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纬无奈,只得等弘琴笑够,这才缓缓说来:“原本,今年是大选之年。满蒙汉八旗贵女都要参加选秀。我朝选秀制度,与前朝不同。同八旗兵制一般,是专为控制八旗而设。每个秀女背后,都是一个甚至更多宗族势力。”

衲敏听了,急忙摆手,“这我们都知道。可今年不是不选嘛!怎么又提这茬儿了?”

弘纬摇头,“不选秀,也要时刻注意控制八旗势力,以防人心浮动。皇额娘,皇阿玛的后宫近三年不能进新人,但不代表先帝嫔妃不能变动?”

弘经听了,微微皱眉:“难道,你是想往慈宁宫里添新人?”衲敏听了,也吓了一跳,一把拉住弘纬,“你可不能胡乱出主意啊!那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吗?叫你这么一折腾,那八旗人心,不浮动也被你逼浮动了!”这孩子,本来还觉得这两年聪明点儿了,怎么又傻了吧唧的?

弘琴憋笑,倚在皇后怀里看弘纬如何辩解。

弘纬无奈:“皇额娘,儿子怎么会那么想呢!儿子的意思是说,先帝后宫诸位嫔妃,是时候该晋位了。以前是因为圣母皇太后在,不宜提起此事。如今,正是时候。一来,可以安抚诸位太嫔太妃,以及她们背后的家族势力;二来,亦可以彰显皇阿玛对先帝的孝心;三来,”说到这里,弘纬叹口气,“太嫔太妃位份的变化,也可以让皇阿玛借机出一口气,毕竟,皇太后宾天那日,宜太妃做的,实在太过分了!要是不敲打敲打她,以后,势必会影响皇阿玛与九叔他们的关系。叫天下人看笑话是小,若是因此影响到国家社稷,那——宜太妃就真如哥哥当日所说,成为我大清朝的罪人了!”

衲敏跟弘经听完,互相看了看,弘经点头同意:“额娘,儿子觉得,弟弟说的有道理!”

衲敏盯着弘纬看了半天,才叹口气:“你才多大个孩子。整日想这些个做什么?我又不指望你们兄弟替我挣诰封,只希望你们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是了!这些事,自有人去心烦!你当张廷玉、鄂尔泰他们都是吃白饭的?”

弘纬看看弘经,摇头:“皇额娘,有些事,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虽然我年纪小,可我也知道,身为中宫嫡子,我跟哥哥,是没有退路的!这些事,不是您刻意回避,就能回避开的。作为皇后,您不贪权夺利,是您仁德。可是,您的仁德,反而会助长某些小人的气焰。那日,熹妃在背后捣鬼,意图借宜太妃身后势力中伤中宫。就已经代表,她们开始发力了。皇额娘,无论三哥、四哥还是五哥,不管他们谁——我跟哥哥,就只有一个下场。毕竟,我们不是当年的礼亲王代善。”

弘经也点头,“弟弟说的对,虽然,您从来没有避讳过年母妃,可我的身份,再低也是中宫养子。更不要说三哥喜怒不定,四哥多疑善妒,五哥,又是那个样子。皇额娘,我们没有退路。只有往前走。儿子们不需要您为我们做什么。只要您健健康康,守住这皇后之位,其他的,我们兄弟会自己做的!”

衲敏听这俩人说的,心里一阵发冷。弘琴扁扁嘴,轻轻握住母亲的手,以示安慰。衲敏低头看看弘琴,又看看这俩儿子,最终,还是叹口气:“自从过了雍正九年,我每过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赐。还有什么不满足呢!罢了,既然是你们自己的决定,那就按照你们选的路走下去吧。我这个做娘的,没什么本事,帮不到你们什么。但最起码,不会给你们添乱。愿上苍保佑,叫你们得偿所愿。也不枉我这十来年,天天担惊受怕!只是,有句话,我要说在前头。”

“哦,皇后有什么话要说啊?”

