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怡给他行了个礼:“肖先生好。”

肖伐道:“好。你父亲呢?我方才好像听见他的声音了?”

叩真子拽着肖伐的袖子站起身来,笑道:“安大人生怕被你我拉来评理,尿遁了。”

好直白,安怡有些尴尬,却见肖伐和吴菁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又听叩真子道:“你来看你师父和我,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她当时也没想着就能来了,所以什么都没准备,安怡十分惭愧,还未开口,就听庄头在一旁毕恭毕敬地道:“女道爷,安姑娘带了稠鱼过来,不知您想怎么吃?”

叩真子大喜过望,当即放过了可怜的肖伐,用力拍着安怡的肩膀道:“好孩子,师叔祖没白疼你,知道你师叔祖就好这一口吃的,这种时候还记挂着师叔祖。那稠鱼很难弄到吧?”

多半是谢满棠替她准备的,这个人啊,可恶起来的时候忒可恶了,可爱的时候又真可爱。安怡笑得温温柔柔地:“师叔祖想吃什么,只要能弄到,我都尽力去弄。”

“好,好,真孝顺。”叩真子就咽着口水,一点做客的自觉性都没有地招呼庄头:“走,咱们去厨房里。我教你们做,这么好的东西别给你们做坏咯。”

庄头见怪不怪地笑着往前引路:“您老慢些儿。”

肖伐也道:“我去寻安大人说话。”

转眼间就走得只剩下了安怡和吴菁师徒二人,安怡紧紧抱着吴菁的胳膊,将脸贴上去小声道:“师父,我想您啦。您总算是来了。”

“我们屋里去说话。”吴菁含笑拥住安怡的肩头,低声道:“我也想你们呢。”

想你们。这个你们当然是指她和陈知善在内,安怡低下头去:“师兄他和我已经不说话不往来了。”

之前陈知善被骗的事安怡曾写信告诉过吴菁,吴菁也知道他后来去了永生堂坐堂行医,后面的事情她就不那么清楚了。但看安怡的模样,想来不会是什么愉快地事。手心手背都是肉,且陈知善从小就跟着她,对她多有孝顺尊敬,她是把陈知善当成半个儿子看待的。

没想到原本那么好的两个孩子居然会走到这一步,吴菁很有些难过,却也知道怪不得安怡,便低叹了一声,道:“你师兄不是坏人,就是爱钻牛角尖。总有一日他会明白的,到时候你要原谅他。”

安怡越发紧紧抱住她的胳膊,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轻声道:“师父,您真好。”

吴菁将头侧过去靠在安怡的头上,与她依偎着坐了片刻,突如其来地道:“她还好?”

安怡立刻就知道她是在问连太后,便笑道:“算是很好吧?总之没人敢给她气受,只有她给人气受的。圣上很孝顺,她也不是想不开的人。”

吴菁面上露出些怅然来:“她从来都是最会过日子的。”

安怡觉得吴菁其实也应该想见到连太后的,便道:“其实太后也多有挂念您的,要不,我入宫去说,您回来了?”

吴菁淡淡地翘了翘唇角,垂下眼道:“不必。我不是为了她来的,我是为了你师叔祖而来。外头乱着,不比从前好过日子,京城里总要安逸些,药材食材也更丰富。谢大人的这个庄子更是个极好的养生之地,有温泉,有地热,最是适合你师叔祖不过,我们,哪儿也不去。”

安怡实在好奇极了,吴菁和连太后的恩怨究竟是什么?是不是真的和坊间流传的一样,但她没胆子问,只好换个方式讨吴菁的欢心:“徒儿正想和莫五公子拆伙呢,要不,待徒儿重新开了医馆,您还来坐镇,咱们三人还和从前一样,好么?”

