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可能得了癌症??

怎么可能??

时间分分秒秒过,姜诱脑子里的空茫逐渐消退,转而是一些被她扔在了记忆边缘,往后有可能都记不起来的生活小细节一股脑地涌进她的脑子里。

不知道多久以前,姜母的秘书跟姜诱说过姜母的饮食规律一向不正常,有时候一忙起来可以一天不吃饭,公司事务繁忙,她经常忙到三更半夜,胃都熬出病来了……

有好几次姜母找她聊成绩的事儿,坐在沙发上显露疲态,无意识地抬手揉眉心。

她很多次在餐桌上吃没几口就放下筷子,说自己没胃口,吃不下。

几个月前姜诱听到姜母在饭桌上这样说的时候,倒是注意到了她的脸色有点难看,还带着严肃。

当时姜诱压根没往姜母身体不舒服上想,毕竟从小到大,跟姜母相处不多的她真的从来没见过姜母生过病,连最为频繁的发烧感冒都未见过。

那会儿姜诱下意识地就觉得姜母是在公司里遇到了棘手的事儿,并没多想。

但此刻得知姜母胃癌,这些小细节在姜诱面前都变了个味。不对,姜母一向冷静,几年前面对一场公司危机她都未曾表现出疲态,最近几个月来,却频频皱眉,吃不下饭。

肯定很难受吧,姜诱想,但姜母却从来不言语一句,连说一声身体不舒服都没有。

脑子快要被汹涌而来的记忆挤得炸掉,对姜诱来说,姜母的陪伴甚少,甚至,可以说是少到连正常的母爱都没有给姜诱。

但此刻,姜诱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压抑,压抑到像是被一块巨石压在胸口,透不过气。

感觉到胸口像被堵住,姜诱从椅子边站了起来,朝阳台走去。

她拉开玻璃门,随着门哗啦一响,外头带着闷热的夏风灌了进来,一看这天,就是要下暴雨了。

姜诱走出阳台,对着空气,深吸了一口气,然而这暴雨前的闷躁,却让她心口一堵。

一瞬间,姜诱的鼻尖便发酸起来。

***

姜家真的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生活依旧跟往常一样,除了餐桌上多了许多补身体和清淡的东西,别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与往常差不多。

清淡的饭菜和补身体的汤,有一方面是为了照顾快要高考的姜诱。

姜诱当然知道姜母不让慧姨把胃癌这件事告诉她是为什么,姜母一向很在意姜诱的成绩,想好好培养她以后好继承她的位子,现在正赶上要高考了,当然不能告诉姜诱,以免她分心。

在家复习的日子很难熬,期间池敛给姜诱打过电话,也和她视频过,姜诱一看到他,就更忍不住了,想见他想得要命,却硬是不哭不闹。

池敛那边一直很忙,池老爷很早前便已经对外公开池敛是池家香水品牌的调香师,受家庭环境的影响,池敛自小就调配过很多香水,很多极其有价值的都未上市过。

但池敛最近要开始发布他第一瓶品牌香水,公司都在为这次的香水发布会忙碌,池敛除了调配香水,有时还会跑到英国那边学习,根本忙得抽不开身。

姜诱知道的,自己不能给他带来麻烦啊。

往后的日子里,姜诱就那天听到了姜母的声音,倒是没再见过她,她也不再出现在家里了,但姜诱还是敏感地察觉到慧姨一天里总会出去那么两三个小时。

姜诱猜出姜母可能早就住院了,但她没有莽莽撞撞地冲过去,姜诱知道她要是现在过去,就姜母那个性子,肯定还会把她骂出病房。

日子就算再难熬,高考转眼间也就到了。

两天的考试,在这个节骨眼上,姜诱倒是没有掉链子,还是尽自己所能把试卷给填完了,安安分分考完,没有分心。

但她一出考场,就直接给姜母打了个电话。

姜诱站在校门外,一边耳朵是手机通话里传来的嘟嘟声,另一边则是高考结束后学生们愉悦兴奋的交谈声。

没一会儿,那边的电话就被接起来了。

“喂,你好。”

