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畔似有感触,抬起头,情啊。

耳之冢(一)

她总是很怕听到孩子的哭声,同孩子戏耍,怕任何与孩子有关的事情。

墨幽扔了个饼给那只妖,看她欢天喜地的抓起用力啃了好几口,心里冷哼了一声,盘腿坐下来。

不懂为什么没有吃掉那只妖,几许是怕那个半神会追来,自己还受着伤,有这妖至少他不会轻易动手。

羁去刀的刀伤在隐隐作痛,如果只是凡间的刀,不过眨眼之间便可完全恢复,但羁云刀是魔界的兵刃,被它所伤,恐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胸口也在痛,是半神打的那一掌,胸口空洞未愈,这一掌无疑是雪上加霜。

“噗。”他喷出了一口血,捂住胸口喘气。

陈小妖吓了一跳,那魔是怎么了,受伤了?魔也会受伤啊?

她用力的啃了好几口饼才站起来,脚上是那魔怕她逃走替她带上的铁链子。

她不能说话,一张小脸凑近墨幽想看个究竟,其实那魔也并不那么坏,至少没有饿着她,虽然每回扔给她的食物不一定美味,但她也不是挑食的人,哪像某半神不买给她吃也就算了,还老跟她抢。

她初时是有些怕他的,但连续几天下来,她也习惯了,反正有吃的就好啊,想着,她把余下的饼全部塞进嘴里,然后从身上找出一条小帕子,先自己擦了擦嘴,再看看那魔,犹豫了下递过去。

墨幽正闭眼忍着痛,忽觉有东西在他眼前晃动,睁眼一看竟是一条素白的帕子。

“做什么?”他瞪她一眼。

陈小妖身体一缩,那眼神还是这样吓人哦,阿弥陀佛,她学着寺里的老和尚心里默念着,因为不能说话,帕子在自己嘴角比划了下,然后又递给墨幽,示意他擦擦嘴,那魔嘴角上的血好骇人啊。

墨幽看懂她的意思,有些古怪的看着她,那丫头是不是想动什么歪脑筋?

“躲开。”他拍掉那条帕子,坐正身体,准备继续调息打坐。

帕子被拍到地上,陈小妖愣了一下才忙捡起来,拍掉灰尘,狠狠地瞪了那魔一眼,不要就不要呗,拍到地上算怎么回事?讨厌,讨厌,吐血吐死你算了!

她脚步踩的极重,回到原来的地方。

墨幽一直闭着眼,对她的怒气不闻不问。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墨幽的头顶渐渐冒出热气,脸色越发苍白,汗水顺着额头淌下,紧要关头他低吼一声,身上的衣服裂开,现出胸口拳头大的空洞。

陈小妖本已迷迷糊糊睡着,被他这么一吼,吓醒,睁开眼,正好看到那个空洞,不由怔住。

那是什么?她瞪大眼,低头又看看自己的胸口,若自己的胸口也有这样一个洞该有多痛。

她双手撑着头,看着墨幽的脸越来越苍白,心想他会死吧?

调息在经过胸口空洞时停滞不前,再不能更进一步,墨幽觉得全身滚烫,然而空洞的地方却冰冷,几乎是难以忍受了,得找几只妖吃下去,来补充因那一掌而失去的真气,他睁开眼,正好看到那只好奇的妖。

管不了这么多了,马上找几只妖并非易事,何况自己又受了伤,先把这只妖吃了再说。

“过来。”他冲陈小妖招招手。

陈小妖指指自己的鼻子,看看这屋中也确实没有其他人,便听话的走上去。

“再过来一点。”那股檀香味让他极不舒服,他强忍着让她再靠近点。

陈小妖又走上几步,呃,他的胸虽然有个洞,却油光油光的,好像鸡胸肉啊,不对,鸡胸肉太白,没这么漂亮,不知咬一口会怎样?可惜上次是隔着衣服咬的。

墨幽哪里知道她的想法,看她靠近,一伸手将她拉过来,陈小妖跌在他身上,手正好触到他的胸,好滑。

“我吃了你可好?”墨幽冷冷地笑。

好,手又不经意的摸了一下,好想咬一口哦。

“你不怕?”虽然听不到那妖答复,却为何没有惧意?

