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政鸿见状,把刚刚剩下的鱼身部分递到她面前,“蜻,你也吃一点吧。”

寒菱扁着小嘴,摇了摇头。她真的很想吃,可嘴巴还没碰到鱼,她就想吐了。

尤政鸿凝视着她,心疼不已。她是个非常坚强、善良和能干的女子。

不但根据他的交代,找到草药帮他驱除毒气;还捡来树枝起火取暖和照明;又亲自下河抓鱼给他充饥。几天的劳累,使她疲惫不堪;吃睡不好,把她折腾得消瘦憔悴。

“我们明天就回永州城。”他再也不忍心看她继续被折磨下去。

“不行!你的伤还没好,不宜奔波。况且,我们没有马车,怎么回去。你再安心休养两天吧。”

“可是你…”

“放心,我没事的,我有野果充饥呀。”寒菱回到篝火前,抓起一颗红彤彤的果子,放进嘴中。酸酸的味道,沁入喉咙,将胃里那股闷气消除,她于是又捞起一颗,塞到嘴里。

尤政鸿支撑着起身,缓步来到她的身旁坐下,拥住她。

寒菱微微一愣,随即顺势靠在他的肩膀上。

“知道我为什么排斥女人吗?”闪闪发亮的黑眸,定定注视着深蓝色的火焰,尤政鸿幽幽地出声。

“嗯?”寒菱昏昏欲睡。

“十一岁那年,我跟随爹去秦州,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故特别兴奋和激动。与永州不同风格的秦州,让我感到十分惊奇,调皮的我,与爹走散了。正在我心急无助的时候,一位妇人说带我去找爹,我不疑有它,便跟她走。谁知道,她把我带到一间大屋,绑住我的手脚,撕去我的衣衫,对我…”

瞌睡虫立刻跑开,寒菱抬起头来,惊诧地看着他。

“我爹找到我的时候,我全身光裸,昏迷不醒。”想起那段惨不忍睹、痛心疾首的过往,尤政鸿俊容布满苦楚,“从那时起,我对所有女人产生了厌恶和痛恨,包括我娘。”

“后来呢?”寒菱不自觉地伸手,环住他的腰腹。

“我常常独自一人关在屋里,什么人也不见。我爹到处求医,花了整整五年,才使我渐渐恢复。可是,那段羞辱深深印刻在我心中,永远无法抹灭。除了我娘,我不再跟其他女人接触。”

原来如此!少年时期被人蹂躏的阴影,让他对女人产生了恐惧。可怜的政鸿,“那个该死的女人呢?你们有没有去找她算帐?”

“找了,最后才知道,她犯了疯病,年轻的时候遭受丈夫的抛弃,故对男人痛恨至极,除了我,她还蹂躏过几名少年。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死了,听说是掉河溺死的。”

“政鸿!”寒菱不禁将他搂得更紧。如果说曾经对他的性别取向产生歧视和偏见,那么现在,全都消除了。

一个俊俏可爱、出身良好的少年,遭受一个疯婆子的糟蹋,换成任何一个人,也会有这样的后遗症吧。

“我一直清心寡欲,直至两年前,偶然遇见修纯。见他无父无母、孤苦伶仃,我便租个房子安顿他。与他相处久后,发觉他很温柔,很细心,渐渐的,心里对他产生好感,一种超乎世俗的想法也跟着萌发。”

“政鸿,一切就让它过去吧!老天爷估计也想弥补你,所以安排了修纯给你。从现在开始,你要开开心心地过日子。我也会介绍更多的朋友给你认识。他们都是非常善良而且热诚之人,你一定会喜欢他们的。”

尤政鸿不语,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你也知道,我原本打算去瀛洲找亲戚的。我决定了,下个月去一趟,你愿意的话,陪我一起。”跟谷秋约好的时期已到,无论如何,她也得去瀛洲一趟。

“可是,你包袱都没了,地址也没了,怎么找他们?”

