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时,外面又来了人,石柱过来叫她,说是宫里来人了,她转身出去,只见是相熟的老太监,手里拿着玉贵妃的信物,见她出来,连忙上前。

他左右看了看,只是叮嘱着:“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得看活着的人,这法事,贵妃命人一手操办的,你只管披麻戴孝就好。”

郭敏麻木地点点头,她母亲去的时候,也是姨母给操办的。

如此甚好,她也十分放心。

这老太监又叮嘱了一番,才让她先回,别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她披麻戴孝,这就跪在了灵前,忽然就叹了口气。

周嬷嬷跪在旁边,听见郭敏自言自语地说道:“也不知谁给他执事,要说想要儿子呢,我也真是不中用了吧?”

她想开解两句,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大殡在即,玉贵妃什么都安排好了,开路鬼两边各一只,后面是一对大锣,然后是一般吹鼓手在后。紧跟着的就是做法事的了,几对官衔牌,一趟红彩谱,一顶返魂轿,还有八顶绣花大伞,八挂香谱。最后跟着做法事的和尚,那特意请来执行事的儿子也是借来的,一双新黑鞋,一套新衣,混杂在其中哭嚎不已。

很多人在后面哭泣,唯有郭敏半滴眼泪都没有。

一行人走得十分缓慢,郭敏是迷迷糊糊跟着完成的,他爹郭守义祖坟里面也没有几座像样的坟墓,他还没到五十,这也埋葬了进去,怎不叫人唏嘘?

简直也难以相信,安葬了郭守义,郭敏又叫人收拾郭家。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通,整个郭家安静得不像话,她不叫周嬷嬷走了,陪着她好歹还能有个人气。

也是陪着她解闷,周嬷嬷拿了鞋底子在她身边纳着。

郭家的门窗都开了好几天了,历经了这样一场丧事,等圆了坟陈真正是告一段落。

郭敏就在她的榻上躺着,周嬷嬷不时看她一眼:“小姐啊,我可听说了,前些日子那个二夫人也死了。”

她怔住:“怎么死的?”

周嬷嬷靠近了些,这就轻声说道:“不知道,听所死得挺惨的,好像被人割破了喉咙,她家那个闺女也不见了。”

她皱眉,又想起那个小男孩儿来:“那个小点的孩子呢?”

周嬷嬷小声道:“那个孩子倒是没事,就叫他亲娘给带走了。小姐啊,我可听说了,说这二夫人似乎还有什么别的身份呢,可真不简单。”

这世上哪里还有简单的人呢?

她不由得唏嘘,从窗边抽出她的笔来,坐起来想在矮桌上面写点什么,又不知写什么才好。

一晃已经入秋,偶有上街,听说边关那边也不太平。

据说是又打仗了,她无能为力,也只能为表哥暗暗地请愿。

又过六七日,她在书房当中亲自打扫着灰尘,专心致志地倒了一遍郭家的藏书。

正是忙着,周嬷嬷从外面进来叫她:“小姐快去看看,谁回来了?”

她拿着鸡毛掸子,正站在椅子上面掸着高架上面的灰尘,也是不大在意:“谁啊?玲花坐车回来了吧?”

周嬷嬷让开身来,露出身后的男子来。

他一身白衫,风尘仆仆。

郭敏没得到回答,下意识回头,这就瞧见沈江南略白的脸,上面都是笑意。

他大步向前,声音当中带着些许愉悦:“我总要追上你,不叫你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他,受了不少宽慰。

江南笑笑,这陈向前:“来,敏敏,你到我这来。”

她拄着鸡毛掸子在架子上面,只犹豫了片刻,这就从椅子上面走了下来。

沈江南笑笑,站着等她到了面前:“对,到我这来。”

郭敏到他面前,手里还提着那五彩的鸡毛掸子:“你最好能说出为什么叫我过来?不然我可要抽你了。”

