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制的镯子机括被按下,细如牛毛、被淬了毒液的钢针射入对方体内,有麻醉作用的毒液瞬间发挥作用,令得对方肌肉神经麻痹。从头上拔下来的玉簪闪电般地刺入对方的胸膛,准确无误地扎入心脏,对方发出一声惊恐而短促的尖叫,随即倒地,血喷射而出,热乎乎地糊了安怡一身。

安怡呆立了片刻,扔了玉簪就往外跑,一头冲出门外四处看了看,一咬牙,朝着灯火辉煌的六皇子居处奔去。才跑了不过几丈远,一乘肩舆便迎面而来,上头高高坐着莫贵妃。

“贵妃娘娘救命!”安怡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宫人被惊得四处乱窜,牢牢将莫贵妃给围了起来,莫贵妃还算镇定,喝斥道:“乱什么?去瞧瞧是谁?”待看清了安怡,莫贵妃不由皱了眉头:“你怎么成了这个模样?”

安怡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很凄惨,所以即便她刚才杀人时一点都不害怕,她还是露出了万分凄凉无助的神态,哭着道:“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求娘娘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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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89章 败笔

“谁敢如此大胆?”莫贵妃简略地听安怡说了经过,便想也不想地果断下了一连串命令:“立即着人跟着小安大夫去瞧瞧,查一查究竟是怎么回事,再去禀告圣上!”

安怡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莫贵妃算不得是她的友人,但只要莫贵妃还想斗倒黄淑妃,就一定会帮她。

年约四十多的太监仰卧在血泊之中,一双浑浊的眼睛还不敢置信地往外瞪着,手里握着的绳索已经浸满了血。另一端,一只模样古怪的老鼠四仰八叉地躺在墙根下,头已被摔碎。

安怡借着十余个灯笼的光,把眼前的一切看得清楚明白,并无半点生怕那太监来找她索命的害怕和担忧,只有止不住的庆幸。

她本来已经山穷水尽,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好运气上,谁会想得到这个突然出现的谋杀者竟然给了她这样的好机会呢?试想,一个渎职的大夫,却被人盯上想要她的命,这中间必然有很大的问题。

谁想要她死?为什么想要她死?这样的迫不及待又是想要做什么?六皇子的突然发病和中毒,是否和这事儿有莫大的关联?只要皇帝还略有脑子,就不会放过这些细节。一日事情的真相没有查清,她就一日不会死,就能有机会翻身。

莫贵妃身边得力的太监略略查看了一遍,又细细问了安怡几个问题,便有了数,退出去和停在院子里的莫贵妃轻声说了几句话。莫贵妃便叫安怡过去:“你受惊了,我这就去禀告圣上彻查此事,你先去换一身衣服,梳洗一下。”

“多谢娘娘。”安怡给莫贵妃行了个礼:“不知六殿下可要好些了?”

莫贵妃淡淡地道:“还未醒。”言罢命宫人起舆,再次进发,安怡则被就近带下去梳洗换衣。

这次她得到了善待,不但得以洗了个热水澡,还得到一碟糕点和一壶热茶果腹。但伺候陪同她的宫人并不敢太靠近她,说话时也不敢和她对视,只要可能就尽量和她保持距离。

安怡猜着这大概是她身负大罪,还刚杀了两条命的缘故,也不为难人家,安安静静地吃完就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把这些日子遇到的事情仔细回想了一遍,再将稍后皇帝使人来问讯时可能会问到的问题和该说的话过了几遍。

依着这世上之人的喜好,是不能接受一个女子能果断出手杀人的,哪怕那个人心怀不轨要她的命。所以这场人命官司不能是她处心积虑得来的结果,只能说是惊慌失措之下的误打误撞,再然后就往福气好上头推。

至于手上的镯子和那根细如牛毛的毒针,更是提也不能提的,不然这阖宫的贵人都要不安生了。这样一个能自由出入宫廷的女子,居然身怀杀器,实在是居心叵测啊!什么,你说你无辜?那你为什么会带着这样可怕的东西?你怎么知道宫里头有人要害你?浑身是口也是说不清的。幸亏那针上淬的毒液只起麻醉作用,性烈而量少,很快就会消散得了无踪迹,哪怕是最好的仵作也查验不出来。

安怡细细盘点了一遍,确认自己从事发到求救并没有任何做得不妥的地方,遂放心地和衣躺在小床上养起了神。

将至天亮,马师曾来了。

马师曾待她还客气,温和地把事情经过问了一遍,也未说什么就又要走,安怡忍不住再问:“敢问总管,六殿下如何了?”

