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信良赶忙摆手道:“哪里哪里,这可是你的私事,我哪有这么无趣…我只是有点担心你罢了。”

换作平常的时候,赵信良说出这样的话来,那肯定是吃错药了,但今日见任氏这副憔悴无力的样子,这样的话赵信良便很自然地说出来了。

任氏盯着赵信良不语,许久都不曾挪开目光。

赵信良被她看得有些尴尬,面颊早已烧得热烫起来,他赶紧别过脸去干咳了几声。

“为什么呢?”任氏自嘲地笑了笑,“为什么要帮我这么多忙?那天又为什么要替我挨打?我们本就是莫不相干的两个人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慢慢地走到一起来了?”

“你,你喝醉了。”赵信良的脑袋“轰”地一下就炸开了有些混沌不清,更有些莫名其妙的心慌

虽然任氏平素就十分大方爽气,但今日她所说的那些话,却不是赵信良可以承受的,那样直白而胆大的话语,别说是任氏,就是赵信良,平时也憋不出一句来

“我没有醉,你看着我的眼睛。”任氏又笑,眼睛不再微微眯起,而是非常有神地睁着,并盯着赵信良不放。

赵信良哪里敢去看任氏的眼睛,只支支吾吾了大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生得很美?”任氏轻启丹唇,她的五官本就生得精致,从中还掺着一点妩媚,这会子配上了她那轻柔的语气,可是让赵信良莫名地出了一头的虚汗。

鬼使神差下,赵信良点了点头。

任氏笑了,不是妩媚的笑,不是满意的笑,而是酸涩的笑容,笑着笑着,眼里就渐渐地起了雾气。

她轻点了点头,自语道:“我是美,连我这样的都可以称之为美,那么可想而知,我的好妹妹碧凌,该是生得多么绝色。”

赵信良见任氏的声音忽然带上了呜咽之音,便立马转过了头来看她,讶异地发现,她竟埋着头在颤抖。

不多时,但见她整个人瘫软在桌子上,模糊地说了一句:“赵老板,赵大哥…你知道么,我曾经有个亲妹妹的,她叫碧凌,生得比我好看,性子也很是温和,很讨大家喜欢,不像我这样的,性子总倔得可以,又好强冷硬。”

赵信良沉默地看着任氏,他不想打断眼前这个女子的话语,不管她停顿多久,他都有这个耐心静静等候,让她把整个故事说完。

“你一定很好奇,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吧?”室内沉默了多时,任氏终又是开口道,因为太久没说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其实,她沉默,是因为在极力地克制心头的情绪,那里破开了一个口子,陈年的伤口忽然又鲜血淋漓地呈现在她的面前,扯得她生生地疼。为了能够慢慢地,慢慢地接受这种疼痛,她需要足够的时间来忍受。所以她不敢马上说话,生怕没有控制好,那个伤口就会突然放大数倍,到了那种她无法掌控忍受的程度。

刚才的那一句,是她酝酿了好久,克制了好久,才有力气维持正常的语气说出口的。

“七月二十,这个日子太特别了。”任氏的双眼忽然又微微地眯了起来,她整个人像是一只被冻僵的猫咪一样,伏在桌前,一动也不动地。

双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那盅醒酒汤,温热的感觉立即传遍全身,她勾唇轻淡地笑了笑,仿佛只有这样做,才可以给如同掉进冰窖里的她带来一丝温暖。

才可以保证,让她能有足够的力气把整个故事说完。

“七月二十,首先是我出嫁的日子,很美好对不对?”任氏抬眸瞄了赵信良一眼,尔后又低下头去喃喃道,“但是呢,它也是碧凌的忌日…还有,它亦是我扳倒我夫家的大日子。正是那日,我终于完成了自己的报复计划,然后不带一丝感情地离开了我夫家…”