他嗯了生,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这就轻轻按了下去。

郭敏不动,任他把自己按在了他的肩头上面。

沈江南叹了口气:“没事,敏敏你可得记得,你还有我,不管什么时候回头,你都能看见我在你身后呢。”

她咬唇,手里的鸡毛掸子这就扔了地上。

他环住她的腰身,长长地松了口气。

郭敏也只犹豫片刻,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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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渐起风了。

郭敏站在山顶,能看见郭守义的陵墓,也能看见郭爷爷的。

山上冷,她带着江南拜祭一番,这就顺着山路往回走,天上的云朵都不成样子,随风往南边去了,偶有飘过头顶的,看着竟然像是棉花团子。她小的时候,母亲曾带着她做过棉被,当时府院还没有这么大,她就躺在棉花里面打着滚。

顺手在旁边的山树上折下了一枝桠,借力点在地上,下山的路总不比上山,脚下滑的很。

沈江南几次想伸手拉着她,可她脚步快走在前面,也就罢了。

他才从边关回来,这就奔了郭家来。

天空当中风云变幻,两个人从山上下来,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郭敏在前面脚步终于慢了下来,林间小路两旁都是落叶,她回头笑笑,把树枝扔了路上:“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踢开脚边的石子,追上她与她并肩:“没事,走这一路也养了一路,就是留了道疤,都好了。”

说起伤疤,郭敏一时想起了李刃来:“我走以后,你又去看过小刀吗?”

江南抬眸:“没有,一听说你回了京城,我也立即动身了,就是走得慢些,也没有他的消息。”

李刃并未回来,相反,她爹郭守义死了以后,皇帝以幼子重伤为借口,立即分派了他部下三万精兵过去征战。另有三万去了北边与沈家汇合,这就分散了开来。

郭敏是个女儿家,自然不能与她商议。

郭守义又死得太快,什么话也没能留下。

李刃非但没有回来,还会继续南下,她已经猜到他的动向,于是不再问了。

马车就停在路边,她先上车,江南随后赶上。

这场丧事来得太过突然,二人谁也没能想到,一时间相对无言。

车夫一鞭子抽在了马儿屁-股上面:“驾!”

挑起窗帘来,能看见外面从树上扑棱棱飞走的鸟儿,郭敏伏在窗边,深感无力。

江南坐在一边,从怀里拿出一条红绳来,正是她的白貂玉,他抓过她的手来,就放在她的掌心上面。

她看着他,诧异至极:“怎么了?”

他笑:“我知道这块玉对你来说很重要,当时是为我护身陈送我的,现在还给你,希望有朝一日,你能真心真意地送与我。”

郭敏定定地看着他:“同样是送给你,那那么多说道?现在我家有丧事,婚事又不能按时进行了,照这模样下去,郭家败落,你爹爹和你娘不愿意也是极有可能的,不如你留着做个念想。”

江南眸色顿黯:“敏敏,如果退婚,是你期望的吗?”

她不知道,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期待那个,既然答应你了,我不会后悔。”

他脸色稍缓:“既然如此,我更不会叫别人推开你去,就算郭家败落了,你也是郭大将军的掌上明珠,是嫡女,我是庶子,永是高攀。”

她苦笑,这就拿住了白貂玉,挂在自己的脖子上面:“好,那日后再送你。”

江南总是在意这些,若是李刃,他更多在意的是结果,才不纠结于过程呢!

她家中并无长辈,无人给做主。

郭敏仔细整理好衣衫:“原来的婚期,定的是过年春天吧,现在看来,得往后延迟了,虽说是大孝也不必非得三年,但至少两年也要等的。”

他点头:“我明白,放心。”

这次回来,父亲哥哥都和他说过了,郭守义去的这么突然,婚事果然已经处于观望当中了。

沈江南勉强压下心头的荒凉,只对她展露出笑意来。

她果然安心。

郭敏回到郭家,看见门口也停着马车,她连忙下车,叫车夫赶车去送江南。

车上有人在往下扔东西,她走上前去,正好玲花从里面钻了出来:“小姐!”

