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上海道衙门那边却又对更换南汇乡自治公所地址的消息保密,这就颇有些一意思了?

消息保密,那衙门更换南汇乡自治公所的筹建地址的事体是真的还是仅仅只是一个烟雾弹?

若是真的,那新的筹建地址又在这里?

这些,对普通的人没有太大的影响,但对于先期,利用从马师爷那里得来的消息,勾连着一干乡绅,侵吞了大量房产的德三来说那可就是大麻烦了。

虞景明挑了挑眉头:“荣伟堂这是想给德三挖坑呀?”虞景明问冯绍英。

话音刚落,虞景明又拍了拍额头,不对啊,德三背后是上海道的马师爷呀,马师爷是刘大人最信任的人,这里面具体的事体应该是瞒不了马师爷的吧?

除非马师爷又被荣伟堂买通,又或者至始至终马师爷都是在跟荣兴合作…

一想到这个可能,虞景明突然有一种拔云见雾的感觉,这世上若论荣伟堂最恨的人,第一名非她虞景明莫属,第二个只怕就是德三了。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德三这回可真要栽狠了。

不过,德三真要栽了那也是他自己太贪心,只不过,荣兴这局布的可有些深不见底了。虞景明挑了挑眉看着冯绍英。

“这下你晓得了吧,我为什么要说自治公所一些老贾都反叫荣兴给啄了眼。”冯绍英看到虞景明的表情,晓得她看出了一些问题。

冯绍英顿了一下继续道:“当初南汇乡要建乡自治公所的消息一出,自治公所里面好几家提出筹建呢,哪里有荣兴的份儿。可后来,荣兴借着上海道刘大人的关系硬是挤了进来,只是就算上海道力挺又怎么样,南汇乡自治公所是上海县自治公所内部的基建事务,自有自己的章程,上海道硬要插手就有些没道理了,眼看着荣兴就要出局了,可不有句话说,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嘛,德三这么一个小人物突然间就在南汇异军突起,勾结了南汇本土几个大乡坤,迅速就掌控了南汇的局面想趁着南汇乡新建自治公所的机会大捞一笔,一时就将南汇搅成了一个烂泥潭,这个时候,谁要接南汇乡自治公所筹建的事体,谁就等于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那几家瞅着事情难搞,自然退出了,最后这事体才落到荣兴荣伟堂的头上。”冯绍英好整似暇的道,还一脸‘你说巧不巧’的表情看着虞景明。

巧,可真太巧了,虞景明想着,再联想到德三的背后是马师爷。

虽说,在荣家南街酒楼的事体上,德三跟马师爷合作坑了荣家一把,可那只不过是一点外财,说到底于大局无关。

可南汇的事体那关系就大了,再加上新上任的刘大人也想借着荣兴的手,利用南汇的事体把把上海各界的脉,马师爷又岂能不懂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自然不可能抬着德三在南汇胡来。

再回头看看事态的发展,一些事情就明了了。

明摆着荣兴借马师爷之手拉德三进南汇搅局,德三那人无利不起早,再加上他跟荣伟堂早就结了梁子,如此即能赚钱,又能恶心荣伟堂一把,德三何乐而不为。

只是这样一来,德三就中计了,荣兴玩的还是连环计,先让马师爷拉德三搅乱南汇这个局,把竞争对手排挤出去,同时也是养寇自重,等到德三把局搅得差不多,引起民愤的时候,那就到了荣兴杀寇立威的时候了,而上海道放出要另择南汇张自治公所地址的消息只怕就是为以后荣伟堂杀寇立威做准备的…

“德三这回只怕连回头路都没有。”虞景明啧啧嘴说。

“可不是嘛,那几家退出来的也是看了事态的发展才分析出来,这回是着了荣兴的道了,只不过李总董他们也想看看新任上海道的行事路数,也就不轻举妄动了,所以,南汇的事体,自治公所这边暂时先静观其变再说。”冯绍英道。

虞景明点点头,明白了,只是心里却有些压抑,荣兴在南汇布局,上海道刘大人要借南汇摸上海商道的底,上海县自治公所也想摸摸刘大人的行事路数,所以静观其变,只南汇的百姓却成了乱局里的棋子,全由不得自己。

