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性命相交,却不能相待无欺。

有真情真爱,却难脱明君枷锁。

可睥睨天下,却弃不得霸业宏图。

“哈哈哈…”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下,丁苻却忽儿大笑起来,笑得不可抑制,笑弯了柳腰,笑出泪来,那笑却终究化为解不开的悲哀,“你遇上了可为之负尽天下的至爱?呵,可惜,她…她却遇上了千世的冤孽,此生的魔障。”

“什么?”

洛睿翔讶然,回首去看自己的妻子,却只见她浑身不住抖着仿佛最可怕的妖魔就在她面前,她却只能眼睁睁看它一口口吞噬自己的一切!

“你这话究竟…究竟是什么意思?”

心里有个声音不住叫着,叫他休要开口去问,似乎问了便会悔之不及,似乎问了自己的一切便会刹那灰飞烟灭,可他仍是问出了口,忍着巨大的恐慌问出了口。

“呵呵,什么意思?”丁苻嗤笑,那双清冷的眼此刻半眯着,眸转过异色,“你倒不妨问问你的好夫人,这鲛帕上的诗是什么意思。”

“那诗是我当年写的,那又如何?”阮霏雨急忙抢道。

“哦?如此,那鲛帕也是你的?”

“是,不…不是。”阮霏雨脸上闪过慌乱,若说这鲛帕是自己的,上面的字迹却又偏偏不是,改口道:“那诗是我做的,那鲛帕…那鲛帕却非我所有。”

“站得不近,这字迹又是泛黄模糊得很,你如何辨认?”丁苻步步不放。

“我自己的诗自然熟悉得很。”

等的便是这一句!

丁苻紧紧盯着她:“即如此,你便念来听听吧。”勾起唇不再掩饰报复的快意,“将整首诗清清楚楚的念来听听吧。”

惊骇到无以复加,阮霏雨颤着接过那条鲛帕,一双眼盯着上面的字迹半晌,嘴开了又闭。

一旁洛睿翔仍是惶然有什么已经明明白白摊在眼前,只隔着一张薄薄的纸,他却害怕却揭开,怕那真相是他万万不能接受,不敢面对的…

“洛睿翔,当年你邂逅了阮家小姐,她严守家规礼节,你便应诺绝不越墙唐突,更不偷窥亵渎,因此你们始终未曾相见。后她听你言下多是丧气之语,便寻了根极长极细的树枝,从墙缝中伸出写诗词安慰与你,是不是?”

洛睿翔不发一语,阮霏雨脸色惨白,卫黎修精光一闪,洛无华…却是缓缓摇了摇头,不会的,难道…

“皎皎明月兮浮云远,潺潺清流兮翠岭间,

欲揽皎月兮苍穹遥,欲掬流水兮溅飞急,

苍穹遥遥兮不可攀,清泉溅飞兮不停歇,

遥不可攀兮在红尘,飞不停歇兮似流年,

红尘袅袅兮影未孤,流年易逝兮且珍行。”

丁苻一字一字轻轻念来,但觉无限嘘吁,当初含羞带怯与自己说着‘巧遇’的沁竹姐姐又怎会猜到那样的结局?

“你不觉得奇怪,纵然严守家规却又何必连话也不曾说哪怕一句?那是因为,沁竹姐姐她不能,她不能说话…”

仿佛天空一个响雷劈下,震得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漆黑,不知今夕何夕,缓缓转向急急来抓紧自己的妻子,一样的眉眼,一样的樱唇,看了二十余年,此刻却不知眼前人究竟何人?

“一个是天生口哑文静内敛,半步不出闺门的千金小姐,一个是胸怀大志,热情开朗,满腹抱负却郁郁不得志的青年。一个对月抚筝,一叙愁怀,一个夜不成眠,闻乐而至。一个感遇知音,含羞带怯,一个喜得知己,情愫暗生…以为知音知己,心相通,意相通,尽在不言中,又哪里能猜的到最后的结局…”

几滴晶莹的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丁苻仿佛间又见那日沁竹姐素来淡淡的眉宇间透着掩不去的欣喜,又仿佛那夜她犹豫不决却终在自己的劝说下奔出门去,去赴月下之约,可惜…迟了…

“那月下之约,你千求万求,求她前去的月下之约,她去了,可是,她鼓起所有勇气前去,却见着你正亲密扶着她的亲妹妹。”丁苻握紧拳,“你说,她那个如花似玉、声如黄莺的好妹妹果真便与你所想的一般无二!”