马师曾道:“平稳着的。”

没死就好。安怡又面含惊恐地颤声道:“那个人说,周老太医与陈院判都因为我的缘故而下狱了。”

马师曾笑笑:“圣上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言罢再不肯多说一个字,急匆匆地去了。

天亮,高尚仪又来了,抱歉地道:“小安,不是不管你,而是皇后娘娘昨日用了药也是出了些状况。”

安怡瞪大眼睛:“也是服了我才调整过的方子熬的药?”

高尚仪点点头:“幸亏周老太医去得及时,娘娘这会儿已经没有大碍了。”

安怡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随即又笑了,六皇子的事若是孤立的,还可以说是她的错,如果加上一个来暗算想要她命的身份不明的太监,再加上梁皇后也出了事……两份方子全都出自她的手,已经足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高尚仪目光微闪,轻声道:“周老太医本被牵连了的,因为皇后娘娘病急了急需他去,圣上这才把他放了出来……”

安怡一凛,不敢相信地看向高尚仪,高尚仪朝她轻轻点头:“你很快就能将功折罪了。”

也就是说,梁皇后遇到的风险是她在得知安怡遭遇到的凶险后自己决定的应对之策。太多的偶然加在一起,就成了必然,所有的箭头全都指向一个方向居心叵测的黄淑妃。只有她才有这个动机和能力。

安怡忍不住想,那个莫名出现的太监,真的是黄淑妃派去要她命的吗?明明已经置她于死地,只需在六皇子的生死上下足功夫,便可以让她再不能翻身。而这个太监的出现,就像整个环环相扣的计划里一笔浓重的败笔,画蛇添足。

梧桐宫中,黄淑妃悠悠醒来,惬意地翻了个身。

甄姑姑听见声响,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站在帐外轻声道:“娘娘要起身了么?”

黄淑妃笑道:“起吧。如何了?”

甄姑姑知道她问的是六皇子有没有死掉,一边挂起帐子,一边轻轻摇头,小声道:“平稳着的,坤宁宫那一位倒是好些了。”

黄淑妃的脸突然阴沉下来,冷笑道:“命还挺硬的。”

有宫人匆匆入内,卷进的冷风险些将还未来得及熄灭的烛火卷灭。甄姑姑训斥道:“惊惊慌慌的,成何体统?”

宫人凑上前去小声把昨夜有人妄图绞死安怡的事情说了:“……死掉的是咸安宫的养猫太监任福,都说他是想把人用绳子勒死,再伪装成畏罪自杀,以便浑水摸鱼、杀人灭口……马总管正在四处搜查,已经绑了二十多号人了,刑讯房泡鞭子的水都染红了……”

甄姑姑哪里有心情听下去,厉声打断她的话:“可有咱们的人卷进去?”

正文 第290章 娘娘恕罪

宫人一脸的忧色:“茶水太监喜宝是任福的干儿子,刚才他也被绑走了。他才喊了一声冤枉,就挨了一嘴巴,牙齿都掉了三颗……”

甄姑姑的心直往下沉,她自然清楚她和黄淑妃并没有动用任福这颗棋子,更不曾安排人去趁乱绞杀安怡,任福这个人出现得太蹊跷,与其说是来帮她们的忙,不如说是来添乱的。

黄淑妃已经闻声坐起来了,披散着头发沉着脸冷声道:“还有呢?”