“以前真是小看了荣兴,这背后也不晓得是荣大少爷又或者是玫瑰的手笔,景明啊,你二妹可是跟荣家定了亲的,以后使不得有些瓜葛,总之以后你要小心一点。”冯绍英又叮嘱虞景明。

“晓得哩。”虞景明微微敛了敛眼神,她晓得这里面大部份是玫瑰的手笔,荣伟堂做事没这样的绵密。

“对了,便是李大公子那里,你也须得留一个心眼。”冯绍英又道。

“怎么讲?”虞景明问说。

“我听你二哥说过,李公子曾跟你王伯父建议,随着橡胶股票事件的爆发,再加上这一次庚子赔款的提交,上海局势越来越动荡,他曾建议你王伯父整合上海所有商团…”

一听到冯绍英说这个,虞景明眼神一亮,她突然晓得李泽时在上海大把撒银子的目的的,就是这个商团联盟,商团是上海一股不可忽视的武装力量,只是各商会之间各有各的商团,不免象一盘散沙,可若将这些商团组成一个联盟,那就是一军。

李泽时要想跟这个商团联盟拉上关系,他自己必然是上海商会中的一员,所以他大把撒钱,投资,几乎是一夜之间,他便跟各大商团拉上了关系,更成为上海商界不可忽视的人物。

“你晓得我的意思了吧?”冯绍英冲着虞景明抬了抬下巴,这事情是她家端青特意让她跟景明提的,端青的猜测那位李大公子大约是跟南边的人有关,来上海只怕另有图谋。可偏因为那日董家生日宴时,因缘际会,一份合约,无端端的就传出了景明跟李大公子的花边新闻,她也担心景明不明就里,一不小心陷了进去,这才提个醒儿。

“晓得哩。”虞景明微笑,二哥二嫂的好意她心里是清楚的,生意归生意,感情归感情,这是两码事。

当然,虞景明心里也想着,有关这位李公子的事情,她大约也是不能完全独善其身的,翁冒那边跟李公子的关系是脱不了的,再加上这位李大公子自登陆上海,每一步都是借她的局搅动上海风云。

很多事情不是说不掺和就能不掺和的。不过大体也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自来上海,她一步步行来,却也是伴着风雨的,又何俱风雨?

当然,这些倒不用跟二嫂她们说,免得让她们担心。

“对了,你王伯伯还跟人一起投资了一个运输车队的生意,你若是手头方便,可以投资一点股份,你大哥,二哥,包括端美那小子找了专业分析师,未来这个行业非常有发展潜力。”冯绍英又道。

“好的,到时我直接把钱转给大哥。”虞景明点头,运输车队的事体她也看好。

两人边走边说,一路到得小西门这边,虞景明才同冯绍英挥手道别。

第八十章 巷口的虞景明和李泽时

虞景明回到永福门时,天已是傍晚了。

快中秋了,各处的灯笼都挂了起来,虞记的院子里,请的匠人,扎了两只方口大狮,一帮子虞记的工人一身武士装扮,正练习着舞狮的动作,站,走,跑,滚,还有抖毛,甚至时不时还能来两下跳桩,梅花桩的,倒也似模似样,热闹的很。惹得永福门的一帮子闲人和孩子们全聚在虞记的门口,一时鼓掌又一时哄闹。

虞景明也站在一边饶有兴趣的看了一会儿,眉眼间不由自主的就溢满了笑意。

“这个中秋节,永福门大约热闹的很。”一个声音突然在虞景明耳边响起,虞景明回头就对上一身黑色风衣的李泽时,那头发有些微乱,显得有些风尘仆仆,倒是那一双眼睛仍透着精气神。

李泽时以这种方式突然出现倒是吓的虞明一跳。

“李公子该不会刚下火车吧?”虞景明看着李泽时手上一个黑提包,挑着眉头问。

“可不正是,一下火车,我住处都没回就直奔这里了,没想这刚一下火车,大小姐就给我一个惊喜,我能不来见见虞大小姐吗?”李泽时说着,将手上的黑提包放在脚边,却冲着虞景明行了一礼,朗笑着说:“我是否该跟苏太太说的那样,再跟虞大小姐签一单五十万元的生意?”

