善清轻言细语地开解道:“太后娘娘不要担心,昭仪还是听娘娘话的,必会好生照顾许美人。”

袁太后坐在步辇上,微微抬了抬眼皮:“她身边的人都是废物,叫善如过去提点着她。说要照顾许氏,也不能让人栽了赃。”

善清心里咯噔又是一跳。她明白袁太后的意思——后宫新进这许多人,谁不想生儿子,偏叫许美人抢了先,难保会有人对她这一胎动手脚。袁胜兰若是要照顾许美人,免不了要送东送西,别到时候有人使了手段,却叫袁胜兰来顶缸。

不过,善清总觉得袁太后这话说得有些古怪,仿佛她只要袁胜兰不对许美人的肚子下手,且不被别人栽赃就行了,至于许美人和肚子里的龙胎,袁太后似乎并不在意。

是因为许美人身份低微?还是因为太后只想袁昭仪生下皇子?善清想了一想,还是把念头压下去了。她不过是个奴婢,侥幸做了太后的心腹,太后好了她便好,至于其它的,还是不要想得太多才好。做奴婢的,实不用有太多自己的心眼儿。

至于说许美人肚子里的龙胎究竟养不养得住,这就更不关她这个奴婢的事了,合该许美人自己操心呢。

许瑶确实是在操心这个问题。

被送回永和宫的时候,她还沉浸在狂喜之中——这个月月事已经延后了十几日,她心里也有些猜测,故而才在景阳宫里晕倒了过去——袁胜兰简直是拿她当丫头在用,别的时候她也就勉力奉承了,可若是真有了,却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什么站规矩把孩子站得小产了,这样的事在各家后宅里不要太常见,她可不能冒险。

不过兴奋过后,麻烦就来了。

许瑶太明白在这宫里第一个有孕,会引来什么了。羡慕当然是有的,但更多的只怕就是嫉妒和恨了。

“美人明日可不用再去景阳宫了。”知韵欢喜得不知该做什么好,半天倒先说了这么句话,“如今,袁昭仪可不敢再折腾了。”

许瑶眉头深锁:“若是不去,只怕她要恨上我了。”袁胜兰的脾性,她如今也算是摸清了。若是换个心机深沉的,她明日还会去景阳宫,越是恭敬,对方就会越忌惮她的身孕,必定会让她好生回来歇着。

可袁胜兰——她若是去了,袁胜兰就敢继续拿她当宫女使,若真出了什么事,袁胜兰有袁太后当靠山,自能大事化小,她可就白白受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