“不,不!”洛睿翔摇着头,他不信,一个字都不信,那夜他等来的…怎么会?!“霏雨,你…你告诉我那月下抚筝的是你,写诗作词的是你,喜爱碧幽湖的是你,那些都是你,是不是?”

莫堪知往昔

阮霏雨却忽而冷静下来,她站直了身子放开洛睿翔,冷冷地与丁苻对视,“没想到你还活着。”

“是啊。”丁苻微笑,“我偏偏活着。”

“你活着也好。”阮霏雨冷笑:“我当年就讨厌你那副目中无人,自以为侠义的样子!怎样,寡妇的滋味不好受吧?”

丁苻听着这话浑身一颤,恨不得此刻扑过去,将那女人的肉一片片削下来!

“宁大侠与苻姨心心相印,他虽战死沙场却有苻姨替他活下去,他一直都活着…就活在苻姨心里。”洛无华淡淡道,上前拉住丁苻的手,“可是,婶娘,你的一切又可有一样真正归你所有?”

阮霏雨阴冷地看着洛无华,良久却道,“我讨厌你,真的很讨厌,很厌恶,我从小就不喜欢你娘,你出生后,我也就开始讨厌你,因为你活着一日,我便忘不了,忘不了你娘她那清高的样子…”

“霏雨。”洛睿翔勉强扯出一抹笑,“这…你究竟在说什么?”

“睿翔,那时我已然一无所有了,可武咏却不念半点亲情仍旧缠着我索取钱物,那夜我偷了阮府的玉器去给他,对了,呵那些玉器她阮沁竹想要多少都是随意的,我却像贼一样偷偷地,胆战心惊的拿去给他。我唯恐叫人发觉了,你真不知我那时有多害怕…可你出现了,月光下像天神一样扶住一身狼狈的我。”阮霏雨痴痴看着他,“那一刻我就爱上你了,我真挚的感激上苍,它没有给我嫡出的名份,没有给我父亲的瞩目,和哪怕一丝一毫的关心,可那些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出现了…”

“所以,所以你就开始骗我。”洛睿翔痛苦地捂住脸,“你让我以为那个人是你?你…骗了我二十多年?!”

“骗了你?”阮霏雨大笑,继而颔首,“不错,我是骗了你。起初,我只是不服,觉得上苍居然开了这么残忍的玩笑,它明明把你送到我眼前,却又要将你夺走,呵,这怎么成,我从来都是什么都没有的,你是上天赐给我的,谁都不能夺去,老天它自己也不能!”

洛睿翔被她眼中狂意骇地踉跄后退,阮霏雨却兀自笑着,白嫩的手抚过他的脸,鲜红的指甲格外醒目骇人,“阮沁竹素来是个软弱无能的哑巴,我不过演了场与你情投意合的好戏,再挑个几句让她以为你爱上的是我,而不是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抚筝人,呵,她就知难而退了。”

“可你仍旧贪心不足,处处挑拨,最后害死了我娘,是不是?”洛无华微微颤抖,卫黎修一步上前将她从丁苻身边圈进怀中,洛无华失魂落魄浑未注意,倒是丁苻皱了皱眉。

“呵呵,她分明是个哑巴,可自小到大却处处压在我上头,嫁入洛府后我日日担惊受怕,她却是人人尊敬的洛夫人!”阮霏雨扭曲了面孔,恨之切切,“她罢了筝说是不复再弹,我却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怕我没法子只好让她‘意外’割破了我的手腕,呵,这下好谁都别再弹什么琴,抚什么筝了,哈哈…”

她癫笑着,眸光迷离,“一点点疏远开来,我想和他们夫妇再没关系就好了,眼看就要成功了,可是,几次三番下来,却被你爹瞧出了破绽!”凶狠的目光仇视着洛无华,“你娘折磨了我一辈子还不算,你爹还要‘兄弟’情深的来威胁我别再耍手段,做出危害睿翔,危及阮沁竹那个贱人的事…简直可笑!我索性透露他的好妻子早就心有所属的事,谁知…哼,什么神将,竟然做出副不在意的嘴脸,还说什么那个贱人的冰清玉洁不是我能懂得,呸!”