因着接到二婶来沪的消息,李泽时是刚一到南京就买了火车票回头,他在上海布的局于整个中东部的革命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不能叫不明就里的二婶给破坏了。只没想,他才一下火车,就接到消息,自家二婶在虞记大小姐手里吃了一个瘪,居然被迫表态,承认了他在上海的一系列投资,如此倒是解决了他心头的大患。

这真是一个让人意料之外的惊喜,有时候他觉得虞景明真是他的福将。

所以,他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了永福门,不晓得为什么,他有一种迫切想见见这位大小姐的冲动。

“李公子不须太在意,我为的也是我自己,李公子晓得我虞记目前的处境,自然是不想到手的单子黄了,煮熟的鸭子飞了。”虞景明就站在虞记的门口,两手交叠的握在身前,微笑的冲着李泽时道,然后又说:“李公子若真想再签一笔,那景明自然是固所愿也,不敢请尔。不过,事间之世,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件一件的做,我们应该先把这头一笔生意完成了再说。”

“大小姐说的在理,泽时受教了。”李泽时冲着深深一揖礼。起身之时,又冲着虞景明伸出的手:“来个同志间的握手怎么样?”

李泽时这举动却是有些试探意味了。

虞景明却是微侧过脸,抿着唇看了一眼李泽时伸到面前的手。

永福门巷口,不晓得哪家的孩子拿了虞记舞师子准备用的焰火,在永福门巷口点燃,立时绚烂的焰花便在虞景明和李泽时身后绽放了开来,虽然因为天光还有些亮显得并不是那么耀眼,但却多了一丝欲灿未灿的朦胧。

老王头的茶档那边,自李泽时出现,众人的眼光就盯着虞大小姐和李泽时。

“跟大小姐说话的是哪一个?”翠嫂边收着桌上的茶碗边好奇的问,瞧大小姐跟他说话的那劲头,显得挺熟络的。

“你不晓得呀,就是那个跟大小姐扯不清的李记大少爷李泽时呀,我在董家的生日上见过。”戴娘子就依在13号的门框边,挑着嘴角道,说完转头就进了隔壁虞宅。

“哟,原来是李记的大公子呀,那报纸上倒没有瞎说,这两人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边麻嫂也唠唠叨叨的。

“我瞅着两人之间是有那么点味道。”路过的嘉佳也插了一句嘴。

虞淑丽从虞宅探了半个身子朝巷口看,看着虞景明对着李泽时笑语嫣然的,轻哼了一声,却又重重的关了虞宅的门。

卞维文这时就站在老王头的茶档前,他每天上班都会放个热水瓶在老王头这里,下班的时候正好提一热水瓶回去。

“卞先生,天气转冷了,我这段时间给你打了一件绒线衣,你拿回去试试,若是不合适,我再改改。”麻三妹从二号门里窜了出来,将一个布袋硬塞进卞维文的怀里,好似生怕卞维文拒绝一般,便又迅还回转身子,三步半作两步的钻回了二号门。

“哟,这死蹄子,敢情着这线衣是帮卞先生打的呀,卞先生可莫辜负三妹一份心。”麻婶儿早先已约摸有此猜到麻三妹的心思,这会儿麻三妹把这绒线衣一送,那迷底算是正式揭晓,麻婶儿自也要为麻三妹敲敲边鼓。

卞维文只是淡淡笑了一下,这等时候便是他不想要这件绒线衣,却也不好真的送还回去,那叫麻三妹如何在永福门立足,于是卞维文便揣着那绒线衣,一手提着水瓶,转身穿过门洞。

永福门各方心思终不落虞景明心里,虞景明这会儿只是望了望李泽时的手掌。然后翘起嘴角笑咪咪的说:“春秋左丘明说,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而同志者志同道和也,只是景明一肩担当永福门之风雨,身后是虞记百多户家庭生计,身边是亲近之人的安乐,所以景明之道唯有苟且,比不得公子的大道,所以算不得同志。”

不晓得为什么,虞景明说这话的时候,便想起那日曾在卞家门口听到卞先生跟卞家老三的那翻话,大道八百,旁门无数,立身处事,唯求中正。乱世之中,每个人都在为各自心中的道苦苦求索。