“听着很凌乱吧,赵大哥?”任氏笑笑,她没有醉,分毫都没有,可是此时此刻,她醉在自己的往事里,久久不能自拔。

已经四年之久,她再未在人前提过往事,哪怕是在阿平的面前。所以突然说起,她自是不能自控,整个地陷了进去。

两年前,任氏来到清河镇开始了新的生活,谁都无法相信,在那不久之前,她通过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扳倒了整个夫家,尔后从里头堂堂正正地走了出来,不带任何眷恋。

时间再往前两年,四年前的今天,任氏的亲妹妹碧凌,惨烈地死在她的怀里,那一双明澈的双眼,因为不堪的遭遇而蒙上了一层怨恨与恐惧,都来不及闭上,亦来不及带着其他的情绪,仅那样地,含着怨恨与恐惧,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而五年前的今天,任氏十八岁,在她人生最美好得意的时候,她嫁给了那个将来会令她后悔一生的丈夫。

当然,那时候任氏什么也不知道。

她与对方是指腹为婚的婚约,她的公婆与自己的父母是世交,但早已多年未见。到了该履行承诺的时候,他们一家却是出现了,并在任氏的娘家定居了下来。

任氏全家与对方接触了多回,印象还是一如当年的好,并且任氏的父亲是个极其守信的人,所以便做主,把任氏嫁给了他们家儿子。

可谁都没料到,五年前七月二十那日,正正是任氏这一生噩梦的开始。

那人家里的儿子在任氏未嫁过来之前,总表现得非常良好,待人温和有礼,学识过人,对任氏更是体贴百倍,并时常知晓其心意,一味地苦苦追求,在这点上,多多少少还是符合任氏的要求的。

任氏早年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性子就偏硬,而且十分倔,这与她的亲妹妹碧凌正好相反。但人心是肉长的,她再如何强硬冷锐,面对未来丈夫那样猛烈的追求攻势,终是有些飘飘然,动心了。

可没成想,当任氏正美好地享受着这一切的时候,生活的轨道却是在渐渐地偏移,去往那个即将令任氏恐惧,绝望的方向。

任氏嫁过去后不多久,对方竟开始渐渐转变,不,应该说是渐露本性。

“他怎么了?”赵信良终忍不住问了句。

任氏忽然坐直了身子,神态恢复如常:“他是个连畜生都不配做的人。”

第一卷 赵家村 第161章烙印

第161章烙印

呼,第三更晚了将近一个小时才传…很多朋友都已经睡了吧?呵呵,不管怎么样,还是兑现了承诺,传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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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谓是个极其花心的男人,才与任氏成亲一个月不到,却是往家里纳了两房小妾任氏的性子素来要强冷硬,是绝对做不来小女人那种委曲求全,或以在丈夫面前哭哭啼啼的事情的。

所以,一日两日,多日的疏离与冷漠对峙,使得任氏与丈夫两个的关系越来越僵硬,越来越紧张。

任氏的公婆还算是有点良心,为此劝了劝自个儿子,可是他早已顽劣成性,见天的花天酒地,几乎没有一刻不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哄女孩子的手段。当时任氏也是无一刻不在嘲讽自己,想她任碧莹骄傲一时,居然会拜倒在这样的垃圾手里,曾经…居然会为他的那些几乎对所有女孩子都用过的手段着迷

此后,任氏但凡是一想到自己当时的那种满足与幸福,胃里就一阵的抽搐。

在他渐露本性,过得越来越肆意的时候,间中他也曾主动去过任氏的院子几次,因为他心里始终放不下任氏的好颜色,每每在那群妾室,丫鬟媳妇子或以庸脂俗粉当中纵情声色的时候,他总会心痒难耐地留恋起任氏的那张孤傲美丽的脸颊来,久未触碰任氏,使得任氏在他的心里变得更为珍贵难得起来。

可任氏傲,也烈。

自从见识到了新婚丈夫这丑陋的一面之后,她是断断不肯再让自己与这种人为伍了,所以每每都让他吃了闭门羹,气得他在原地跳脚,并说出以后再也不踏进这个院子的狠话

可当时在任氏听来,却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并悲凉而无奈着。

由于两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僵冷,任氏的丈夫索性愈发放纵起来,之前一口气纳的那两房妾室已渐渐地满足不了他,于是他开始成天地出去花天酒地,夜夜晚归,乃至于后来的干脆不归。