洛无华听了这话气怒中感怀父亲豁达胸襟,更悲叹娘亲温雅通透,父亲光明磊落却落得如斯下场,面上却强忍着不显,“我爹娘所思所想岂是你这等胸襟的人能知晓,能明白的?”

“我不明白,我也不需要明白!”阮霏雨尖叫,却对上洛无华那双清泠的眸连连后退,“你,你不要过来,不准用那双眼睛看着我,不准!”忽而哀哀而告,“姐姐从小你要什么都有,你却什么都不在乎,你向来什么都不在乎的,妹妹只要这一样,你别和妹妹来争,求求你,别和我争…”

“霏雨,你…”看着好似疯了一般的妻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安抚,洛睿翔的声仿佛瞬间苍老了数十年,他问:“你进洛家后处处受苦是假,后来你被屺国擒去是假,你始终心中难安是假,这回的逼与无奈亦是假,从头到尾,你可曾对我说过一句真话?”

阮霏雨闻言狂颠渐渐平息,对上二十余年夫君疲惫不堪的眼,“我说过你是我的天神,是我此生至爱,这是真的。”她牢牢盯紧他的眸,“可你呢?你眼中看到的是否是我?”

洛睿翔沉默未答。

阮霏雨笑道:“二十余年的夫妇,你有否注意过我从不爱去那湖,我从不爱吃那些你以为的‘她’爱吃的东西,我并不喜音律,我也厌恶吟诗作对…”

“我以为是我没保护好你,害得你…心性大变。”

洛睿翔轻声道,只觉得纵然天塌地陷也再无甚感觉,他一心不屑大哥那般以国家大义为首,他早立誓只爱一人,只护一人,可到头来,原来自己竟是最大的傻瓜!最愚昧无知的瞎子!

那一日,他以为自己为了爱人逼与无奈令丰楠带开城门,不能忘记大…大嫂瞧见丰楠时的惊愕,更不能忘记她看见自己那一刹的绝望。

那眼神刺的自己,可还是命令自己不许看不许想,明明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诫着,你会后悔,会悔不当初!可,可自己终究还是…从阮霏雨手中抢过那条鲛帕,早已焦黄不堪,轻柔的小心抚过那已看不清的字迹。

洛无华上前一把夺回,声冷如寒冰,吐出三个字“你不配。”

卫黎修与倪诩一旁小心防备着,暗处那人夺命暗器已捏在指间,洛睿翔却只一震,低低复道:“是不配,我不配,我不配,真的不配…”

“沁竹姐最大的不幸就是遇见你,你…真真有眼无珠!”丁苻恨恨道。

阮霏雨却冲耳不闻,她不理睬洛无华的仇恨,不去管丁苻的怒焰,不在意倪诩手中蓄势待发的软剑,无视着卫黎修地深沉,似乎转过千万个念头,又似乎不曾想过分毫,忽而柔声道:“睿翔,你过来。”

洛睿翔神情复杂看她良久,终于还是一步一步走近。

她捧住了他的脸,深深望进他眸底深处,寂静,每个人都屏住呼吸一般的寂静,似乎连风也放缓了步子悄悄刮着,那乌黑的眸曾经也是极亮的,可这些年来却一日日暗淡了下来。

她助他夺得了洛家家主之位,她助他权倾一时万人景仰,她费尽心机助他得到了一切他原本得不到的,他…却一日比一日来的不快乐。其实,不是不明白,这些个名利地位终究不是他想要的,而自己,自己虽爱荣华富贵可终究也是希望有朝一日…