娘四个急忙抬头,雍正已经跨着大步迈进来,高无庸到了门口,就停住,领着人守在外头。屋里,就只有他们一家五口。

衲敏急忙领着三个孩子,给雍正行礼。雍正笑着扶起皇后,握着她的手重新做到炕上,叫三个孩子也坐了。看了弘经、弘纬一人一眼,才接着问:“皇后刚才想嘱咐孩子们什么?说出来叫朕也听听。”

弘经、弘纬偷偷交换个眼色,暗暗琢磨:今日与皇额娘说的话,叫人听去多少?该如何应对?弘琴也暗暗握紧了手中帕子,别人不知道,她还不清楚?被皇帝惦记上,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尤其,皇帝惦记你的理由,是因为担心你惦记他屁股下的那把椅子。

衲敏看看三个孩子,再看看雍正,直视进他的眼睛,嘴里回答:“臣妾想嘱咐他们,‘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弘经或许没多少印象,弘纬可是亲自经历过山民那艰难的生活。臣妾希望,不管他们将来出众,还是平庸,都要心怀百姓,再不济,也不能挥霍民脂民膏!”

因为雍正大叔强势,一直以来,衲敏都尽量避免跟他直视,害怕一不小心,泄露内心情感,惹来麻烦。可是,今天,她突然很想看看,这个历史上颇有争议的雍正皇帝,在他的心里,国家利益、百姓生计,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在皇后带着些探究的眼光中,雍正看到的,是一湖秋水。曾经,他就留意过皇后的双眼,那是一双平静到几乎没有多少情绪的眼睛。正如年妃所说,皇后似乎经历了一些事情,以至于,她下意识中,压制自己情绪,久而久之,她的心里、眼中,就只剩下那简简单单的平静。如同经历过夏季狂风暴雨洗礼之后,清澈平静的秋水一般。

然而,今日,皇后却用眼睛,向他明确表达了她的担忧,她的悲悯,她的不确定!皇后关心百姓,不是一次两次。平时她不谈政务,但两次病危,她最后要跟朕说的,都是“以民为本”!本来对两个儿子想要说服皇后,算计龙位的事,雍正心中极为不满。看到皇后如此,雍正反而不气了。当年,唐太宗对长子李承乾恼怒至极,最后,还是立了长孙皇后的幼子为太子。并自始至终,都对长孙皇后敬爱至深。没有因为长子缘故,有丝毫不满,反而心生愧疚,临死,都不忘对太子说对不起他们的母亲。或许,自己的皇后,也可以做到文德皇后长孙氏这般吧!

弘纬暗中观察雍正情绪变化,悄悄向弘经、弘琴打个手势:危机解除!暂时安全!那俩孩子不由在心里长舒口气,哎呀妈呀!吓死我了!

雍正看看皇后,扭过头训斥儿子们:“都听见你们皇额娘的话了!记住,百姓,乃是国家的基石。只有爱护百姓,我朝帝业才可长久!都好好给朕记在心里,要是有一个不对,朕打断你们腿!”

弘经、弘纬急忙站起来,躬身答是。

雍正看他们态度认真,便嗯了一声,叫他们坐下。盯着弘纬看了一会儿,见他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心里琢磨,算了,这孩子才不过六岁,看在皇后面上,不与他计较了!问:“你刚才说要晋封皇考嫔妃,可有什么章程啊?”

弘纬叹气,早知道老四粘杆处搞的这么好,就该提前做好防范工作!今天这场,可真险啊!急忙站起来,对雍正小心说道:“皇阿玛,儿臣跟太嫔太妃不熟。只在孝恭仁皇后葬礼上,有一点印象。这晋封之事,儿臣也说不好。还是皇阿玛与皇额娘商量,更为合适。”

雍正看着弘纬冷笑,“是吗?不熟,都知道他们背后的势力了?还敢撺掇着你皇额娘给你做出头鸟!你好大的胆子啊!”

弘纬急忙躬身行礼:“谢皇阿玛夸奖!”

雍正登时哭笑不得,这孩子,你是装傻呀?还是装傻呀!

弘经眼睛一睁,急忙垂眸不说话。弘琴原本坐在衲敏身边,见这父子俩如此对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趴到皇后怀里,指着弘纬说不出话来。

雍正无奈,对着俩儿子摆手:“都回去吧!朕来景仁宫前,还特意去阿哥所找小九。没见到你,倒是见弘晓在屋里安安生生地写字呢!你的功课都做完了?还不回去,仔细明天师傅说你!”又对弘纬说,“跟你哥哥一起去,眼看你也是要去上书房的人了,别老在你皇额娘跟前磨叽!”

小哥俩听了,躬身告退。出了门,弘经一抹额头,一手汗,嘴里小声埋怨:“阿玛真吓人!”

