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太太被顶得脸色有点不大好看了。沈云婷这话直指她的女儿,她女儿可还没定亲呢,跟沈云婷可不一样!

“沈大姑娘这话可就不对了,你——”

范太太话还没说完,许碧已经一步插到她和沈云婷中间,冷冷道:“这位太太说话还是当心些的好,这么爱跟别人家的姑娘开这种玩笑,仔细回头也有人跟范姑娘开开玩笑,太太到时候别恼就好。”

这更是明明白白的威胁了。许碧简直就等于在说,范太太若再胡说八道,就得想想自己女儿的名声。

范姑娘年纪不大,长得细眉细眼的,捏了块帕子轻轻笑了一声:“沈大奶奶,我可没有跟人定过亲,大奶奶就是要开玩笑,可要说什么呢?”

许碧也冷笑:“到底还是范姑娘大方,不开口则已,开口就是亲事。莫不是范姑娘觉得到了这个年纪还没定过亲事,等得着急了?”

范姑娘到底还是个没出阁的女孩儿,顿时胀红了脸:“沈大姑娘怕是比我还大些吧?”

“是啊。”许碧嗤笑,“范姑娘年纪也不大,就这么急着嫁人了?我看范太太有工夫嚼别人的舌头,倒不如赶紧给令嫒寻个人家,省得范姑娘心急如焚啊。”

这一番争吵来得始料未及,旁边的人如陆夫人等都怔住了,直到范太太被许碧的刁话气得满脸通红才反应过来,忙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怎么开起这种玩笑来了。不是说要去看看还愿的法事吗?快点走吧,不然法事该做完了。”

顾太太尤其尴尬。范太太是她的熟人,还介绍给许碧等人,结果这才一转头,范太太就开始大放厥词。更何况,今天是她来相沈云婷啊,范太太说这些话,让她如何自处?

“我们进殿里去看看吧。”顾太太连忙说了一句,也顾不得别的,拉了范太太往一边走了几步,低声埋怨道,“你今儿是怎么了?这说的是什么?沈家难道跟你有仇不成?”

范太太气得脸上通红,咬牙道:“果然是个刁妇!顾太太该不会是看上沈家的嫁妆了吧?”

顾太太心里也不快起来,沉了脸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不过不想在外头闹起来罢了。好端端的你劈头就说这些话,传出去可好不好听呢?何况这样争吵,你也不怕孩子的名声受损!”

范太太见女儿气得眼圈都红了,心里更恨。原是想叫沈家出个丑的,可恨那许氏太刁钻,女儿不过说了一句话,就被她扣了恨嫁的名声,再吵下去,怕是女儿真要吃亏了。

顾太太说完话,扭头就要走。范太太连忙拉了她,勉强压下怒气,道:“我也是为你好。你难道没听说那沈家姑娘在杭州的事儿?”

“你说沈家跟梅家议过亲的事儿?”梅太太不在意地道,“那个我知道。八字不合,可算得上是什么事呢?” 这议亲却未成的多了,倒是有些谣言,不过都是说梅家大公子克妻,与沈家姑娘无关的。

范太太却冷笑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呢,难怪敢跟他家说亲事。我可告诉你,沈大姑娘在杭州的时候也议过亲事,只不过才合了八字,那家的儿子就死了!杭州城里都说,沈大姑娘是个克夫命呢!”

顾太太怔了一下,脱口而出:“当真?”梅大公子克妻没事儿,可沈大姑娘克夫,这,这可是关系到她的儿子啊!

范太太见她这样,倒有些得意起来:“自然是当真的。你想想,那沈大姑娘,父母俱在呢,怎么倒送到京城来,让兄长嫂子给她说亲?还不是在杭州嫁不出去,想着到京城来,只蒙骗那些消息不灵通的!”要说沈家也有点本事,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沈家硬是给压下去了大半,若不是她特意去打听过,还真不知道呢。

顾太太将信将疑,沉吟着没说话。她跟范太太也算旧识,只是瞧她今天这样儿,倒像是跟沈家有仇似的。听说范主事在户部,之前也参与了江浙港口筹建之事,户部上的那份说筹建海港劳民伤财的奏折,大概就有范主事一份儿。可从沈家出了那个分期招商计划之后,户部那份奏折,可是被皇上骂了个狗血淋头…

范太太说了这些话,才觉得心里痛快了些,皮笑肉不笑地道:“顾太太,我可是一片好心。顾公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若真出点什么事,我可心疼死了。”

这边顾范二人说话,那边许碧等人也跟梅太太一家匆匆告别,进了殿内。这会儿谁也没心思看什么法事了,许碧问跟着的九炼:“这姓范的是什么人家?”