幽幽一笑,阮霏雨低语:“睿翔,你知道我做了那么,可最想得到的是什么?”瞧他抿紧唇不语,她却眉眼都弯着,踮起脚轻轻印上一个吻,“我最想要的…”

“啊!你…”洛睿翔不敢置信地低头,胸口正插着一把匕首,血涌出染红了一片,“你…”

在阮霏雨亮出匕首的一瞬倪诩却早早跃起一把软剑脱手飞去,这变故来得太突然,众人不免皆是一愕,那软剑却是再收不回来直直刺透阮霏雨的心脉处,她委顿倒下,脸上却是笑意不减,满是鲜血的手,伸向离她一步,却再不肯靠近,咫尺之距,却触之不到的洛睿翔,对方正惊疑不定的抚着胸口,提防般的盯视她。

“真好。”她甜甜笑着,很是心满意足的样子,“你眼中终于有我了,呵呵,真正的映着我,再不是谁的影子…”

洛睿翔一怔,下意识上前一步,那只染血的柔夷却重重坠落尘埃,他不由一窒,放缓了步子,小心蹲下,不顾自己胸口流淌着鲜血,将那只染血的手拾起,脉搏全无…

“让开!”丁苻上前推开洛睿翔,仔细查看了已被血染红了衣裙的阮霏雨,“居然死了!”浓浓的不甘,咬牙却是无法。

倪诩转身望着洛无华,他只怕自己适才鲁莽了,洛无华看着眼前一幕却是一言不发,良久,才轻轻道:“倪诩,你…已替倪伯伯报了仇了。”

“小姐?”

洛无华扫过一旁已昏死过去的洛睿翔,轻声似叹,“我们的仇…报了。”

多年筹谋,其中无数心血也曾险些功亏一篑,也曾无奈被逼远嫁,然,今日功成,她只轻轻道了那么一句,眼前这一幕似乎是一场可笑之极的戏剧,如今落幕,却只余满目满目苍痍,无尽苍凉…

风雨且自重

“无华!”

丁苻一入房内便见洛无华捂着胸口,似乎疼得厉害,惊得急忙上前扶起,“怎么了?”

“没事。”再三发作,洛无华也知不好,只仇敌一朝尽灭,此刻竟有万事皆了,生死无异之感,对体内毒素究竟如何了竟是毫不在意。

丁苻见了极是忧心,心知穆王卫黎修用心非浅,只是这穆王宫内雕梁画栋,珠玉如砾,锦衣美食皆不在无华眼中,入眼尚且不能,更遑论入心?

“无华,大仇得报理当开怀才是,纵然心中有甚不快,也…休要折磨自己。”

“我并非折磨自己。”洛无华蹙眉,“只识觉得心中空落,实无一丝快意。”

闻此言丁苻险些落泪,自己梦里不知岁月时,眼前的少女却在人间炼狱中煎熬。

复仇已然费尽了她的心思与心血,耗去了她的健康与精力,磨尽了她的快乐与欢笑,更留下极大的隐患随时随刻都能夺走她的生命!

不过十八少女,本该如花之年,本当慒懂之时却历尽了人心险恶,看透了世道人心,尝遍了痛楚煎熬,浸透了鲜血污泥!

她早就非为自己活着了…

“无华,苻姨曾说不怪你们将我从梦中唤醒,你还记得么?”

诧异这突然一问,洛无华颔首。

丁苻柔柔一笑敛去了往日英气,熄灭了曾经仇恨之火:“因为就如你所言,皓天…他一直活在我心里,即如此,我又怎忍心让他一直活在那个梦里?”弯起的唇极是温柔,却又宛如一朵空谷幽兰透着历尽沧桑后的清灵,“我与他曾想走便天涯看尽天下美景,如今这个愿望…”那语调的辛酸令人闻之泪下,却又在辛酸中透着点点欣慰,“如今这个愿望幸好还有我能替我们完成。所以,我虽怨恨上苍夺走皓天,让我一人独留于世,却又庆幸自己能替他活下去…”

