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蛰伏不出,难道就是因为在暗中做这些事情?

可是,他真的是岳鹏举么?

或者,他根本不是岳鹏举,只是郓王的一个代言人?

或者,他本身就是郓王?

以前,他想象不出,这个人,为何会拥有这么强大的兵力,现在方知,整个北方群雄,已经都归在他的麾下了。

难怪秦大王派出的人马,当初要把抢劫的军饷,分发给太行山的豪杰掌管。

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

或者干脆说,秦大王本来就认识他?

他越想脑子越乱。

“四太子,辽东的兵马还等着你!”

“你休想!”

“这对你并无损害,不是么?你只需要陈兵边境,做个姿态而已。你不是一直很善于做姿态的么?”

“!!就算本太子想也无用,我现在无法调动兵马。”

“这一点,四太子就不用愁了。韩常和武乞迈到处在找你。”

“他们在哪里?”

“他们就在我们身后!”

“!!!”

“他们为了救你,去把秦大王的两个儿子抓为人质。”

金兀术一惊:“他们抓了文龙?”

“对!”

金兀术见他轻描淡写的,气不打一处来,显然,这两个孩子,已经被他救走了。韩常这几个人,本来是算不错了,但是,要跟这个飞将军交手,就差得太远了。

“飞将军,你说,你到底要本太子做些什么?”

“拿了令牌,要韩常回去调兵。就这么简单!”

“我做不到!”

“你当然有办法。只要你愿意,明日,你便可见到韩常。”

金兀术目光闪动:“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飞将军神色凛然:“至少,可以换回你的命!你知道,其实,你本来是活不成的!”

金兀术完全被噎住,答不上来。

这时,天色已经彻底明了。

依旧是飘飞的小雪,山神庙一开,大片大片的风,铺天盖地地卷进来。即便是从北国出来的金兀术,也觉出一股刺骨的寒意,几乎无法抵挡。

两名侍卫扶着他,他站直,看着门外,一呆。

只见冰天雪地里,一支千余人的队伍整整齐齐地站着。那种站立的姿势,和他们身上所背负的重物,他想,就算自己最精锐的拐子马,也做不到。

这要经过如何的训练,才能达到这样的强悍程度?

他亲眼目睹过宋军的羸弱,虽然宋国号称雄兵百万,但是,宋太祖黄袍加身篡位后,为了怕别人仿效自己,所以,在军中设立了严格的防范武将制度,让文官去牵制。经过了一两百年后,就形成了奇怪的局面,在前线指挥的将官,一般没有现场决策的权利,一切要请示文官。

敌人已经打来了,文官还在后面寻欢作乐,其实,并不真正深入一线,了解军情。这样一贻误军机,当然就很少能占据什么先机,输也是必然的。

而且,最主要的是这种体制下,兵源冗杂,老兵越来越多,而且,边防大帅,为了谎报战功,冒领军粮,经常是死了人,也不抱上去,依旧充数,比如,一个地方朝廷记载是10万大军,也许,不过只有六七万人。这少出来的三四万人的军粮,就被大帅私自侵吞了。所以,大帅们往往富裕得流油;就如当时秦大王宰杀童贯手下时,童贯这个被阉割的王爷,就是凭着侵吞这种粮饷,富甲天下。

更主要的是,这样的制度形成了“将不知兵,兵不识将”,一个统帅在一个地方,每呆个两三年,就会被调离,目的是不让他培养起自己的亲信队伍,也就是没有自己的死党。这样严格的防范武将制度之下,的确成功抑制了军人的势力,有宋一代,很少有武将反叛的例子。但是,也因为如此,武将们总是蝗虫一般,一过境一个军区,每每捞一把就走;对于宋国的战斗力,却是致命的伤害。一个将军,连自己手下多少人马都搞不清楚,谈何带兵打仗?