她松了口气:“我还在想能有谁在这个时候来郭家呢。”

玲花眼睛红红的:“我知道小姐一个人,怎能不快点回来。”

说着从车上抓下了那个小的来,郭果儿眨巴着大眼睛,手里还拿着一根发带。她哪里懂得人世悲苦,见到郭敏这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姐姐!”

若是从前,见到她还知道怜惜,现在郭守义没了,再看她,郭敏说不清心底复杂的情绪,难以面对。她淡淡嗯了声,转身就走。

郭家老人没剩下几个人了,石柱帮着玲花给东西都搬了进去,小郭果儿对她是寸步不离。她心智虽还不全,但也敏感得感觉得到疏远,小小的孩子儿此时更觉得惊慌。

犹如刀下肥羊,郭敏未回京时候,郭守义部下军队,就已经分割完毕。

玲花对她说,徐留白上了前线,李刃虽然有伤在身,但也跟了去。

她完全无感。

天气逐渐冷了下来,边关阵阵捷报。

在屋里又是闷了许多日,石柱忽然来报说是四叔过来看她。

这陈忽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在,郭敏连忙起身,小郭果儿生怕她丢下她,最近去哪里都非要跟着,这就抓了她的裙角,傻傻地跟在她的身后。

玲花引了四叔进了前堂,郭敏对镜梳妆,拾掇整齐了才出来见他。

多日不见,他似乎又清瘦了许多,郭敏对他笑笑,亲手从玲花的手上接过茶水去给他倒上:“四叔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才回,”他拿过茶碗放置一边:“你们离开京城以后,我也出了京,年纪大了,也不好在朝中走动。二皇子倒是委派我去做点别的事,今早去交了差听说了你爹的事情,过来看看。”

关于他的事情,郭敏也听石柱说过一点,京中百姓都传说他被老一派的老臣排挤,后来被贬,再后来二皇子请了过来做了西席。她不好说别的,身后的郭果儿却探出头来,她吮吸着手指,呆呆看着他。

男人挑眉,目光在她这小脸蛋上面一扫而过:“这是?”

郭敏一手拍掉那含在嘴里的小爪子:“我妹郭果,原来还想着不能叫我爹和李芙蓉养着,不曾想孩子找到了,他们却全死了。”

他也觉得世事无常,多年的心结一下就因为人已故去,而解了开来:“这孩子我看着长得挺招人喜欢的,不如给我带也行,不瞒你说,二皇子突然冒出来一个私生子来,现在母女都进了园子,皇上虽然震怒,但见了那孩子却未责罚下来,多半也是喜欢。”

郭敏大惊:“二皇子这般行事,三皇子哪里是他的对手?”

四叔不愿多说,只对她笑笑:“不用担心,有玉贵妃在,皇上怎样都不会动你。”

她怔了怔,难免唏嘘:“说起来我一直受姨母庇护,回来以后也没去看她,倒是她一直操着我的心,把我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真对不起她。”

他笑笑:“在她眼里你还是个孩子,说什么对不起的呢。”

说着他伸手摸了摸郭果的小脑袋瓜:“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给你买糖吃。”

四叔多年不曾哄过孩子,笑容也有些僵硬,在郭果的眼里,看起来更像是坏人。她一下又躲到姐姐的后面,眼泪都快出来了,不肯出声。

她比起别的孩子来,心智尚浅。

郭敏无奈,只得牵着她的手,抓到面前来:“其实叫她跟着四叔去,我也放心,如果你那里方便,未必不可。”

他点头,这就牵过郭果来:“来,我看看,你叫什么?郭果?”

只吓得小家伙噌地从他面前跑了开来,她手脚也笨,这就摔了郭敏的面前,两手抱住她的大腿就开始大哭起来:“姐姐要我!姐姐要我!姐姐…”

生怕她不要她。

这世上,还能称之为亲人的,还能有几个?