不出姜诱所料,果然是姜母身边的秘书姐姐接的电话。

“姐姐,我找我妈。”姜诱直说,“让她接个电话。”

“诱诱。”秘书姐姐经常跟在姜母身边几年了,来来往往便和姜诱熟了起来,对姜诱的称谓要比姜母对姜诱的称谓还要亲密一些。

“姜总她……”

姜诱直接打断她要推辞的话:“她在医院吧。”

电话那头的秘书明显没料到姜诱会这么说,愣了一瞬。

姜诱很平静:“我什么都知道了,不用瞒着我了,在哪个医院那个病房,跟我说一下,我要过去。”

“诱诱你……”

“没事,我已经考完试了。”姜诱说,“给我个地址吧,我过去。”

***

姜诱从来没想过姜母的胃癌已经这么严重了,在姜诱照顾她的那个月里,她开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瘦下去,真的可以用骨瘦如柴来形容了。

姜诱已经在这里守了快一天了,眼底淡淡的青色从她白皙的肤色下透出来,透出一丝惨淡。

她是昨天晚上7点多过来的,一直守到现在,其实已经请了陪护,但姜诱还是执意要过来守着,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姜诱潜意识里已经知道姜母时日不多了。

姜诱小时候也希望过爸爸妈妈都陪在自己身边,但一次都没有如愿过,现在如愿了,却已是现在这番景象。

虽然她和姜母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聊,但姜诱就是想坐在这里。

姜诱吃过陪护给她买的晚饭后,靠在旁边的墙上发呆,昨晚没睡好,思绪跟飘着似的。

某一刻,床上的姜母忽然唤了她一声。

姜诱回过神来,从墙上起身朝姜母走过去。

“怎么了?”姜诱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陪护早已在刚才被母亲支了出去,只是姜诱方才神思恍惚没去注意。

姜母穿着蓝白相间的病服,昔日那严肃的脸庞早已换上了苍白。

每次姜诱一看到姜母这可以说是惨白的面容,总能切切实实感受到生命的脆弱,有时候她总在想如果姜母注意点饮食规律,不通宵达旦看文件,好好吃饭休息,会不会就不会这样了。

就在姜诱还有点恍神的时候,姜母朝姜诱递了一张卡过来。

姜诱一愣,没接,只是怔怔地盯着那张银.行卡看。

“这是做什么?”

姜母朝姜诱这边递了一下:“给你银.行卡你看不出来吗。”

姜诱:“……”这说话的模式倒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虽然声音是真的很无力,语速也很慢。

姜诱接了过来。

姜母看着姜诱。

半晌又唤了一声:“姜诱。”

姜诱两手握着那张银.行卡放在腿上,拇指慢慢滑过上头粗粝凸起的一个个数字。

“嗯。”她应了一声。

“你还跟那个男生在一起吗?”

姜母此话一出,姜诱摩挲银.行卡号的手蓦地一顿,惊愕抬头:“什、什么?”

姜母直视着姜诱,不用姜诱问,自己便说清楚了。

“嗯。”她的声音仿佛在这些日子里飞速地染上了苍老,像是说一句话都觉得费劲,“我早就知道了。”

姜诱自觉自己保密工作真的做得很好,她跟池敛谈恋爱这事儿慧姨虽然知道,但慧姨肯定不会说出去,姜母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姜母看她惊讶的表情,就将她的想法知道得一清二楚,倒不用她问,还是直接道。

“他外公找过我。”

姜诱感觉脑子一嗡,说实话,她真的不太想听到池老爷这个人,一想到他,就有点糟心。

原来池老爷来找过母亲,难怪那次她提出要去法国读书的时候,母亲拒绝得那么彻底,拒绝的道理有一丝牵强,但当时的姜诱就是无言以对。

“所以呢?”姜诱并不示弱,“即使这样,我还是会跟他在一起。”

听到她这句话,姜母眼里闪过一丝类似于痛苦的情绪。

捕捉到她眼里这一丝无奈的痛苦,姜诱蓦然一怔,她从未在母亲眼中见过类似于痛苦和难过的情绪。

这一刻姜母突然将这种情绪赤.裸裸且毫无防备地表现出来,姜诱先是一怔,但下一秒她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几秒后,姜母道:“姜诱,妈妈求求你,为了你的安全,你跟他分手,好不好?”