弘纬笑着安慰:“没事儿,他从小就那样,过一会子就好了!”

弘琴看哥哥弟弟都走了,老爹貌似要跟老娘说说话,自己也找个借口告辞:“皇阿玛,你饿不?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点儿吃的吧?”

不等雍正回答,衲敏先笑了,“你还是别做了,再像上回那样,把景仁宫厨房差点儿烧没了,我可赔不起。”

弘琴蹦到地上直跺脚,“什么嘛!不过就是烧了一堆柴火,哪里就烧厨房了呢!再说,我最后不也把饭做成了嘛!”越说,声音越小,那一堆烧糊了的干饭,别说人,恐怕猪都不愿吃!

雍正对儿子们有气,对闺女可是实打实的疼爱,笑着拦住皇后,“朕看不错。公主有这个孝心,皇后应该高兴才是。弘琴,你只管去做。想做什么做什么,皇阿玛在这儿等着。快去吧!”说着,还鼓励性地挥挥手。

弘琴得了圣旨,乐呵呵地行礼退下,一路往外走,还一路说:“儿臣遵旨,儿臣这就去养心殿您的小厨房里做!”

高无庸在外头听了,吓的差点儿没坐地上,忙不迭地安排人手:“你,快去给公主打下手;你,快去领着人打好了水先备着,谨防走水;你,快到御膳房吩咐,叫他们时刻准备,公主做啥就做啥,实在不行,咱到时候来个移花接木!”就公主做那饭,拿银筷子八成都能施出黑色来!可不敢叫万岁爷入口!

那边高无庸领着人忙碌,这边衲敏跟雍正俩人坐在屋里。衲敏见碧荷她们都站在外头廊下,懒得叫她们,自己站起来,给雍正倒茶,递过去,看着雍正喝两口,放下了,这才问:“皇上不生两个孩子的气了?他们虽说小,有些想法,就是我,也觉得不可助长!”

雍正笑笑,“身为皇子,又是中宫嫡子,有这样的想法,并不过分!总比都像李煜一般强吧?”

衲敏摇头,“但愿他们能够不辜负您的期盼。”想了想,又问:“您刚才问太嫔太妃们晋封的事?可是有什么谱了?需要我做什么?”

雍正拿起茶壶,给皇后倒了杯,放到她跟前,说:“朕也是听弘纬说了句,随口问的。你不必忙,凡事都有内务府呢!到时候,揽个总就是了。”

衲敏点头,“臣妾遵旨。”

雍正见她如此就算了,反而好奇,“不问朕要晋升谁吗?”

衲敏摇头,笑说,“你们父子,个个都跟人精似的。想叫我知道,自然会告诉我,不想叫我知道,问也问不出来!还是省点儿事吧!”

雍正笑了,“这本来就该叫你知道。惠太妃晋太贵妃,荣太妃追封皇考太贵妃;勤太妃晋勤太贵妃;宣太妃晋宣太贵妃;成太妃晋成太贵妃;几位皇考贵人分别晋为熙太嫔、穆太嫔、道太嫔、襄太嫔、静太嫔。另外,朕记得,皇考后宫,还有个晓答应,今年也不过二十四岁?”

衲敏想了想,点头,“有,是个老实孩子,平日跟着惠太妃住。”

雍正点头,“也将她的位份提提,就晋为皇考贵人吧!”

衲敏听雍正一一说完,摸着腕上的玉镯琢磨一通,哈哈大笑。

雍正静静等她笑完,才问:“笑什么?”

衲敏一面揉肚子,一面摇头,“没什么。臣妾只是在想,幸亏除了惠太妃,那几位要晋为太贵妃的,都在王府里荣养。否则,等到晋封礼那日,宜太妃光是行礼,可就要挨个儿行半天呢!”

雍正佯作不知,急忙拍手,“皇后言之有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在王府办呢?朕应该尽孝,将几位母妃都接到宫中,举行晋封大礼才是!”说完,朝皇后眨眨眼。

衲敏看了,先是张嘴一惊,随即大笑,“可真有您的!”

因为雍正孝顺先帝嫔妃,这晋封皇考嫔妃的旨意一下,满朝文武登时只有夸赞皇帝、恭喜相关皇弟、长公主!唯独老九苦着脸,暗暗烦心:额娘啊,早叫您跟我一起住您不听,非要在皇宫里跟那母子俩斗!看吧看吧,那乌雅氏临死,还教他儿子摆您一道!

