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这件事,不就是想告诉自己,她什么都知道吗?就连自己在太后跟前说了什么,她也知道,算是警告?还是警告加示好?安怡愣怔着道:“回贵妃娘娘的话,臣女不敢居功,这张婕妤的事,臣女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说。难道和臣女有关系吗?”

莫贵妃威严地直视着她不说话。

安怡装傻充愣,无辜极了。

莫贵妃轻笑了一声,和莫天安相像的眉眼舒展开来,看上去魅人极了,安怡忍不住想,当初皇帝是不是就这样被她诱惑到手的?

“难怪我家五弟喜欢你。我现在有点后悔了,也很想知道,如果说服家里人同意让你入门会怎样。”莫贵妃的语气里带着某种决然和霸气,再不复当年梁皇后还在时的恭谨小心,“但是我想,如果这桩亲事成了,谢满棠这个疯子是不是会认为莫家抢了他碗里的肉?”

这个比喻略显直白粗鲁,但是很贴切,被疯子盯上肯定是很不舒服的一件事,特别这个疯子牙口还很好,被人抢了肉就总想着要成倍地咬回来,又不能打死这个疯子,那就真是足够烦恼了。安怡忍不住会心一笑。

莫贵妃道:“你可能会听到某种传言,认为那件建议将你嫁给魏之明的婚事是我提议并居中操作的,但其实不是,我无意与你过不去,更无意拆散一对情投意合的人。”

安怡不会相信莫贵妃的话,但她明白莫贵妃的意思,莫贵妃是想表示莫家无意与谢满棠结怨的意思,甚至于还想告诉她,她之所以能顺利跟谢满棠结亲,还多亏了莫贵妃居中转圜。她不能替谢满棠乃至于任何人表态,安怡便继续装傻充愣,惊讶地道:“居然有这样的传言?臣女从不曾听说过呢。娘娘您一定不能轻饶了那个乱说话的人,这样的挑拨离间,真是居心叵测!”

莫贵妃似笑非笑地道:“这世上的传言多了去,若是真要事事都究真,那不知有多少人要狼狈不堪呢。”

“您说得很是,娘娘真是聪慧睿智。”又是一个拿那些流言来压迫她的人,安怡越发讨厌莫贵妃,虽然她长着一张和莫天安相似的脸孔,却没有莫天安的一半好看。这大概就是相由心生的缘故吧。

莫贵妃的心情也很不好,她看向安怡手腕上的那串沉香木手串,没有人知道,她很多年前曾经见过叩真子,那时候叩真子的手上还带着这串手串,现在这串手串却戴在安怡的手腕上。这让她产生了某种忌惮,她很想问安怡,知不知道叩真子当初给几个皇子批命都说了些什么,但她不敢问。

她在这条道路上已经快要到达终点,稍许不注意就可能前功尽弃,那个站得高高的人看似温情脉脉,实际上最是冷情。这一点,从死去的梁皇后和黄淑妃身上就可以看得明明白白。

这皇宫里总归就是那么几个皇子罢了,不管怎么说,目前皇帝和太后都很重视小八的,虽然惹得长子心中十分不安且很不高兴,但总比两个孩子都被漠视的好。可是,万一这种重视是居心叵测,想要掩盖某种真相,保护某个人的呢?真相到底是什么?远处传来脚步声,莫贵妃忍下心里的疯狂念头,假笑着道:“说了这么久的话,其实本宫是想恭喜你。”

安怡感谢了她的好意,自动退下。一直走到宫门前,看到那个站在宫道旁的挺拔身影,她才松了口气。

正文 第509章 如许

谢满棠看见安怡从宫门中走出来,淡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登上了他那辆黑色的大马车。与此同时,老焦也把安怡的车赶了过来。

往前行驶了约有两柱香后,谢满棠的马车转进了另一条道,安怡毫不犹豫地让老焦跟上,然后在一条幽静深长的巷子尽头下了马车,和等在那里的谢满棠一同进了一道安静的小门。

门里是另一个世界,小桥流水,花红叶绿,水里热气腾腾,五色锦鲤畅游其中。景色真是好极了,却不见有人来往,安怡笑道:“这水是从狮子山下的温泉引来的吧?”