九炼小声道:“范主事在户部,大奶奶那份招商引资计划一出,户部可是被打了脸。且这范太太姓韩,跟之前郑镇抚家的韩氏是亲姊妹。”如今丈夫被打脸,妹夫被贬出京,都跟沈家有关,可不是见了沈家跟见仇人似的。

沈云婷垂下眼睛,紧紧捏住了手里的帕子。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即使来了京城,也不可能就把杭州的事儿抹去了。就是前些日子她几次跟着许碧出门,也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只是像范太太这样公然说出来的,还是头一回。

跟顾家的亲事,多半是成不了了。沈云婷倒并不是对顾家有多眷恋,只是许碧这么费心费力的,大约是要白费了。而且,这些话,还是当着梅若明的面儿说出来的…

沈云婷心里堵得厉害,眼看顾太太从殿外进来,脸上笑容就有些勉强,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过来拉她的手了。沈云婷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想笑,索性向许碧道:“嫂子,我想出去看看那紫藤花。”

许碧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拍了拍沈云婷的手道:“带着宝镜,别走远了。”

沈云婷带了宝镜出了殿外,远远就见紫藤花廊下有不少人,索性一转身,往白云观外走去。

“姑娘——”宝镜有些担忧,“大奶奶说,别往远处走…”

“那边人太多,吵得慌。”沈云婷根本也没心思看什么紫藤花,只是想离顾太太等人远一些罢了。其实她倒更情愿顾太太进得殿来立时就说这亲事不成,然后转头就走,也不想看她遮遮掩掩地打量自己,仿佛在看一个不知道内里有没有坏掉的果子,想吃一口又怕坏,想扔掉又有些舍不得。

宝镜喃喃道:“那范太太不过是跟咱们家有仇,姑娘别把她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

沈云婷笑了一笑:“哪里是胡言乱语呢,她说的都是真的。”

“是程百户他——”

沈云婷叹道:“是程百户命不好?他也是剿海匪立过功劳的人,可别这么说了。”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到白云观外。

白云观依半山而建,观外有自种的一片枣林与药田,这个时候,枣林已开出许多黄绿色小花,虽不起眼,却散发出淡淡甜香。沈云婷信步走了过去,见周围几无人迹,不由得笑了一声:“那看紫藤花的人多得很,这里倒清静。”

宝镜就怕她暗自伤心,巴不得她说话,忙笑道:“这枣花不起眼,还招蜜蜂,谁会特意过来看呢?姑娘也离远些儿,别叫蜜蜂蛰着,可疼呢。”

沈云婷却笑了笑道:“这蜜蜂都忙着采蜜,你不惹它,它哪会蛰你呢。我倒瞧着这枣林好,花开得虽小,却能养蜂酿蜜,等到花落,又能结了枣子供人食用,并不比紫藤花差呢。”

宝镜故意笑道:“那紫藤花也能吃呢。姑娘忘了,去年姑娘还做过藤萝饼呢。”

沈云婷不由得也笑了:“倒也是。哥哥院子里就有一架紫藤,年头也不少了,开起花来能做许多藤萝饼呢。”

她说着说着,笑容便渐渐淡了:“那会儿嫂嫂还说呢,这花要都做成藤萝饼,都能开个点心铺子了。我和连表姐听了都笑得不行,那紫藤要是被摘秃了,可怎么看呢…”

宝镜咧了咧嘴,也笑不出来了。那时候姑娘还欢欢喜喜的,哪知道后头香姨娘就闹出那么一场事来呢。如今姑娘脸上连笑容都少了,就算是来了京城稍好些,也没有那时候笑得那么欢畅了。更何况今日又出这么一遭事儿,怕是日后就算在京城,姑娘也笑不出了。

宝镜正满心忧伤,忽然瞥见枣林中有人影晃动,忙道:“姑娘瞧,这不是也有来赏枣花的么——”

她这话还没说完呢,一眼看清那人影竟是个眼熟的,顿时后悔自己嘴快。

沈云婷抬头看去,也是一怔:“梅公子?”从枣林里走出来的人不是梅若明还是哪个?