安全??分手??

“姜诱,你还记得,你爸爸以前经营过香水公司吗?”

姜诱心里不好的预感证实,心猛地坠落了下去……

她那个跟妈妈离婚的爸爸,不仅经营过香水公司,最后公司还破产了。

池敛的外公池深认识母亲姜毅,而且,不是因为姜诱跟池敛在一起这事儿认识的,而是因为另一个人 ,池敛的母亲——池画。

姜母自年轻的时候便是女强人,年轻时便开始自己创业,而姜诱的父亲则是一家香水公司的老总,姜母因为创业前在姜父的公司任职过,姜父又格外赏识姜母,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一起。

有一次,姜母从姜父的公司离开,到了停车场的时候直接开姜父的车走,但当她上车的时候,或许是有人把她错当成这个公司的老总,截住了她的车。

当时姜母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一个女人匆匆忙忙跑了过来,拍着车窗。

姜母下降了一点车窗,看着外头的女人,女人长得很好看,她手中拿着一个小玻璃瓶罐,里头装着一种浅粉色的透明液体。

这个女人是来求职的,说自己是调香师,但当时姜父的公司不缺调香师,自然没有面试机会,说到底,还是公司不要她,所以她只能自己跑到停车场截老总。

奈何姜母不是这个公司的老总,且姜母不屑这种求职方式,她一直认为,一般会被公司拒绝的人,自然是因为此人的实力不够好,公司不想要。

所以那时性子直来直去的姜母直接冷道:“你调配的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还有,自己求职等面试,你有实力公司自然会招你,不招你,只能说明你没有实力、没用。”

说罢,她再也不看窗外的人一眼,扬长而去。

而这个女人,就是法国知名香水品牌的调香师——池画,当然,这是等到姜父公司倒闭后,姜母才知道的。

因为,暗地里使得姜父公司倒闭的池老爷,自己找来了。

池老爷虽是不待见女儿,但却一直有派人在暗地里跟踪她,保护好她和池敛,毕竟女儿和外孙都待在一个杀手身边,着实让人担心。

所以池老爷子对池画在丈夫死去后不久得了抑郁症这件事了如指掌。在丈夫死去后,池画无依无靠,打死都不想带池敛回法国的池家,拼了命到四处求职,但屡屡碰壁,且中国的香水企业少之又少,池画当然找不到职业。

抑郁症的她,为了要养池敛,鼓起毕生的勇气跑了出来,截住了姜母的车,但姜母一句话,活生生地将她打回了黑暗里。

姜母从来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会毁了一个人的一生,会让一个人从此绝望。

池敛的母亲自那时候起就开始起就再也爬不出抑郁症灰暗的角落,她看着自己一步步绝望,却束手无策,后来她也没再挣扎,被池老爷子带回池家。

日复一日,她终是自杀了,而且是,死在了她的儿子池敛面前。

……

***

等姜诱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她的手心和背后已经出了一层薄汗,银.行卡坚硬的边角磕在微湿的手心,上头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水膜。

方才病房里的空气憋闷到她快要窒息,此刻一呼吸到外头的空气,姜诱顿感四肢无力,软软地坐在了旁边靠墙的椅子上。

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姜诱只觉脑中快要被挤爆,母亲后来那番话像一根根刺,一下一下地扎着她的脑袋,酸痛感源源不断地涌入浑身血液。

姜母那虚弱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几欲让姜诱的耳朵炸裂。

“姜诱,那个男生的外公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他让你爸爸的公司倒闭了。我还没受到报复,这么多年来,我的公司一直好好的。时隔多年,他再一次找上我,这次是因为你和他外孙的事,我很怕他会报复到你身上。他不想要你们在一起,肯定有办法整到你没命。姜诱,跟他分手,然后拿着我给你的钱,走得远远的。现在没什么比你的安全重要了。”

“在一定程度上来说,那个男生妈妈的死,我的确是推了一手,可能胃癌就是报应吧。”

“你现在执意跟那个男生在一起,可是等到日后,他要是知道你的母亲可以说是间接杀了她的母亲,他还会跟你在一起吗?而他的外公,终有一天会把这事捅出来的。”

姜母方才在病房里说了很多很多,而最后一句,无疑是压垮姜诱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池敛知道了这些事,还能安然无恙地面对她吗?