府上的丫鬟子,但凡是稍有点姿色的,不管是愿意或以不甘愿的,都难逃他的魔掌…就连任氏一直坚守的那一片小地方,在偶尔一个不经意的时候,也被他沾染玷污。

那个被他糟蹋的小丫鬟是任氏的陪嫁丫头,任氏早就发现他看自己这个丫鬟的眼神有点不对劲,故而处处防范着,没成想,最终还是被他设计得逞。

当时那个小丫鬟羞愤难当,差点没跳井自尽,最后还是任氏救了她,并将她妥善地安排在了一个无人认识她的乡下,要她重新站起来,好好过日子。

任氏是早对自己的丈夫死了心的,她不会去跟别的女人争宠,亦不会限制他把他管得紧紧的,因为任氏觉得没那个必要,更因为他不值得自己这样费神。

可是,任氏却很介意他把手伸到自己的地界来,在整个府邸里,她觉得唯有自己的那一片小地方是干净的,可最终也还是被他弄脏了。

当时的任氏十分气愤,想尽了法子折腾他,最终把他弄得战战兢兢的,总算是领教了到了任氏的本事,故而好一段日子,他都不敢再在她的头上胡来。

等任氏的父母知道了这一切之后,心里既是疼惜又是后悔的,任老爷子更是一气之下跟世交闹僵了关系口口声声地辱骂他们不会管教儿子,并且在当时还设计来欺骗他们,若他们早知道对方的儿子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又怎会糊涂地把女儿嫁进来白白受苦受委屈?即便是断了世交情谊,做个不守信用的人,任老爷子也绝不会断送女儿的幸福。

而世交双亲却给了对方这么一个无奈的答案,称是自己的儿子在外早已声名狼藉,无一个清白人家的闺女愿意嫁与他为妻,就是因为这样,无奈之下,他们才搬回了原来的故乡,找到了任老爷子兑现诺言,想是觉得任氏是世交的女儿,嫁过来多少会谅解自个儿子的,兴许还能起到督促作用。所以,才会联合起来蒙骗过关,加之当时他们儿子对任氏的确有点意思,故而动作上也做得体贴温柔,最后才万分地合了任家二老的意。

大错就在各人的心思间慢慢酿成。

后来,任氏的父母暗暗劝任氏跟丈夫和离,因为那样的人家着实没什么好值得留恋的,并要任氏放宽心,即便是和离,凭着她的品貌和家世,日后也绝对找得到好婆家,一切琐细娘家这边都会帮她打点干净,无需她操心。

可任氏却是个别扭的孩子,性子过分倔强。

当时是这么一个情况,在世交一家出现之前,早有不少好人家上任家来提过亲,凭着任氏的品貌和才华,自是不愁嫁不出去的,反而在发愁究竟该选个怎样的,才算合自己的心意。

可到了最后,那些条件好的人家,任氏是一个也没看上,偏偏有眼无珠地看上了现在这个荒yin无道的丈夫

当时她坚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会过得十分幸福。

可现在,事情却到了这种地步…任家二老劝任氏提出和离,任氏最后想了想,却还是狠狠地拒绝了。

因为她就是这么一个别扭要强的女人。

尽管过得不好,她也还是要继续到底,并告诉外面那些人,自己过得很好,不给其他人留一丝嘲笑自己的机会。

她不要和离,并不是贪恋那个正室的位置,而是在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她任碧莹就算是当初选择错了,也要死撑到底,不对命运屈服,不走回头路,永不退缩