谢满棠自然而然地牵上她的手,一扫之前的淡然,弯着唇角很有耐心地道:“当然是,没有觉得进来就暖和了许多么?”

其实她一进来就感受到了,安怡故意摇头:“还真没有。”

谢满棠朝她看过去,安怡便仰着头朝他讨好的笑,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几下,谢满棠不由失笑,宠溺地低声道:“你个傻子。”

安怡心里甜滋滋的:“你才是傻子,不然你怎会看上一个傻子?”

谢满棠并不否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如此。”

安怡不饶他:“你什么意思?”

谢满棠威武霸气地瞥了她一眼:“自己才说过的话转眼就忘了,还不是傻子?”

安怡拉起他的手,放在嘴里很用力却又很轻地咬了一口,突然觉着有些不对劲,抬眼瞧去,只见谢满棠目光炽热地盯着她看,不由得脸红了起来:“你看什么?”

谢满棠直言不讳:“当然是看你。”

“咳!咳!”安怡干咳一声,“我有什么好看的?”

“什么都好看。”谢满棠将拇指按在她的唇瓣上,微微用力地碾过,沉声道:“我饿了。”

她都懂得的,饿了不就是想吃么?安怡大为害羞:“你带我来这里不就是想请我吃饭的么?既然饿了咱们就进去吃饭,干嘛总在这里站着?”

谢满棠意味深长地笑看着她,目光越发炽热,看得安怡越发恼羞成怒,微红了脸有些紧张地道:“这里虽然清净,始终不是家里,会有人看到的。”

谢满棠轻笑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是在家里,没有人看到,就可以?”

他越逼越近,安怡觉得自己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赶紧伸手推开他的脸,正气凛然地道:“我饿了!要吃饭!”说完就飞快地往前走。真是的,明明已经定了亲,很快就要成亲了,为什么她对着他倒比从前更要紧张几分了?难道是因为一直听说某样东西非常美味,期待过大,导致想要下嘴的时候反而很是担心现实不如想象那么完美,所以失望么?

谢满棠含着笑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走着,见她要往另一条路上去才提醒她:“不是那条路,乖乖跟在我身后,别去扰了别人。”然后走上去,继续拉着安怡的手往前走,发现她的掌心里微有冷汗,便不动声色地道:“方才在宫中遇到了什么事?我估摸着你该在太后娘娘进午膳之前出来就出来的。太后娘娘没有怪罪你吧?”

安怡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就不再那么紧张了:“没有,估计从这之后,我还是得隔一段就入宫给太后娘娘诊脉推拿针灸,她身上不太好。我的确是在她进午膳之前出的宫,但在半道上被莫贵妃拦住了……”

谢满棠听她说完,不置可否地道:“这便是贪心和不踏实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在她那个位置上,能做到安然淡然的没几个吧?”安怡有些兴奋地道:“六殿下气度很好,一段日子不见,又似是长大了许多。”

谢满棠瞥了她一眼,见她两眼熠熠生辉,便亲昵地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别试探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安怡可爱地朝他吐吐舌头:“被她勾得也有些好奇了。我自己乱想的,她的担忧不无道理。”

谢满棠笑笑:“你师父那边传了消息过来,他们半路上遇到了贼,你师叔祖留下的遗物不见了。贼人本来还想要撬你师叔祖的棺木,幸亏发现及时,没让他们得逞,不然打扰了亡灵真是罪过。”

这是冲着什么去的,不言而喻。安怡皱起眉头:“我以为莫贵妃没有那么蠢。”

谢满棠似笑非笑地道:“谁能说得清呢?人一旦犯了贪心,胆子就超乎想象的大。圣上自有决断,咱们就别操这个心了。”

他的笑容太过得意,莫侯府派出去办事的人也显得太过蠢笨,安怡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便偏着头看着他一言不发,只是微笑。

谢满棠坦然自若地回看着她,无辜地摊摊手。二人心领神会的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就是这么个道理。

面前的菜肴从配器到摆放,色泽和气味,味道到温度,都无一不完美。侍儿送上琉璃酒器和窖藏老酒,要为二人斟酒,谢满棠示意她退下去,看着安怡道:“我觉得你越来越懒了。”

安怡正在摆弄面前漂亮的琉璃盏,闻言奇怪地道:“何出此言?”