120、仁和堂

雍正因母孝,三月未入后宫。

等到过了雍正十年春节,又忙着国事,顺道给几位母妃晋位。听着粘杆处一行人,绘声绘色地汇报宜太妃给惠太贵妃请安行礼时如何如何;给晋勤太贵妃行礼时如何如何;跟宣太贵妃见面时如何如何;收到成太贵妃请吃饭的请帖时如何如何。雍正脸上不露,心里舒畅,拉着十三、十四在养心殿里,一块儿看粘杆处即兴表演。饰演宜太妃那个小侍卫一脸不甘憋屈;饰演其他太贵妃的则是好笑、好乐、同情、幸灾乐祸,种种不一。哥几个又听说新晋的几位太妃见了宜太妃,也不如往日恭敬,不过嘴里说句请安,身子可是直愣愣站着。宜太妃本要发作,惠太贵妃连忙摆出贵妃谱来,充当和事老,“妹妹啊,都是伺候先帝爷的,何必呢!再说,这几位妹妹,跟你位份相同,膝下都抚养有皇子,为了孩子们,咱就别计较了,啊!”

宜太妃听了,想起老九一个劲嘱咐的话,只得忍气不提。

老九几次上折子,想将生母接出宫来奉养。都叫雍正以“宜太妃与皇太后感情至深,皇太后屡次托梦,要皇帝多多孝顺宜太妃妹妹”等等诸如此类的理由搪塞过去。老九无奈,只能求了恩典,隔几日就到慈宁宫去探望宜太妃。

到底老八疼老九些,见宜太妃在慈宁宫过的不舒坦,便上折子,说感念惠太贵妃当初养育之恩,想将她接到廉亲王府奉养。

老十四知道了,赶忙来见雍正,死活不答应。开玩笑,晋封惠太妃,本来就是给宜太妃添堵的。要是给接到廉亲王府,这宜太妃眼不见心不烦,那忙活这些日子,不就白费了!

十三厚道,在旁边插话:“这——不好吧!毕竟,惠太贵妃也是八哥的额娘,总不能拦着,不叫他尽孝吧!”

雍正摆手,叫来高无庸:“去,到廉亲王府对老八说:此为家事,叫八弟妹去跟皇后说吧!”高无庸领命退下。

十四还不明白,嘴里道:“八嫂因为怀孕,天天在家保胎。完颜氏去见她,都说不上两句话,怎么还叫她去找四嫂?”说完,立刻就明白了,感情,四哥的意思是说,老八家里没主事的媳妇,怎么奉养婆婆!当即,十四跟十三两人,一个乐了,一个无奈地乐了!

雍正看着两个弟弟,淡淡一笑,递过来一个折子,“年羹尧上折,说八旗子弟纨绔居多,精英太少;吃不得苦,受不得累;没有先祖披荆斩棘的勇猛,偏爱‘等靠要’朝廷接济。还说,他手下不愿意领这样的兵,免得误了火器营训练,耽误有志青年为国尽忠。你们两个怎么看呢?”

十三上前一步,躬身接过折子,一目十行浏览一遍。递给十四,拱手对雍正说:“皇上四哥,臣弟以为,年羹尧所言,不无道理。如今的八旗子弟,与世祖当年相比,确实大大不如了。就连臣弟看着,也觉得丢我八旗祖宗脸面。”

十四拿过折子,哗啦啦翻了一通,往手里一捏,嘿嘿冷笑,“就他年羹尧会危言耸听。弟弟倒是常到街上转悠,哪有那么不堪,不就是逗鹦鹉比斗鹰娴熟了些;遛京巴比训猎犬通顺了些。他年羹尧要是有本事,就该好好整顿他手底下那些个‘八旗纨绔’。有事儿就找上头,别的什么都不懂,就会告状!要不是看他帮着把那火炮、手枪给烧出来了,我还真以为他就是个告状的酸御史呢!”

雍正听了,点头,“十四弟说的有道理。”

十三一惊,急忙阻止,“皇上,年羹尧所言,并无不实之处。更何况,火器营训练十分苛刻。那些八旗子弟,娇生惯养,受不了,也是有的。”

雍正问:“苛刻?怎么个苛刻法?朕听说,年羹尧每天叫那些兵士跑二十里,再跑回来,就是这么个苛刻法?”