这也是当年靖康大难,宋军往往几十倍于敌人,却总是望风溃逃的根本原因所在。

赵德基南渡后,因为战时的需要,当然不可能如此严格地按照老祖宗的规矩去裁汰武将。所以,当时的中兴四大帅,岳鹏举,张俊,刘光世,韩忠良等人,才能各自节度一方。

可是,一旦站稳脚跟,赵德基冥思苦想,首先,便是猜忌起了岳鹏举,因为他手下精兵良将最多,范围最广,死党也最多。秦桧之类的陷害,都是借口,本质上,这才是赵德基要杀岳鹏举的最主要原因。

哪怕功高盖世,哪怕忠心耿耿,岳鹏举也非死不可!

岳鹏举一死,赵德基立即又采用了祖宗的老办法,而宋金和议之后,战事稍微缓解,他更是感到压制武将的重要性,岳鹏举死,韩忠良等被罢免,刘光世闲散,如今,就连张俊这个庸将也无能为力了。

更主要的是,过去那种“将不知兵,兵不识将”的情况又出现了。宋军的战斗力,较之以往,已经有了极大的下降,经过这几年的无重大战事状态,基本上,跟靖康大难时的状态有得一比了。

这样的宋军,还有何值得惧怕的?

单看他们和秦大王一战的狼狈状态就知道了。

一个刘琦,虽然尚可,但还称不上什么军事天才。

可是,金兀术却试探道:“飞将军,你也别高兴太早,宋军中,还有刘琦!”

“刘琦?他得罪了赵德基宠幸的医官王继先,自己都差点几次被罢免了,他已经不足为患!”

所谓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金兀术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个飞将军,几乎已经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把宋军的一切情况摸得透透彻彻。

“四太子,请出发!”

他站着,不动。

飞将军一个手势,侍卫们已经扶起金兀术上了一匹马。

此时,金兀术反倒镇定下来:“飞将军,你做这些也没用,本太子也不会领情。”

飞将军一笑,并不回答。

队伍启程。

金兀术放眼看去,才发现背后渐渐过去的村庄,是有一些民居的。此时,这些民居在风雪里远去,丝毫不知道这支如此大规模路过的军队。

他心里一震。

昨夜,亲眼见到包括飞将军在内的所有人,都是简陋的干粮,自带的食水——路过一片民居,竟然秋毫无损。

这样的军队,不但大宋,连大金,也从未见过。

自来,兵骄悍将,尤其是金军,更是走一地,掠夺一地,以打草垛的方式,长期维持补给着自己的后勤。

这支军队,却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他再看一眼飞将军,真不知此人到底是什么金刚铁骨做成的。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飞将军,你这样的军队,还有多少?”

飞将军看着他,这是试探?还是考核?

他一笑:“我只告诉你,我们在北方纵横三年,从来没有引起过任何民怨。这一次南下,所需要的军粮,全是太行山民众自发提供的!”

金兀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得民心者得天下。

此人在北方戮力经营了这么久,可见,任何事情,任何人,都无法阻挡他的脚步了!

他终于点头:“好,本太子同意助你一臂之力!”

飞将军意识到他的说辞的变故,是“助”!

他不以为然,却也不去纠正。

四太子就是这样,骄横自大的本性,从来不曾改变过。

金兀术却偏偏又说话:“飞将军,你其实不必这么急于赶路。”

“!!”

“你的故人,应该正在赶来。难道你就不想跟他们见上一面?”

他若无其事。

“你不想见,本太子却想见。至少,本太子想见见文龙!还有,她!”