吴菁笑了:“不,我老了,不想再那样辛劳了。我就想在有生之年把手里这本书编纂完毕,也就对得起你师祖啦。至于你师兄,你若能行,就拉拔他一把,若不能,也不勉强,各有各的福分,强求不来的。”

师父看上去是比一年前老多了,安怡眼眶一酸,趴在吴菁怀里低声道:“让我来孝敬您和师叔祖吧。”若不是吴菁在危难之际帮了她,她怎么也不会有今日。

吴菁叹了口气:“你还没看出来么?你师叔祖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正文 第401章 提醒

(第二更)

安怡当然看出来了,叩真子是真的不行了,别看她活蹦乱跳的,其实只要轻轻一推,她就会倒地不起,所以肖伐也好,吴菁也好,这庄子里的人也好,全都由着她折腾。安怡之所以不说,那是因为顾及到吴菁的心情。

说起叩真子的病情,师徒俩都沉默下来,直到仆妇进来点灯,吴菁才又重新打起了精神,笑道:“听说你受了伤,让我瞧瞧。”见安怡脱臼的那只手还有些肿痛,便替她施针诊治。

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真好,安怡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昌黎时的快乐时光,一边享受着来自吴菁的疼爱,一边向吴菁请教疑难,问得最多的当属郑王妃的病情。

吴菁一一耐心作了解答,趁着四下里无人,轻声道:“你这是认准他了?”

安怡并不否认:“既然师父看出来了,我也不瞒您,他今天和我父亲提亲了,只等皇后娘娘的丧事过了,就要入宫向太后娘娘求恩典,再请媒人上门。他母亲也没表示反对。”

“当初是真没想到你们还能有这么一段缘分。”吴菁感叹一回,真心实意地替安怡欢喜:“既然遇到了真心喜欢的,就忘了从前好好过日子吧。”

安怡声音响亮地回答:“我会听师父的话好好过日子。”但从前是忘不掉的,恶人不除,她此生不安。何况她和张欣与田均的恩怨已经不止是纠结于从前了,目前的局面已经是不死不休。

吴菁见她避重就轻,也不多劝,起身道:“走吧,该吃饭了,去得晚了你师叔祖又要吵闹不休。”

次日一大早,安保良带了肖伐回京,安怡就此在庄子里住下。每日早睡早起,或是陪着吴菁一起整理典籍探讨病症方子,或是给叩真子做吃食陪她散心,或是趁着风和日丽的时候,一起往狮子山上去走一走。

叩真子其实已经病重虚空,不太走得动路了,吴菁和安怡也就只随她的兴头,走到哪儿算哪儿,在山石间摘几朵秋菊,在清幽的小道旁掬一捧清泉也觉得很好,过得悠哉乐哉。算来,这段日子竟然是安怡重生以来过得最悠闲愉快的。

这一日早晨,三人又结伴去了狮子山,走到山脚下叩真子就撒赖坐在地上不动,借口说是早膳时的荷包蛋被安怡多占了一个,她没吃饱,所以走不动了。安怡和吴菁都知道其实她是病重走不动了,却也不戳穿她,由着她去撒赖。

叩真子伸出手要安怡背,笑得没脸没皮的:“道爷最喜欢漂亮小姑娘了,小安安过来给道爷蹂躏蹂躏。”

安怡好脾气地蹲下去将叩真子背起来,一背之下,心酸难耐,每天都吃那么多下去,人却瘦得轻飘飘的,就连稍微壮实点的孩子都不如。

叩真子安静地趴在安怡的背上,半点声息全无。若不是还能感觉到她轻微的呼吸声,安怡几乎都要以为她已经逝去了。走到一片枫林边时,叩真子突地笑了起来:“小安,你将来打算怎么办呢?”

安怡没明白她的意思,便笑道:“我答应过师父要好好过日子的。”想到自己那夜做的那个乱梦,便试探着问叩真子:“师叔祖觉着,我是个有福气的人吧?”

叩真子笑道:“若没福气你又怎会死而复生?你这几年做的事我很满意,算是听话的好孩子。”生怕安怡再追问的样子,急匆匆地道:“别再问了啊,师叔祖还没吃够天下美味,还不想死呢。”

安怡笑了笑。

叩真子咂吧咂吧嘴,陶醉地道:“我记得,有一年无意中尝到了一种果子,实在是很好吃,可惜只有小半个,还没尝到味道就已经下了肚子。”用力揪了揪安怡的头发,用商量的口吻道:“要不,丫头,你让谢满棠给我找找?”