好。

墨幽总算注意到她使劲卡油的小手,眼神一冷,拎起她:“那我现在就吃了你。”

陈小妖心里还想说好,忽然觉得不对劲,抬头见墨幽的嘴已张的巨大。

啥?

墨幽逼近,陈小妖忙用手遮住眼睛,故伎重演:我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墨幽也不管她为何要这样,要死的妖,本就没什么可在意的,陈小妖就在嘴边,他张嘴就要呑下,然而喉间忽然一甜,体内失控的真气忽然再也压不住,他一口血喷出来。

尽数喷在陈小妖脸上,幸亏陈小妖捂着脸,却是一手紫血,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松开手,想看个究竟,只是并未看清,拎着她衣领手忽然一轻,她整个人跌在地上,然后一具重物猛地压在她身上。

那是什么?她手拼命的想将那重物往外推,却看到墨幽放大的脸,双眼紧闭,痛苦异常。

“痛!”他极轻的叫了一声,脸正好靠在陈小妖的胸口。

陈小妖也不知道为什么,脸一下子通红,狠命想推开,却看到紫色的血不住从他口中流出,沾湿了她胸口的衣服,他眉皱的死紧,显然痛苦异常。

像被黄风怪打伤的花妖姐姐哦,似乎很可怜,她推拒的手改成轻轻的拍着墨幽的背,忽然想到当时师父将一只手抵在花妖姐姐的背上,将妖力输给她。

可是她的妖力太低微啊,她的手停在墨幽的背上,微微发了点妖力,不过还是得试试,如果他死了,自己被关在这里没人知道,不是要饿死?

对,该试试。

想着,闭眼,将自己单薄的妖力输进墨幽的体内。

可能是常年待在庙中的缘故,她的妖力虽然单薄,却带着绵长的佛性,佛本无边,对六界皆有影响,虽然让妖魔躲之不及,却是最正统的法力,何况本就含着妖力的。

所以输到墨幽体内并没有太大排斥,反而让他胸口冲撞的气渐渐平和。

陈小妖怎懂这些,只是不断的将妖力输给他,看他静下来,便盯着他英俊逼人的脸发愣,似乎闭着眼就没这么吓人,看上去与那风畔一样可口啊。

对,鸡胸肉,她忽然想到墨幽曲线优美,色泽迷人的胸,自己可是费了很多妖力啊,等他醒了,得问他要一块尝尝。

是烤着吃还是白切呢?

她胡思乱想,妖力不断的输出,人忽然睏起来,打了个哈欠,也不将墨幽推开,闭眼就睡。

“红烧好了。”在梦里,她喃喃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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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她尖叫着,人急急的往后退,肚子还在流血,一路拖成一条血线。

墨幽猛的睁开眼,又是那个梦。

他是唯一会做梦的魔吧?

脑中前一刻还停留在梦中,后一刻感觉自己压着一具软而温暖的东西,而自己的胸口也同时放着什么东西。

低头去看,愣住。

是那只妖,睡的正沉,小脸红扑扑的,有口水自嘴角流出,一只手正放在他的胸口,丝毫不肯放松。

这样的姿势?他猛的坐起来,看着她,昨天不是正要吃她?

那妖翻了个身,手似长了眼睛,又要伸向他的胸口。

可恶,他一下拍掉她的手,人站起来,忽然发现了一个事实,自己的胸口似乎并没有那么痛了。

怎么回事?他运了运气,发现体内异样的真气,难道是那妖?他抬脚踢踢那只妖。

妖哼哼了几声,翻身又睡。

“起来。”他一把拎起她。

她的眼仍闭着。

“吃饭了。”他轻哼一声。

很奇妙的,陈小妖睁开眼。

他阴测测的笑,忽然觉得这妖有趣的紧,手一松将她扔在地上。

“是你替我输了真气?”他盯着她道。

陈小妖想了想,鸡胸肉,红烧,清蒸,度真气,对,度真气。

她点点头。

墨幽的眼闪了闪:“为何?”