宫人害怕地摇头。

“赶紧再探!”甄姑姑打发走人,忧虑地道:“娘娘,任福六年前曾在娘娘跟前伺候过。”

黄淑妃目呲欲裂,尖声道:“他伺候过的人可多了,又不止我一个!都要追查哪个谁伺候过谁,那么谁又干净得了?我倒要看他们怎么牵强附会?!”

甄姑姑忍了又忍,觉得很有必要提醒她:“娘娘忘了?任福的家乡是飞龙关,他祖上还曾伺候过老将军,和咱们算是家乡人,又有一层主仆情分在里头。他最先在宫里是专门倒夜香的,娘娘听说了这层关系,特意给了他个体面轻松的活儿,他在娘娘跟前一共伺候了四年,直到后来他主动求去,咸安宫那边没有咱们的人,为了不断掉这层关系,娘娘时有赏赐,他亦常有回报……”

若是想要使人去做杀人灭口的肮脏事,还有什么人能比任福更合适呢?家乡人,主仆情分,知遇之恩,常来常往,又不在跟前伺候,并不扎眼……这个人挑得实在太合适了!甄姑姑想着都打了个寒颤。

马师曾有个恐怖的脑袋,不管多久远的事情,多细小的情节,只要过了他的眼,他就一定记得,所以他一定能想得起并查出这层关系来!想到即将面临的麻烦,黄淑妃失控地尖叫起来:“谁在害我?谁在害我?”

甄姑姑按住她:“娘娘,咱们不能自乱阵脚,您得好生护住肚子里的小皇子。”这才是最要紧的护身符。

黄淑妃吸了一口气,骄傲地仰起了头:“是,飞龙关还在打仗,我的娘家人还在为了大丰拼命流血,他们,都是嫉妒我,所以陷害我!”

甄姑姑笑了:“是,就是这样的。”

黄淑妃稳住了心神,思路也清晰起来:“这件事儿必然是有人插手捣鬼,你得去想办法查一查,瞧究竟是坤宁宫干的,还是钟粹宫干的?再然后,把该清理干净的赶紧清理干净,别留后患。”

甄姑姑一一应了,问道:“前头田均弹劾安保良的事儿,是否要等一等?”

“这个我要想一想。”黄淑妃扶着额头发愁,毕竟不止涉及到后宫,还涉及到飞龙关的形势布局。之前安排田均挑在安怡出事之际骤然发难,是为了里外应和,让皇帝彻底厌了安氏父女,更割断了安怡在太后面前求情的机会;现在事情有了变化,若是再挑在这时候发难,怎么看都有些刻意了,难保不会起到反作用。

甄姑姑看看天色,急道:“娘娘赶紧拿主意,立刻就要天亮了!”因着皇后和六皇子的事儿,皇帝昨夜睡得晚,今日早朝推迟了一个时辰,要拿主意就是趁现在,晚了田均把事儿揭出来,可就收不回来了!

宫人惊慌地奔进来:“娘娘,马总管带人来搜宫,说是咱们宫里头有人手脚不干净!”

情势紧迫,不能急功冒进,黄淑妃一咬牙,断然道:“立刻使人去告诉田均,稍缓,务必要拦住他。”

甄姑姑领命匆匆而去,黄淑妃示意一旁的其他心腹宫女替自己收拾打扮,倨傲地道:“走,本宫去会会马总管。”

马师曾带着那副百年不变的微笑,抱着拂尘站在院子正中,好像宫人们的呼号哭喊不过是戏台子上头演的大戏一样。见黄淑妃来了,小太监在他耳边轻声提醒了一句,他便转过身去,恭敬十足地给黄淑妃行礼问安:“老奴奉旨办公,扰了娘娘清净,实在罪该万死。”

黄淑妃很想顺着他的话头,很霸气地说上一句:“你的确罪该万死。”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马总管辛苦了,奉旨办公呢,谁又敢说不是?怎么在这外头站着?到底是入了秋,早上可凉,进里头喝茶说话吧?”给旁边的心腹宫人使了个眼色,心腹宫人便上前去扶马师曾,同时不露声色地把个沉甸甸的荷包塞进了马师曾的袖笼子里。

马师曾笑得谄媚极了,却是半步不让:“娘娘是金尊玉贵的人儿,老奴大清早的扰了您的清净已是罪该万死,哪里还敢托大进去?给圣上办差,哪里就敢嫌凉嫌累了?”