安怡好脾气地点点头:“我一准儿和他说。师叔祖说的这种果子是什么样的啊?叫什么名字?”

叩真子道:“我要知道名字早就自己去找了,我只记得,这东西长得奇形怪状的,就像一只拳头,红里透黑……真是好吃啊,又清甜又脆嫩。咦,那是谁?”

谢满棠长身玉立,独自一人站在枫树下,素白的袍子上落了一片火红的枫叶,竟然是别样的肃穆清淡。

安怡停下来朝他微微一笑,谢满棠慢悠悠地走过来迎上她三人,撩起袍子蹲下去:“安怡做事不着调,指不定下一刻就摔着师叔祖您了,让我来背您吧。”

“谎话连篇!”叩真子不屑地撇撇嘴,“小安,看见没有,这男人惯常的口是心非,谎话连篇,他的话里十句有八句是假的,剩下两句你还要反着听。”

谢满棠神色不善地抬起头瞥了叩真子一眼。

叩真子惊恐地拍着胸道:“哎呀,好吓人啊,小美男是还想拿剑砍死我吗?鸡骨头香不香啊?”竟然是提起了谢满棠幼年时的窘事。

谢满棠的脸上浮起一层薄红,眼睛却黑如曜石,安怡见状不好,忙将叩真子放了下来,笑道:“师叔祖最喜欢和人开玩笑了。”

谢满棠不高兴地把脸转了开去,简直不想多看叩真子一眼。

叩真子趴在安怡耳边轻声道:“我看你印堂发黑,这些日子要小心点。”

这话说得不算小声,吴菁和谢满棠都听见了。吴菁担忧地看向安怡,谢满棠则黑了脸冷冷地道:“真人的印堂的确有点发黑,是该小心点才是。”

叩真子笑笑,将手递给吴菁:“走吧,别戳人眼睛了,好歹吃了他那么多山珍海味,还是别惹他生气了。”

叩真子没说过假话,因此一定意有所指。安怡的心里紧紧缩成一团,有些慌乱地看向谢满棠,他如果知道了,会怎样?

“别理这神棍!你看她就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谢满棠以为她被叩真子吓着了,伸手出去紧紧握住她的手,然后发现她的掌心里全是冷汗,不由皱眉道:“至于么?”

安怡有些苦涩地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正文 第402章 那你就娶她为妻吧

(第三更)

谢满棠牵着她往前走:“你父亲的官职已经授下来了,你晋封乡君的旨意在后天下,我公干从此经过,顺路来告诉你一声,回去后收拾收拾,我安排人送你回去。江姑姑会遣人去你家里教你该注意的礼仪事项,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安怡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一不小心这些美好就会在瞬间烟消云散一样。

谢满棠何等敏锐,立时就察觉出她兴致不高,沉声道:“你若有什么事放心不下,不妨先与我说,我去替你周全。”

要她怎么说?她怕一开口就吓跑了他。也没什么,九十九步她都走过来了,还会惧怕这一步么?张欣田均什么的,有什么可怕的?她不怕他们!叩真子也不过是警告她而已,也没说她就一定会倒霉,她的运气不会这么差的,不然也不会走到今日。安怡深吸一口气,漾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没有。就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谢满棠笑得有点勉强,紧紧握住她的手道:“有什么不真实的?总之记得有我就是了。日后再不要似那日那般犯傻了,凡事多为自己想想。”顿了顿,低声道:“也为我想一想。”

安怡的心里顿时甜蜜蜜的:“你也要记得有话要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甩脸子,你要知道我也是很小气的。你对我好就是对你好,因为我高兴了,我就会让你高兴,你让我不高兴了,我也会让你不高兴。当然,若是你觉着不在乎我是否高兴了,那又另当别论。”

“这么多废话!”谢满棠不屑地皱了皱眉头,唇角微微勾起,握着安怡的手又紧了两分,“忘了告诉你,圣上赐了一所宅子给你爹,就在永春街上,四进的大宅子,还带花园和家具的,随便收拾一下看个好日子就能住进去了。离老安侯府不到半条街,日后你想气死他们就更方便了。”

永春街上的四进大宅子,还带花园,离安侯府不到半条街的?安怡脱口而出:“我记得那是高阳郡侯家的旧宅吧?”