谢满棠抬抬下巴,示意她给自己斟酒:“我记得从前,只要我一个眼神,你就知道我想要做什么,立刻就会把事情做好了。无论是斟茶或是斟酒,抑或是布菜,你总是很懂得看我的眼色。现在得手了,却不肯再把心思花在我身上了。”

得手,这话说得好像她是在偷盗抢夺似的,安怡不由失笑,提壶给他斟酒:“那时候我对你有所求,所以才会绞尽脑汁地讨好你。现在么……”安怡给他斟满了酒,把酒壶塞进他手里,巧笑嫣然:“烦劳你给我斟杯酒。”

谢满棠很凶地瞪了她一眼:“理由?”

安怡一本正经地道:“要我高兴了,咱们俩都才能高兴。要找个人给你斟酒伺候你很容易啊,丫头婆子小厮都能做得很好。问题是,你要不要?”

谢满棠撑不住笑了,提壶给她斟满了酒,端起酒杯和她轻轻一碰:“你别骄傲,总有你求饶的时候。”

安怡微红了脸,嘴硬地道:“谁求饶还不知道呢。”

谢满棠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安怡恼羞成怒,却又甜蜜如许。

正文 第510章 小茹

最后一场春雪过后,梨花、桃花、樱花、杏花次第开放。在京城里走着,总能看到粉墙黛瓦之后突然探出一枝两枝繁丽如云锦一般的花枝来,遇到阳光灿烂的日子,还能听见高墙之后少女的嬉笑声。

京城的日子照旧是繁华旖旎的,去年秋天里的那一场叛乱已经被善忘的京城百姓忘在了云烟里。经过小半年的挣扎,黄氏叛军节节败退,已经退守飞龙关闭门不出。听说是黄老将军病重,几个儿子有些不和,但谁又肯去关心这些事呢,只要他们不打到京城来,这种大事就和小百姓没有关系。

永春街上的御赐参议府里繁花如锦,所有的树木都已经吐露了新绿。安怡在出嫁前夕办了个茶会,请了族里几个交好的姐妹和薛家的表妹们,以及邱太太等人和最新来往起来的几个女孩子。

她早已过了天真烂漫的年纪,因此看待席间众人便很有几分淡然,有些人是因为她常在太后跟前走动才和她交好的,有些人是因为感谢她给家里人治好了病才跟她来往起来的,也有些人是慢慢来往着,真心喜欢她这个人的。这些掩藏在笑脸下的心思,她并不去追究,她只问快活或是不快活。

她这一生何其难得才能有了第二次机会,总要及时行乐才是。爱我的,我便视你如枝头的那一朵花;不爱我的,我便视你为天边的浮云,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茶行二巡,前面来了新客人,永昌侯世子的长女连云不请自到。连云早有曾被传出将被赐婚于谢满棠的流言,但事后不管是谢满棠也好,连太后也好,都很及时地澄清了这个谣言。她也曾在入宫探望连太后之时,几次和安怡相遇,然后两者渐渐熟识起来,算不上是莫逆之交,但也彼此还看得顺眼。

不过要论到似今日这种小型的茶会,安怡不请她是情理之中,她自己听说问了来也是情理之中。不请,是因为觉得彼此的关系还没到那个地步,来了,是因为想更进一步。因此安怡挺高兴的,亲自迎了出去,连云也挺高兴的,还有点为难,拉了她到一旁抱歉地小声道:“不请自来是因为我老早就想和你在私底下坐着喝喝茶,说说话,也还因为家里长辈欠了人情,逼着我带了个人来。你好歹要看在我的份上,给她几分笑脸。”

世家大族中,总有年龄到了、该出来露面交际的女孩子,因为没有合适的人领着加入到圈子里,不得不求助于亲戚朋友家中交游比较广阔、名声比较好的姐妹们。当初安怡还是安九的时候,因为家里人不耐烦带她出去,也曾想方设法跟着其他人混去人家宴席茶会里玩。安怡见连云苦恼的样子,不以为意地道:“这有什么?多个人就多一分热闹。你带来的人,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薄待她。”

连云见她爽快,由不得高兴地道:“就知道你是个爽快人。”这才叫车里的姑娘下来:“小茹,快来见过你怡姐姐。”

