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巧娘但见他的脸沉得出水来,柔声说:“相公,走吧。”

岳鹏举醉醺醺地跟着她就往回走,走出去里许,才怒道:“夫人为什么不来?”

李巧娘从未见他如此发怒,惶然说:“夫人说她要去城里取订做的衣服,说裁缝手艺好,排队的人多,怕等不及,所以叫奴家代替……”她边说边抹泪,“奴家自知身份低微,僭越了,还请相公恕罪……”

岳鹏举闷闷说:“是夫人命令你,你何罪之有?”

李巧娘这才擦干眼泪,破涕而笑:“多谢相公宽恕。”她转眼,见前面的路上,一路野花开得很好,忽然蹦蹦跳跳的去摘了,递给岳鹏举:“相公,不要生气啦……”

她今日虽然也打扮简朴,却绝不寒酸,她手巧,自制了一件精美的裙裳,加上少女天生的娇媚,看起来一举一动别有风情。岳鹏举但见她如小女孩子一般又哭又笑,哭时梨花带雨,笑时天真烂漫,急忙后退一步,摇摇头:“不要,不要……”

她固执地撅着嘴巴,神情十分可爱:“相公拿着嘛……”

不远处,张弦和高四姐等看着前面的二人,高四姐笑着低声对丈夫说:“岳相公多半好事近了。”

张弦也压低了声音:“我怎么看着不太对劲?”

高四姐白他一眼:“李巧娘温柔贤惠,是不可多得的好女人,加之又年轻貌美,岳相公喜欢上她也是很正常之事。”

“但以我看来,鹏举不会如此轻易喜欢上其他女人。只可惜了岳夫人,如此才貌双全的女子,为什么老天会如此对她?”

高四姐也叹一声:“都说红颜薄命。也许正是岳夫人太好了,什么都是一流,所以上天要给她一个缺憾。实话实说,这些日子,我观岳夫人,真是顶顶贤惠一个人,对待李巧娘亲切和蔼,也不醋妒。若不是替岳家香火着想,岳相公真不该纳妾……”

张弦摇摇头,夫妻二人都叹一声。

因为有李巧娘解闷,二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回家。

岳鹏举但见屋子竟然还是漆黑,妻子直到此时都没有回来。他心里稍微的一点安慰很快淡下去,任李巧娘如何乖巧安慰,也压抑不住即将爆发的怒火。干脆搬了张凳子坐在大门口,看妻子究竟要什么时候才回来。李巧娘见他满面怒容,再也不敢施展温柔,去拿了一卷书,点了灯,柔声说:“相公看着等罢。”

“不!你且退下。”

“奴家遵命。奴家先去替夫人准备一些茶点。”

“不用,她早已在外面吃了。”

此时,花溶正坐在家门口的一棵大树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二人进门的情形。说说笑笑,一同归来,犹如一瓢凉水浇透心底,初夏的天气,竟如寒冬腊月。

好一会儿,她才从树上悄悄下来,整了整衣服,才往门口走。

门口横着一个人,大瞪眼瞧着她。她淡淡一笑:“鹏举,你这是干嘛呢?”

岳鹏举强行压抑住心中的怒气,打量着她新换的一件淡绿色的衫子,闷声说:“你今日何故不去赴宴?”

花溶轻描淡写:“我要去拿衣服。”

“拿衣服?衣服就真的这么重要?”

“鹏举,你这是怎么了?我不去,也交代了巧娘代我去,你何必小题大做?”

岳鹏举气急:“我这是小题大做?十七姐,你最近究竟是怎么了?”

“没怎么呀?难道还不许我四处走走玩玩?”

岳鹏举还是耐着性子:“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十七姐,你以前并不是这样……”

“我以前是怎样?”她笑着反问,“我跟你相识于微时,如今,你官居节度使,我改善一下衣食住行,难道有错?”她干脆说,“鹏举,我的100两黄金用完了,动用了你的一千贯俸禄……”

彼时,一千贯钱几乎是中等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岳鹏举自从和花溶重逢以来,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俸禄全部由妻子安排,家里的一切开销全是妻子掌管。两个人都不喜奢华,所以除了花溶重伤需要买灵芝治疗那一年,岳鹏举的俸禄十有九成多全部用于贴补了军需。如今见妻子眼也不眨地就将一千贯钱挥霍出去,他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情景,只是忍不住,提高了一点声音:“十七姐,需知战时艰难,多少将士缺吃少穿,你难道忘了昔日艰辛?”