“苻姨…”

“无华。”丁苻温和的抚着那头墨缎长发,“人可为复仇而亡,却定要因爱而生。”

“为恨而死,因爱而生?”洛无华沉吟。

丁苻目光似看着洛无华,却又似在追忆,婉然笑道:“你是你娘的女儿,定能参透,无华,人可以去恨,却万万不能用恨来折磨自己。”

“苻姨。”洛无华眸似有水光,再看却又不似,“您真的好坚强,若是我,若是我…”定无生存下去的勇气。

“恨是一种很可怕的力量,可是,爱却能给人面对‘狠’所留下满目苍痍,面对无尽绝望的勇气,无华,人岂能逃避得了一世?美梦终是虚幻,不若醒来…”

瞧一眼锁紧了眉头的少女,丁苻慈爱的握住她的双肩,似要将自己在绝望中衍生的力量传递给她,“我的孩子,苻姨都能坚强的活下去何况是你?”

“无华,所谓孤寂不是身边无人而是心中无人,苻姨心中早就满满的,你呢?来闭上眼,看看你心里可曾住进了人?”

“苻姨…”

“无华,风雨之途你还需好自珍重。”皓天,一滴晶莹的泪划过秋菊寒梅之容,踏遍天涯,走尽海角,你我昔日之梦如今由我代你来尽吧——

无华,风雨之途你还需好自珍重

丁苻留下此言而去,洛无华唯深深一叹,一个人需要多少勇气方能坦然赴死?只怕更需十倍、百倍方能独自面对一世孤寂,独自漂泊…

来闭上眼,看看你心里可曾住进了人?

又不觉怔楞,在闭上眼的一瞬,她看见的是…

“公主。”

涟裳匆匆进门,带着明显的忧色,低声禀告道:“王后娘娘来了,在门口被侍卫拦了下来。”

她…

一张纯真的笑脸掠过,不觉有些微微刺痛。

瞧洛无华近几日便未曾舒展的眉拢的更紧了,涟裳不禁开始懊悔不该禀告,却听她喟叹一声,道:“你去将她请进来吧。”

一身鲜亮,白嫩的手腕上带着一串玛瑙手链,头上戴着金凤钗,金凤展翅栩栩如生,翠玉为目,更垂下数条细细明珠晃人眼眸,只是格外穿的宽松了些故而尚瞧不出已然微隆的小腹。

“姐姐…”

洛凝暇进得内室,瞧着似乎熟悉至极却又陌生无比的洛无华神色变了几变,眸中的光也转过无数,终还是仍不住一汪秋水涌出晶莹的泪珠,扑上去,呜咽不止,“姐姐,姐姐…”

“凝暇…”难以抚慰,无力相劝。

“姐姐,我知道了,爹爹和娘他们对不起大伯和伯母。”哽咽着,洛凝暇抽泣道:“我不知道我以前都不知道的…”

“没关系。”洛无华露出了个不算微笑的微笑。

“不是的。”洛凝暇忽而跪倒在地,满脸凄楚,美人垂泪惹人怜惜,哀声道:“姐姐,爹爹固然大错特错,可…可终究还是我娘错得更厉害些,如今娘她已经…爹爹重伤未愈,又生志全无,不过几日人已然瘦的不成形了,姐姐,我知晓都是我爹娘的错,可…可能否瞧在你我终究同是洛家一脉的份上,你就…就放过我爹爹,好不好?”

见洛无华面无表情,伸手握住那只冰凉的手不助摇晃,“姐姐,我爹爹他活不了几日了,我只求你,只求你…别让他身败名裂,别让洛家成了他人的笑柄,遭人唾弃…”

一国之后哀哀而泣,语中却带着几分往日的亲腻与娇憨。

“凝暇,你起来吧,地上凉,你是有身子的人了。”洛无华幽声道:“总要为腹中孩子多做考量。”

洛凝暇却是一僵,若不是那声萧瑟如若秋日落叶,凉寒更胜三九寒霜,她近乎要以为眼前脸上寻不到半丝怨恨的女子已然应允了她…

“姐姐,姐姐,求求你,纵然我娘她再不好,我爹这些年待你总有几分真心的,还有大哥和我…姐姐,你真的,真的对我们半点旧情也没有么?”