梳着双丫髻的漂亮小姑娘穿着精致美丽的春衫,有些拘谨地从马车上走下来,揪着裙带怯生生地看向安怡,不等安怡出声便屈膝行礼,小声喊道:“怡姐姐。”

安怡眼里的笑意倏忽不见,只因这小姑娘正是蜀王府朱侧妃的女儿。只是不知为什么,短短半年的时光,便让那个口无遮挡、飞扬跋扈,又显得有些笨拙的小姑娘变成了如今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小茹得不到安怡的回应,随即想起来自己曾经在梁皇后的宫里得罪过安怡。那时候安怡的脸被黄淑妃所伤,她刚从蜀地回来,被娘亲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乍然在繁花似锦的宫里头见着了个脸上有伤的女子,就惊骇地喊出了声,先是不要安怡帮她瞧病,接着又当面问出“不是说有缺憾之人不得在贵人跟前伺候的么?”这种失礼的话来,弄得梁皇后很不高兴,更不要说是当事人了。

可是自己那时候并不懂事,年纪也还小,小茹有些委屈地绞着裙带,微微噘起红润的嘴唇低声道:“怡姐姐,从前是我不好,您不要和我计较。”

连云惊讶地道:“你们认识?”随即又想起了那个发生在安怡和朱侧妃之间的流言,便又添了几分小心谨慎之意。

安怡笑了起来:“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何况我那时候的样子的确很吓人。”虽然笑得灿烂,却没有去拉小茹的手,而是转过头去和连云解释:“那时候我的脸被黄庶人划伤了,肿得可怕。郡主跟随王妃入宫觐见,在先后的宫里见着了我,被我吓坏了。”

“原来是这样。”连云跟着就混了过去,亲昵地一手挽住安怡,一手拉着小茹往里走:“虽然小茹那时候还小,不懂事,但是每个女孩子遇到这种事都会有些难受。因此等会子小茹必须给你怡姐姐敬酒赔不是才行。”

小茹悄悄打量着安怡的神情,见她看也不看自己,眼圈便又微微红了,轻声应道:“是,我自罚三杯,行不行?”

安怡见不得她这副可怜样,就好像自己把她怎么样了似的。明知道是朱侧妃故意为之,满肚子的气却一点都撒不出来,只好淡淡地道:“你年纪小,酒还是不要喝了。不过是小事一桩,我没那么小气。”

小茹的眼睛便亮了起来:“我一直都听人讲怡姐姐大方爽朗,医术精湛又良善仁厚,如今看来果然是真的。”

小姑娘到底年幼,想要吹捧讨好人,也不懂得半点掩饰。连云看着安怡笑,表示像这样子,你还能冷脸对着她么?

小茹越是表现得明显,安怡越是心里不舒服,她知道朱侧妃把小茹送到她面前来一定是有原因的。她还是不喜欢小茹,真是没法儿喜欢起来,可是小茹和她一样,在这件事中半点错都没有,从某方面来说,小茹也在重复当年她所走过的路,不然蜀王的女儿,何需短短半年之内便变得如此懂事?

正文 第511章 坏人

看到携手进去的三人,众人不由讶然,消息精通点的都想起了有关这三人的那些传言。但见三人都无所谓,只好也跟着忘了那些事,其乐融融。

安怡没有刻意冷落小茹,而是把人交给了素心看顾,她自己则跑过去和年龄稍大些的连云等人说笑玩乐,偶尔也和年龄要小些的姑娘们说笑,让人拿些精致的小玩意和味美的吃食给她们,再送些自己闲暇时做的花笺。她知道小茹一直在悄悄偷看她,在找机会想和她说话接近,但她真的只能做到这里了,不针对,不冷落,确保人在她的地盘上不出事,在要她和小茹交谈甚欢或是相亲相爱,她真是做不到。她不想为难自己。

欢快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姑娘们该回家的时候,连云和素心等人翌日一起来送安怡。安怡上一次的婚事太没有光彩,不要说有手帕交来相送,便是家里人也是没得什么好脸色的,就连安怀、安悯兄弟俩都不肯送嫁。这次能有这么多人乐意来送她出嫁,她当然很是开心。忍不住又留那几个多说了几句话,等到说完话要走时,却发现小茹不见了。

