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翡不辱使命,果然在一派平静之下窥到了汹涌澎湃的暗流!

“据探子回报,慕容擎这几日虽然一直待在府中守着慕容真的尸首,但却命手下四处活动,城中势力皆被集结,并且还调了邻边的驻守军队,估计再过几日就会有大动作了!”

裴玉手指叩击玉石桌案,抑制住内心的颤动。慕容擎只怕是真疯了,要倾尽全力与他拼了!

裴玉很快否定了这个念想,如若慕容擎只想让他死,闻得死讯之后便会杀进宫,如今他按捺不动只集结势力——这是要翻天的阵势啊!

虽然早已预料到,但当真相逼来,裴玉还是脚底发寒!

“他疯了!真疯了!”裴玉咬着牙,想起了什么,又道,“已经断子绝孙了,难道连独女都不顾了?!”

三日前得知慕容真被刺杀,裴玉命人软禁了慕容燕——慕容真一死,慕容擎必然把帐算在裴玉身上,那么控制住慕容燕,也好在将来让慕容擎投鼠忌器。

谁知这慕容燕也早早听得风声,抢先着率着心腹欲逼宫,惹出了一番大乱子。最终死了好多人才将这疯女人制住。将她软禁在凤栖宫后也是整日谩骂诅咒,毫无半点国母风范,裴玉忍不可忍,给她赐了哑药,这才换回了安宁!

当然,这些事已被紧紧封锁住了,世人毫不知情,连那慕容擎,只怕也仅查出了自家女儿被囚禁了!

闻得慕容燕这个名字,颜翡皱了皱眉,是极厌恶的样子。他对裴玉的女人从来厌恶,而对这个女人更是厌恶到了骨子里!

远甚于白沉欢!

裴玉那边又开始自言自语,“慕容擎是要玉石俱焚了!慕容燕一介女流,再无生养能力,虽姓慕容,只怕在老贼眼里也是个废物!就算慕容燕还能生养,生出来的子嗣也总归是外姓!他这是要弃子了!”

真是狠啊!

眼锋一转,裴玉又道:“不能再让他拖时间!时间一久,于我们不利!”

话刚说完又觉失言,倘若慕容擎此刻掀起动乱,只怕对他们也是不利!

力量,至始至终悬殊!

裴玉皱紧了眉:“那些人如何了?”

颜翡斟酌了下,回禀道:“属下已传下信去,安插在慕容擎身边的钉子,到时候一乱会伺机反水,让他们先乱阵脚。隐匿在各处的这些年您培植的势力,到时候也会各自作出反应。一些忠于皇朝的大臣将领,如今虽是纹丝不动,但到关键时刻,也会打起勤王的旗帜…只是在军队方面,这些年慕容擎严加控制,我们的人只能染指一小块…”

裴玉仔细着听着颜翡的汇报,在心里暗暗作出了分析。颜翡说话间底气不足,是因为他只知道他掌控着的这些势力,还有更大的一部分势力,他是不知道的!

暗影那边,已煽动了民间的势力,那些人虽散,凝聚起来却不可小觑,并且他们之中有着难以比拟的好处——他们都被慕容氏盘剥残害过,与慕容擎有着深仇大恨,而且都是家底极厚的人,这样,引其恨,诱其利,这些人便化身为一把利刃!

而在颜翡口中难以染指的军队,也在暗影的挑拨离间恩威并施之下,被挖掘出了一条路。只是这些人,是惟利是图的,必须要看到足够的利益,才愿意动起手上的兵器,否则,他们只会闭上双眼,静观其变!