花溶的眼神很是失望,淡淡说:“我原以为跟着你,总会苦尽甘来,没想到……”

她言下之意,竟然是埋怨自己不让她过荣华富贵的日子。岳鹏举终究是年轻气盛,更是加大了声音:“我也没料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她讪然反诘:“我是怎样的人?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难道这也有错?男人致仕,为的又岂不是封妻荫子?”她说完,迈步进了屋子,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岳鹏举捂着额头,但觉一阵头疼。这些日子忙于军务,风寒并未痊愈,可是,妻子不但丝毫不问候自己,反而天天热衷于精美服饰、美酒佳肴,这难道就是昔日跟自己同甘共苦的女子?到底是什么令她变得如此庸俗不堪?

他按着额头,听得后面柔细的声音:“相公,喝一碗热汤吧……”

李巧娘已经换了旧衣服,端着红糖水,温柔地站在一边。岳鹏举摇摇头,简直没有心思喝什么热汤,只说:“巧娘,你在这里也委屈了,我见军营里不少尚未婚配的年轻军官,自当为你择亲,不耽误你青春……”

李巧娘双目流下泪来:“奴家只求服侍相公和夫人,绝不敢惹二位生气。是不是夫人她……”

岳鹏举摇摇头:“不关夫人的事,是下官处理家务事一团糟。”

李巧娘这才擦干眼泪,只说:“奴家日后定加倍侍奉夫人。”

花溶倚靠在门口,听着二人的对白,心里更是疼痛难忍,惶惶然中,仿佛明白,自己和鹏举的缘分已经走到了尽头——不是他不够好,而是自己配不上他,会令他“绝后”——无论多么优秀的女人,遇到这样的事情,自卑总是越来越深重,如此执念一起,便如一条毒蛇兹滋地在心底,落地生根,原本想克制情绪和丈夫好好解决问题,但每每看到他和李巧娘说话越来越轻声细语,就忍不住妒忌攻心,满腔怨愤,整个人彻底失控了,只想,那就变本加厉吧,与其这样折腾一辈子,不如早早一刀两断,他要生多少儿子,都由他去。

夜已经深了。

岳鹏举在门口坐了半晌,郁结在心,咳嗽好一阵子。心里也很茫然,他跟花溶相识多年,二人自来浓情蜜意,几乎没有别扭的时候,尤其是成婚后,花溶整个人夫唱妇随,对他言听计从,温柔贤惠,夫妻相得,几乎称得上举案齐眉。虽然有秦大王来那一次的争执,但那时他知道她的心结,知道如何开解。可是,这一次,目睹妻子一天天的变化,仿佛自她从京城出发的第一天起,就悄然发生了自己想不到的变化。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他心里也十分惶恐,在战场上所向无敌,可以运筹帷幄,可在家务事上,尤其是千依百顺的妻子一天天变得难以理解,他更是焦虑,只隐约地不安,如果持续这样下去,自己和妻子岂不是会越走越远?

他虽然气盛,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自来妻子一生气他就没辙,沉吟半晌,还是推门进去。屋里黑沉沉的,他点了灯,挨着妻子坐下,抱着她的身子,放柔了声音:“十七姐……”

花溶只是闭着眼睛不说话。

他叹息一声:“十七姐,我们好好谈谈吧。”

花溶心里一阵酸楚,却淡淡说:“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他见妻子开口,松一口气,手抚摸在她的面颊上,语气十分诚恳:“我这些日子忙于军务,无暇陪你。若你郁闷,可以跟我一起去旁听参与,跟以前一样。”

“我没有兴趣。”

岳鹏举被她硬邦邦的一句顶得一愣,还是继续和缓说:“你最近性子大变,究竟是怎么了?”