“去到那里再查找和询问。”寒菱的小脸,露出无比的坚决。她不能让谷秋的锦鸿担心和难过。

屋外,夜风在半空中呼啸,月亮在云中穿行;屋内,柴火还在静静地燃烧。尤政鸿的情感剖析,将两颗心渐渐拉近了距离…

寝房内,宁静异常。尤政鸿坐在床沿上,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天蓝色被褥上面色苍白、秀眉紧蹙的人儿。他英挺的脸上,带满忧愁焦虑之色。

她一直都很坚强地陪着他,在破屋呆了五天,她还忍受滚滚沙尘的侵蚀,在荒凉的官道上,哀求路过的马车。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碰上一个好心人士,送他们回到永州。

一踏入家门,她就晕了过去。他知道,其实她早就体力耗尽,因要照顾自己,她才努力支撑着,直到回家,她才放心地卸下“重任”。

身体稍微向前倾,他颤抖的手指柔缓地移过去,就在即将碰上她的脸时,外面传来下人的禀告:“二少爷,张大夫来了。”

“让他进来!”仿佛触到电一般,尤政鸿连忙缩回手,身子跟着坐直。

张大夫进房后,先跟尤政鸿打声招呼,继而放下药箱,认真仔细地给寒菱把脉,把着把着,凝重的脸渐渐转成欢欣,“二少爷,二少奶的身体并在碍,只是过于疲劳才晕倒,休息几日便可恢复…”

“那要不要开点药给她吃?”

“不用!”张大夫摇了摇头,“如今二少奶怀有身孕,不能随便服药。”

“什么?”尤政鸿即时呆住,难以置信地再问了一次,“你再说一遍!”

张大夫认为他是太过欢喜的表现,于是笑吟吟地重复:“恭喜二少爷,二少奶已怀有一个月的身孕!”

尤政鸿马上倒退了两步,满面吃惊和震惊的表情,转眼看向床上依然昏睡的人儿,内心波涛汹涌。

“二少爷,您没事吧?”张大夫心中甚是纳闷和不解。妻子怀孕,做丈夫应该欢天喜地才对,为何二少爷会这个样子。

好一阵子,尤政鸿才稳住慌乱的心,一派严肃地叮嘱,“张大夫,二少奶有孕的事,暂时不可对外张扬,包括二少奶本人。”

张大夫一阵错愕,接着点了点头,“老夫明白!”

张大夫出去后,尤政鸿重新伫立床前,怔怔地注视着寒菱,黑眸闪现出复杂的光芒。

病恹恹,干哎,厌闻鱼腥味,嗜睡,等等这些,分明就是怀孕的迹象,他怎么没想到呢!

可是,孩子是谁的?他很清楚,她是个洁身自爱的女子,除了经营药枕店,平日甚少与人交往,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唔…”忽然,沉睡中的寒菱咕哝了几下,一个翻身,不经意地踢开被子。

尤政鸿从沉思中清醒,重新拉起锦缎丝以,盖在她的身上,继续呆呆地盯着她,愁绪满怀,不知所思。

今晚的夜,非常的静,静得有点诡异,有点邪恶。一阵对话声从某个寝房里传出。

“相公,我好戏看了。”女子的嗓音透着无比的幸灾乐祸。

“好戏好戏,为夫都快烦死了,你还有心情看戏!”男子的嗓音却充满沉郁和气恼。

“我说的是不是那个戏,而是——那死女人怀孕了!”

“女人怀孕有什么出奇…你…你是指…”

“不错!”

“不可能!”男子立刻否决。

“不是不可能,而是千真万确!张大夫亲口承认的!他说那来历不明的女人怀了一个月的身孕,还说那臭小子特别交代他不准到处张扬。”

房内沉静了片刻,男子声音再起,“看来天助我也!娘子,你到时…”说话声越来越低,最后逐渐消失。

一切,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和黑暗。

“你没事吧?”韦烽手里抱着两只枕头,关切地看着寒菱。

足足十天,每一天,他过来无数次,但每次迎接他的都是紧闭的大门。据[夜]禀报,后五天她在家养病,至于头五天,不知去向。

寒菱维持以往的冷漠,看也不看他,仿佛他说话的对象不是她。

在家呆了整整五天,她都闷慌了,今早不顾尤政鸿的反对,赶紧回来开铺。经过市集的时候,双脚不受控制地走到零食店,各种各样,买了十几种话梅。

“你这阵子去了哪里?”

寒菱还是不语,抓起一颗杨梅,塞进嘴里,一股酸气沁入脾肺,柳眉顿时变得更弯了。

韦烽顿感无趣,既羞恼,又无可奈何,只好转身,看着架子上的各种枕头,内心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时,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进来,“尤二少奶,敢情你把话梅当饭吃?莫非你怀孕了?”