虞景明的道仅仅只是这永福门的朝朝暮暮。

“大小姐太过谦虚了,凭大小姐所为,足可以让大多数男儿汗颜,对于大小姐的成长,泽时我拭目以待。”李泽时一声朗笑,微微一扬手收回了手掌。

“李公子太看重了。”虞景明微微一揖礼。

“天晚了,就不打搅了,告辞。”李泽时冲着虞景明拱了一下手。

“公子慢走。”虞景明点头,目送着李泽时出了永福门,那身影消失在永福门街外。

更有永福门的闲汉,都伸长着脖子看着李公子走远,然后品味着李公子跟虞大小姐的关系。

第八十一章 剖开心思的卞维文

“大小组,李公子来干什么?”红梅不晓得什么出来的,就站在虞景明身后。

“他想再送我们虞记一笔五十万银元的单子。”虞景明笑着回道。

“呀…”红梅先是一阵惊喜,随后又有些疑惑,那心里却不由的提了起来,倒也觉得这位李记大公子似乎太殷勤了点吧。

不过,或许也是好事,说着倒是有些期待的看着自家大小姐。

“没事,这笔生意先放下,暂时还是先完成手上的单子才好。”虞景明自晓得红梅的心。

“是这理。”红梅连忙点。

“怎么,这时候才从虞记出来?今天生意很忙?”虞景明又问。

“可不是嘛,突然间下午订货的单子又爆发了一阵,本来我安排一些工人休息,这使不得又把他们找来加班。”红梅说完,伸手捶了捶胳膊,舒了口气说:“好在,明天就是中秋节了,明天一过,便可以休息几天了,这段时间大家忙坏了。”

虞景明点点头,这应该是田明的事体造成的,过了明日,大约就要淡下去,不过凭着这事,虞记终是在上海商界又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

或许这一个印子并不算得什么,但水滴石穿,虞景明要将虞记,要将永福门铭刻在上海百年风雨之中。

“红梅嫂累坏了,找个时间休息一下,翁姑奶奶都怪我让你太忙了,她可急着抱侄孙子呢。”虞景明又笑嘻嘻的道。

“大小姐倒是来取笑红梅了。”红梅嫂瞪眼。

虞景明嘻嘻笑,之后想起什么事的又问道:“对了,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我想着明天就是过节了,大家都忙,不好叨扰,不如我们趁现在一家家送去。”红梅道,手指了指身后,她身后跟着一个伙计,推着一辆小板车,车上全是一层层的月饼礼盒。

虞记既然要回馈老客户,那自然绕不过永福门,永福门家家都是老客户,所以虞景明一早就让红梅将永福门家家户户的过节礼准备好,她也趁这个机会将永福门上上下下走上一趟,说到底,便是现在永福门这百多户有些人家在她脑海里只是一个账本上的一个名字,人和名还对不上呢。

带着红梅和两个伙计,虞景明便从二号门开始,一家家送中秋节礼。

“哦,吃月饼喽。”钱六叔家五岁的小孙儿,捧着个月饼从巷口跑到巷尾,欢快的像在小草堆里打滚的小狗。

后街卞家。

卞家老三卞维新抱着书本从巷尾钻进家里,将书包放在一边的桌上便冲着屋里的二哥和老潢,一脸欣喜的道:“大小姐带着人给永福门各家各户发月饼了。”

“提她做甚?几个月饼就能收买人心了?你小子,怎么就这么点出息?”卞维武身上巡捕服还没脱,听得卞老三这话,气的一拍桌面。

卞维新不高兴的呶呶嘴,二哥跟吃了呛药似的。

“嘿,月饼啊,老潢正好尝尝,也省两个买月饼钱。”老潢歪着身子瘫在一把有些老旧的太师椅上,这太师椅还是当年他发达的时候置办的,如今腿脚已经有些歪了,稍动一下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听得人牙酸。

“老潢,你就不能安静的坐着吗?听着不烦呀。”卞维武又冲着老潢发火。

“嘿,我这老家伙活的还自在,你这小家伙倒是活的不耐烦起来了。”老潢咧了咧嘴,滋溜的又啜了口茶水才道:“早跟你们说了,别瞎想,不是一个路数,偏你小子不到黄河心不死,还劝着你大哥努力一把。怎么了?现在丢脸了吧?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小子那点花花肠子。你小子心里掂记着虞家那个小辣椒吧?可人家就直把你当小瘪三,你在人家眼里跟苍蝇似的,你不甘心,便窜掇了你大哥努力一把,心里想着如果你大哥有机会,你便也有机会是吧?结果呢?人家大小姐跟李公子直接在永福门口给大家秀了一把,这回死心了吧?”老潢一脸看笑话的冲着卞维武道。