裴玉愈发头疼,看上去手上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筹码,但实际上,还是充满变数。

颜翡见他一脸烦恼,心里一些话便藏不住了,“主上,属下已对剑庐传达您的意思,现任掌门并非清心寡欲之徒,口风已有松动,如若再交出那遗孤,只怕会为我们所用…”

说完小心的瞥了裴玉一眼,“太子遗孤”四个字,始终是他心头上的刺。

然而裴玉面色未变,只是眯了眯双眼,“朕如何不明白…”

把太子遗孤交出,不但剑庐为我所用,还有很大一部分隐藏着的太子党中立党也会偏转立场,到时乾坤逆转,如何不能杀了那慕容老贼!只是,想着简单,做起来——谈何容易!

他也想抛出太子遗孤,可是白沉欢闭口不提,他便无计可施!

想着白沉欢,裴玉又有些心烦意乱。

颜翡见裴玉未曾顺着他的话说出“太子遗孤”的打算,便知道裴玉对白沉欢还是存了仁慈,按他想,杀了白家父子﹑逼得白沉欢再不能安稳才是当务之急,他倒不信白沉欢真能不顾他白家的死活!

颜翡一直觉得,白沉欢如今有着反客为主的嫌疑,便是因着裴玉妇人之仁的缘故!

可是,他又能如何?

颜翡正在失落间,又听裴玉开口说话了,“管不了那么多了,若让慕容擎积聚了覆国之势,只怕一切都来不及了!你且放出风去,就说,就说太子尚有一子在世,十年前慕容氏欲斩草除根,朕无可奈何,便令明卫白沉欢诈死将其救走!而今,而今白沉欢带着太子遗孤出现了!朕再无子嗣,便将立其为储已正我裴氏江山!”

裴玉说完,止不住的剧咳,半晌后嘶哑着嗓子又道:“白沉欢在朕手上,他不说出那孩子下落,但白家父子在朕之手,他也不会与朕作对!如此,剑庐算是稳住了,剑庐一稳住,还有那些人,自然会闻风而动,而慕容擎知晓后,必然乱了阵脚,疯癫之下草率掀起战乱!这样,朕便能将战局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裴玉说得坚决利索,颜翡听得惊心动魄——主上这是出险招了!

感觉到万般不妥,却又寻不出劝说的话,于是这焦急忧虑只能生生按下!

颜翡握紧了拳头,做好了誓死护主的打算!

而就在书房沉浸在一片肃然之中时,宋喜慌里慌张的跑进来,脸煞白,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

裴玉见状蹙眉冷哼:“何事慌张!”

宋喜骨碌跪地,哭丧着脸道:“陛下,不好了,白掌柜吐血了,又昏死过去了!”

裴玉闻言,身子一僵,手中茶盏掉下,“啪”的一声,碎了。

宋喜这辈子都没做过什么为难的事,除了这一着——伺候这个传说中的白沉欢。

倒不是说白七少难伺候,而是太好伺候了!

定点用膳,定时休息,无事之时便是一坐半天,从不给人麻烦。可是正因为这样,宋喜才觉得为难。

陛下可是吩咐了要好好伺候的,他现在这样,算好好伺候么?

这白七少自入了宫,可再未开口说过一句话啊!这脸上,也是从未露过一丝笑容!

宋喜对这白掌柜还是颇有一些亲近的,不管是因着白掌柜身上那种宠辱不惊的气度,还是因着陛下对他的格外关照,所以他见着白若来消瘦哀然的样,便生出了些牵挂。

更何况,另一位只怕也是不好过呀!

那日在面店的小院中,他虽站得远,该听的不该听的,却还是听了个完全。他又在裴玉身边待了七八年了,千心万苦的从一件披风变成了贴身小棉袄,对裴玉的那点心思早就了如指掌,所以听着那日的话,便知白掌柜是误会裴玉了。而那位主,心高气傲之下,也是不会多作解释了,这不,自打白七少进了宫,他都没来瞅一眼——额不,是在白七少醒着的时候从不来瞅一眼。