谢满棠笑道:“你对那条街上的房屋很熟悉嘛,这样关注那条街上的宅子,说,是不是和我一样的心思?”

不是关注,而是打小的记忆,想忘都忘不掉。安怡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是呢,安侯府欺人太甚,我祖母老早就想着要在他家对门买一座大宅子,朱漆大门石狮子,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气死他家。”

谢满棠得意地道:“早就知道你小心眼,圣上那日听说你家的房子被毁了,就问有没有合适的房子,本是要赐皇城边上的,但我想着皇城边上的房子虽然显眼,却狭窄不好住人,你爹的官也不大,在那里住着走一路要避让贵人们无数回,不如住在永春街这边自在风光,所以就请马师曾把这宅子报了上去。”眼睛瞅着安怡,看我做事多合你的心意?还不快来表扬我?

安怡反握住他的手,讨好地道:“我们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谢满棠轻哼一声,愉悦地叮嘱道:“回去后领了圣旨就趁隙把永生堂那边回绝了吧。可没听说过做了乡君还要坐堂问诊的。”

绕了这么大个圈子,重点是这句话,安怡故意为难道:“那以后咱们自己开了医馆,是不是也不好坐堂问诊了?”

谢满棠瞪了她一眼:“还坐什么堂?你高兴了想看是发善心,不想看了也没谁敢说你怎样,有本事让他到国公府来找我!”

好凶。安怡抿着唇笑。谢满棠也跟着笑了。快要走到庄子附近,安怡远远瞧见张春带着几个人在那里眼巴巴地翘首以待,便将手从谢满棠掌心里抽了出来,低声道:“去吧,等着你的。”

谢满棠朝她笑了一笑,大步流星地朝着前方走去,接了张春递过来的马缰,利落地翻身上马,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挥鞭而去。

安怡看他走远了才回去收拾东西,吴菁已经知道了,把一只古旧的沉香手串戴到她手上,笑道:“你师叔祖给你的贺礼。”

安怡心中仍有不安:“师叔祖呢?”

吴菁摇摇头:“回来就睡了。”

看来是别想从叩真子这里再问到其他话了,其实若是她不遇到叩真子,还不是一样的过活?安怡也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高高兴兴地上了车。

吴菁回到房里,踩了一脚的瓜子皮,不由嗔怪道:“师叔祖您是在人家做客,好歹注意着点。”

叩真子翘着二郎腿仰面躺在床上,嘴皮子利索地往外吐着瓜子皮,无所谓地道:“怕什么,那小子求着我的时候可多了。”

正说着,就听庄头在门外禀道:“吴姑姑,我们公爷听说女道爷不舒服,特来探望。”

叩真子朝吴菁使了个“被我猜中了吧”的眼色,淡淡地道:“进来吧。”说着又吐了一堆瓜子皮出来。

谢满棠踩着一地瓜子皮进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女真人的牙口真好,一点不像个病人。”

叩真子惫懒一笑:“没你好,你会咬人,我不会。”

见她又揭自己小时候的短,谢满棠顿时有些恼羞成怒,深吸一口气忍住了,道:“之前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叩真子狡诈地看着他:“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谢满棠沉默下来,良久方道:“若是有人要害她,还请真人指点一二。”

叩真子挑眉:“你是她什么人啊?她爹姓安,她兄弟也姓安,你凭什么替她出头?”

谢满棠额间青筋直跳:“谢某将要娶她为妻。”

叩真子盯着他看了片刻,淡淡地道:“那你就娶她为妻吧。”说完翻了个身,呼呼大睡。

谢满棠默然站了片刻,悄无声息地离去。

吴菁忙去推了叩真子两下:“师叔?”这世上的事,最怕的就是有心人,谢满棠不是省油的灯,若他真想知道,总能看出些蛛丝马迹来,那时候安怡又该怎么办?