“老潢,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卞维武跟被踩了脚的猫似的跳将起来,两眼赤红的瞪着老潢,跟要吃人似的。

“二哥,你这么凶干什么?”卞老三吓了一跳,有些委屈的问道。

“老三,你记住,这世上有钱的,漂亮的女人最靠不住。”卞老二巴拉了一下毛刺刺的头发,蹬蹬蹬的就上了楼,然后咣当一声,重重的关了房门。

“老潢你也是的,维武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笑话我就笑话我,你去撩他干什么?这饭也不吃了。”卞维文身上系着个围裙,手里端着两盘菜坐灶间出来,埋怨了两句老潢,看到卞老三拿手钳菜,又一手拍开:“碗筷都摆在厨房里,去拿来。”卞维文吩咐卞老三。

卞维新一溜跑着去了厨房,没一会儿转身,拿了碗筷,卞维文又给大家都添了饭。

“我就瞅他那毛刺刺的头不舒服。”老潢撇撇嘴,又冲着卞维文说:“这回死心了,早叫你别打那心思了。”

“我本来就没打什么心思,我只是做我该做的。”卞维文吃了口饭道,又说:“再说了,别人人云亦云,你老潢眼光向来毒,又哪里看不出虞大小姐跟李公子只是生意关系。”

“哦,你这是还不死心哪?”老潢斜了斜眉。

“老潢,我也不藏着掖着,窈窕淑女,君子好求,于大小姐,我这心里是挺有些好感的,但世间之事还讲究个缘字。我虽有些心思,倒也不深,也从未有求个结果的意思,又哪来什么不死心之说。”卞维文说着,然后两眼看着碗里的白饭又道:“虽然现在虞大小姐跟李公子没有关系,外间传言也不过是一些臆测,但世间之事谁又说得清呢,虞大小姐跟李公子还是挺般配的。”

“嘿,你小子还算是清醒。不过啊,你也不用妄自菲薄,那两个呀,般配是般配,可我瞅着那两个的性子却是太相似了,又都是心底各有坚持之人,只怕未必走得到一起。”老潢跟半仙似的掐着手指:“总之,缘来缘去,是你的,她跑不了,不是你的,求也求不到。”

老潢说着,却拿眼看了看摆着一边茶几上的布包,里面自然是麻三妹为卞维文织的绒线衣。维文要想日子过得舒服自在,倒是娶这位合适,只不过呀,这位却并非是那有坚持之人,只怕也是守不到底的。

天井处传来并不太响的敲门声,然后是轻柔带着中性的低沉声音传来:“卞先生在家吗?”

“月饼来了!”卞老三丢下饭碗,风似的跑去开门。

院子,青灰的天井,昏暗的光线下,仍显着翠中带点红的石榴树叶。

堂前,青色长衫的少年,烟灰长衫,身形挺直的青年,褐色短衫,外套黑色金线云纹坎肩,头发乱蓬蓬的老汉。

桌上,三菜一汤,素淡简朴,饭碗上飘荡的热气透着温馨。

“老潢,卞先生,小三儿,景明在这里预祝几位中秋快乐!!”站在堂前,虞景明冲着几人微微一揖礼,一旁伙计自忙不叠的送上中秋礼盒。

“大小姐客气,同祝大小姐中秋快乐,生意兴隆。”卞先生同样一揖记。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忒看的这韶光贱。

不晓得哪家里唱着牡丹亭的碟片,透着丝丝秋意萧瑟,又有着内敛的缠绵之情。

第八十二章 卞维武的心思

从卞家出来,虞景明一派自然,倒是一边举着灯的红梅翘着嘴角,借着灯光打量着虞景明的神色。

“红梅嫂子想在我脸上看出什么?”虞景明其实脸上是有些微热,不过一来天色灰暗,再加上灯光的昏黄,那一点点淡淡的热便被掩盖了过去。

在进卞家之前,虞景明是在隔壁的许家。

这段时间太忙,许老爷子还在虞记没有回来,许开源也才刚从虞记回家,就被徐妈妈差着他带着芸嫂子和囡儿去了丈母娘家送节礼去了,屋里就只有徐妈妈一个,徐妈妈待虞景明甚好,见着虞景明来送节礼,自又忙着下厨房,去给虞景明煮圆子去了。