黄淑妃这一生就没和人说过多少软话,更何论是对着马师曾这样的阉人?她自问之前说的话和行为已经软得很伤自尊了,马师曾却不给面子,就更让她觉得伤自尊,当即脸色就好看不起来,硬邦邦地道:“不知我这梧桐宫的宫人是犯了什么事?”

马师曾更服帖了:“没多大的事儿,就是几个小崽子手脚不干净……娘娘不必管,老奴这里很快就收拾干净了。”

一声凄厉的嚎哭从一旁的房间里传了出来,一个宫女披头散发地冲出来,拼命大喊着:“娘娘救命,娘娘救命,婢子冤枉!”

黄淑妃回头一瞧,倒霉的正是她身边一个得脸的宫人,脸色就更好看不起来:“如月犯了什么事?谁敢动她?”

“请娘娘恕罪。”马师曾冷厉地扫了一眼带来的人,众人得了暗示,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当场就将如月按翻在地,如月仗着自己平日得宠有脸,还在拼命挣扎:“娘娘,娘娘,娘娘,婢子冤枉……冤……”“枉”字尚未出口,已是被人抓住头发用力往地上撞了几下,瞬间头破血流,牙落唇肿,什么声息都没了。

梧桐宫中一片死寂,黄淑妃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事情居然有一日会发生在自己面前,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不由气得浑身发抖,血红了眼睛指着马师曾恶声恶气地道:“你好得很……”

正文 第291章 戴罪

马师曾翻着死鱼眼,毕恭毕敬地:“娘娘恕罪。”

入宫这么多年,黄淑妃何曾被人如此羞辱过?皇后欺她,尚有说法,马师曾算什么啊?就是她上次做错了事,皇帝也不过是让她禁足而已。今日她若忍气吞声,明日就要被人任意糟践了。黄淑妃朝着马师曾的脸上就是一口唾沫。

“娘娘息怒!”甄姑姑从一旁扑过来,跪下去紧紧抱住黄淑妃的双脚,仰着头拼命朝她摇头,眼里满满都是哀求。

马师曾代表的是皇帝脸面,他便是做得再过分,也该是皇帝来收拾他,而不该是她动手去收拾马师曾。正如马师曾可以当着她的面折辱殴打她的心腹宫人,却要对她毕恭毕敬一样。更何况,此刻马师曾手里还握了她们的命门?

黄淑妃虽然骄傲任性暴躁,却并不傻,看到甄姑姑的眼神,就猜着事有蹊跷,不宜再纠缠,便闭了闭眼,强忍着怒气拂袖而去。

甄姑姑讨好地朝马师曾一笑,说了无数的好话,马师曾笑得和气极了:“甄姑姑不用担心,咱家知道的,娘娘怀着皇嗣,又记挂着边关的父兄,心神不宁也是有的。”

送走马师曾,甄姑姑看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宫室,心里凉了一大截,那潜伏在暗处的对手,下了一招太狠的棋。本来只是一件大夫失误导致皇子病亡的偶然事件,现在却成了惊动全宫,掺入了阴谋、算计、谋杀的大事,弄得阖宫都不能安宁。

皇帝肯定是怀疑梧桐宫了,不然怎会让马师曾这样下梧桐宫的面子?是谁?这样大的手笔?一环扣一环的,她处理了田均的事再匆匆赶去收拾首尾,却不想马师曾手脚这样的快,已经把她的两个人关了起来。

若是这两个人反水或是熬不住刑罚,倒出梧桐宫来……甄姑姑简直不敢想像后果。

劫后余生的宫人心惊胆战地来传黄淑妃的话:“娘娘让姑姑赶紧进去呢。”