连云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少不得央着安怡帮忙寻找,要不是对连云这个人比较熟悉,知道她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安怡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众人把园子里都梳理了一遍,仍然没有找到人,全都吓得不轻。

连云哭丧着脸求人去拿网子和竹竿来捞池塘,就连薛氏和在前头帮忙的平太太等人也被惊动了。所有人都被吓得够呛,这和朱侧妃是谁没有任何关系,只和小茹是蜀王的女儿有关系。要是小茹今日在这里出了事,那是怎么都要给蜀王府一个说法的。

连云又内疚又害怕,拉着蜀王府跟出来的下人又哄又吓,不许他们回去报信。

安怡亲自找了一遍找不到人,非常生气,觉得一定是朱侧妃在捣鬼,但是总要把人找出来才行,突然想起某个地方,便拎了一根竹竿气势汹汹地往前走。一直走到院墙附近的那株香樟树下才站住了,眯了眼睛往上看,看到一条鹅黄缀珍珠的丝带从树冠里垂下来,再看到了嫩绿色的丝裙和娇红色的丝履。

安怡抓起竹竿就往上捅:“你下不下来?”

小茹脸色苍白地紧紧抱住树干拼命摇头:“不下来,我不下来。除非你答应给我娘亲看病。”

安怡很是愤怒,凭什么呢?她又不欠她们母女的,为嘛她们想要她怎样她就得怎样?她抡起竹竿敲了小茹的小腿两下,恶狠狠地道:“你再不下来我就叫人来看看你这副模样。我知道蜀王此刻在哪里,我会让他亲自来接你。你信不信?”

“痛!”小茹顺着树干溜下去坐在树枝上凄惨地嚎啕大哭起来:“我不要,我不要父王来接我,他会骂娘亲的。”

安怡突然觉得很累,这叫什么事啊。

小茹哭得很难看,眼泪鼻涕口水都下来了,哭声也很难听:“娘亲病得要死了,没人能看好她的病,人家都说只有你才能看好,可是她们跟我说,你不会给她瞧病的。我好不容易才求了王妃让我出来找你,你却不搭理我。”

不是朱侧妃,而是蜀王妃?安怡的心里要稍微好受了些,她拿起竹竿敲敲树干,很凶地道:“你先下来。”

小茹将手擦了擦脸,抹上一脸黑灰:“那你是不是肯替我娘亲看病了?”

那是做梦呢,那个人不管她的死活,她为什么又要去管那个人的死活。那个人给她的生命她已经还回去了,那个人给她的那些金银之物她也还回王家去了,还要怎么样?安怡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你再不下来我就让人去请蜀王了。”说完转身就走。

小茹大声喊道:“你不许去喊他!不然我就从这树上跳下来!”

安怡站住脚,回头冷冰冰地看着她。

小姑娘的脸上抹着黑灰,眼泪还挂在腮边,神情却有几分得意:“我若是从这树下跳下来,摔断了腿或是怎么的,你家一定逃不掉干系的。你知道的吧?”

安怡冷冰冰地道:“我当然知道。我更知道,如果你自己摔断了腿或是怎么的,最多就是我们家很麻烦罢了,总不能让谁给你抵命或是还你一条腿。你不请自来,谁放你出来的?谁领你来的?谁让你这样做的?这些人统统都要跟着你倒霉。最倒霉的还是你娘和你,你娘没管好你,一准儿会被骂个半死。

你刚才怎么说来着,她病得厉害是吧?兴许先被气个半死,再被你父王骂个半死,再被人家笑个半死,她就够死几回了,那我就要恭喜你,成功地帮别人气死了你娘。再来说你,你若是一回摔死了倒也干净,若是不小心摔断了腿或是胳膊、腰之类的,再不然头脸先着地,摔坏了脑子或是脸,那可真是惨了,这辈子都会是个没人要的丑八怪。你娘活着还好,若是已经不小心被你气死了,那你可怎么办啊?我想想都替你难受。”

小茹越听脸色越苍白,愤怒地吼道:“你不许再说了!你这个坏人!怎么心肠这样恶毒?我娘才不会死呢,我也不会死的,更不会成为没人要的丑八怪。”

安怡把竹竿扔到地上,冷淡地道:“那最好了,你知道我是个心肠恶毒的坏人,就不要再来缠我了,以后都不要再来。麻烦死了。”

小茹气得小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愤怒地瞪着安怡。

安怡挑眉问她:“天色不早了,你还跳么?要跳趁早。”

小茹被她气得哭了起来,跺着脚道:“你这个坏人!你这个坏女人!你太坏了!呜呜呜……我不跟你玩了……”

安怡无语,等到小茹哭不动了,才问她:“你想通了么?”