池敛那么爱他妈妈,如果知道了自己的妈妈是被自己女朋友的母亲推向绝望并死亡的,还能正视她这个女朋友吗?

以前姜诱一直觉得没什么能分开他们,就算是池老爷不同意,她也不担心,因为她坚信池敛跟她一样,不会放开她的手。

可是现在,姜诱犹豫了,她真的,不确定了。

姜诱心里也隐隐泛起愧疚,虽然这些事儿不是她做的,可是,她内心就是不可控制地感到内疚……

就在姜诱坐在椅子上,盯着虚空发愣的时候,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唤了她一声。

“姜诱。”

男生的声音低磁,淡定沉静。

姜诱的心神瞬间被这能摄人心魂的声音给拉了回来,她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连忙侧头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只见走廊尽头,池敛扣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目光透过帽檐,紧紧地盯着她。

仿佛跟一年前的少年一样,但事实上有些东西,却真的不一样了。

姜诱倏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震惊地望着池敛。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找她的吗?

看着池敛朝自己走过来,蓦地,一股寒意莫名从姜诱的脚底一直冲到头顶,连心都凉了大半。

65、六十五 ...

姜诱忽然间觉得四肢都被涌上身的寒意冻住了, 动弹不得。

池敛的身影倒映在她的眼瞳里, 由一小点变大, 一步一步朝她靠近。

就在池敛靠近的这个时刻, 姜诱蓦地想起以前两个人坐在教室里,池敛埋在她的颈窝间,跟她说到池母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的后背微微发颤却不自知的样子。

该是有多难过啊。

他说,他保护不好妈妈。

当时听到这句话的姜诱心脏都被揉成了一团,心疼,心真的很疼。

只因为知道池敛有多痛, 知道池母对池敛的重要性,姜诱在听完母亲说的那一番话后, 才会这般心悸。

亲近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 这在旁人看来,就是一桩惨事, 哀叹几句过后就忘了。但对于当事人来说,这会牵扯出很多东西, 不仅仅是死了一个人那么简单, 其中会有疼痛, 旁人都理解不了的疼与痛。

以姜诱对池敛的了解, 她很肯定, 池敛要是知道了姜母做的事,他肯定不会原谅姜母。

至于她自己,这事一旦跟池母有关, 姜诱自己也不太确定池敛会怎样对她了。

姜诱脑中乱哄哄的,盯着池敛那越来越近的身影,每近一分,心便提起一分。

就在池敛走到她面前的时候,突然伸手,猛地将她揽进了怀里。

姜诱的鼻子顶上池敛的身躯,鼻腔里瞬间盈满了他的气息,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提起来的心顷刻间下坠,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方柔软里。

池敛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辛苦了。”

她都瘦了。

姜诱张了张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个人最近也有打电话和视频,池敛知道姜诱一直在医院照顾姜母。

“我来看你了。”池敛侧头,柔软的唇碰了碰她的颊侧,“对不起,最近太忙了。”

姜诱方才紊乱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半晌,伸手紧紧地环住池敛有力的腰身,整张脸埋进他的怀里,任自己被他的味道包裹。

她的声音闷闷的:“你来了啊。”

他是不是还不知道姜母的事?

医院走廊时不时有人来来往往,池敛紧紧地抱住她。

“嗯,来了。”

姜诱方才太过紧张,把所有事情想到了最坏,很多事情一跟池敛牵扯上,她就不乐观了,导致此刻池敛抱着她,都给她一种不真实感。

她又不知不觉地喃道:“你真的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