甄姑姑忙敛了心情快步入内,见黄淑妃坐在窗前神色落寞地发呆,忍不住一阵心疼,上前去宽她的心:“娘娘您别多想,婢子一路上来,其他宫里也是这么个情形,一样的人仰马翻。景仁宫里的宫人被关了大半,李修媛面都不敢露。钟粹宫和坤宁宫同样有宫人被带走,贵妃娘娘不是也没吭气?就是太后娘娘的宁寿宫中,也有几个被带走的。”

黄淑妃抚摸着小腹不说话,半晌才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田均那里已经说好了,”甄姑姑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就是之前帮咱们办事的有两个人也被关进去了。”

黄淑妃的美眸里闪出一股狠劲儿来:“让蔡家想办法弄死他们,平了这事儿!你告诉蔡家,我是为了应他们所请替老太师报仇才弄脏的手,我若是出事,他们也别想得了好!你再告诉张婕妤,她出的主意,该张家出力的时候也得出力才是。”

“是。”甄姑姑心里控制不住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低声劝道:“娘娘,现下还弄不清究竟是谁在后头捣鬼,设法平定此事后,咱们还是稳一阵子吧。”

黄淑妃百般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且不说梧桐宫中何等的人仰马翻,安怡在高尚仪走后,很快就得了宣召,要她再次前往景仁宫六皇子处戴罪立功,跟着陈院判和了然和尚等人尽全力救治六皇子。

带路的宫人不知是什么来路,一路上扶着安怡,轻轻地把她被关起来后发生的事情说给她听:“要追责,胡太医说起当初他就说您下的药太重,六殿下受不住,没人听他的,是周老太医和陈院判、甘太医竭力推荐您的,又说您改方子那一日,正是周老太医和陈院判值日,本该由他二人瞧过了,再商议后才确定下方子。但他二人失职,竟然不看方子,也不叫底下人管。

圣上当时就让把他二人给拘了,但因着六殿下这里要用陈院判,太后娘娘做主,让陈院判将功折罪,只拘了周老太医,周老太医才进去就跌了一跤,跌得头破血流。若非皇后娘娘突然发病,又只有周老太医最熟悉情况,他老人家也不能被放出来。”

安怡道:“甘太医呢?”

宫人低眉顺眼地道:“甘太医是儿科圣手,六殿下那里离不得他,且,他职位不如陈院判高,资历不如周老太医老,那日他又不曾当值,六殿下病发,也是他最先点出病因的。即便是他之前有失误,也可将功抵过了。”

原来早就把一切都算计好了,就如同当初谢满棠安排“蔡太师事件”时一样的,对手也把这边的太医值班表安排琢磨透了,牵扯进来的都是和她关系好的,得了好处的则是与她交恶的。

再看甘太医,他是那天参与的四个人里唯一全身而退的。他兴许只是说了实话,再冷眼旁观,置身事外,却起了很关键的指证作用,所以他一定是知情者。不怪得当初吴菁告诉她,人心险恶,太医院里的太医们没什么干净的,只要她出了名,他们就会联手把她踩下去,让她身败名裂,凄惨身死。

安怡忍不住想,如果没有谢满棠,她如今面临的将会是一副怎样的情景?当然,如果没有谢满棠,她兴许并不能如此出名,并不能走入这金碧辉煌,杀机四伏的宫殿里。

宫人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来:“安大夫,到了,太后娘娘现在里头镇着的,您不用忧心。”

“多谢您了。”安怡感激地一笑,试探道:“不知姑姑是哪个宫里的?日后若有机会……”

宫人摆手,含笑道:“很不必,婢子不过做了该做的事,您保重。”言罢低头敛袖退到一旁。

安怡转过头,踏着景仁宫宫人惊奇的目光缓步走入偏殿,一眼就瞧见了端坐于主位上的连太后,以及一旁伺立的江姑姑。不及细想,她的面上已经露出委屈又后怕,惭愧又感激的神色来,正是一副全身心信任感激连太后,又强忍委屈不声张,还为自己出了纰漏而羞愧的模样。

正文 第292章 我很好

连太后对安怡的反应还算满意,面上却淡淡的:“既然来了,就先给六儿诊治吧。”

安怡行礼应了,眼角扫过江姑姑,只见江姑姑冲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于是心中微定,沉稳地朝着另一侧的众太医走过去。