“沈姑娘——”梅若明头上肩上还落了几点枣花,对着沈云婷点了点头,还是那么微眯着眼睛,面带笑容,“怎么走到这边来了?”

“随便走走,瞧着这边人少,就过来看看。”沈云婷到了这会儿反而坦然了。方才范太太那些话,梅若明只要不是个聋子自然听见了,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好遮掩的呢?也无非,就是如此了,“梅公子怎么在这里?梅太太和梅姑娘呢?”

“她们还在观里上香。”梅若明倒有一点局促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我出来走走。闻着这枣花香气才过来的。这里确实清静。”

沈云婷笑了一笑:“今天白云观倒是热闹,听说道长显了神通,大约大家都在观里看法事罢,自是没有人往这边来的。”

梅若明倒是有一点不以为然的样子:“怪力乱神,子所不语。何况便真有冤仇,亦是自家之事,与村人何干?何以要在井中作祟,使阖村不得安宁呢?这等事,姑妄听之倒也罢了,若围观传扬,也不是什么好事。”

“梅公子也不信这事儿?”沈云婷也不相信,“这事儿听起来委实是太玄了。”

梅若明道:“我素来不大信这些。**之外,存而不论罢了。上香打蘸,偶一为之倒无不可,若真心信服,甚至终日里只知信这些佛道,言必称命数,那便是邪道了。”

他说这番话时,几次转眼来看沈云婷,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道:“其实若真说命数,则人寿几何都是自己的命,又与别人何干?更有些人不过是借机生事,拿些虚无缥缈之事来说话,无非是因为这种事永远无法证实,却又无法推翻罢了。”

沈云婷微垂着头,静静听他说话。梅若明说话还如当初讲课时那样,侃侃而谈,不急不缓,虽有学问,却并不总是吊着书袋叫人听得半懂不懂。所以她爱听,哪怕他讲的都是些与她毫不相干之事,她也爱听。

但听到最后几句,才发觉梅若明原来是意有所指,沈云婷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梅公子…”

梅若明有点窘迫地轻咳一声,露出一个笑容:“那些克妻克夫之说,都是无稽之谈。纵然有小人借机生事,终究不过掀一时之风浪罢了。假以时日,自然真相大白。”

沈云婷只觉得心口一热,那热气直冲到眼睛里,几乎要盈眶而出。她连忙低下头去,藏住泛红的眼圈,一句话冲口而出:“对不住…”

梅若明怔了一怔,想了一会儿才明白沈云婷指的是什么,便又笑了一笑,很温和地道:“那也没什么。只要你过得好就行了。”

☆、第147章 名气

白云观一行真称得上败兴而归。回到家中, 香姨娘迎出来的时候看见许碧的脸色,硬是没敢说话, 直到离了许碧的院子,才拉了沈云婷道:“怎样?”

“怕是不成了。”沈云婷平静地道。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心情是真的平静,平静而宁和, 不但不为范太太的话生气,就连顾太太母子也都被放到一边去了, 要不是香姨娘提起来, 她简直都要忘记今天原本是去白云观相看的。

香姨娘却是大失所望:“怎么不成?难道,难道那家公子有什么不好?还是他家没相中你?”

宝镜烦死了, 没好气地道:“姨娘快别问了,还不是有人提了杭州的事儿!”都是香姨娘自作主张干出来的好事, 如今倒把她家姑娘连累成这样。唉,今儿见了梅家大公子, 人还是那么温和,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如今授了官, 瞧着比从前更多了几分贵气似的。若是当初没有香姨娘节外生枝…

宝镜忍不住看了一眼沈云婷。这话她不敢问, 生怕反勾起沈云婷伤心。可是今儿她瞧着, 自家姑娘似乎对梅大公子还未能忘情, 这, 这可怎么办呢?

香姨娘脸色发白,眼圈又发了红。宝镜现在看见她哭哭啼啼的样子就头痛——本来姑娘心情就不好,再有个人整天在面前泪汪汪的, 谁会欢喜啊?