章节目录 第309章 后悔

花溶蓦地睁开眼睛坐起来,高声说:“我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我就实话告诉你。我跟你这些年,天天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早已受够了。锦衣华服,佳肴美食是人之向往,我是个女人,没有荣华富贵也就罢了,但自己丈夫身居高官,还要如此节俭生活,我早已受够了……”

岳鹏举听妻子竟然出此言语,心里十分沉痛,不由得松开她的腰,沉声说:“十七姐,你嫁我时便知我这样的性子,而非今日才知!李巧娘青春少女,尚且甘愿与我们共度清贫……”

他不提李巧娘还好,此刻,花溶几乎彻底崩溃了,冷笑一声,大声说:“所以我后悔了!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

“!!!!!”

岳鹏举喘着粗气看着妻子眼里燃烧的火焰,摇摇头,又悲哀又失望。从未想到相濡以沫,志同道合的妻子,竟然是这样的想法。

他站起身就走出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花溶侧身坐起,听得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岳鹏举咳嗽的声音,然后,是李巧娘温柔的声音:“相公身子尚未痊愈,喝一碗热汤歇息吧……”

她只听得岳鹏举咳嗽的声音,听不见他的回应。心里既担忧丈夫的身子,但听得李巧娘温柔的声音,又缓缓躺下去,自言自语说,也罢,既然有其他更好的女人适合他,照顾他,就由他去吧。

这一夜,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到天明时,悄然起身开门。岳鹏举早已在外面的林间晨练,李巧娘跑前跑后跟着他,端茶倒水,穿衣递帽,伺候得无微不至。清晨的朝阳下,花溶但见鹏举正处于男人最好的年龄,李巧娘方是十八少女,惊觉这二人是那么般配,英雄美人,更主要的,李巧娘体格健康,能替鹏举生儿子!看来,太后还为此真下了一翻心思!

她多看几眼,只觉自己身躯残破,如垂暮的残花败柳,一阵气血翻涌,如触动旧时伤痕,悄然转身,便又回到床上躺下,只觉一阵头晕眼花。

岳鹏举晨练完毕,在妻子门口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敲了敲门,但见她完全不回应,此时,幕僚李若虚已经来提醒今日的军事会议,说朝廷派出左相张浚前来督师,等着会见各路将领。他只得赶紧去办公务。

苗刘之变后,赵德基因为种种原因,暂未启用秦桧,而是用了原本外放的张浚。赵德基对国内最大的忧患洞庭水寇十分担心,派出岳鹏举之后,为表示重视,便让张浚亲自督师。

张浚是进士出身,自来看不起武生,一见岳鹏举,并不以“相公”称呼,而是称呼他的军衔:“岳太尉驻扎洞庭月余,如何用兵?”

岳鹏举把自己的部署讲了一遍。张浚半懂不懂,但又不便在这些“武人”面前显示自己不懂,不便多问,只问岳鹏举具体何日破敌,岳鹏举却不说期限。张俊便又畅谈了一番自己的看法,岳鹏举只是虚心倾听,张浚见他态度恭敬,很是得意。

论事完毕,天色还早,岳鹏举就回到办公地点,和部署商讨,讲述张浚督师一事。正议论到酣处,听得一名侍卫禀报:“启禀岳相公,有位姓秦的客人求见。”

“请进来。”

话音刚落,但听得一阵大笑:“哈哈哈,岳鹏举,你破得洞庭水寇不曾?”

…………………………………………

岳鹏举见是秦大王,大喜,立刻站起身说:“秦大王,你怎么来了?”

在座诸人大半是跟随岳鹏举良久的部将,尤其是张弦等人,曾和秦大王共同在海上对抗金兵,渊源深厚,大多起身跟他厮见。

秦大王在安排的客座上坐了,大声说:“老子来之前,先去打探了一番敌情,但见杨么有好些气派的大船,战舰规模比老子还大,所以来观摩观摩你如何对付他……”

“好。我正想听听你对水战的高论,你可是这方面的行家。”

秦大王也不客气,坐下和众人一番探讨。但见岳鹏举拿出一叠缴获的杨么一艘尚未完工的战舰的草图,设计之精细,规模之庞大,饶是他也惊叹一声:“老子的五牙战船尚及不上杨么的规模,如此大船,得耗费多少钱财?杨么这厮还说什么均贫富,真的均贫富了,他造得起这样的大船?”

