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了吗?”

“飞机上吃了。”

“怎么不先打了电话呢?提前知会一声,我好叫司机去机场接你。”

“没关系,反正也不远。”

“坐下来,再吃一点吧。”

“不用了。”纯洁淡淡地笑了一下,道:“我想和文茜谈谈。”

许岚终于觉得不对劲了,回头看了女儿一眼,又转过头来问她:“怎么,你们之间有什么事吗?”

文茜连忙抢先道:“一点小事。”然后起身对纯洁说,“到我的房间去说吧。”

纯洁放下行李,和她进了房间,顺手关上了房门。两人站在房中相互看着,对峙了半晌。文茜自知做错事,气势上先输了,不敢看她锋利的眼睛,道:“你坐啊。”

纯洁冷冷地单刀直入道:“把信给我。”

文茜没法否认,只得道:“信不在我手上了。”

“在哪里?”

“被我的经纪人拿走了。”

纯洁气结,她在飞机上把所能想到的最坏结果全都想了一遍,但是听到这种话,还是禁不住要血气上涌,有些按捺不住。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打电话给他,叫他马上送过来。”

“这么晚了,明天再说吧。”

“打电话给他。马上。”

文茜在她凌厉的语气之下只好拿出手机拨电话。对方不知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觉得萧忆山的情书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以那个帖子已经造出了声势为理由,坚待要全面掌握情况,认为文茜此时不应该节外生枝,他在电话里又是诱哄又是威胁,文茜不是他的对手,三言两语就败下阵来,很软弱地望着纯洁。

纯洁从她的手里夺过电话,冷冷道:“我是甄纯洁,你的行为已经侵犯了我的隐私,希望你立刻把信件还回来。”

说完,她就把电话挂断了。她不知道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所以不便把话说得太狠,以免对方狗急跳墙,公开信件内容,对萧忆山不利。

她沉默顷刻,把手机还给文茜,道:“你当年为什么不把信给我?”

文茜一屁股坐到床上,撇嘴道:“你那时候不在家,我随手扔在盒子里,等你回来的时候,我早就忘光光了。”

纯洁闻言,简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过了半晌,又道:“信件属于我的隐私,你怎么能够随便贴到网上去?”

文茜自知理亏,撅着嘴巴道:“我本来没想过这样做的,但他可是萧忆山啊,我忍不住和公司说了,他们觉得是个好机会,所以……”纯洁无语,对她的智商很绝望。

文茜见她没有说话,忽然换了一副语气,哀求道:“姐姐,咱们是一家人,你就帮我这一回吧。这件事对你不会有什么影响的,被萧忆山喜欢,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换作我就要激动地哭了……”

纯洁反问道:“信是给我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只要你暂时不出面,没有人会知道的……”

“萧忆山难道不知道?”

“他若是回应,那我就真的红了,到时候你想要怎么说都没关系……”

“看来你已经把一切都想好了?”

“都是公司的意思,我签了约,要配合他们。”

“你就没想过别人的感受吗?”

“反正你跟萧忆山也不可能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或许根本不记得有你这个人了……”纯洁再次无语了。

“那两封信其实也没写什么,不过是一些琐事。第二封信就更简短了,问你在忙什么?为什么不给他回信之类的?”

“真的没有别的?”

“没有。他其实没写什么太肉麻的话,我们在网上故意说得夸张点。”

纯洁闻言,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在飞机上的时候,她一直在想象信里的内容。因为被那则帖子误导,还真以为有什么柔情款款肉麻兮兮的话,现在倒是松了一口气,那样骄傲又冷漠的萧忆山,确实是讲不出什么太肉麻的话,他能够主动给她写信,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当然心里也稍微觉得有些遗憾。他那样的桀骜不驯,拒人千里,她还真想象不出,他写情书会怎样措辞。

文茜见她没有讲话,继续道:“经纪人告诉我说,已经有不少记者要求采访了,但公司觉得还不是时候,应该搞得更神秘一点,吊足大家的胃口,相信过不了多久,我就会红的。”

纯洁听到这种话,简直要可怜她了。看到同一个父亲的份上,她大发慈悲地提醒她一下:“你红不了的!我劝你趁早改行,别再做明星梦了。”

忽听这话,文茜不由得一呆。

她自命美艳动人,自幼便有和别人分享自己美貌的伟大使命感,闻言勃然大怒,冷笑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怎么知道我就红不了?”