不过她还没说话,沈云婷已经淡淡地道:“姨娘若是要哭就回屋去吧。如今嫂嫂有身孕,家里正该欢欢喜喜的,姨娘不该只想着自己。若是要哭就回屋里去哭,别在外头,倒给嫂嫂添了晦气。”

香姨娘惊得连眼泪都咽下去了。倒不是惊讶于沈云婷的话——类似的话沈云婷也说过几次了,只是她听过就忘,下次遇到点不如意,照样还是要落泪。

让她惊讶的,是沈云婷话里的平静。知女莫若母,香姨娘听得出来。从前沈云婷只是表面上看着平静,心里却也是焦躁不安乃至要自暴自弃的。可这会儿,她是真的心平气和,没有半分的怨怼和不安,就仿佛她已经看见了眼前的路,而且自信可以走下去一样。

去了趟白云观,亲事又没成,怎么却变了这样?香姨娘百思不得其解,可宝镜已经跟着沈云婷回自己院子里去了,香姨娘也只能揣着这些不解回去,想着如何能打听打听,白云观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香姨娘不知道,许碧却是知道的。

虽说沈云婷是要自己出去走走,许碧却怎么可能真让她就带了宝镜出去,九炼早就跟上去了,只是离得远,他也没听见梅若明跟沈云婷究竟说了些什么,但之后沈云婷再回来的时候便已心平气和,那必定是跟梅若明有跑不了的关系!

“罢了,总归是好事…”许碧思忖了一下,“回头知雨悄悄去问问宝镜,他们都说了什么。”

知雨应了一声,小心地道:“可是——大奶奶,大姑娘跟梅公子这样…”大姑娘是不是对梅公子还余情未了呢?可之前因为香姨娘,这亲事都已经作罢了,难道还能再议起来不成?虽说梅大公子到现在还没成亲,可瞧今天梅太太那略显冷淡的样子,只怕是不成的。

许碧想想也觉头疼:“两家本有交情,偶然相遇,说几句话也没什么,大姑娘若是不说,就不要再提了。倒是那范家——”

九炼立刻道:“小的这就去查一查范家。”哼,别叫他抓住范家什么把柄,否则…

其实今天不单是沈家不痛快,范太太虽然是挑衅者,但也一样没占到什么便宜。虽然把顾沈两家的相看给搅了,可是现在看来,她家跟苏家的亲事,怕也成不了了。

苏太太已经带着两个女儿走了,范太太拉着脸坐在马车里:“回家!”

“娘,我看苏家——”范姑娘范芳才说了一句,母亲就沉着个脸道:“我知道。”

方才苏太太把她好一顿埋怨,说她不该去招惹沈家,说完就走,像是怕沾上她什么似的。那副模样谁还看不出来,若是真有心想结成姻亲,又哪会走得这么快?

“其实她早就在推搪了。”范太太想起自家近来的变化,脸越发黑得像锅底了,“就是个小人!”一发现范家失势,立刻就见风转舵。

说起来,范家如今走背字儿,还不都是沈家干的好事!所以她一看见沈家还若无其事地来相看亲事,那股子火气就按捺不住,当时就闹了起来。

不过这会儿,稍微冷静下来,她又有些后悔了。沈家现在圣眷正隆,范家招惹不起啊。瞧苏家,还不是立刻就要跟她划清界限的模样。这下儿子的亲事是肯定没戏了。

范芳到底年纪还轻,还没意识到这事儿的严重性:“那就算了,哥哥又不是非得娶苏盈。再说,我好像听说,她家跟苏美人的舅舅家在议亲…”

算不算的,苏家不嫁女,范家还能强抢不成?范太太也不想听了,摆摆手道:“既这样就算了,再给你哥哥寻一门亲事就是。”

她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等你哥哥的事儿定下来,就该定你的亲事了。”

范芳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娇嗔地叫了一声:“娘——”揉着手里的帕子,声如蚊蚋地道,“今日那位梅太太——哥哥说,认识他家的小公子…”

“梅解元?”范太太一听就知道。儿子结识梅解元之后,还回家来提过呢。只是——范太太看看自己女儿,苦笑了一下。当然女儿在她眼里是极好的,可那位梅解元,如今是这京城里乘龙快婿的热门人选,人人都说他下次春闱怕是能居头榜三甲之列,说不定还能是少年状元呢。

何况人家不但才学好,家世也不错,父亲是大儒,两位兄长都授了官,还是皇后娘娘的族人,这等身份,有的是人家想攀亲,自家女儿——范太太凭良心说,委实是排不上。

“梅家…”范太太斟酌着道,“梅大儒为人有些古怪,怕是不想在京城里攀亲事…”