叩真子睁开眼睛,喟然叹道:“有些事不能说得太明白,谢满棠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做到哪一步。若他不能,那么谁也帮不了安怡。”

有些事不能太明白,因为太过明白就没了意思。吴菁有些失神,随即莞尔一笑:“安怡会有这份福气的。”

正文 第403章 诅咒

(第四更)

正午的日光照在冰冷的城墙上,给这金碧辉煌的京城添了几分暖意。安怡正襟危坐于车中,看着车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情发生了十分微妙的变化。

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她顶风冒雪从偏远的昌黎来到这里,心情忐忑而充满了仇恨,有着不可撼动的决心。如今她却开始憧憬美好的未来,并且开始患得患失,这一切都来源于她对美丽英武的谢大人产生了贪念。

谢大人当然是极好的,不过这个好大概也只局限于她,想到今后的日子,安怡忍不住再次抚了抚脸颊,开个夫妻医馆,这个主意好像是蛮不错的。

马车在金鱼胡同安宅外停了下来,早有小厮拿了脚凳过来,兰嫂匆忙跳下车替安怡打起帘子:“姑娘慢一些。”

安怡就着兰嫂的手稳稳地下了马车,兰嫂贴上前去小声道:“陈公子来了。”

安怡抬眼望去,只见陈知善穿着一件半旧的长衫,缩手缩脚地站在院墙下的阴影里,有些胆怯地朝着她这个方向看,见她看来,就朝她露出一个怯怯的笑。

安怡叹息了一声,抬步朝着陈知善走了过去;“师兄来了,怎么不往家里去?”

陈知善不敢与她对视,微垂着眼道:“我是来感谢你的。多谢你一直照顾家父家母。”

安怡笑笑:“也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何况当初我们家也没少受伯父伯母的照顾。伯父伯母可好?”

“他们很好。”陈知善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安怡也保持沉默,两个人面对着面却不说话,难免显得有些尴尬。安怡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笑道:“师兄不往家里去坐坐?”

陈知善听出这里头没有多少邀请的诚意,不过是客气而已,忍不住有些难过,却也明白经过这么多的事情,他们再也回不去了,便客气地笑笑:“不去了,家里还等着我去吃饭。”

“那我就不留师兄了。”安怡点点头,转身要走。

“安怡,师父她老人家呢?”陈知善见她毫不留恋的要走,忍不住想起了从前任由自己怎么生气折腾,她总是设法和好的那些日子,眼眶突然间就红了。

吴菁并不想要这京中的人去打扰她。安怡眼睛也不眨地答道:“师父带着师叔祖寻药休养去了,她们蛮好的。”顿了顿,终究好心地道:“师父一直牵挂着你,真心希望你能把日子过好。最近家里忙,我改日再去探望伯父伯母,若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只管过来说。”她把话说到,来不来是陈知善自己的事,这世上没有谁能勉强谁,包括好意也是如此。

陈知善强笑着道:“你忙就不必过来了。”言罢飞快后退几步,对着安怡深深行了一礼,算是答谢安怡对他父母亲的照顾之情。

安怡也认真回了他一礼,算是答谢他那些年来对她的照顾和爱护。

礼毕,两个人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陈知善埋着头步履匆匆地走出金鱼胡同,一直到确信安家的人再也看不见他了,才停下来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最后看了一眼安宅的方向。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见安怡了吧?虽然同在一个京城,但是京城那么大,想不见到一个人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你是安怡的师兄?”一个清瘦的道人迎面走过来死死盯住他,一双幽深的眼睛闪着让人不喜的冷光。

虽然觉得对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陈知善还是本能地不喜欢这个道人,便淡淡地道:“我不认识你。”

道人阴阴一笑,指着他道:“死期将至,还不自知。”言罢转身就走。

陈知善听得满头雾水,随即勃然大怒,冲上去一把揪住那道人的袖子,怒道:“你这妖道怎么回事?我与你近日无怨往日无仇,你怎地上来就诅咒我?”

那道人全然不惧,阴嗖嗖地看着他道:“贪恋夺命的罗刹恶鬼而不自知,你不死,谁死?”