“你曝光别人的隐私,已经给公众留下了不道德的坏印象,还把萧忆山的粉丝全都得罪光了。有记者想要采访你,不过是一时热点,谁也不会把这样一个人当成偶像来崇拜。”

文茜又呆了一下,有些失控地拔高嗓门:“你这是嫉妒。你就不想看见我比你好,你心理阴暗,从小就是……”

纯洁不屑和她争辩。出了这种事,她觉得最对不住的人就是萧忆山,眼下只希望能够妥善解决这件事。她笑了笑,道:“我为什么要嫉妒你?我又不想做明星!我看你签的这家经纪公司也挺脑残的,居然想出这样低级的炒作方式,这根本就不是在捧你,而是在毁你,你要是聪明就趁早和他们解约。”

文茜依然死鸭子嘴硬,“公司说要给我安排采访……”

纯洁冷笑道:“采访你什么呢?”

文茜语结了。

“别人想要采访你,完全是因为萧忆山,可你对萧忆山知道多少?你和他相处过吗?你们是同学吗?”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给她的智商一个缓冲期,然后才继续说,“那两封信才是最有价值的东西,因为那涉及到名人隐私,往八卦周刊上一登,销量大增,能带来实际的利益。但是就连这两封信,你都交给了别人,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纯洁又停顿了一下,观察一下她的表情,续道:“明天去把那两封信拿回来,不管对方再怎么花言巧语,一定都要把信拿回来。”

文茜没说话,好一会儿才道:“你说了半天,原来是要拿回你的信。”

纯洁盯着她的眼睛,道:“没错。但也是为你考虑,不要被人利用了。”

文茜没好气地道:“我知道了。”

两人达成了协议,便开门走了出来。

许岚和儿子已经吃好了晚饭,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电视,看到她们出来,全都一脸好奇地望着她们。尤其是许岚,她深知自己的这两个女儿是决不可能有什么共同语言的,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但碍于纯洁在场,不便询问,将已经泡了一杯茶推了推,道:“喝水吧。”

纯洁点头道谢,在沙发里坐了下来喝水。许岚又想起冰箱里还有一半西瓜,赶紧让儿子去端出来给她吃,言行举止间有一种笨拙生疏的热情,好像忽然之间不懂得待人接物似的。

纯洁看着也替她难受,她喝了半杯茶道:“我先回房间了。”听到这句话,许岚又尴尬起来道:“你常年不在家,房间一直空着,上了月煜飞的表哥大学毕业,来公司里帮忙,暂时借住在家里……”

纯洁闻言不由得心头火大,面上却不露声色。

煜飞的那个表哥叫许小臣,十二三岁的时候,每逢寒暑假都来,俨然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她那时就很讨厌他。如今八成是毕业找不到工作,寄生在父亲的公司,还说什么在公司里帮忙,他们许家进公司帮忙的人已经够多了,的在居然连她的卧室也给霸占,真是岂有此理。这一家子的行事风格,全都让人忍无可忍。她真想冲进去把他的东西都扔出去。

许岚见她没说话,又道:“今天是周末,他和朋友出去玩了,不在家,要是回来就让他和煜飞住,你就住他的房间,把床单换一下--”

“不用麻烦了!”纯洁打断她。

许岚更尴尬了,勉强赔笑道:“那你就睡小茜的房间吧。小茜和我一起睡,你父亲出差去了,要明天才回来……”

文茜不乐意了,顺势接口道:“那正好你们俩一起睡嘛。”

许岚已经很难堪了,听到女儿这样说,恨不得抽她两耳光,目光十分凌厉地扫了她眼。文茜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改口道:“要不你和我一起睡,让她睡你们的房间,不是也一样的吗?”