十三点头,“每天训练,用的招数都是极为挑战人的体力意志。年羹尧自己也陪着练。他儿子也想去火器营,因为初试体能不合格,就连年老夫人硬逼,年羹尧都没松口。察尔汗多次求情,也没用。”

雍正颔首:“合该如此!”

十四不愿意了,“四哥,您怎么还夸上他了!不是弟弟夸口,这个年羹尧,跟弟弟我当年,还不能比!”

雍正想了想,“既然如此,朕就给你个机会。从明日起,你去火器营,训练兵士,并教他们熟练使用火器,演练阵法。调年羹尧去西山精锐营,整顿八旗子弟。十三,你去下旨,叫满汉八旗凡十六以上,三十以下,无残疾的青年子弟,即日起,全到西山精锐营去。告诉年羹尧,每人至少给朕训三个月,训出样子,才准放回来。要是三个月后还不像话,就住到西山,别回家了。”

十三领旨。十四听了,觉得火炮什么的,他之前在工部的时候,也跟着学过,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欣然领命。

等二人跪安,雍正又召来弘时、弘历、弘昼,一个个交代一番,叫他们也收拾收拾,都到年羹尧麾下去参加八旗集训。弘时想了想,问:“皇阿玛,儿臣已经三十多了,也要去吗?”

雍正眼一瞪,“你就是八十,也是朕的儿!”

弘时吓了一跳,急忙闭嘴不敢再吭。弘昼无所谓,反正,一会儿去求十四婶婶给说说情,想必年羹尧也不敢多难为爷。别人不知道,咱还不知道那年羹尧谁都不怕,就怕他这个“干”姐姐吗?弘历恭敬领旨,心里想的啥,连雍正都没看明白。

当天下午,就在这哥仨各自回去,嘱咐自家福晋收拾行李时,高无庸来报,说养心殿后院东五间按照万岁爷的意思收拾好了,问什么时候去看看,可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动的。

雍正想了想,看看御案上奏折批的差不多了,吩咐:“去叫上皇后,跟朕一起看吧!”

不一会儿,皇后凤辇就来到了养心门外,一同过来的还有五公主弘琴。只见弘琴公主从皇后凤辇里,冒出头来,先皇后而出,手里捧着一盘黑乎乎的也不知什么东西,嘎嘎笑着就冲雍正御案奔去。高无庸领着几个人拦,愣是没拦住。

衲敏扶着碧荷的手出来,看着闺女蹦蹦跳跳的身影,不由叹气,问碧荷:“公主所的院子可是收拾好了?”趁早把这丫头扔出去,要不然,依她现在对厨艺的“痴迷”,非把景仁宫烧了不可!

碧荷跟画眉一同点头,“回主子的话,都收拾好了!”一听说皇后要把公主“扔”到公主所,这几个丫头,可是卯足了劲儿,就等着“帮”公主搬家呢!

雍正正捧着奏折,捏着朱笔思量西南改土归流之事如何,江南制造局那边好似出了问题,前几年皇后所画的小型织布机似乎在民间很受欢迎之类的国家大事,冷不丁就觉得一股“焦糊”味儿飘来,越来越浓,渐有逼人捂鼻之趋势。一抬头,一盘黑乎乎的物什嘭地一声,奉到眼前。

黑乎乎的一堆之后,是宝贝闺女一张大大的笑脸,“皇——阿玛,你尝尝,我做的饭好不好吃啊?上次你说要吃我做的饭,结果给御膳房那帮家伙抢了功劳。这才好了,这才真是我做的,您尝尝,好不好吃?”

“呃!”此时的雍正,充分发挥出面瘫的本能,“哦,是弘琴啊?师傅们教的女红都学完了?你今日倒是有空!哎,对了,皇后呢?怎么,你没跟皇后一起来吗?”雍正大喊高无庸,等他一路小跑进来,劈头就骂:“怎么回事?不是吩咐你们去请皇后来吗?都干什么吃了?”

高无庸也不敢反驳,跪在地上直磕头。好在没磕几个,就听外头一个小太监进来,“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雍正一听,跟得了特赦似的,赶紧站起来,无比热情地迎上去,拉住皇后的手,一使劲紧紧拽住,嘴里说:“皇后来了,走走走,朕带你去看一个惊喜!”一抬腿,就想出养心殿正殿。

弘琴公主一个七岁的小姑娘,身材短小,行动敏捷。意识到雍正想逃跑,一个箭步,凑到雍正跟前,高举着那盘物什,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雍正。

雍正无奈,只得捏着鼻子去碰那黑乎乎的盘子。

还是衲敏心软,命碧荷接过盘子,拉住弘琴,哄劝:“宝贝,你皇阿玛叫我来肯定有事。等办完时再吃,也不迟呀!”