郭敏伸手将她抱起,这孩子立即就抱住了她的脖颈,眼泪还挂在脸颊上面,使劲缩在了她的怀里。

这么小的孩子,又懂得什么?

懂得依赖,懂得惊慌,生怕她不要她。

她心酸难忍,酸得眼睛都涩涩的,从回来就在人前哭泣过,郭敏这会儿却十分想哭了。

“姐姐…”

“好了好了,”轻轻拍着郭果的后背,她低声安抚着:“别哭了,姐姐要你,姐姐也不是要给你送走,别哭了啊。”

“…”

也算有个伴儿,男人微微地叹息。

因为郭果死活不去,他也就没带着她离开。

天气逐渐又冷了起来,这个冬天过得十分艰难,陈国又有使者过来议和,愿为公主和亲。李刃始终没有回来,军队势如破竹,也就在这个档口,沈江流突然去了小河沿营地。

这本是机密,但江南却偷偷告诉了她,郭敏一时没反应过来,当然,等她反应过来时候已经晚了。

二皇子外面的女人已经带着孩子进了园子,他的正妻之前产下一女,这么一来是儿女双全。正如四叔说的那样,皇帝十分看重,不时招进宫中玩耍。

三皇子虽有皇后加持,但也因各种原因力不从心,他身体又不好,直叫郭敏牵挂着。

其实说起来,徐家人之所以对二皇子有所偏见,多因沈家人,如今舅舅舅母还在外未归,不过是因徐留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绊绊磕磕,人总要长大,来年春时刚过,一日她正在院中带着郭果玩耍,忽然得了消息。

说是李刃班师回京,徐家军却悄无声息。

她忽然有了个不详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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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昏暗的大牢里面,左右都有人。

许是太过阴冷了,犯人们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只其中最里面的一间,男人穿着单薄,背对着坐在墙角里面。

他一席白衫,即使在这么肮脏的地方,也是干干净净。身后都来了什么人,他也不动,也不看,只静静地坐着。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他垂眸看着墙角之处,似乎入了定的老僧一样。

不多一会儿,锁链声响了响,外面的人走了进来。

他听见一人扬声说道:“徐留白,皇上对你徐家一直恩宠有加,为何你通敌在前,卖国在后!林大人今日特地带了证人来,你,可认罪?”

角落里面盘腿坐着的,正是徐留白。

他一动不动,就连眸色都不曾抬起一点:“认罪不认罪,结果不是一样?”

他声音嘶哑,背脊挺直。

见他这副模样,来人顿恼,真是狗仗人势:“转过身来,林大人在此!”

若是平常,他才懒得理会,不过今时不比往日,徐留白这就慢慢转过了身来,因为他双手都戴着锁链,叮当作响,一时间有些恍惚。

不出意外的,来的是沈家人,以及皇帝面前的红人林立果林大人。

没想到徐家军那么多年,终于栽在自己手上,他淡淡地抬眸,意外地是面前还跪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姑娘,她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杨柳细腰,看着十分眼熟。

那个一直问他话的,是宫里的一个小太监。

竟然如此敷衍,什么时候,一个小太监也能对他咋咋呼呼的了,徐留白自嘲地笑笑,也不在意这小太监问着什么,只是看着她。

“你是谁?”

“…”

他声音实在难听,一出口,那小姑娘这就抬起头来,他扫了两眼,终于想起来是谁了。

郭家被赶出家门的拖油瓶郭柔。

徐留白有些莫名:“你怎么在这里?”

这时候,适当地想起那小太监的声音:“徐留白,你可认罪?”

他继续看着那小姑娘,终于勾起了唇角:“是这样啊,她是来作证的吗?”

林大人也曾是旧识:“郭柔可以作证,你通敌陈国细作,边疆布防图也交给了她母亲,后来流入了陈国…”

沈家人来的是沈江流,他对于这些指控都充耳不闻,目光淡淡落在大牢之外,墙边露出来的一抹白上面,不由得有了片刻的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