这话也没有高明到哪里去,许岚依然想抽她。

纯洁忽然笑了起来。她内心的愤怒这时已经转化成了悲哀。她意识到这个家里已经彻底没有自己的地位了。她成了一个彻底的外人。

她站起身来,尽量保待微笑道:“不用麻烦了,我回来之前已经订好了酒店。因为要和文茜谈点事,所以就先到这里来了。”

许岚正大为难堪,见到她的台阶就顺势下了道:“那你明天回来吃午饭吧,多住两天,顺便和那个男的见见面,他的条件很好……”

纯洁见她又提起这件事,态度明确地拒绝她道:“我有男朋友了。”

“那有什么关系呢,还是见见吧,说不定这个更好呢,要普遍撒网,重点捕鱼嘛……”她大概是觉得自己最后这一句很幽默,先放声笑了出来。

纯洁等到她的笑声平息,才道:“谢谢岚姨为我打算,但我真觉得没有必要!”顿一下,忍不住又补充一句,“我想这世上大概找不出比我男朋友条件更好的人了。”

听到这种话,她们全都怔了一下,两秒钟后,她们又一起笑了出来。文茜笑得最欢乐,道:“这么好的男人,你怎么也不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啊?”

纯洁懒得再和她们说下去了,目光盯住文茜暗示她别忘了正经事,然后才转向许岚略一点头道:“我走了。”

许岚送她出门,殷殷切切地送到楼下,路上又解释房间的事,说小臣正在找房子,过几天就搬出去了。终于逼得纯洁不得不说两句场面话,“没关系的,反正那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就让他继续住吧,别搬了。”

许岚的心里也正是这个意思。她常年不在家,却为她空着一个房间,已经是浪费;还让自己的侄儿出去花钱租房子住,就是双重的浪费。侄儿如今在自家的公司工作,这多出来的开销,日后还不是要补在工资里的,不如干脆就住家里,反正都是一家人嘛。她自认是最会精打细算的,颇懂得勤俭持家之道,这种安排最是恰当不过的。反正都是一家人嘛。

第十六章 放手去爱

纯洁坐上出租车,说了本市一家著名酒店的名字。

车子驶出一段距离,她回味刚才的事,禁不住悲从中来,落下了两颗眼泪。

这对母女实在是欺人太甚,完全不尊重她。一个公开她的私人信件,一个私自借出她的卧室,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完全置她的隐私于不顾。她觉得自己太悲哀了。她自幼好强,在被爱和被尊重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被尊重,但是这世上与她关系最亲近的几个人,她们既不爱她,也不尊重她。

她的父亲很看重自己的权威和事业,有自己的小圈子,在那个圈子里,绝大部分人围着他转,他享受这种功成名就的感觉。他平时在家不苟言笑,大约是怕失掉了做父亲的威严吧;负担自己家庭的同时,还帮衬着妻子的娘家人,家里三天两头有客人。其实甄家也不是什么豪富之家,只怨许家没有更富点的亲戚。他虽然偶有抱怨,但大多数时候是乐意的。他需要他们的感激和仰望,喜欢有人称赞他有实力,能成事。他好面子,有种小市民式的沾沾自喜。像今天这种事,如果她跑去问他,为什么要让别人占了她的房间,他肯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能够想象出那场景。

他是那样的,喜欢按照自己的喜好去摆布别人,经常用自己的价值标准去要求别人,许多事情在他眼里,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有时候会想,如果她是一个男孩,那么父亲可能会对她好点,关注得多一点,可惜她不是,他很明显地偏爱男孩,希望的把自己开创的事业发扬光大,尽管也并不是什么宏伟大业,却不妨得他敝帚自珍。

过去的种种,她即便是平素想起来,也难免心酸,今晚被这些事情一刺激,又勾起许多委屈的伤心事实在忍耐不住,在出租车的后座上泪流满面,那眼泪真像是断线的珍珠,止也止不住。

前面的司机抬头从镜子里看见这个年轻的姑娘哭得如此伤心欲绝,又见她提着行李,心想:八成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纯洁也知道肯定会给司机发现的,索性痛快地哭一场,估算着快到酒店了才收拾心情,把脸擦拭干净,从随身包里拿出粉盒,对着镜子扑了两下,掩饰泪痕,又将擦拭过的纸巾塞进包里。稍后,待车子到酒店门口停妥,她即刻付款下车,提着行李箱,进了酒店。

正在服务台出示证件订房,手机忽然响了。她一看,是风炳辰。犹豫了两秒,还是按了接听键。

“新人度蜜月去了,我好想见你。”

“现在不行,我有别的事。”

“噫,你的声音好像有点不对劲……”

纯洁知道自己的声音有点沙哑,干脆顺着他说:“嗯,感冒了……”

“怎么搞的?”