依旧无人应答。

金兀术再要说什么是,发现飞将军已经跑到前面去了。

后面,一行人真的在仓促的赶路。

风雪交加,心里却是热的,几乎要沸腾起来,花溶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

就连秦大王也跑不过她,因为,他亲自带着小虎头。

经过了上一次的事情,得了教训,无论如何,都要他亲自带着才放心。

按照秦大王的意思,本是不需要这么赶路,因为已经派出了人,但是,花溶却坚持。追了两日,依旧没有飞将军等人的踪影,秦大王见势不妙,便要停下。

“丫头,前面有个破庙,我们进去躲躲。”

花溶勒马,却不情愿。

秦大王见她面色潮红,那么急切,声音逐渐严厉起来:“丫头,我们总要歇歇,孩子们都又累又饿。”

小虎头大喊起来:“妈妈,我好饿。”

陆文龙也说:“妈妈,我也想喝水。”

花溶无奈,只好停下脚步。

前面,不是破庙,而是一个道观。宋徽宗崇尚道教,自封道教皇帝,上有所好,下必仿效。宋国境内到处都是道观。

连年战乱,道观早已人去楼空,四周都是断壁残垣,各种塑像上的金箔早已被匪徒刮走,乱七八糟。

众人找了个避风处坐下。

一堆火生起,小虎头在父母身边,无忧无虑,拿了干粮放在火堆上靠,一会儿,便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味。

章节目录 第672章 怕什么

所有人都在休息。唯有花溶,却心急如焚,自言自语道:“我们追了这一天多了,按理说是该追上了,为什么飞将军一行毫无踪影?难道是追错了?”

秦大王几番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她勉强喝了几口水,连干粮也无心吃。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越是追到前面,越是急躁,自己也不明白,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反正就是非要见到飞将军不可。

陆文龙看一眼阿爹的神色,急忙再次劝阻:“妈妈,飞将军说了不必找他……”

她根本不理会陆文龙说的什么,只自言自语道:“文龙,再追一截,我们是不是能追上飞将军了?”

陆文龙面露难色,不知该怎么回答。

“怎么,文龙?追不上?”

“飞将军他们先行一日,而且,他们的队伍里全是精兵良将,如果不耽误的话,应该和我们拉开快两百里的距离。”

“因此,我们更要拼命赶路啊。”

“可是,妈妈,我们为什么要去追赶?”

花溶答不上来。

这追赶,是她力排众议决定的。非去不可。

就是去看看,无论飞将军是何方神圣,自己都要去看看。

“妈妈,我觉得……”

她柔声地:“文龙,我怀疑飞将军就是鲁提辖……”

“不,不是!妈妈,飞将军绝不是鲁提辖。”

花溶好生意外:“你怎么这么肯定?”

陆文龙勉强道:“因为那个飞将军绝不是大胡子。而且,他说他根本不认识鲁提辖。”

花溶做不得声,鲁大哥如此处心积虑地隐瞒,到底是什么原因?

她立即起身:“不行,我们必须马上赶路。”

“可是,天色已经晚了。”

“晚了么?起码还有一个时辰才天黑。再说,飞将军等人一定是连夜赶路,如果我们再耽误,就更是追不上了。昨夜,我们就是因为休息了,所以估计和他们的距离才会加大……”

陆文龙回答不上来,花溶却站起身,立即就要出门。

秦大王见她心急火燎的,无论怎么说都不听,终于开口:“你这样不顾命地跑,你受得了,小虎头受得了么?”

她一怔。

只见小虎头已经草草啃了几口干粮,倒在秦大王怀里睡着了,还发出响亮的鼾声。

她勉强道:“这……就让小虎头和文龙留下,我自己去追……”

“你自己去!自己去!半夜三更的追什么追?到处是敌人,到处是危险!而且,追上飞将军又能如何?人家说了让我们等候消息,我们这样不管不顾地追上去,到底算什么?”

“什么叫不管不顾?我们难道不是应该弄清他是谁么?”

“弄清,弄清!江湖自有规矩,人家要见你,自然会留言;可是,现在别人明言是有要事!天下高人那么多,飞将军那么大的阵仗,也许根本就不想和外人照面,你凭什么非要去弄清人家的身份?”