陈知善想要反驳发怒,却发现那道人幽深的双目犹如两个漩涡,旋转着旋转着,好像要将他拉进去一样。

“你怎么……”陈知善不及说完这句话,一头栽了下去。

道人笑了笑,往后退了几步,两个彪形大汉快步走上来,飞快将陈知善扶起走入停在街边的一张马车里,很快就走得不见了影踪。道人仙风道骨地弹了弹袖子,大踏步地往前走去。走到田家门前,门子瞧见是他,立时开了侧门,小声道:“我们大奶奶在花厅里等着真人的。”

玄一真人轻车熟路地走至花厅,只见张欣正坐在里头发呆,便低低咳嗽了一声,张欣惊醒过来,起身淡淡一笑:“真人可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我?”

玄一真人道:“火候不到,还需要些时候。”

张欣烦躁地道:“什么叫火候不到?你把她收了不就是了?你设坛作法需要什么,我都使人去准备来,反正我就是要她死。”

玄一真人颇有些看不上她的急躁:“大奶奶急什么?她如今运势正盛,走到哪里不是前呼后拥的?贫道便是想要作法,也得有机会近她的身。要么,您就按照贫道的法子来,先力证她是恶鬼附身,坏了她的名声,让她人嫌人怕,到时候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要么,您自个儿动手。”

张欣又气又急,却也没什么好法子,只好按捺住性子道:“真人如今做到哪一步了?”

玄一真人不肯告诉她:“总之大奶奶不要急就是了。”言罢探过身去,用商量的口吻道:“要收恶鬼要布阵,先要选个风水宝地,叫那恶鬼进去就毫无还手之力,任人摆布。贫道看上了京郊一块宝地,可惜要价颇高……”

无非是要钱罢了。张欣心烦意乱地道:“要多少钱?”

玄一真人朝她伸出一根手指。

张欣心头一颤,不情不愿地道:“我最近手里有点紧,真人先拿五百两银子去用着,等我这边松了又给你。”

玄一真人也不痴缠,干脆利落地接了银子就走。走到大门前恰逢田均进来,便皮笑肉不笑地朝田均行了个稽首礼:“田大人。”

正文 第404章 两条路

(第五更哈,打滚求鼓励)

田均的目光落在玄一真人手里提着的包袱上,心里老大不来账,也皮笑肉不笑地道:“真人这是要往哪里去?”

玄一真人故意将包袱往他面前晃了晃,笑道:“才从大奶奶这里支了些银子,好去捉鬼。”

我呸!你个不要脸的臭妖道!田均肉痛得要死,看向玄一真人的目光就充满了恶意:“那么真人要多久才能捉到这只鬼呢?”

玄一真人笑笑:“天机不可泄露。”压低了声音道:“贫道观着大人灾厄还未过去,您可要改一改运势?”

贪心不足的东西,田均犹如吃了一坨屎一样的恶心,冷笑道:“你若捉了恶鬼,老爷的运势不就好了么?”

玄一真人笑而不语,行礼送他。

田均觉着他脸上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可恶,想到自己就是那天听他说自己要倒霉才开始倒霉的,少不得对他又多了一层厌恶。却也不敢真的得罪了他,眼睁睁地看着玄一真人提着原本属于他的那包银子扬长而去。

田均包了一肚子的窝囊气,怒气冲冲地进了居所,眼见着小丫头看见他来就要往里头跑,便劈头一把抓住小丫头的头发骂道:“下作的小蹄子,这是又要往哪里通风报信去了?”

小丫头不敢辩解,跪在地上哀哀地哭。张欣冷着脸走出去立在廊下淡淡地道:“知道大爷心里头不愉快,但又何必总是拿家里的下人撒气?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至于么?”