为何?陈小妖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他很可怜,而且自己也不想被饿死啊。

见她低着头,墨幽以为是因为她不能说话,人蹲下来,道:“你保证不说那句话,我就把声音还给你。”

能说话?陈小妖猛点头。

墨幽并不急着让她说话,自怀间掏出一串红线,那是从侍奉月老的妖怪那里夺来的红线,凡人牵姻缘,用在他手中,便可牵住这妖,只要她说那句话,自己就算跑去吃饭,只要一扯红线,她也得乖乖回来,他将绳子一头牵在自己的手指上,别一头牵在陈小妖的腕间。

月老的红线?陈小妖可是识得这东西,庙里来烧香的夫妻都被这东西牵着,起初不知那是什么,后来问了师父才知道只要牵在一起了就一定做夫妻。

不要啊,她可不要嫁那魔,她往后躲着。

“放心,红线中的姻缘已经被抽掉了,而且这红线也只对凡人有用,”说着扯过陈小妖,将红绳系在她手腕上,“这样,只要我一拉红线,你就得乖乖回来。”说着手指一弹,把陈小妖的声音还了回去。

“哇。”陈小妖却是大哭,什么什么啊,一个替她戴那个该死的破石头,一个用线栓着她,她不是狗,是猪,猪啦,一时之间越哭越伤心,张嘴就去咬那绳子。

“只有系的人才可以解,”墨幽冷笑着,人站起来,“走了丫头,我请你吃饭。”

“吃饭啊?”陈小妖立即停止哭泣,破涕为笑道,“好好好,我要吃饭。”

那头刚跨出门的魔,一个没站好跌在地上,满脸怒火,顷刻之间又爬回来,纠住陈小妖道:“我要吃饭,带我去吃饭。”

耳之冢(二)

妙音漠然的看着那人将病死孩童的耳朵割下,放进木盒里,孩子的父母哭成一团,她表情也没变一下,伸手接过那人递来的木盒,淡淡的说了一句:“魔神会保佑你们的。”说着再不看那对夫妻,捧着盒子进了里屋。

将木盒放在神龛旁,听着外面的哭声远去,妙音才微微吐了口气。

死后割耳献给魔神,那是这个村子历代的规矩,她自小看着不同的村民送来耳朵,或是自己下不去手,抬着家人的尸身让“魔神殿”的人来割耳,伤心的,不舍的,欢喜的,麻木的,各种表情,从初时的害怕,渐渐便成了习惯,麻木不仁起来。

转身看神龛里的神像,那就是村民们供奉的魔神,红发金眸,表情凶恶,小的时候她是害怕的,连看都不敢看那神像一眼,渐渐也就习惯了,但大约是半年前吧,她又开始害怕了。

手微微的发抖,她不敢再看,下意识的伸到肚腹间,那上面有一道伤疤,曾经有血自那里涌出,好多的血,她全身冰冷,回身再看那魔神,整个人也抖起来。

“仙姑。”外面有人喊。

她一怔,发现自己竟是冒了一头冷汗。

“何事?”她定了定神,答道。

“新得的耳,是否今天就放进耳冢?”

“哦,你备车吧,今天就放进去。”

耳冢,其实是存放村民们所献耳朵的地方,只要耳朵放进了耳冢,就是献给了魔神,那么魔神一定会好好保佑那一家,死去的人也会受魔神照顾,耳冢本来并无名字,也不知何时便被叫成了耳冢,并且代代传下来。

这个村颇为富足,村民们以制造瓷器为生,因为生意一直不错,村民们便更迷信,一时之间“魔神殿”的香火极旺。

手里抱着装了耳朵的盒子,素手掀开车帘往外看,村民们看到是魔神殿的马车,都停下来躬身行礼,她只是漠然看着,然后终于在某处墙角的地方看到了他。

摆了个替人写信的小摊,顺便挂几幅字画卖几个钱,人有些潦倒,看到她的车经过,便抬起头来看,正好与她对上眼,她速速的放下车帘,发现自己的脸微微发红。

别人叫她“仙姑”,其实只是看守魔神殿,侍奉魔神的童女,出生时就被选中,一生侍奉魔神,不可成婚嫁人。

所以,这不过是奢望吧,她下意识的抱紧盒子,想到自己肚腹间的伤痕,心中更苦涩。

陈小妖看着那辆漂亮的马车飞快的与自己擦身而过,一时有些看得入迷了,好漂亮的马车啊。

墨幽也看着那辆马车,直到再也看不见,回过头时正好看到陈小妖正盯着他,他微微有些不自然,咳了一声,瞪她一眼道:“看什么?”