被急召入宫的了然和尚双手合十,友好而慈悲地朝她笑了笑;甘太医目光闪烁,不敢与她对视;陈院判则捋着胡须,爽朗地道:“小安你来了啊,快来看看我开的这张方子。”就像她从来不曾离开过一样的自如;朱院使倒是一副光明磊落的模样,坦然朝她点点头,就又低下头继续干活。胡守庸的脸色则很精彩,贼眉鼠眼再加愤愤不平,又有些担忧害怕。

安怡沉默着向众人点头招呼过,看也不看胡守庸和甘太医,直接站到陈院判身边看他手里拿着的方子。陈院判碎碎念:“可怜老周哟,这几天只能喝稀饭咯。”

安怡愧疚地低声道:“对不起。”都是她拖累了他们。

陈院判坦然道:“迟早的事,和你没关系。”太医院也是分派系的,只要逮着机会,就会不遗余力地把对手拉下马。他这个位子,盯着的人也是不少的,所以还真怪不得安怡。

了然和尚适时插了进来:“小安,你之前开的那个方子我们都看过了,有几个地方不明白,需得你解释一二……”

安怡也就敛了心神,全神贯注地和众人商讨起方子和对策来。她在被羁押期间早将之前想不通的一些细节琢磨透了,此刻说起来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加上一个精通药理、说话半点不客气的陈院判在一旁语言犀利地帮忙,又有了然和尚不时添上一句神来之句,直接将甘太医和胡守庸驳得哑口无言。

朱院使自来是不参与这种活动的,他只负责做最后的决断,在甘太医和胡守庸面红耳赤悻悻然之后,他才左右看了看,一锤定音:“既然定下了章程,那就动手吧!”

添添减减,方子还是以安怡最先开出的那个为主,安怡再次握住那根熟悉的金针后,感慨实在良多,大抵柳暗花明又一村,就是这样的感觉了吧?这一生,她的运气还真的很不错,每次绝处总能缝生。

天色将晚,六皇子虽未醒来,脉象却已平稳了许多,灌下去的汤药也能喝下大半,众人都认为是性命无忧了,苏醒不过是迟早的事。连太后守了一日一夜,再熬不住,便起身去了正殿休息,安怡等人也终于可以松口气,吃吃喝喝,休息休息。

之前忙着时还好,一闲下来众人间便暗潮涌动,气氛很是尴尬。陈院判索性托着腮扯起了呼噜,了然则满面慈悲地闭着眼睛拨弄他的念珠,安怡干脆利落地起身往窗边走去,懒得去看甘太医和胡守庸的丑样。

天边晚霞红如夜火,远远近近一盏又一盏的宫灯依次亮起,令得这寂寞的深宫里多了几分活气。安怡不期然地想起了多年前她从抚宁回昌黎途中的那一夜,她当时才听柳七说起了田均和张欣的婚事,哭得正伤心时,就看到背光而立,美得如同一朵黑色牡丹的谢妖人。再有就是去年年末,她踏雪入宫,站在灯影里护送她入宫的谢妖人。

他其实是那种高而精瘦的身形,并不能给人魁梧有力的感觉,嘴巴够毒,性子太讨厌,生得也太好得过分了些,但是他能给她一种安心的感觉。这种安心的感觉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从“有事要找谢大人,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那个时候就已经悄然开始了吧,再到后来金鱼巷的疯牛事件,她便将她的后背交给了他。

时间和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东西,可以磨去所有的防备和不信任,可以如水一样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每一次呼吸,渗透进每一根发丝。然后等到不经意间想起来时,才会发现,彼此已经心神相交,水乳相融了。

你还好吗?我很想你。安怡紧紧扣住双手,无声地向远在天边的谢满棠问候。

淡淡的檀香味儿随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而来,了然和尚走到安怡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渐被暮色笼罩起来的宫室,低声道:“小安,你还好吗?”