众人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散会后,岳鹏举十分热情,大力相邀:“秦大王,去我家里吃顿便饭。”

秦大王很久没见花溶,心里急切想去,可是想到她的态度,不愿再去自讨没趣,就拒绝说:“不用,老子自有住处。”

岳鹏举此时也想到妻子的态度,再加上近日来他和妻子关系日益紧张,不愿意再在这个事情上跟她发生冲突,便不再坚持。

秦大王转身就走,岳鹏举叫住他。秦大王但见他欲言又止,就瞪眼说:“你还有什么事情?”

岳鹏举摇摇头,只说没事。他本是想起妻子最近越来越反常,秦大王也算是妻子的故旧,而且还是她的“义兄”,百般无奈,本是想问问这个义兄,但想想不妥,还是忍住不问。

天色渐晚,秦大王悄然站在一棵大树背后,看着前面的青草湖边,一抹淡绿色的影子。

此时,最后的一抹夕阳已经落下,天际之间是一片艳红的火烧云。随着那抹淡绿色的影子越来越近,他觉得眼睛有点模糊,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夏日,相逢的第一日,也是这样的一个黄昏,也是这样的水天一色,一望无垠的沙滩上,那个赤脚的女子,一身劲装,那么瘦小,怀揣一把匕首,随时准备着最后一击,不是杀掉敌人就是自戕身亡。

可怕的开头,导致十年的蹉跎。

转眼之间,沙滩变成湖边,青草绿荫,微波荡漾。虽然不如大海的雄壮,但也烟波浩渺,浩瀚无边。

绿色身影的女子低着头,随手捡起身边的石子,不时扔一颗到湖中心,偶尔叹息一声,心事重重的样子。良久,她才抬头看看西边的晚霞,然后慢慢站起身。

秦大王静静地站在大树背后,看着那抹淡绿色的影子翩然而来。她穿淡绿色丝绸纱衫,月白色的裙裳,裁剪精细,纤秾合度,尤其上面绣的暗纹底花,手艺不输大内宫装。她脚上穿一双小牛皮的气孔靴子,还是背着小弓,七色的花翎箭镞从身后出来,跟身后的晚霞相映成色。

匆匆十几年,岁月无痕。

他心里如擂鼓一般,轰鸣不休,好一会儿,他才镇定下来,闭着眼睛,再睁开,这才闪身出去,开口叫一声:“丫头!”

花溶怔住,身影有些僵硬。她慢慢地抬起头,看着黄昏里对面那个高大的人影,好一会儿,才淡淡说:“秦大王,你有甚么事?”

她态度冷淡,语音冰凉,可是,这丝毫没有阻挡秦大王的激动心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但见她晶亮的目光,眼里却一簇危险的火焰,一怔,停下脚步,只说:“老子来看看杨么的战船。”

原来如此。秦大王是海上霸主,听得杨么水船厉害,自然如酒鬼见了美酒,特意来观战——这也说得过去。

秦大王见她不再开口,神情冷淡,仿佛说你要看就去看个够吧,跟我有什么相干呢。然后,她就要擦身而过。他情急之下又说:“岳鹏举这小子,考虑周全,布置得真不错,我就决计想不到这一招。他是越来越厉害了,我看他这一战,必然很快拿下杨么。”

“哦。”

“今天,我参加了一场岳鹏举的军事会议,才发现他当真有过人之处。以前,老子是小瞧他了。放眼宋国,他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将领。他提出的方案……”

花溶冷冷说:“我对这些没兴趣。”

没兴趣?怎会没兴趣?以前,丫头不是常常跟岳鹏举探讨一起出谋划策?她不是还做过一段时间劳什子“教头”?

秦大王还是兴致勃勃,他并不在意她到底说些什么,只要她开口,只要能和她说话,也不管她说的是什么,能听到她的声音,他都感到高兴,大声说:“我发现他的部下多为清高爽直之人,但缺乏圆滑圆通之士。幕僚如李若虚、于鹏、孙革、张弦等,都是如此……”

“这又如何?”