寒菱洁白整齐的贝齿,咬着梅核,霎时愣了愣,而后笑道,“丘婶,您这是什么话。虽说继后香灯,人之职责,可我还想轻松一段日子呢。不过您放心,到时真的有了,定会让您接生的。”

丘婶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你现在呀,跟我媳妇怀孕的时候一个样,梅不离口,呵呵。麻烦给我一只小孩子枕头。”

对丘婶的话,寒菱笑而置之,拿了一个蓝色小枕头给她,待她离开后,又继续啃“梅”。完全把韦烽当透明人。

忽然,一道红光反射,一身艳红衣裳的莫碧莲走了进来。

又来一个透明人!寒菱冷冷地瞥了莫碧莲一眼,并不作声。

莫碧莲走近她,看着台面上的种种话梅,讥笑出声:“果然怀了野种。”

“你说什么?小心我告你诽谤!”寒菱站起身。

“我说什么?你个贱人,偷吃不抹嘴,还惹出一个孽种。”

“警告你嘴巴放干净点,否则休怪我不客气!”寒菱气煞,俏脸瞬间铁青。

“好啊,看看是谁对谁不客气!!我们尤家待你不薄,还给你当家,你不知感恩,背着二弟做出败坏名声之事,简直就是水性杨花、淫贱可耻。”

寒菱怒瞪火目,走出柜台,奔到莫碧莲面前,大声斥道:“别以为你是长辈,就可以乱说话,惹怒了我,妯娌都没情面可讲!”

莫碧莲也一脸怒色,瞪着寒菱,然后不甘心地推她一把。

寒菱毫无防备,眼看就要往后倒下的时候,韦烽及时扶住她。

“哼,原来奸夫在这里!眼光不错嘛!”打量着俊美无铸、浑身散发着高贵气质的韦烽,莫碧莲刻薄地骂出来,嘲讽的语气中含有一股酸气。

寒菱一听,愤怒的内心又燃起一股无名火,毫不领情地推开韦烽,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埋怨他多管闲事。

倘若真有奸夫,任何男人都可以,就他不行!望着这张与那昏君韦烽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寒菱感到无比的厌恶和痛恨。最后,看向莫碧莲,“出去!”

莫碧莲非但不走,反而递给她一个挑衅的眼神,似乎在说:“我就不走,你能奈我什么何?”

“不走是吗?是不是要官差来拖你走?”寒菱紧握粉拳。

“凭什么赶我走,别忘了,这店铺是尤家的产业!”

“错!如今属于我冷蜻的了!我才是这间铺子的持牌人!所以你,给我滚出去!”

“你…”莫莲莲咬牙切齿,最终还是羞怒而去。

苍蝇走了,还有一只蟑螂!寒菱冲到韦烽面前,指着呆若木鸡的他,下逐客令:“还有你,也滚出去!”

韦烽这才从震惊中回神,结结巴巴地问:“你…你真的…真的怀孕了?”

“关你屁事,小心我也告你诽谤!”寒菱抓起旁边的鸡毛扫,朝他当面打过去,“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韦烽的心,百般滋味。那是真的吗?之前有位大婶才说,刚才那个女人又说,莫非…那她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是自己的?

“砰砰砰!”一阵疼痛,把韦烽从深思中扯了回来,只见寒菱发了狂似的,挥动手中的鸡毛扫,使劲地扑打在他身上。

怕她太用力而伤及胎儿,他只好暂时退出店外,继续在周围徘徊了好一会,才离去。

店内总算静了下来,可寒菱的心,再也无法平静,望着台面上的话梅,想起刚刚发生的种种,心情越来越急躁、不安,最后收铺关门,十分火急地往尤家跑去。

【纠缠卷】:第五十二章 过夜(上)

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床上的人儿一直在翻来覆去,尤政鸿不禁从软榻上起身,点燃了烛台上的红烛,明亮的光线即时照亮整个室内。

“蜻,怎么还没睡?”他慢慢走近床前。

寒菱睁开眼,看着他,然后弯腰坐起身。

“听翠竹说,你下午关了铺子,一直睡到傍晚,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肚子疼?”

寒菱先不语,默视了他好一会,道:“为什么要瞒住我?”