唉,自古多情空余恨啊——这书上说得真有道理。

宋喜一边心疼白七少,一边心疼自家主子,真是心疼的有些哀怨,而后再也看不下去了,便寻思着要给两人排忧解难。

白七少对自家主子有了误会,自家主子又不愿解释,那他做属下的,还不得机灵点想法子?所谓君忧臣辱,君辱臣死…

于是乎,宋喜在打了几遍腹稿,仔细想了几遍此举的利弊,发现并无不妥之后,又察言观色择了个好时机,开始对白若来说叨。

他说:“您可真是误会陛下了,当初他下令去寻您的时候我也在场。陛下说要好生寻着,不可鲁莽…这可是千真万确的,您别不信,这些年陛下对您惦记着呢,您也该知道!唉,陛下这些年也苦啊,他也是逼不得已才去劳烦您。额不,他是真想您了,想着见您了!陛下总叹气啊,他这身子不行了,也不知还能不能见他一面…虽说陛下未曾指名道姓,可咱就知道,他念的是您啊!您可知道,陛下建了这藏玉合欢阁是为何,纳了个与您极相似的妃子又是为何…唉,陛下是真想煞了您!

要怪就怪那混蛋颜翡,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哼!在着宫里,我顶不喜欢的就是他,成日冷着个脸,好似欠着他二两银子似的!陛下若是宠幸我多些些,他看我的目光便是要吃人似的,真是小肚鸡肠,只会嫉妒含恨的妇人!他定是看陛下那般念着您,心生恨意,便下了狠手,好让您跟陛下生出嫌隙!啧啧啧,这个人啊,真是可恶极了!

陛下得知那混蛋败了事之后,还降了他的罪,不得进宫,回家思过,哎呀,真是丢死人了!

您看看,陛下为了您,可是连左膀右臂都不顾的!虽说我不愿承认,但颜翡那小子在陛下心中还是有极大分量的!

再说令尊令兄的事,那这里的误会真是大了去了!陛下将令尊令兄拘在宫里,看上去是囚禁,实则是为了报他们周全啊!您可知道,您白家那些事,是慕容擎那老混蛋在栽赃陷害,想要弄垮你们白家,可不是陛下啊!陛下闻讯后,还连夜令人前往江南将令尊令兄押制宫中,说着是严家审讯,其实是蒙蔽那慕容老混蛋啊!陛下都是不惜与慕容擎翻脸,也要保住你白家的!

这些事情都是千真万确,唉,就是陛下不下旨,否则您去瞧一瞧,便能知道是真是假了!

真的,陛下对您是情深似海情比金坚,看得我是感动的涕泪交加…他自个儿都那么难了,还把您放在心尖尖上,您呐,真不能这么狠心啊!

您那仆从杀了慕容真,给陛下惹了滔天大祸,这慕容老混蛋都集结了军队想要造反了,您可不能不管不顾啊…”

宋喜只觉自己这番话说得无与伦比的精妙,既歌颂了陛下的一往情深,又微含幽怨的责怪了白七少的狠心,在婉转陈述自己对陛下的忠心以及陛下对自己的青睐的同时,又不遗余力的将颜阎罗贬斥的一文不值,最最精彩的还要属最后一句话,啧啧啧,这带着哭腔带着不忍带着绝望最后还扬长了尾音,怎么着都让人听得心酸听得动容啊!

他就不信这白七少铁石心肠,能听个无动于衷!

白若来确实没能无动于衷,猛得吐出一口血,身子一倾,昏死过去了!

宋喜见状吓得魂飞魄散——他他他他他把白七少给说死了?!

哎呀妈呀,要死人了!