“凝暇。”洛无华叹了口气,有些话非得明说么?“我曾羡慕过你的天真无邪,也曾怨恨过你的天真无邪。”因为洛无华天真的权利早早被夺去了,“可今日,我只是惋惜…”这金碧辉煌的王宫终究磨去了曾经的稚气无暇。

“姐姐?”洛凝暇还挂着泪,强笑道:“你在说什么呢?”

“凝暇你久居深宫,可听你适才所言却已然对前事了若指掌了。”

“那是…那是爹爹告诉我的,唯恐我对陛下有所误会…”

洛无华一哂,“如此,那…你当真无半点怨恨么?”

阴翳滑过杏眸,洛凝暇垂下头,“自然,是非对错,凝暇明白的。”

“凡事有异则有变。”

洛无华却是摇了摇头,洛凝暇是小心呵护不曾受过半点风雨的娇贵牡丹,初逢大变岂能无半点怨愤,得知自己谋划多年又怎会真无一丝恨意,何况…洛无华乃是演戏高手,连鞨逸风精心易容都逃不过她的眼去,更遑论他人?

“没错…”仍是垂着头,声却是阴沉了下来,洛凝暇猛地站起,那双曾经若琉璃一般透彻的眸此刻却跳动着摄人怨恨之芒,她吃吃笑道,“姐姐果然聪明非凡,我这么点伎俩在你眼里不过是孩子的把戏罢了。”

“而我彻头彻尾全是傻子!”垂下的珠链晃动着,碰撞出碎碎细声,起伏的胸膛显示着她此刻的激动,“我竟然还曾说要和你一起嫁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以为老天待我格外恩宠,给了我一个温婉慈爱的娘亲,一个义薄云天的爹爹,一个知心的好姐姐,一个深情的夫君,可事实上呢?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有的就只是连自己都觉得好笑的愚蠢,还有…”她的声音忽而柔软了下来,手柔柔抚着小腹,“还有这个孩子。”

“姐姐,你那么聪明一定明白,这个孩子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若…不幸是男孩,我这既失势又不得宠的娘亲已然会成了他的催命符,即便是女孩儿亦不能有一个叛国的外祖父,否则这九重深宫他一定无法活在这世间!”

“姐姐,算我求你好不好,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个孩子了,你放过我爹,他来日无多,何必非治他叛国之罪?你的仇也报了…”

“凝暇,你知道当年一役有多少将士战死沙场?十二万,整整十二万他们的血浸透了黄沙,不是死在敌人手里…”

“可他们已经死了。死者已矣不是么?”洛凝暇终于仍不住,委顿于地大声哭了出来,“姐姐,我只求你这么一次…”

久久的沉寂,洛凝暇也知无望,起身离去前,幽幽道:“姐姐,你知我自从嫁入这王宫已有多久不曾成眠?”

待那无限幽恨的身影消失,洛无华才轻轻自语,“又有谁知,洛无华已有多久不能入睡了呢?”

整齐的步伐每隔一炷香的时辰便会在弯月形的拱道响起,穆王宫中的戒备非但未曾因朝堂的平息而减弱,反倒愈发加严,随之加剧的是弥漫在整个王宫中一股阴郁之气。

“都说穆王仁厚温和,我看也不尽然。”少女嘟着嘴,不满的喃喃自语:“瞧这穆王宫的守备更胜郛…晤…”

不得以捂住了小嘴,仲旋不明白自己怎会为了这么个小丫头甘心弃凤卫归隐,更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陪她疯,深夜潜入守备加了两成的王宫。

徐菁气道:“你做什么?”见他表情冷冷的,又忧心起来,“你别生气,我只是要见表嫂一面,谢她当日…托你照看与我。”见他仍是不理,大小姐脾气上来,跺脚,“总之我赖定你了,休想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