“嗯?”

“我怀孕了,你也知道,是不是?”

“蜻,你…你听谁说的?”尤政鸿大吃一惊。他明明交代过张大夫暂时不跟她讲的。

“你也觉得我怀了野种,所以难以启齿,或者不屑启齿?”

“蜻,你胡说些什么!我怎么会那样想!”尤政鸿急忙打断她,“我之所以没告诉你,是因为…因为我不知怎么跟你讲,我怕你一时接受不了,才决定暂时蒙住你。”

“你蒙得了多久?一个月?两个月?当我是傻子?”寒菱提高声音,胸口起伏不定。

“先别激动!”尤政鸿坐了下来,“你知道我并非那个意思!”

“大嫂今天去药枕店,很高调、很可恶地辱骂我,说我不知廉耻,偷人,还怀了野种…”中午从药枕店回到家后,她的心情再也无法平复下来,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一直在想着莫碧莲说的那件事。

“她去找你?她又如何知道?”尤政鸿又是一阵狐疑。

“政鸿,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一回事?我真的怀孕了?真的吗?”寒菱抓住他的胳膊,哀求的眼神无助地看着他。

尤政鸿回望着她,无声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寒菱冰凉的心,冷到极点,“张大夫诊错了吧?不可能的,我又不是圣母,怎么会怀孕!”

“蜻!先别急,先别慌,好吗?”

“你叫我如何不急!”寒菱歇斯底里,“我连几时做过、跟谁做过都没印象,肚里却有了孩子!”

“乖,别这样,会动了胎气的。”

“动了最好,最好把它流掉!”急得快要发疯的寒菱,理智全无,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突然,屋顶的瓦片传出一个响声,她却听不到。

就连尤政鸿,也没有察觉,因为此时,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寒菱身上。

“不行,我要重新找个大夫检查清楚,如果真的有了,立刻流掉。”寒菱一边说,一边下床。

尤政鸿连忙按住她,“现在三更半夜的,你去哪儿找大夫?还有,你不能流掉孩子!”

“为什么?”

“大嫂若是知道,更加认定你怀的是野种。”

“本来就是野种,怕什么?”

“可是…那样他们会趁机到处散播,不但对你造成伤害,还会间接影响到尤家的声誉和总商会管理干部的继承。”尤政鸿终于说出危害。

对了!她怎么没想到!莫碧莲夫妇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一定大肆渲染,追究起来,万一把政鸿喜好男色的秘密揭露,后果不堪设想。

“把孩子生下来,我会视他为已出。”尤政鸿环住她的肩膀,“给他最好的生活,给他真实的父爱。”

一股暖流顿时涌过寒菱的心头,脸上的表情不再只是急躁,还有丝丝感动。但很快的,她又恢复了慌乱,“不行,不能生他出来。我要打掉他。”

“蜻——”

“政鸿,我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我真的无法接受他,我无法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寒菱俏脸由于痛苦而扭成一团。

“傻瓜,他是你心中一块肉,善良如你,怎么舍得扔弃自己的亲骨肉?”

“对!就因为他只是一块小小的肉团,我对他还没有感情,宁愿现在弄掉他,也不想将来讨厌他。又爱又恨,人间最痛苦的情感莫过于此。”

见她这样,尤政鸿也不知如何是好,惟有心疼地搂住她,低声哄她:“夜了,先睡觉吧。你有了身孕,不能熬夜。”

“可是…”

“别想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做决定,好吗?乖!”

望着尤政鸿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疲惫不堪的面容,寒菱点了点头,径直躺下。

尤政鸿体贴地为她盖上被子,注视了她一会儿,才走向自己的软榻。

蜡烛熄灭,周围恢复静谧,一直呆在屋顶的那个黑影,终于站了起来,高大矫健的身躯越过一排排瓦片,到达某间客栈后,才消失。

“这是什么?”看着柜台上的一包包东西,寒菱皱眉提问。店门刚开,这男人便走进来,手里抱的就是这些东西。

韦烽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她,“都搭配好了,你吩咐下人照着煮,记住每天都得吃。”

寒菱又是一阵纳闷,迟疑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上面写着:阿胶,燕窝,鱼翅,当归,灵芝等等。十全大补品!

“拿走!”寒菱把纸条往上一放,连同那一包包东西,推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