田均正兜着豆子找不到锅炒,闻言立即一口咬了回去,阴阳怪气地道:“谁都可以拿爷出气,爷就不能拿个小丫头出气?好太太,你倒是给爷指条明路,瞧瞧爷都该拿谁出气?”自从黄氏一倒,他就开始跟着倒霉,先是在梁皇后的丧礼上莫名被斥,当着满朝官员的面丢了个天大的面子,接着他写的一本奏折又被皇帝挑出来说事,被骂得狗血淋头。今日可好,都察院里头议事,居然绕开了他去。这预示着什么?预示着之前盘龙寺的事件开始起反作用了。

张欣闻到他身上好大一股子酒臭味,又见他双目赤红,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先就厌恶得不得了,只是不想再和他吵架,便冷冷地道:“大爷有这功夫在家里发横找妇孺的麻烦,不如想想怎么才能挽回圣眷。”言罢一拂袖,转身入内。

田均酒意上头,怒不可遏,往前一步揪住她的袖子,怒声道:“为什么就是我倒了霉,偏你父兄就安然无恙?说,是不是他们又把我推出来做了替罪羊啦?”

其实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来自皇帝的压力和怒火,杨家倒了,作为姻亲的张家也是岌岌可危。张欣之所以这么急不可耐地想要迅速除掉安怡,正是因为有这个原因在里头。她觉得她的一切噩运都始自于安怡来到京城后,不管她做什么,最后都会落到一个一败涂地的下场,乃至于如今连门都走不出去,如果安怡死了,倒霉了,她一定会好起来的。至于为什么田均倒了霉,家里父兄却没倒霉,张欣也不太清楚其中的因由,但她觉着,主要原因还是父兄能干,便冷冷地看着田均道:“大爷问得奇怪极了,你若做了替罪羊,如何还能站在这里?”

田均虽然喝多了,却还没醉得糊涂,知道这种时候自己是一定不能没有张家的,便阴沉着脸跟了张欣入内。张欣阻挡不及,只好由着他进去。

屋子里挂了四套十分美丽的衣裙,布料珍贵,颜色难得,做工款式更是不同寻常,挂在衣架上仿佛就是四个美人翩翩而立。田均仿佛看到安九穿着这些衣裙,笑眯眯地迎着他走过来,田均不由汗毛倒竖,惊恐地指着那几套衣裙颤声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张欣冷冰冰地道:“我使人趁乱从安怡的屋子里搜出来的。你是否觉得很眼熟?”

田均擦了一把冷汗,沉默不语。当然眼熟,再眼熟不过了,虽然过了这么几年,他却一直都记得那个早上。他还在梦中,安九就把他推醒,喜滋滋地拿了这几匹布料给他看,问他好看不好看。他当时心里想着的都是他的前程和娶她娶亏了,哪里有心情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但安九的笑容实在太过美丽纯真,他终究没能忍心不理她,而是和她嘻嘻哈哈地比划了一回,含情脉脉地告诉她,她穿这衣裳一准好看,谁也比不过她好看。

衣料相当名贵美丽,他看着就忍不住遗憾,若是安归德还活着,或是不要死前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那该有多好?就凭着安九的这份受宠劲儿,他也不至于这样蹉跎岁月。然后他就有点怪姑母和父母亲贪财,非得让他算计安九,害了他的前程。

正因为当时的遗憾和怨愤太深,所以这些衣料给他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以致于此刻见到这些衣料就让他忍不住的焦虑和害怕起来。

他不吭气,不代表就能逃过张欣的眼睛,张欣冷笑着提起一件樱草色的衣裙往他身上比划:“白老三的手艺,这样的制式,只有她最喜欢。你知道么,那天她在永昌侯府第一次正式亮相,就是穿的这身衣裙。我过后使人去打听,说是有人凭着一封书信取走了这套衣裙。同时取走的还有另外这三套衣裙,都是六年前就有人定下的,六年前,安怡还是个离京多年,什么都不知道小女孩,你既然认出这衣料来了,那我也不多说了。”

五年前,正是安九将满二十岁时,以她的性情爱好,是完全可能请白老三精心制作这四套裙子作为给她自己的礼物的。田均只觉得头一阵一阵的疼,虽然之前盘龙寺泄密之时他就已经觉得安怡有问题了,却远远没有这一次这样的震撼害怕。因为那时候他还可以安慰自己,也许是看不惯他的政敌无意中知道了那个秘密故意陷害他的,这次却不同,每一套随风飘舞的衣裙都让他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