弘琴公主听了,歪着脑袋转眼珠子琢磨。雍正一见,连忙拉住皇后,一叠声地说:“是啊是啊!朕有大事要跟你皇额娘说。来,皇后,随朕来!”一面说,一面拉着皇后往后院奔。

碧荷急忙把公主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佳肴”藏起来,画眉赶紧上前问:“五公主,您说,主子娘娘来,会有什么事啊?该不会,是商量哪位公主——”

“啊——”弘琴听了,一蹦老高,追出去寻雍正。碧荷这一帮人,才算出了口气。

养心殿后殿东五间,雍正领着衲敏一路看,一路说。这个隔间是怎么做的,用的什么材料;那幅画是谁画的,有什么寓意;还有,这拔步床是孝端文太后当年的嫁妆,等等。

连同一个茶壶、一个茶杯,都极具韵味。衲敏一路看,一路咂舌。到底是统治者啊,吃穿用住,都跟别人不一样。多精致!这随便一个东西,叫她捎到现代,也就不用老住地下室了!

正在回想当年生活多么艰苦朴素,雍正冷不丁问:“皇后觉得这里好吗?”

衲敏不住点头,“好啊!”尽管我实在看不懂——这些比黄金还值钱的古董!

雍正淡笑,“那以后住这里吧。”

衲敏看了雍正一眼,再扫一眼四周摆设,想了想,还是委婉拒绝。

雍正皱眉,“这里是朕亲自安排他们布置的。而且,离养心殿近,也方便。”

衲敏摇头,“不,臣妾并没有嫌这里不好。相反,这里太好了!臣妾生性粗枝大叶,怕不小心,碰坏什么东西,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

雍正笑答:“坏了就重新修,皇宫养那么多人,不就是干活的?”

衲敏想了想,只得说:“皇上,臣妾不愿意,有两个原因。其一,是臣妾认为,一国之母,理应简朴,生活不能太精致了,免得叫外人知道,对皇上影响不好。其二,是这里离西五间太近了。那里,是您宠幸嫔妃的地方。臣妾,不想住这么近。”说着,心里一酸,怕眼泪出来,赶紧低下头去。

雍正听了,叹口气,“你呀!有话就该跟朕说。不喜欢西五间,封了就是,何必呢!”

弘琴公主躲在门外,不住跺脚,笨额娘,就不能说把我塞进去?只要我在,看哪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敢来勾引老四?

衲敏听雍正这么说,不觉笑了。那可是日后慈禧太后住的地方,封了?真是轻巧!想了想,便说:“那屋子也挺好的,封了怪可惜的。臣妾虽然不喜欢看您——总归也看了这么多年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更何况,臣妾也想做个贤惠的皇后。”乌喇那拉氏的名声,可不能叫我给败坏了!

雍正想了想,“罢了,你既然这么说,以后,西五间就做你的书房吧。你喜欢看书,朕就命人搬些书来。有什么喜欢的,就吩咐弘经他们到景阳宫去找。”

弘琴一个劲儿埋怨,早知道,刚才就该冲进去,自荐才是!如今,那里成了皇后书房,养心殿就更没我能住的地方了。

不提弘琴公主在门外自怨自艾。雍正见皇后不语,以为她不喜欢,便问:“不好吗?”

衲敏摇头,抬起眼眸,看着雍正,含着泪,连声说:“好,好!”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雍正一惊,伸手接住皇后泪珠。泪水浸在掌心,温润柔和。再看皇后想笑又想哭,不敢笑又不敢哭,雍正不由叹气,甩掉手上泪水,掏出手帕给她擦泪,嘴里埋怨:“你呀!怎么越老,就越跟个孩子似的!”

衲敏眼泪更是止不住,哽咽着应对:“你才老!”说完,破涕为笑。

雍正也不恼,小心地给皇后擦完眼泪,叫高无庸、碧荷、画眉、王五全等人进来,吩咐他们立马给皇后搬家。至于同样住在景仁宫的弘琴公主,皇帝与太监、宫女一致采取忽视策略!开玩笑,这要是叫五公主跟着搬来了,养心殿跟景仁宫的一帮人,还不得哭死?