白若来只觉四周一片黑暗,他整个人在这无边无尽的黑暗里浮浮沉沉。身下似乎是河流,又似乎不是。身子很沉,很累,没法动弹,甚至一根手指都没法曲起。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他怎么了,他想睁开眼,可这眼皮像是被粘住了缝紧了,怎么都睁不开。他累的厉害,便作罢了。

他真的太累了,周身力气都被消耗尽了,连喘气都难了。

漂浮了好一阵,浑浑噩噩的思绪似乎凝聚了一点,白若来动了动脑子,然后想起来,他大概是死了。他现在应该是在幽冥界,他这身子底下,应该就是所谓的黄泉——只是这黄泉又跟传说中的不太一样。

死了也好,这辈子,他活得太累了。只是不知道老五在哪里,会不会在奈何桥上等他一等。

想起了老五,一连串的人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白米已经长大了,在秋素白身边,应该是安全的,穆双再

恼他怨他,也总不会苛待他。

穆双…自己这回是真死了,他也该死心了…哎…

只是裴玉…裴玉好像不大好了…怎么又不大好了?

白若来凝神思索,好一会儿,才想了出来。只是一想出来,宋喜那一堆堆的话便昏天黑地的挤进他的脑海,他艰难的理着,痛苦的理着,理到最后,那颗早已如止水的心掀起了一阵波澜。

他,误会裴玉了?

白若来想要好好想一想,可是愈想愈昏沉,最后干脆不想了。误会了又能如何了,都是前世的事了。

他跟裴玉纠纠缠缠小半生,如今是得了结果,尘埃落定了。

唉…

白若来想着自己是死了,便不再想,只昏昏沉沉的将自己交付给了这幽冥黑暗。无知无觉,一动不动。

可是突然间,他感觉到了温暖,是有人环住他的腰,将他抱在了怀里。

白若来有些反应不及。

而在这时,耳边又响起了声音。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带着悲凉与怅惘。

“沉欢啊!”那个声音长长的叹了声,“折腾了这半辈子,你我都没个好结果啊!我不过而立之年,你也才是二十有八,却都把身子折腾成了这样。怎么就是油尽灯枯呢,怎么就是顶多只有两三年寿命呢?沉欢啊——”

一滴眼泪打在脸上,有点凉,白若来心里有些酸。他听出来了,这是裴玉再跟他说话。

他们有多久没这么亲近的说话了?十年,还是十几年?是半辈子了吧!白若来有些恍惚。

“…沉欢,你是怪我了吧?你怪我,也是应该的。当年那些事,是我不对,可是我也没有法子啊!我恨呐,恨这一世要受尽这无边无际的苦,恨这一世要被人鄙夷被人厌弃,到最后,连你都不肯帮我,要背弃我!我当时是痛死了,才会头脑一热让你自残。那些话,并不是出自本心的啊!”

“世人皆骂我裴玉轼父杀兄谋朝篡位禽兽不如,可是你可知道,父皇不是我杀的,是慕容擎这老贼做的手脚,他是陷害于我,想着将我牢牢绑在他的船上!二哥…二哥我也不想杀了他的…唉,这些话,想来你也不会信了,这天底下所有人都不会信啊!”

“沉欢,这十年,我过得苦啊,帝王天下,却是实实的孤家寡人。你问我可曾后悔,可我就算悔了又能如何,还不是照样要撑下去?你肯定想,这是报应,这是老天再责罚我,可是沉欢,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呀?生在帝王家,这就是命啊!”

“沉欢,你醒过来吧,十年孤独我尝腻了,尝怕了,再也不想尝了!你得陪着我啊,我能亲近的,也就一个你了…我不会再伤你害你了,咱们还跟以前一样,同床共枕,把酒对月,你说好不好?我真怕了一个人了啊——”

裴玉说至哽咽,泪流满面。

怀里的那具身体凉凉的,像极了曾经死在怀里的母妃的尸体。曾经相依为命,最终生死别离,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他紧紧抱住白沉欢,不让绝望慌张将他吞噬。他怕极了,怕失去,怕又一次一无所有,怕得,要了命!

人前瘦削却高傲的帝王,却在这一刻呜呜咽咽哭的不成体统,哭这一世孤独,哭这半生煎熬,哭这裴氏皇朝风雨飘摇,哭这数不尽道不清的委屈无奈悲惨无助!

金砖银墙里,灯火通明处,裴玉抱着白沉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哭尽了这一世的泪!