安怡回过头看着他,很认真地道:“我很不好。但我又觉得我很好。”遭遇的危机和阴谋太多,她当然好不起来,但她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运气和能力可以解决这些危机,所以她觉得自己很好。

了然听明白了她的话,郑重地将一串菩提子手串递过去:“给你这个,愿佛祖保佑你平安喜乐。”

安怡郑重接过,双手合十:“多谢大师。”

了然还礼,礼毕,二人相视一笑,说起了琐事。安怡也就知道了更为详细的事情经过。

原来朱院使和甘太医等人想尽办法,六皇子的病情也不见分毫起色,陈院判力主安怡的方子上头再添加几味药和分量便可以用,了然也是站在安怡这边的,双方争了许久也不能说服彼此。李修媛故技重施,又哭又闹,以头抢地,连太后便将皇帝赶走去办国家大事,她自己做主让人把安怡弄来戴罪立功。

李修媛听到这个命令,第一个表示反对,但她不敢招惹连太后,只能祭出她的杀手锏哭。连太后才不像梁皇后那样好说话,直接皱了眉头道:“李妃哭得让人心烦,好好儿的孩子也给她哭得病了,太医们听着也会影响决断,把她请下去吧。”

李修媛一听这个话不对啊,好好儿的孩子给她哭病了,原来六皇子病了还是她给闹的?真是天大的冤枉啊!不等她悲鸣喊冤,连太后已经大发雷霆:“还杵着干什么?没听见我的话?想让她把我给哭死吗?”于是宫人就利索地把她给叉走了,她连喊都没能喊出声来。

了然慈悲地道:“太后娘娘仁慈,不然我等的耳朵都要废了。”

安怡很不厚道地笑了,她正奇怪怎么不见李修媛呢,原来中间还有这个插曲。

忽听了然和尚道:“你知道太后娘娘何故如此信任你么?”

正文 第293章 自辩

安怡不想听。连太后信任她庇护她,当然不是全然无条件的。若拿她的性命安全与六皇子的性命安全相比,她相信连太后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六皇子,因此连太后之所以愿意再次启用她,当然有充分的理由。

这个理由,她隐隐已经猜到一些了,却不想听了然说出来。从莫贵妃适时出现和后头的表现来看,她早猜到这盘棋里少不了莫家的影子。了然这个披着袈裟,一只脚还踩在尘世里的和尚,一直都是莫天安的人,他问的问题当然也是莫天安想问的问题。

所以她厚脸皮地笑道:“当然是因为太后娘娘觉着我生得好。”

了然淡定地道:“有人托我转告你,晓看天色暮看云,记挂的都是你的安危。护得住你的不止是谢满棠,他也能。”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莫天安这是来表白加表功的?表功可以有,表白就算了。安怡皱着眉头不满地道:“你这个和尚,怎么能说这样轻佻的话呢?你师父知道你这么俗气不学好吗?”

了然面色不变:“家师早已圆寂,他若知道,也只会夸赞贫僧结善缘,积福报的。”

安怡嘲笑他:“你这不是结善缘,是来结仇的。”大言不惭地掰着她的歪理:“莫五公子分明是个心口花花的坏东西,他成日就知道戏弄人,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和尚不劝着他一心向善,反而助纣为虐,也不怕我上当受骗后连着你一起恨。你得念多少遍经才能抵消这罪孽啊?”

了然正色道:“小安,他是认真的,你怎么就不信他呢?”

安怡心口一紧,收了戏谑之色,同样严肃认真地道:“我就觉得咱们合伙儿挣钱挣名声挺好的,为什么男女在一起就非得往那边靠拢?太俗气了。”

了然垂下眼轻宣了一声佛号,低声道:“他说,你若拒绝,便让贫僧问你,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小安你有几苦?”

有微风拂来,脸畔的垂发被风卷起铺了安怡满脸,安怡并不去管,就在乱发里轻声说道:“怨憎会,求不得。”

“贫僧会转告他的。”了然朝她行了一礼,转身走开了。

安怡喊住他:“大师,那个人是他的吗?”昨夜里死得很关键的那个太监,也是莫天安布下的棋子吗?