“这样的一群人,若遇着明主,自然出将入相功成名就,但若是遇到赵德基这种人,只怕不得善终。”

花溶并不觉得太过惊讶,对于赵德基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已经习以为常。尤其是此次他和太后居然不远千里,特意“钦赐”岳鹏举侍妾,简直令她怒火中烧。君君臣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难道君要臣纳妾,臣就不得不纳妾?口口声声不让鹏举绝后,明明是对自己苦苦相逼。

她听秦大王此言,心里隐约的愤怒,这也是她自从李巧娘来后,就再也不愿意参加任何军事讨论的原因,只想,这样的昏君,保他作甚?他灭了杨么或者杨么灭了他,又有甚么相干?但这些想法,她只藏在心底,并不说出口,淡淡说:“待北伐成功,我夫妻自然身退。”

秦大王松一口气:“你二人懂得隐退,倒还不至于太过愚蠢。”

花溶淡淡说:“多谢提点。”

秦大王见她又要走,立刻又说:“听说张浚前来督师?”

“这又如何?”

“老子曾听得康公公等议论朝政。说张浚此人,志大才疏,若他在内阁,必然会引进秦桧。”

花溶一惊:“何以见得?”

章节目录 第310章 耍性子

“张浚此人自诩孤高,听不得半点别人的意见。朝中官员大多与他不和,唯秦桧见风使舵,善于逢迎,一定会投其所好。听说如今张浚已经在排挤内阁其他两名成员。而秦桧着意讨好他,在他身上下了许多功夫,如此,引进秦桧是迟早的事情……”

这是一个意外的消息,由于本朝文武区分严格,若不是故意结党营私,大将在外根本不能得知内廷详情,若不是康公公透露,谁能清楚?花溶沉思一下,没有做声。好一会儿,她才又抬起头,只说:“朝廷之事,我等也管不了,就听天由命吧。”说完,转身就走。

她走出几步,秦大王追上去,叫一声:“丫头!”

她并不停步,秦大王急忙说:“丫头,我有东西给你。”

她停下,却不回头,只说:“什么东西?”

秦大王两步绕到她的面前,如献宝一般,从怀里摸出一个绿松石的瓶子,递过去,急切说:“这是我寻来的伤药,能治愈你不能生育之症……”

花溶心里一震,接过瓶子,仔细地看看,但见里面绿色的液体萦绕,发出幽幽的光芒,绿得十分诡异。

她紧紧握住瓶子,抬头,迎着秦大王的目光。

秦大王急忙说:“丫头,你服了这药,一定会痊愈,生他几个大胖小子……”

花溶忽说:“你哪里来的药?”

“你管那么多!能治好你就行了。”

花溶还是盯着他:“究竟是哪里来的?真能治好?”

秦大王迟疑一下。因为花溶内伤痊愈,他对耶律大用的药物自然相信,可是,也觉得诡异,耶律大用难道连不孕也能治?哪有这么邪门?可他自忖耶律大用要利用自己,不可能在此时瞒骗自己,他还是点点头:“应该能!”

花溶见他的眼神诡异,追问说:“你上次给我的伤药是哪里来的?”

秦大王见她眼里露出狐疑的神色,想起她上次对自己的辱骂,怕她又要翻脸,就抢先说:“老子说了治好你就一定会治好你,丫头,你也不用疑神疑鬼。老子治好你,就不亏欠你啥了……”

她忽然笑起来,秦大王说得多好啊,治好自己,就不亏欠自己了。她细细盯着这个男人,从少女时代到现在,自己是彻彻底底毁在他手里,他才真正是命中克星,是自己一切不幸的总根源。

“丫头,你尽管服药,今后一定能生小孩……”

生生生,花溶这段时间一听到这个字眼就刺心,一个女人,能生育,婚姻就能维系;若不能生育呢?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怀抱其他女人OOXX,不能妒忌,只能成全,否则,就是破坏夫家的人伦大计,是罪无可恕的悍妇?