狼狈也好,不堪也罢,统统不顾了!

统统,不顾了。

白若来心中却是愈发的静,裴玉的话一字不漏的灌进了耳里,落在了心上。他知道自己还能死,可裴玉大概以为他要死了,所以才说了这些话,甚至,还说哭了。

听着裴玉的哭腔,感受着不停掉在自己脸上的冰冰凉的泪水,白若来觉得一切都那么荒唐,竟跟做梦一样——裴玉,居然会哭,居然,会对着他哭?

他想自己应该心疼的,他不是从来就见不得师兄难过么,何况还是流泪?师兄定是难过到了骨子里,再也熬不住了,才会哭成这样了。这些年,他也是足够苦了吧,他过得多难啊…

白若来想着想着,渐渐想起了当年那个孤傲的九殿下,他站在树下,一袭青衫。明明容颜比不过太子,却偏偏让他一眼就看着了迷。那时侯的他,本事不大,脾气不小,生气的时候就会尖酸刻薄恨不得把人刺死的样子,可也多半是自暴自弃,伤不了人——唉,那时侯的师兄,那么生动,那么鲜活,好似就站在跟前一样。

可是现在呢?

白若来听着哽咽声,明明就在身边,却觉得遥不可及了。

是啊,远了。那个孤傲的九殿下早就死了,现在这个人,早就是另一个人了。

说得再情深意切,哭得再肝肠寸断,可是十年过去了,发生了太多事,那段突然而来的情意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磨平了,磨灭了,再也不会刻骨铭心,再也不会牵肠挂肚了…

白若来松了心,想要长长的叹出一口气,可是却只叹出了一行泪。

作者有话要说:我越来越喜欢宋喜这个人物了一开始压根没想到会有这个人物的,写到的时候还以为是个打酱油的,连个名字都懒得取......后来写着写着,发现这厮戏份挺多的......

另外,咱家掌柜的,终于放下了......唉!

耳边听着《东邪西毒》的配乐,再码着最后的章节,老泪都要飚出来了。我总是能把自己虐得死去活来。

渐至成空

眼泪落下,惊醒了裴玉,他腾的松开手,坐起身,一瞬不瞬的盯着榻上的人。见他只是不停的掉眼泪,却不睁眼也不动,不觉慌了神——

“太医!太医!快宣太医!”

年迈太医在门外久候多时,只因裴玉一句“不得打扰”而被拦在了门外,正焦急万分之时,听得屋内传来喊声,忙推门进去。

只是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裴玉唤上前:“快给朕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陛下这般失态,李太医还是头一次见,但却装着视而不见,只依旨上前给白若来诊治。

“回陛下,白七少已暂无大碍,再歇一下便该醒来了。”

裴玉闻言,缓了僵直的身子。突然意识到自己眼角湿润,眉头一皱,有些尴尬,忙道:“既是如此,你便先下去吧。”

“陛下,老臣尚有一事要禀。”

裴玉此刻并不心思搭理李太医,心想无非是给他配置的解药如何如何。刚才哭了一通,早就哭得心灰意冷,故而自己是生是死在这一刻早就是不值一提的事。

然而李太医心知那事甚大,拖延不得——外边可疯传了太子遗孤的事了!

裴玉见他不肯走,不由上了心:“到底何事?”

李太医瞧了眼榻上之人,又扫了下门口的侍从,见裴玉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虚咳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册子,呈了上去。

裴玉翻着一看,是本医术札记,不解道:“这是什么?”

李太医道:“陛下,请翻至最后那页…这是老臣翻阅当年罪人顾宗贤留下的医书时找到的。”

顾宗贤当年是太子太傅,并有一身让太医院众人自叹弗如的精妙医术,只是此人忠于太子裴瑾,在皇城惊变之后裴玉登基之时当众抗议,结果被抄家问斩。

裴玉对此人可是印象深刻,可是这最后一页?