“你也觉得那辆马车漂亮吧?”

“什么马车?”

“刚才你盯着看的那辆啊。”

“没注意。”墨幽哼一声,自顾自的往前去。

“诶?”陈小妖不服气的跟上去,“你刚才分明盯着看来着。”

墨幽在前面快步走,听那只妖在身后鼓噪个不停,竟觉得不似初时那般讨厌了,也许是习惯了吧。

这是个崇拜魔的村落,凡人的崇拜与敬畏对神魔来说就是力量,而他需要这种力量,来治愈他的伤。

身体确实在进入这个村落后轻松不少,他抬头看了眼前面不远那座造得极豪华的魔神殿,冷冷的笑了笑,这世间竟有崇拜魔的地方。

“魔,我饿了,饿了。”陈小妖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脑子中想到的就是吃,这个魔似乎很慷慨呢,从不饿着她,也不跟她抢,就是上次自己不小心说了“我要叫饭”惹怒了他,害自己一天都没吃到东西,所以陈小妖不断的提醒自己,什么都可以说,千万不要说:我要吃饭。

墨幽抬头看看太阳的位置,离中午还早,那妖早上还吃了六个豆沙包,这么快就饿了吗?

“以后不要叫我魔。”他慢条斯理的拍了拍身上的土,马上那妖便跑上来殷勤的在他身上左拍拍右拍拍,他一笑,任她拍着。

“那应该叫什么?”陈小妖摆着一副笑脸,像等着主人扔骨头的狗。

“叫我名字,我叫墨幽。”魔在这个时代是极禁忌的字,这样随口叫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墨幽啊,”陈小妖念了一遍,果然是魔的名字,够奇怪的,想着便拉着墨幽的袖子道,“墨幽,我饿了。”

墨幽扯回自己的袖子,这妖越来越放肆,他堂堂一个魔,不仅对他毫无敬畏,还整天问他要饭吃,开始的畏惧到哪里去了?

“丫头,你回答我的问题,就让你吃。”他双手环胸,冷眼看着只到他肩的妖。

“是什么问题?”陈小妖摸着肚子,只想快些吃东西。

“先说说看你那天为何救我?”

陈小妖翻了下白眼,跺脚道:“我已经说了,因为你若死了,我被你绑着,就没人给我吃的了。”

“只是这样?”

“还要怎样?”一只魔一个问题颠三倒四的问好几遍,像女人似的,陈小妖嫌弃死了。

她不知,在她看来吃不到东西是极大的理由,在别人看来却不是理由。

“算了。”墨幽冷哼一声,“那么,你与那半神又如何在一起的?”

陈小妖想了想,道:“因为我偷吃了他的桂花糕。”

又是与吃有关?墨幽终于有些怒了,伸手拎起陈小妖道:“你敢再说与吃有关的话我吃了你。”

陈小妖被他拎离了地面,这才觉得有些怕,看那魔的脸就在眼前,她用力眨了眨眼,可怜兮兮道:“可是我真的饿了,我要吃……”她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魔一把捂住嘴。

“你敢!”他凶狠的凑近陈小妖,几乎贴到她的额头。

完了,今天看来又要没饭吃了,陈小妖心里哀叫,这魔可是很记仇的,想着,眼泪便已“叭嗒,叭嗒”的掉也来。

眼泪掉在墨幽的手上,顺着他的手背淌下,墨幽的眸光沉了沉,才松开她,这丫头真是爱哭,他有些厌恶的擦去手上的泪,转头却看到旁边已围了好几个妇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媳妇都哭成这样了,作孽啊。”掉了牙的婆婆漏着风说。

墨幽眼神一冷,一股骇人的气息顿时散发出来,几个人心里同时一悸,同情的再看一眼陈小妖,转眼作鸟兽散了。

陈小妖还在可怜兮兮的哭,墨幽不多看她一眼,直接往前去。

陈小妖哭了会儿,抬头看墨幽,却见他正走进一间馄饨铺。

“诶?”她愣了半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欢天喜地的往馄饨铺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