花溶瞠目结舌回答不上来。

更主要的是,这是秦大王第一次大发雷霆。

相处这许多年,她从未看过秦大王这样说话。

“好,你不愿意去,我去!我只是想追上去,至少,感谢他救了文龙和小虎头!”她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话,起身就走。

秦大王恼了:“好,要追你一个人去追!我们累了,不想走了。”

花溶转身就走。

秦大王见她竟然真的就这样走了,心里简直五味杂陈,又是心碎,又是愤怒。这个女人,身子一团糟了,现在,竟然连命也不顾了。

她非要追上去干什么?

天下哪有这样死缠烂打的?

可是,寻思之间,花溶已经彻底走出去了,然后,他听得马嘶声,她竟然真的上马走了。

陆文龙紧张道:“阿爹,怎么办?”

秦大王恨恨地抱着小虎头站起来,使了个眼色,示意陆文龙追上去。

陆文龙急忙追出去,只见母亲已经上马,站在风雪里,拉了缰绳,真的要跑了。

“妈妈……妈妈……”

心里一股热浪翻涌,花溶拉住缰绳的手微微发抖,正要上路,忽然听得呼啦一声,竟然是利箭破空的声音,她一惊,这才发现,暗处,风雪里,数支利箭射出来。

秦大王已经冲出来,一跃而上,挥舞着大刀扫落了所有的利剑:“丫头,小心……”

不好,遭遇了埋伏。

到底是谁?

这时,刘武等精锐已经冲上去和敌人鏖战起来,秦大王一伸手就将她拉下马来。她一时慌乱,竟然没有在意,下了马,随着秦大王就退了回去。

“丫头,不要着急,敌人不多……刘武他们能应付。”

她细细一听,只见外面的声音已经小起来,显然战斗已经结束了。

刘武的声音响在门口:“大王,抓住几个人。”

“带上来。”

众人押着几个便衣的男子进来。

陆文龙一看,立即叫起来:“妈妈,是飞将军的人。”

“啊?”

花溶又惊又喜,急忙道:“刘武,快放开他们。”

这时,为首的一个男子先和善地看了一眼陆文龙,才转向秦大王,立即行礼:“小人云五,是飞将军的信使。二位想必就是秦大王和夫人了?小人拜见大王和夫人……”

秦大王很是意外,飞将军的人怎么来得如此恰到好处?但是,陆文龙都叫出来了,显然就没错。

“快快请起,我们尚未拜见飞将军对两个小儿的救命之恩。”

花溶迫不及待:“飞将军在哪里?”

“回夫人。飞将军有事,连夜急行军,已经远去。小人折回来,是因为飞将军有求于二位。”

“飞将军但有吩咐,我们自当竭尽全力,请讲。”

云五拿出一封书函,递了过去。

花溶接过一看,面色变得十分奇怪,然后,交给秦大王。

这封书信,笔迹是完全陌生的。

她追问:“这是飞将军亲笔么?”

云五不明所以,却立即回答:“正是飞将军亲笔。”

秦大王注意到,她的眼神里,流露出强烈的失望之色。

他一看,原是飞将军所写,上面求他们一件事情,就是要他们去某地接下两个孩子,然后,要保证那两个孩子的绝对安全。

秦大王一怔。

花溶却立即明白过来,那两个孩子,应该正是韦太后的私生子。

想必正是飞将军从金兀术手里得了去。但是,这两个天大的人质,现在,几方面都在掠夺,谁要得到了,谁就多了一个筹码。飞将军为什么肯白白送给秦大王?

如果没有绝对的信任,怎么可能?

她忽然问:“四太子是不是在飞将军手里?”

云五恭恭敬敬的:“这一点,小人并不知情。”

金兀术在军中时,早已被化妆成了汉人。每次谈话,都是飞将军亲问;再有其他士兵监管,普通人就算看到他,也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份。

陆文龙好生失望。

花溶也问不下去了。

秦大王这时才沉声道:“云五,你转告飞将军,我绝不负他所托,一定完成他交代的这件事情。”

“谢大王!”

云五起身要告辞,花溶忽然道:“且慢。”

“夫人还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