裴玉看了又看,直至手抖心颤。

李太医知道他是看懂了,便压低了声音道:“据手札上所说,当年太子可是无精之体,是不可能有子嗣的,顾宗贤医术高明,是断不可能诊断有误的,如此,这遗孤又从何而来?”

李太医是提醒裴玉,切不可让阿猫阿狗冒充皇嗣,然而裴玉却令有一番心事!

顾宗贤将此事藏得隐秘,若非偶然发觉,实难让人知晓!而他既然知晓太子难有子嗣,却秘而不宣,只怕是先皇后有意隐瞒!

那么,当年秦自若产下的又是谁的子嗣!

裴玉头晕目眩险先摔倒,一张脸瞬间惨白!他想起了十年前枫树林里,他们三人一起打猎,陷至森林迷了路,秦自若不慎从山上滚落,他一手抓住却被连带着一起坠下!然后,然后在那个山洞里,一番情热,他们做下了好事!

经那一事,他知晓秦自若对他并非无情,只是,她已有了裴瑾!

她说,已错了一回,不能再错了!

于是自那以后,她避他如蛇蝎!他便恨透了她的绝情!

只是,顾宗贤和先皇后既已知晓,却始终不提,甚至秦自若有了身孕也毫不露端倪,这是多么可怕的心机!

这可是欺君之罪,可是干系着延国的命脉啊!为了稳固位置,竟不惜一切了!

裴玉的眸中闪现出灼人的光芒,苍白的脸上也泛出了妖艳的红,他抬头看上上空,冷笑连连——父皇,您看看,这就是您宠爱至极的妻儿啊!为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不惜乱了血统啊!

可是很快他又收尽了笑意,他想起了那个叫白米的孩子——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呢,这孩子跟他多像啊!

可是当年他差点杀了它!

裴玉看向床榻,眯起了双眼,他想知道,白沉欢是否知道这真相!秦自若死的时候,可是跟他在一起的!

裴玉又攥紧了拳头,秦自若是知道的吧,可是到死她都隐瞒了!

瞒得他好苦啊!

“咳咳——”床榻上传来动静,是白若来终于醒了。

白若来睁了睁眼睛,终于睁开了,然后裴玉的脸就映入了眼帘。一袭华贵紫衣,一身凌厉气势,再不似梦中那个青衣孤傲的少年了。

恍惚间,只觉那个紫衣人走近,丢给他一本册子,冷冷的问道:“白米是我儿子,你是不是也知道!”

白若来的双眼因昏睡两日而凹陷,因此竟也有了些深邃的感觉,只是这瘦削的脸上却是显而易见的迷茫。他看着札记,思索着这句话里的意思,从突兀到疑惑,从恍然到惊奇,琢磨了一个来回后,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

怪不得在后来师姐总是避他不吉,怪不得在秘道里欲言又止,怪不得白米不肖双亲,原来,如此啊!

他辗转十年,颠沛流离,却无怨无毁!他护下太子与师姐的血脉是为情为义不容辞!却没想到,兜兜转转半辈子,却是这么个结果!

他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可笑啊!

可是明明是如此可笑,却偏偏怨不得谁。师姐临死前有着诸多机会说出真相,却至始至终不曾提起,她是愧对太子,死也要将这秘密埋下!又或者,她是怨极了裴玉,故意将他的孩子置于险境以考验裴玉的良知——可是,可是孩子何其无辜!他白沉欢何其无辜!

裴玉见到白若来笑得凄凉,清醒过来,慌了神,“沉欢…”

唤了一声又止,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若来收敛起笑意,却也沉默不语。

想起了什么,裴玉又道:“沉欢,你把他藏哪里了,你快告诉我。如今你可放心了,他是我的骨肉,我再不会伤害他!”

白若来定定的看着他焦急的模样,却不回答,翕动了下嘴唇,问道:“慕容擎反了吧!”

裴玉眼神一黯,刚想回答,却听门口一声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