虞景明和红梅就在天井边等着。

许家跟卞家是共用一面天井的墙,屋子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先前卞家兄弟和老潢的话自也入了虞景明和红梅的耳。

“还道卞先生谦谦君子,却也有慕艾之心。”红梅打趣着说。

“卞先生是性情中人。”虞景明有些哭笑不得,人家卞先生都说了,略有好感,但不会有什么别样心思,那位卞先生看着亲和,其实于人距离甚远。这一点从卞先生的话里便能感觉出来,红梅实是有些人云亦云了。

而让虞景明真正讶然的倒是没想到卞老二居然对三妹起了心思,平日卞老二大大咧咧的,倒是没看出来。

想着虞景明穿过门洞,老王头的茶档上,茶正飘香。

“大小姐好…”

“红梅嫂子好…”

吃茶的闲客打着招呼。

虞景明同红梅一路点头示意,进了虞宅。

今天的虞宅热闹的很,堂前的八仙桌搬了开来,戴娘子,爱珍,虞淑丽陪着虞二奶奶在打麻将,虞淑华就坐在虞淑丽身边,侧过身子给虞淑丽当军师。

一边客座上,荣伟堂不晓得什么时候来了,戴谦正陪荣伟堂坐着,荣伟堂还凑过身子跟虞淑华小声的说着话。

“哟,天这么黑了,那位大小姐还在外跑呀,还真是勤勉…”戴娘子背对着天井坐着,这会儿边摸着牌边道。晚饭前,永福门东家大小姐给大家伙儿送月饼的事情全挂在永福门各家的嘴上,一个个把虞景明夸的跟朵花儿似的,戴娘子一阵冷哼,都是些见识短浅的,一些小恩小惠就叫人收买了去。

“提她做什么,好好的败了兴头。”虞二奶奶没好气的啧了一声。

“哎哟,你不晓得呀,她今儿个可出风头了,跟那李大公子就站在永福门巷口,眉来眼去的,那位平日里都是谁欠她三百两那样的冷脸色,可没见她那样笑过,淑丽刚才也是见着了的。”戴娘子转过脸冲着对面的虞淑丽抬抬下巴说。

虞淑丽嘬了一下嘴,却嘻嘻笑道:“虞景明跟那们李公子挺般配的。”

虞淑丽这话一落,虞二奶奶,戴娘子,包括二姑娘虞淑华都有些诧异的看着虞淑丽,这位平日一提起虞景明,都恨不得咬上一口似的,怎么这会儿居然会帮虞景明说话?

虞淑丽嘟着嘴,眉眼间却是看戏,自上回在董璎珞生辰宴那天,她听到荣伟堂和玫瑰的对话后,便每天时不时的关注起了李大公子的消息,还真觉得这位可能真跟革命党有关连,虞景明跟他扯不清,可是在走钢丝呢,她倒要看看虞景明能笑的什么时候?

爱珍侧过脸,就看到正走过天井的虞景明,不由的重重的咳了两声,

每回来虞宅,爱珍都浑身不自在,虞宅现在是大房二房互相仇视,自家婆婆是一心站在二房这边,偏她相公又在大房的大小姐手下做事,于是她就夹在中间,什么话题都不好应承。

咳完,爱珍微欠了欠身子站起,冲着虞景明点头招呼了声:“大小姐回来啦。”

虽然说起来,爱珍也算得是虞景明的大嫂,只是她们的关系是因为虞二奶奶,虞二奶奶现在跟虞景明如仇寇一样,爱珍又哪里好拿大嫂的架子。

“景明,最近虞记生意红火啊,恭喜。”听到爱珍的咳声,荣伟堂抬起头来正好看到虞景明过来,便站起身来打了个招呼,倒好似当初跟虞景明之间的事情并不存在似的。

虞淑丽拿眼角微微扫了一眼这个未来姐夫,想着那晚听到的话,心里想着荣伟堂现在倒也是挺能装的,不过这样也好,有荣伟堂和玫瑰盯着虞景明,她自当坐山观虎斗,或许还可以混水摸鱼从虞景明手里拿回虞记。

如此想着,虞淑丽看戏的劲道更足了。

虞景明也微微的眯了眯眼,难怪冯绍英让她小心荣伟堂,荣家一番动荡,倒是给了荣伟堂历练的机会,这心思倒是沉下去了。

只心思沉下去是好事,可就怕心思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