了然回头朝她一笑,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慈悲地道:“贫僧会为他超度的。”

安怡便不再问,何必一定要事事追查得水落石出?太监任福是莫氏的人还是谢满棠的人,又或者是谁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下棋的人是谁,赢家是谁。

“小安,太后娘娘召你。”江姑姑缓步而来,眉间罕见的多了几分忧虑:“司药的太监死了,昨日的药渣子里头被加了比你方子里开的量多好几倍的药,特别是白藤子下得极重,皇后的药里也出了类似的问题。太后有话要问你,你照实了回答,知道吗?”

安怡见她脸色不好看,本就提着的心就又悬了几分,惴惴不安地揪着她的袖子轻轻喊了声:“姑姑,太后娘娘很生气吧?”

江姑姑道:“只要你问心无愧,就不用害怕。”不能怪连太后心情不好,死的人太多了。不止是司药的太监死了,另外还死了好几个人,有人是熬不住刑讯自尽的,有人是和关在一起的人起了冲突被杀死的,还有人是莫名失踪的。在宫中,失踪便意味着死亡,兴许若干年之后,才会被人偶然发现在哪个旮旯犄角里,或是被封了的废井里有一具森森白骨。

这一切都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席卷整个后宫,也不知还有多少人会葬身在这场是非之中。上一次发生这样的大动荡,还是诛杀韦庶人时的事了,那一次宫中的泰半宫人都被作为韦庶人的爪牙被清洗一空,导致宫中没有人做事,不得不紧急采选。

情况不同,想必这次死的人不会有上次那么多吧。江姑姑自我安慰了一番,领着安怡快步走入正殿,贴在假寐的连太后耳边轻声道:“娘娘,安怡来了。”

一直连接说了三遍,连太后才惊醒过来,转头看着低眉顺眼的安怡,眼里没有任何情绪:“你把你昨夜遇到的事儿再好生与我说一遍。”

安怡面色不变地把之前回答马师曾的话再论述了一遍,只是不曾刻意做出害怕惊恐,而是换了见着亲人的委屈和期待。

只听连太后威严地道:“抬起头来看着我,再回答我一遍,你认识那个人吗?你怎么知道他要杀你?你是怎么杀死他的?”

安怡对上连太后的眼睛,脸色惨白不安,眼神悲哀却不闪烁:“回太后娘娘的话,民女不认识那个人,之所以知道他要杀我,是因为民女确认自己在诊治六殿下的过程中尽心尽力,并未犯错,出现这样的危机,定然是有人在背后使坏。他们连皇子都敢动,他们连太后和圣上都敢不放在眼里,当然会视民女的命为草芥。

我是待罪之身,那么可怕的罪名,除了太后娘娘仁慈,皇后娘娘记情,可能会使人去看我外,人人避我不及,谁会去看我呢?况且其他人和我也没什么交情。但若是两位娘娘派去的人,又怎会连灯笼也不敢打?又怎会放那种奇怪恶心的东西去吓唬我?”

安怡一口气说了这么一长串话,气息有些急促,粉白的脸涨成了粉红色,她停下来,深吸一口气,眼睛湿漉漉的:“他一靠近,我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尿臊味儿,两位娘娘跟前哪会有这样不体面的人呢?所以,他扑过来的时候,我就动了手。”

安怡把她那双素白纤细的手举起来给连太后看:“那一年我刚拜在师父门下,师父给了一个填满了稻草的皮人儿,让我辨识穴位经脉,后来又给了我一具白骨,让我辨识骨骼要害。我想讨师父欢心,想要学成本领,不分日夜地摸啊摸,困了就抱着他们睡觉,吃饭就让他们在我对面坐着……”

(重要通知:地震,突然收到通知,被抽调去震中支援。存稿能坚持到周五早上,如果到时候我能赶回来,就会跟进,如果赶不回来,请大家谅解,相信我一定会赶回来继续填坑的,你们一定不要抛弃我啊啊啊啊啊啊)

正文 第294章 后遗症

年幼的女孩子为了梦想,为了谋生,放下害怕和矜持,日夜辛劳,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和汗水,才能有了今日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