小茹不理她。

安怡便转身往前走,走不多远,又听见凄厉的一声哭喊,不由头痛地站住脚,暴躁地道:“你要下就下,要跳就跳,别哭了!”哭得好像她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似的,其他人听见了,还以为她把人怎么了。

小茹眼泪涟涟地小声道:“我下不来了。”

正文 第512章 不熟

安怡黑着脸让人把梯子架到香樟树上,再黑着脸看着小茹抖手抖脚地扶着梯子下来,狼狈不堪地靠在丫头身上垂着眼装死,十分厌烦地道:“你立刻走人。”

小茹立即又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我不走,你得答应帮我娘看病。”

丫头婆子们用奇怪的眼神看了过来,因为一直以来,安怡可没这样拒绝过谁。安怡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试图给她讲道理:“我很久没有人给看病了。何况我真没空。你见过谁家的姑娘明日就要出嫁,今天还到处乱走?”

小茹声泪俱下:“你撒谎,我知道你前天才入宫给太后娘娘请过脉,出来后半途遇到个病得半死的人,你当街就给她施了针,救了她的命。你是怕我不给你钱么?我现在就给你。”从怀里掏出一堆金玉之物,使劲要往安怡的手里塞,“我目前只有这些最值钱,将来我再给你啊。”

安怡听见自己的内心在咆哮,在流泪,好想把这个不懂得看人眼色,又讨人厌,只会撒泼打滚,上得了树却下不来的怂货丫头给拎着领子扔出围墙去,永远都不要再看见这个人。她愤怒地瞪着小茹,眼圈微微发红:“真好笑,我看上去很缺钱吗?”为什么母女俩都以为用钱就能打发她呢?

小茹被她看得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不知所措地张开嘴又要哭。

安怡指着她,声色俱厉地道:“住嘴!你再哭我就把你轰出去!哪怕你是蜀王的女儿,也不可以在我家办喜事的时候跑上门来大哭大闹!”

小茹还想哭,抽噎着抖了两下。

安怡再道:“不许抖!若是你再无理取闹就永远都别想我改变主意。”

小茹立即紧紧捂住了嘴,全身绷直站成一条线,可怜兮兮地哀求她:“怡姐姐,要是你很忙,我可以等的。”

兰嫂同情地看着小茹,凑到安怡耳边轻声道:“连姑娘听说人找到了,要过来接人。”

安怡收了脸上的怒色,叫丫头把小茹扶着往前走,又让人去给她弄热水帕子,准备服侍她梳洗。小茹希冀地回头边走边回头看她:“怡姐姐,你是答应了的吧?”

安怡不想搭理她,只顾和连云打招呼:“正要让人去请你呢,她没事儿,贪玩找不到路,摔了一跤。”

连云看到小茹的样子的确也像是摔了一跤的样子,忙上前去嘘寒问暖。小茹要说话,她的丫头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抬头看了眼安怡,看到安怡一脸倒霉相地站在哪里看着她,表情很是不善,好像只要她说出和安怡不同的话就要找她算账似的,只好顺着话头含糊应付过去。

连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也不好深究,安抚好了小茹,才去找安怡赔礼致歉:“我是没想到这孩子这样皮,早知道会给你添这么多麻烦,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带她来。”

“没什么,不管现在还是将来,你若是想来只管来,要带人来也由得你。这孩子……”安怡想要找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小茹,却发现自己词汇贫乏,居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个人,只好皱着眉头道:“性子倒是直爽。”

连云掩口轻笑:“蜀王妃找到我娘那里,让我无论如何带她出来走走,省得她在府里关坏了。我实在推拖不得,只好勉为其难地应承下来。你这般给我脸面,我少不得要记你这份情,知道你喜欢花笺,我那里有一套绝好的赵版花笺,一直都舍不得用,回去就让人给你送过来,算是贺礼。”

安怡忙道:“那怎么好意思?”