弘经、弘纬下了学,听伺候的小太监一阵比划,不由一愣。弘经倒没多想,弘纬不由皱眉。暗想,当年太子逼宫,要是仁孝皇后就在乾清宫,她这个儿子应该会有所顾忌吧?老四啊,咱们又不打算学太子,你可别拿皇后做盾牌。

弘晓跟在一旁听了,替四伯母高兴。“这真是太好了!等过两天我回家,就跟额娘说这事。额娘知道了,也一定会高兴的。”额娘跟四伯母关系好,四伯母得宠,额娘自然也开心。

弘经听了,脸上便露出不少笑意,拉着两个弟弟,不回阿哥所,先去养心殿后殿。给父母请安。

雍正见两个儿子和一个侄子也都来了,笑着叫他们免礼坐下。碧荷等人连忙奉茶端点心。

弘经看母亲脸色还好,就是眼角好似哭过似的。便问:“皇额娘可是身体不舒服了?要不要宣太医来看看?”

弘琴坐在皇后身边直撇嘴,“皇额娘才没有事。皇阿玛把她的东西都搬来了。就把我一个扔到景仁宫。”

弘纬想了想,“姐姐也不能在景仁宫待多长时间了。我六岁刚满,就住到了阿哥所。你都快八岁了,按规矩,要搬到公主所才行!”

雍正一听,立刻点头,赞许地看小儿子一眼,吩咐高无庸:“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吩咐人给公主收拾院子。如今这事儿朕记得是谦嫔管吧?叫她赶紧的,明天就给公主搬家。”

高无庸急忙领着王五全应声退出来,找谦嫔宣旨。谦嫔也纳闷,前两天皇后不是已经给五公主挑好院子了,怎么皇上又来吩咐。看来在,这个五公主确实很得宠啊!答应下来,送走高无庸等人,谦嫔摸摸自己身边十二阿哥脑袋,这孩子,跟十阿哥一般大,到现在,皇上也不提叫他上学的事。哎,也是,这孩子的身体,也实在弱了些!罢了,带着他,在后宫好好过日子吧!有个孩子,总比没有强!

养心殿这边,弘琴欲哭无泪,磨叽半天,只得从命。

一家人又说了会儿话,弘经瞅见东五间门头上空空的,便问雍正:“皇阿玛,如今皇额娘随您住在这里。这东五间是不是起个名字,也好跟其他宫院的东间、西间区分开来。免得不小心,弄混了。”

雍正答应,“那你们几个想想,起个什么名字好?朕也顺道考考你们的学问。”

这几个孩子个个搜肠刮肚地想了一会儿,便都有了。弘经的是顺宁堂;弘晓的是体安居;弘琴的名字一说出来,雍正差点儿把口里的茶喷出来:撷芳阁。衲敏也闷笑半天,指着弘琴不说话。撷芳殿,那可是太子小老婆住的地方!这孩子故意的吧!

弘纬瞪了弘琴一眼,说出他的想法:仁和堂!

雍正听了,心中一动:仁,那可是先帝最为推崇的一个字啊!

121、西山归来

衲敏听弘纬这么说,直觉不妥。随即摇头,“这个我不喜欢,换个吧!”

弘纬淡笑,反问:“难道额娘喜欢仁德堂?”

衲敏听了,笑着拿帕子拍拍儿子光脑门,“仁是你皇祖父的庙号,德是你皇祖母用了几十年的封号。哪个我都不能用。还是小宝那个顺宁堂,听着更合适些。”

弘纬听了,也不生气,恭恭敬敬给雍正与皇后解释:“仁乃治国之策,圣祖极为推崇。今用仁字,更能表明皇阿玛承袭圣祖宽厚仁慈的明君胸怀;和,乃管家之道,所谓家和万事兴。皇阿玛治国,皇额娘管家,一内一外,一动一静,一仁一和。儿臣以为,最为合适不过。”

弘经听了,也跟着点头,“皇阿玛,皇额娘,儿臣觉得,弟弟所言,深有道理。”

弘晓听了,点头不说话。弘琴在一旁撇嘴,“什么有道理,我还是觉得撷芳二字听着顺耳——些!”说完,还一个劲儿冲雍正眨眼。

雍正无奈,“要真用了你那名字,明天朕的案头,满当当都是御史奏本啦!”跟皇后商量一下,皇后还是更喜欢弘经起的名字。雍正笑着拍案:“仁和堂就算东五间匾额,顺宁堂定为西五间匾额。皇后,这两边随你居住。这总行了吧?”