范芳神色不由得黯然下来。的确,梅大儒家三子一女,其实都已经到了婚嫁的年纪,但除了长子梅若明曾经娶过一个妻子又病亡之外,其余子女都未曾婚配。就是幼子幼女,进京城快两年了,也没听见有半点消息呢。

范太太看女儿神情黯然,只觉心疼。若是范主事能升迁,那女儿的亲事自然好说,可如今——想着今年诸事不顺,范太太不由得叹了口气:“该请个人算一算,莫不是咱们家今年流年不利…”

范芳勉强笑道:“给爹算算也好。去神乐观求个签便是。”她家里不大信佛,倒是信道教的。

神乐观的签可不便宜。范太太肉疼了一下,忽然灵光一闪:“哎,今儿不是有来白云观还愿的么…”以前白云观都是那株紫藤有名,求签打醮的人少,不过从今儿这事看,白云观的道长仿佛也不简单?或许,可以往白云观去求个签?

谈论白云观的,可并不止范太太一家。

梅太太也在马车上正跟儿女说着话:“以前没听说这白云观的道长有这样的本领呢…”

梅若婳笑了一笑,道:“听说这位道长前几年都在外云游,去年才回到道观的,自然没人知道。若不是这村里的人来还愿做法事,道长自己也不说,怕是还没人知道呢。”

梅太太不由点头道:“这可真是真人不露相了。若是别家寺庙道观里有这样有本事的,还不早就宣扬得人尽皆知了。”

梅若明微微皱眉:“若真不想让人知道,也不会做这样的法事了。”

“瞧哥哥说的——”梅若婳娇嗔地道,“村里人来还愿,难道观里的道长还不许吗?”

“就是。”梅太太也轻嗔了儿子一句,“神佛的事儿,可不要这般,这是不敬呢。”

梅若明眉头皱得更紧了:“母亲,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佛道之事,母亲愿意来上个香也就罢了,却也不可深信。圣人以神道设教,原不是为了愚民的。”

梅太太不言语了。长子跟他的父亲最为相似,虽然性情更温和,可是这言必称圣贤的作派实在太像了。每回听他们父子说教起来,梅太太就有种无法形容的抵触,仿佛有好些话里的含意她都听不懂。

梅若婳脸色也变了变,撒娇地道:“哥哥又说教了。母亲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哥哥这么认真做什么呢。”

梅若明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生硬,对母亲未免有些太严厉了,忙道:“是我不该这样说,只是母亲不要太信这些才好。就是这道观寺庙的,也不要来得太频繁了。”

梅若婳忙笑道:“今儿是我拉着母亲来的。哥哥要怪就怪我吧。”

梅若明有些无奈地道:“你也是读书的人,以后了了少来这些地方吧。”

梅太太这才开口:“读书的人怎么了?那年年秋闱春闱,多少读书人还拜文昌呢,那不也是神道?前年秋闱,我跟你妹妹跑了不少寺庙,辰儿不就中了解元?去年春闱,你和你父亲都不叫我们去上香,佛前求来的吉祥符也不让你二弟戴——若戴了,说不定就是一榜了。”

“母亲!”梅若明真是无奈了,“那都是二弟三弟自己的才学,与拜佛求神有何干系?若照母亲这般说,人都不必求学,只要拜佛就是了。”

梅太太反驳道:“若自己肚里没点墨水,自然不行,神佛便是想保佑你也无从下手。可若是两人才学差不多,有神佛佑着的,自然运气更好些。”说什么愚民,难道她是愚民吗?会愚蠢到以为不念书,只靠拜佛就能榜上有名?她到处上香,难道不是为了儿子们好吗?就是长子的亲事,她都到庙里观里求过拜过,还不都是为了儿子好?

梅若明听出母亲恼了,只得放缓声音:“我知道母亲都是为了我们好,只是,这有什么用呢…”

梅太太更恼了:“这没用,那什么有用?就像你父亲一样,我寻的亲事他统统都说不好,自己又不去寻,难道这亲事就从天上掉下来不成?”她说到这里,又想起了今日遇见的沈云婷,“就是上回,你在杭州定的那门亲事,最后怎么样?倒是幸好没成,不然岂不要克了你!”

梅若明微微提高了声音:“母亲怎么也这么说?这种荒唐的话,那些无知妇人听信也就罢了——若这般说法,当初有人说我克妻,母亲也相信了?”