“可能是夜里空调开的太低了……”她随口扯谎。

“吃药了没有?我马上过去看你!”

纯洁连忙阻止池:“没关系的,不用麻烦了--”

风炳辰哪里听她的,问道:“需要我带个医生过去吗?”

纯洁无语了,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恰在这时,服务台的小姐说话了。

“好了小姐,这是你的房卡,1608号房,电梯从这边过去,在左手边。”

纯洁接过房卡,对她点头道谢,勉强露了了微笑,然后提起行李朝电梯走过去。电话里传来了风炳辰诧异的声音:“你住酒店?你在外地?”

事到如今,纯洁只得告诉他:“嗯,回老家有点事……”

风炳辰更诧异了,“你回老家还用住酒店?”

这又问到了纯洁的隐痛,她苦笑一声道:“没办法,家里的房间不够。”

风炳辰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又问:“你真的感冒了?”

纯洁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如实告诉他:“没有。只是刚刚哭过,嗓子有点哑。”

“你哭了?”他似听到奇闻。

“本来不想告诉你的。现在,你可有把柄尽情取笑我了。”纯洁努力自嘲。

“为什么?”

“一些琐事,不提也罢。”

“我必须知道。”他语气一变,竟凛然有种无法抗拒的威严,听得纯洁一愣,静默了几秒钟才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想你听了可能不太愉快……”

“到底什么事?”

“你看娱乐新闻了吗?”

“没有。”他答,顿一下又问,“难道和萧忆山有关?”

纯洁不得不佩服他的敏锐。她不过提了一个娱乐新闻,他就马上联想到了萧忆山身上。但还是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风炳辰听完,在电话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纯洁这时已经进了酒店,正准备打开行李箱,闻言停住手上的动作,蹙眉道:“很好?”

“知道你的眼泪不是为萧忆山而流的,我感觉很好。”

“……”纯洁噎住了,好气又好笑。

“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你要怎么处理?”

风炳辰笑了,“当然是用钱处理。必要的话,可能也会使用恐吓威胁的手段,具体细节你就别管了。明天一定能把信件拿回来,并且保证他没有留下备份。”

纯洁尽管觉得不太可能,但是心理上却莫名其妙地感觉轻松了下来。她在理智上质疑他的话,情感上却十分信任他,真是怪事。

“你安心休息吧,好好地睡一觉,不要再一个人哭了,这样我会心疼的。”

“……”

纯洁以往听到这种话,都会觉得很肉麻,但此刻由他说出来,她竟觉得很温暖很感动,一颗刚刚在泪水里浸泡过的心又暖了过来,以至于一时不知该如何答他。风炳辰也差不多摸透她的个性,知道她情感内敛,不善表达,道了声“晚安”,便主动挂了机。

纯洁看一下时间,觉得肚子有点饿,然后下楼去吃东西。她并不曾在飞机上吃东西,只是喝了点果汁。她一直处于盛怒状态,真是气都要气饱了,那里有胃口吃东西。现在,和风炳辰通了电话,情绪得到纾解,心情好转,自然也就有胃口了。

吃好晚饭回来,打开笔记本上网。那帖子还在论坛首页飘着,跟帖数量又猛增了许多,回帖内容却是五花八门,有骂楼主的,有路过围观的,有认真分析笔迹的,有怀疑炒作的。

他们自成一派,各说各的,偶尔彼此谩骂几句,相互攻击对方脑残。

纯洁极有耐心地看下来,没有发现那楼主的身影,暂时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