连云笑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日后有什么好东西也记着分我一份。”说话间,小茹收拾妥当被人簇拥着走了出来,眼睛还红肿着,看到安怡和连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温顺地行礼道:“连姐姐、怡姐姐。”

连云拉着她的手笑:“瞧瞧,哭成这样子,回去给人瞧见了可不是要骂我没照顾好你?”

小茹连忙辩解:“都是我自己不懂事,和云姐姐没有关系的,日后姐姐还是要经常带我出来玩,别嫌我不懂事。下次我一定多加小心,不给姐姐添麻烦了。”眼睛悄悄朝安怡看过去,看见安怡瞅着她冷笑,眼圈就又红了两分,想上前去拉着安怡求得一个保证,却又害怕更激怒了安怡而不敢,于是委屈得不行。

安怡不想给连云看出来,便淡淡地撇开了眼。那边薛氏亲自赶了过来,见人安然无恙便拍着胸道:“老天爷,多亏是没事,不然可怎么好?”

一行人连说带哄地把小茹拥了出去,小茹站在垂花门前死活不上车,红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安怡,安怡没办法,只好让兰嫂去和她的丫头说道:“蜀王府若是需要请我们姑娘去给侧妃瞧病,自然会使人上门来请,总不能让我们姑娘自己找上门去说要给侧妃瞧病。郡主与其在这里为难我们姑娘,不如回去求王爷。”

小茹眼睛微亮,仍然还是不肯走,安怡烦死她了,恨不得她赶紧走掉,眼不见心不烦:“今天的事情我不会让人传出去,你云姐姐也不会。”

小茹这才露出些笑脸,又认认真真地给薛氏行了个礼:“多谢太太款待,姐姐们也很好,我今日玩得真是开心极了。”

薛氏不知道那些事,只晓得这是蜀王府的郡主,受宠若惊地夸道:“真是个好姑娘啊,一点架子都没有。”

“是啊。”安怡皮笑肉不笑。想到被朱侧妃视为眼珠子一样的小茹,居然都能被蜀王妃这样玩弄于鼓掌之间,可见朱侧妃是真的病得不行了。只要蜀王府正式出面请她去给朱侧妃瞧病,她就一定会去,不是因为怕那个人生病死掉,而是想到蜀王妃居然敢在那些流言已经熄灭的情况下再次挑起事端,把蜀王府的战火烧到她头上来,就凭这个,她也一定要让蜀王妃不爽快。

“怡姐姐,我走了。”小茹小心翼翼地朝安怡挥手。

赶快走吧,我和你又不熟。安怡半天才板着脸挥了挥手。

正文 第513章 新婚(一)

次日,天还未亮,兰嫂便来叫安怡起身。安怡却早已经醒了,披着件单丝袍子靠在床头发呆。兰嫂见状不由笑了:“姑娘昨夜睡得不好?”

安怡的确睡得不太好,倒不是因为小茹母女俩的缘故,而是想到从今日起,自己就要从已经熟悉并掌控的这个地方换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群并不熟悉的人朝夕相处,她就有些不确定。

但她是高兴的,虽然并没有当初那种迫不及待、想从安侯府跳出去嫁入田家的喜悦和期待,可她的确是很高兴的。她在雪地里醒来的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这一生不可能再遇到这样的好事,但她的确遇到了,而且好得不能再好。怎么会不高兴呢?