她冷冷地,将目光从绿色的瓶子转移到秦大王身上。

秦大王但见她目光如刀,有些不安,急忙大声说:“丫头,老子只是送药,并非要纠缠你。从此,你是你,我是我,你放心,老子不会那么没出息,一直纠缠你……从此,你要生多少小兔崽子都由你……”

她点点头,仍旧带着笑容:“如此就好。”

秦大王但见她笑靥如花,可心里却觉出一股莫名的酸楚。她的声音也是淡淡的,凝视着瓶子,自言自语说:“秦大王,你也太小看鹏举了。他待我好,并不因为我不能生育而改变……既然鹏举喜欢我,就不会在意我是什么样子。”

秦大王怔怔说:“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花溶又仔细看看这个绿色的瓶子,忽然一扬手就扔了出去,“秦大王,只有你这样的男人,才会热衷于传宗接代。女人在你心目中是什么呢?一头生育的母猪?下蛋的母鸡?不能生,就宰了吃了?或者牵到集市上卖了?”

秦大王听得那瓶子落在水里,发出“当”的一声,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花溶转身就走。

他追上去,无意识地伸手,一把就抓住她,眼里要冒出火来:“丫头,你是不是疯了?老子千辛万苦寻来这药,你凭什么就这么扔了?”

“因为我不需要!”

“你不需要?你既然不需要,那为何在老子面前咒骂,说老子害你绝后?又为何在老子面前说怕岳鹏举嫌弃你?”

他的话,字字如刀,花溶集聚在心里的怨恨也如火山一般爆发,用力地推开他,大声说:“我如何关你什么事?你以为鹏举是你这种人?”

“老子是什么人?老子只知道人人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不能生育,就不算个完整的女人。你既然不愿意让岳鹏举绝后……”

花溶的手紧紧握着背上的弓箭,指节泛白,嘴唇气得直哆嗦:“我的事,几时轮到你来教训?连鹏举都不嫌弃我,你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我绝后也是绝岳家后代,跟你秦大王有什么相干?你算什么东西?秦大王,你不要借口送药一次次纠缠我,我一看到你这副嘴脸就恶心,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秦大王气得几乎要跳脚:“花溶,老子告诉你,老子并没有稀罕你!来送药,不过是因为亏欠你,并非老子就那么想见到你!你有什么了不起?天下比你年轻漂亮的女人多的是,你算什么……”

红颜老去,残花败柳,可是,功成名就的男人自有大把的青春少女送上门。岳鹏举如是,秦大王如是,自己,只好一天天老去,成为世人嘲笑的“不下蛋的母鸡”——而且连替自己辩驳的资格也没有。

她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声嘶力竭:“是啊,满天下都是比我好的女人。那你何必还对我纠缠不休?我不过是一个被你糟蹋残废的残花败柳。秦大王,你这个禽兽,我这一生就是毁在你手里……”

她说不下去,转身就跑。

………………………………………………

秦大王怔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飞快地追上去。

他速度快,长手长脚,拦在她面前,见她哭得伤心欲绝,不假思索,伸手就紧紧搂住她,柔声说:“丫头,这是怎么了?是我不好,都怪我……你不要哭了……”

花溶狠命推搡他,却哪里动得了他分毫?这些日子,她对秦大王本就怀着怨恨,此时,更是将一腔怨愤都发泄在他身上,拼命地捶打他:“滚开,放开我,你这个魔鬼……你怎么不去死……”

无论她怎么哭骂,捶打,秦大王也不肯稍稍松手。她恨极,忽然俯下头,狠命咬住他的手腕。秦大王“啊”地一声,仍然不松开手,此时,花溶已经失去理智,嘴一离开,秦大王的手臂竟被生生咬下一小块肉,鲜血淋漓。

秦大王强忍住剧烈的疼痛,只见花溶已经厮打得披头散发,嘴上面上全是鲜血,仿佛刚刚吃过人的女妖精。他长叹一声,这才放松力道,抚了抚她凌乱不堪的头发,柔声说:“丫头,是我不好,一直都是我不好……”

“都是你害我,都怪你,你毁了我一辈子……”

“是,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我今后再也不会害你了。丫头,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是不是岳鹏举待你不好了?”