“这,这如何能一样!”梅太太愈发不悦,“冷氏那是病亡的,那位程百户呢?你也听了,才合了八字,就突然出了事。那好端端的在船上,怎么就出事了呢?”

梅若婳眼珠一转,轻咳一声:“哥哥,你不会还惦记着沈大姑娘吧?”

梅若明脸上一红,板起了脸:“婳儿,这可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

梅若婳噘了嘴道:“是丫头看见哥哥在枣林边跟沈大姑娘说话的…”

“什么?”梅太太顿时急了,“你跟那沈大姑娘私会去了?”

“母亲!”梅若明沉下了脸,“母亲怎说这话。我难道是那等无礼无耻之人?就是沈姑娘,也自有家教规矩。”

梅太太晓得自己一着急说错了话,忙道:“我就是担心…”

梅若婳过去抱了梅若明的手臂,撒娇地摇了摇:“我晓得哥哥不是那样人,只是——之前毕竟是议过亲的,若是被人看见哥哥与沈姑娘在那里说话,怕不有人要传闲话了。沈姑娘这会儿,本就有些闲言碎语的,若是再添这一样,岂不更…”

梅若明微微叹了口气:“我只是去看那枣林,在林边与沈姑娘偶尔相遇罢了。不过你说的是,若是给她再招来流言,倒是我的不是了。”

梅若婳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哥哥赶紧成亲,也就没人再拿那些闲话出来说了。”

梅太太在旁边没好气道:“成亲成亲,也得有亲可成才好。也不知你父亲到底要挑个什么样的人家!”这些话,她是不敢在丈夫面前说出来的,也只有在子女面前抱怨抱怨了。

梅若婳便又凑到她身边,抱了她手臂笑:“反正我是不嫁的,我就陪着娘。”

梅太太被她逗笑了,抱了她叹道:“我最急的就是你。”儿子还好,便是年纪大些,只要有前途有本事,自然不愁无妻,可女孩儿若是过了花信,可就挑不到好亲事了。

梅若婳撒娇道:“我不嫁我不嫁,娘难道不要我了不成,总急着把我赶出去…”

梅太太叹道:“我的儿,我哪里舍得你,只是这女大当嫁,留来留去,可就留成仇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必要进宫去求求皇后或者贤妃,给女儿寻一门亲事,若是宫里发话,想来丈夫也不会再挑剔了。

转念再想,如今家里儿女的姻缘皆不顺,也不知是不是冲克了什么,今儿来白云观,原该顺便求个签的。原是想着白云观不以签文灵验闻名,但看今日这还愿的事儿,可见道观里也有些有本事的呢…

白云观这一桩还愿的法事,很快就传开了。观里的香火便比从前旺盛起来。至于那位超度冤魂的道长青鹤的大名,也随之慢慢在京城里传扬了开来。到了武举结束,朝廷发下榜单的时候,青鹤道长又出了一次风头。

这次武举也是四方瞩目,最后的结果也很是不错,而最为引人注目的,则是武榜眼唐衡。

这位武榜眼年纪才二十八岁,看外表只是个书生模样,弓马步战都不成,却偏偏高中了榜眼,皆因他兵法战策出色,且通晓天文地理,是个帅才。故而虽然作战不成,皇帝却还是将他高高地点为了榜眼。

而青鹤道长这次出风头,也正是出在这位武榜眼身上。据说是唐衡与几位赴考举子前去白云观求签,正求到青鹤道长面前。一行共有五人,青鹤道长却手书一签,上写一个“不”字,掷与了唐衡。结果武举之后,唯这五人中看起来最为瘦弱的唐衡高登榜眼,其余诸人都落第了。

“写了个‘不’字?”许碧听着九炼说这事儿,忍不住好笑,“这算什么签?该不会是看着唐榜眼瘦弱,觉得他不会中,才给了他这一签吧?”

九炼一本正经道:“可如今外头都在说,这乃是‘中一个’之意,否则,为何只给唐榜眼写签,其余人却都没有呢?”

沈云婷在一边做件小肚兜,闻言笑道:“这倒也说得通。若真是这样,那青鹤道长还真是有些神通哩。”

端午节一过,天气就热得有些难熬,许碧也开始显怀,实在没法子再带着沈云婷出外交际了。可沈云婷倒似是比从前精神更好了些似的,每日陪着许碧说笑,还给未出世的孩子做针线,仿佛半点心事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