衲敏一笑,“谢主隆恩!”说着,躬身万福。

没过几日,这两个蓝底金子满汉双语的匾额便挂了上去。

自此,衲敏日常起居就在养心殿后殿。接见公主命妇则视情况,选坤宁宫东暖阁或景仁宫宫院。一时间,皇后年过半百,居然还能得到皇帝荣宠,几乎成了四九城内,茶余饭后一大话题。无论深宫老嬷、王府丫鬟,还是看门儿的、打杂儿的,都把这事传的神乎其神。好在雍正这几年没怎么选秀,后宫位高的,大多是当年藩邸老人儿,没闹出什么老妻少妾争宠的丑闻。

再说完颜氏,自打那日收了弘昼媳妇送来的礼,便三天两头儿往年羹尧家跑。聒噪地年羹尧恨不得住到西山不回来。后来,年夫人劝他:“反正,瞧这样子,五爷也不是个对政务十分上心的。上头似乎也没说一定要他上马能打枪,下马能治国。面上大致说的过去就行了。有那心思,不如看看其他两位爷。听说,那两位,如今正闹的厉害呢!还有,眼下九阿哥已经十岁了,上头虽说不是龙马精神,也没什么大不好。就是按圣祖的岁数,熬到九阿哥二十,也没问题。往后该如何,可该早点儿拿主意了!”

经年夫人这么一说,年羹尧也想明白了。这位五爷,本就是历史上有名的荒唐王爷。看如今情况,也是与大位无缘。索性,睁只眼闭只眼得了。只是,面上不肯十分松懈。对弘时、弘历的要求,与其他士兵相同。短短三个月,可是叫弘时、弘历兄弟俩深深体会到了:人民子弟兵——不容易哇!

好容易熬了三个月,兄弟三人“刑满释放”,弘昼一个撒欢儿,对两个哥哥一拱手,“弟弟先回家了!哎呀,这么多天过去,也不知道福晋生了没,不知道是生了个儿子还是闺女!嘿嘿!”

弘时一笑,在背后喊:“最好是龙凤胎!”如今,他儿女双全,儿子除了数量不如弘历,质量可绝对不差。要知道,他的儿子们,可全是嫡子哇!

弘历淡淡一笑,随即皱眉。年羹尧真是军纪严明。一个西山精锐营,叫他治的跟铁桶一般。令人气愤的是,偏偏苍蝇蚊子居然还能飞进来。天天咬的他浑身包。说也奇怪,三哥与五弟怎么都没事?更奇怪的是,这才进五月,怎么就这么热?

顾不得多说,便跟弘时打个招呼,打马回宫。年羹尧远远看着弘历飞马而去,招来身边亲兵,问:“东西都打扫干净了吧?”

亲兵躬身回答:“回都统,一切无迹可寻!”

年羹尧一笑,“四爷乃是人中龙凤,本就要吃些常人吃不得的苦头。难为咱们这些忠臣,还要绞尽脑汁,让他经历尽可能多的磨难!哎,难为咱们了呀!”

手底下那亲兵一撇嘴,“你特意把蚊子苍蝇喜欢的东西扔四阿哥床底下,叫他受蚊虫叮咬。这还为难你了?什么道理!”碍于主帅淫威,只得附和。

再说弘时府里下人,奉福晋命来接三阿哥。老远就看见自家爷在跟四爷、五爷说话,不敢过来打搅。等那两位主儿走了之后,才笑吟吟地过来打千儿请安。

弘时笑着一鞭子抽过去,那太监也不躲闪,笑着受了,回话:“爷,福晋和阿哥、格格们在府里等您多时了。”

弘时这才打马回府。到了府里,董鄂氏领着人迎接。屋里,已经备好热水。弘时美美地受了一通贤妻美妾服侍,换了衣服,坐在大厅里,抱着儿女们喝茶聊天。

董鄂氏领着侍妾们,坐在一旁微笑不语。过了一会儿,弘时叫几个孩子各自去玩。挥退侍妾们,才跟董鄂氏说话。“这几个月,我不在,宫里可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