花溶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气,颓然靠在他怀里,只是流泪。

“丫头,我是你义兄,出了什么事情,你就告诉我,我一定替你出气。”

花溶慢慢站直了身子,推开他的手臂,用袖子擦了擦满面的血污和泪痕,神情逐渐平静下来。

秦大王又问:“丫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花溶听他一再追问,心里一震,此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她深知秦大王的性子,若叫他知道自己和鹏举之间产生了裂缝,只怕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她对秦大王避之不及,一转念,只淡淡说:“只要你不要再来打搅我,我就会生活愉快。”

“丫头!”

她走开三步,这才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秦大王,鹏举待我好,我也没有任何委屈和遗憾。我之所以失控,就是因为你!每次见到你,总令我想起不堪的过往。所以,如果你真替我着想,就请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见秦大王的目光那么奇怪,忽然想起自己拿的金兀术的那块令牌,他出现在这里,精通女真文字的刘武等人必然在,本是想问问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是,这令牌她并未随身带着,要问的话,即便不请秦大王去家里,又势必还得再见一面。她再也不想跟秦大王纠缠下去,暗叹一声,又加了一句:“秦大王,就算我求你了,你也多少替我想想,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了,好不好?”

“丫头,我……我只是担心你……”

“我只求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就是你对我最大的回报!”

“丫头,你真的没事?”

她的语气又不耐起来:“秦大王,还要我重复多少次?只要你不出现在我面前,我这一辈子,就一定会生活得好好的。”

秦大王无言以对,待要说什么,花溶已经转身大步离开,身上的七色箭簇,长长的羽毛,在最后一抹晚霞里,显出那么璀璨的光辉。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她的影子一点也看不见了,才发疯一般转身,奔向那片浅水湖。那是她刚刚扔了药瓶的地方。他鞋子也不脱就冲过去,也不顾手腕的伤痕,立即下水,在方圆十丈内打捞,心里十分焦虑,天色已晚,若是寻不着,万一有个潮涨潮落,狂风暴雨之类的,只恐再也打捞不上来了。

章节目录 第311章 答应

花溶踩着天空的最后一抹亮色踏进家门。

租赁的民房院子里,几个孩子正在嬉戏游玩,岳鹏举在教一个小孩子用木刀。众人玩得满头大汗,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大家累了吧,喝口凉茶……”

孩子们一溜烟地跑上去围着她:“我要喝,我要喝……”

“不要着急,慢慢来……”

岳鹏举怀抱一个小孩子走过去,李巧娘拿出手绢替孩子细心拭汗,嗔道:“看,弄这么多汗水……”

岳鹏举笑声爽朗:“男子汉,就要流汗流血不流泪……”

花溶在一边看着这副天伦之乐,她知道鹏举喜欢孩子,当初待小陆文龙如珍似宝,视如亲生。那令她曾经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体会到了做母亲的温情。可是,这一点短暂的快乐,很快就被金兀术一阵风一般席卷得不胜点滴。一个男人的一生,总要有妻有子才不能遗憾,也许,不久的将来,鹏举也是会有孩子的吧?李巧娘一定会给他生下许多活泼聪明的儿女。她又看李巧娘,那么温柔地将一大碗凉茶递给鹏举,他一仰脖子,一饮而尽,如昔日自己端给他一般。

岳鹏举放下碗,李巧娘立刻接过去,然后热情地喊一声:“夫人,您回来了?要不要喝凉茶?”

岳鹏举见妻子木桩一般站在原地,神思有些恍惚,他愣了一下,上前一步:“十七姐,你回来啦。”

“嗯。”

李巧娘热心说:“奴家已经服侍相公吃了晚饭,也给您留了一份,马上给您端上来……”

花溶这才记起,自己已经好久不曾跟丈夫一起共进晚餐,所以,他已经习惯了不再等自己了。

岳鹏举也问:“你还没吃罢?”

花溶但听得他二人一唱一和,如招待客人一般,再一转眼,但见满院子的小孩子,才发现,李巧娘不知从何时起,天天带许多孩子到家里玩耍,她准备了不少零嘴,孩子们也就喜欢来玩。她这是做什么呢?表示自己很爱孩子?还是要强化刺激岳鹏举也爱孩子?如果鹏举爱孩子了——她不敢想下去,是不是就表示,他二人圆房的时机就要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