热腾腾的香汤被人送了进来,安怡起身踏入澡盆之中,闭了眼睛由着兰嫂和欣欣帮她沐浴。那二人和帮忙递东西的丫头婆子全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没有人注意到安怡的紧张和不安。

薛氏在外头问道:“姑娘还没起身么?”听说正在沐浴,便隔着屏风喊了一声:“快些,喜婆和福禄太太要来了。”

安怡往水里缩了缩,兰嫂多少知道些事儿,见状不由笑了:“姑娘莫慌,都有嫁人这一遭。公爷喜欢你,总会体贴你宽让你的。”

安怡想说自己才不是害怕这个,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哪里会害怕这个?但她就是紧张得很……安怡咬着牙站起身来,由着兰嫂等人替她绞干头发,再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了出去。

薛氏和平太太、薛舅母等人等在外头的,见她出去就全都笑了起来:“新娘子来了。”平太太性子开朗,把安怡拉过去按在妆台前坐下,让她看镜子:“瞧瞧,我们安家就是出美人。大侄女也好,我们素心也好,都长得挺不错的。”

众人便都笑她:“这是拐弯抹角地夸自己女儿生得好呢。”

平太太也不否认,笑道:“我要是非得说素心是个丑八怪,你们又要骂我口是心非,十分做作了。”

被她一闹,气氛越发热闹起来,安怡脸上也跟着带了笑。少一时,喜婆和福禄太太来了,福禄太太请的是永昌侯世子夫人,这一位经常被人请了做此类事的,给安怡梳头时真是轻车熟路,妙语连珠,又把气氛掀得更上一层。

等到安怡装扮完毕,天也就亮了,外头陆陆续续有客来,平太太招呼着众人往外头去喝茶说话用早饭,换了连云、素心等小姑娘进来陪安怡说话,打发时间。

毫无疑问,小姑娘们都是羡慕安怡的,棠国公府门第高贵,人口简单,郑王妃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谢满棠则是出了名的能干英俊。要说真有什么可以挑剔的,无非就是谢满棠的怪脾气和棠国公府真的有点穷。

别的宗室府邸有底子,这母子二人就是一穷二白起家的,谢满棠也不可能多贪多占,不然他坐不稳这个位子。皇帝再宠爱又能给多少?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总不能太过偏颇,不然就要失衡了。何况棠国公府的开销也真不小,安怡过去就当家固然很好,但也必须得有本事才能把家事捋平。

前些天棠国公府送聘礼时,大家虽然都能瞧见聘礼很是丰厚,更是风光打头的就是御赐的金玉如意,但也听说棠国公府是倾尽所有了。而且谢满棠脾气古怪,出名的难缠,这些年也真是得罪了不少人,安怡这个家真是难当。

素心想到这里,少不得有些同情安怡,特意寻了些轻松的话题来逗安怡开心,再主动将安怡房里的零碎事都揽了,连云更是个乖觉的,见状也跟着一起帮忙。有她两个在,事事井井有条,人人自觉,当真是其乐融融。

忽然有人捧了一只长条形的乌木雕花匣子进来:“有人送给姑娘的新婚贺礼。”

众人见那盒子雕工精美,就连锁扣也是黄金镶宝石的,知道造价不菲,不由都多了几分好奇,几个年纪稍轻不太懂事的便悄悄撺掇一个有些愣怔的女孩子嚷嚷着让安怡打开了瞧。安怡已经知道那盒子里是什么了,只将话岔了开去,让兰嫂把东西收好。

那女孩子有些不高兴,低声嘟囔着小气,素心怎么打岔都打不过去,幸亏这时候外头鞭炮声响了,说是新郎官上门接亲来了。众人的注意力立时被吸引过去,纷纷簇拥着跑出去看热闹。安怡这才有空让兰嫂把东西拿过来看,果不其然,里头躺着的是那管碧玉笛。

兰嫂曾经见过莫天安用这东西,少不得有些紧张:“这么贵重的东西,是随身带过去么?”

安怡摇头:“不带过去,拿去直接交给老爷处理吧。”她不知道这笛子究竟是远在江南的莫天安特意使人送来的,还是其他有心人特意挑在这个关头送过来的。这笛子在从前的确是她的心爱之物,但那是从前,现在么,只要是那个人,一管竹笛也是蛮好的。大好的日子,她不想要让谢满棠有任何不高兴的地方。

兰嫂便不再多问,小心翼翼地收好送了出去,安怡吃了些糕点漱过口,便在屋里等着。人们的嬉笑声和鞭炮声越来越近,她无法坐得安稳,干脆起身在屋里来回走动,喜婆被她晃得眼花,很有经验地劝她道:“姑娘要不要抓紧方便一下?不然上了轿子就不方便了。”

安怡被喜婆一提醒,立刻就觉得小腹又酸又涨:“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