是的,她情愿过着那样痛苦而煎熬的日子,也不愿退一步给自己自由,因为在她当时认为,选择了和离,就是在承认,自己曾经犯过一个十分离谱的错误。

可是没想到,就是因为她惯有的冷硬与好强,最终却害死了她的亲生妹妹。

她对自己周边的几个丫鬟格外警惕,就是怕丈夫再次污浊她的净地,可是她却忽略了自己的亲生妹妹任碧凌,她从没想过,甚少来自己的府邸看望自己的碧凌,会意外地入了丈夫的眼,而且是在那悄声无息的状况下…

有了上回陪嫁丫鬟的活例子,这一回,任氏丈夫做起事情来倒是放聪明了。

在任氏的面前,从不表露出对小姨子的喜好来,小姨子来府上的时候,他通常都会藉口出府,或以藉口不在场,总归做着各种令任氏安心的事情。

就像是一只静候在不远处欲捕食的猎豹,静静的安逸的姿势几乎会让猎物放下所有的警惕,尔后,等其出其不备的时候,忽然猛地攻上去,把它撕烂,甚至于连一点还击的机会都不留给对方

有一次,任碧凌又来府上看姐姐,正值夏日伏天,她穿的是一条烟白色的掐丝百枝裙,远远看去飘飘欲仙,简直不是凡物。

任氏的丈夫当时就已经心痒难耐了

但他知道,那还不是最佳时机,因为任氏还在府里。

不知是不是天意安排,巧的是那天任氏私下里在外偷偷开的店铺出了很严重的问题,所以任氏也顾不得别的,放下了平素墨守的陈规,简单乔装了一下就带着帽帏出了府门,与任碧凌正好是错开了,两人都没见着彼此,任氏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妹妹今天会造访

若她能够提前知道,是万万不会抛下碧凌一人单独在这肮脏龌龊的府邸里的

任氏前脚刚出了府,猎豹就立马迫不及待地扑向了它的猎物

在任氏成亲的新房里,那张为了白子千孙,夫妻琴瑟和谐的千工床上…残忍如禽兽的姐夫,无情地在碧凌的身上肆虐着。

那一年的七月二十日,碧凌才刚满十六岁,她绝望地睁着自己的那一双大眼睛,嗓子都喊得干裂了,却唤不来一个能够救自己的人。

她喊得最多的一句,就是“姐姐救我”

百般的**令碧凌羞愤难当当禽兽般的他终于满足地离开了那间房之后,碧凌空洞着双眼直直地躺在床上…那是姐姐的床,枕头上还有那令人安心的姐姐的香味,可是姐姐不知道在哪里,而她自己…刚才却代替了姐姐,经历了一场足以令她恐惧一生的噩梦

那时候的碧凌,根本都忘记了要哭,只如同一具尸体一般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还是后来,任氏身边的贴身丫鬟终于冲破了层层阻碍赶到房间之后,这突如其来的撞门声提醒了碧凌,她一个激灵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就立马一头撞死在了床上

等另外一个赶着前去通知任氏的丫鬟子把话带到了之后,却早已来不及。

当时任氏的脑海里是一片空白,她无法想象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希望自己能够尽可能地赶在事发之前,可一切都晚了…当任氏赶到现场的时候,后果竟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碧凌早已被畜生糟蹋,而且当她赶到的时候,她的好妹妹…浑身都开始渐渐变得冰凉。

那一天,任氏的世界里充满了猩红的颜色,刺得她双眼尖锐地疼。她曾经能够救下那个欲跳井自尽的陪嫁丫鬟,这一回,却没能及时地保护好自己的亲生妹妹

碧凌已经说好了婆家,那人家里不错,还是任氏亲自细心帮她挑选的,就是怕她跟自己一样的下场,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还差几个月就要嫁人了,这是来跟姐姐分享喜悦的…可却因此而枉死,都还没经历过女人一生当中最重要的时刻,她的生命就结束了。

七月二十,任氏嫁进了这里,巧的是竟也在七月二十,碧凌惨死在她的怀里,也是在这人家里。

这个日子,尔后就如同是一个烙印那般,深深地刻印在了任氏的心底,无时无刻都在灼痛着她全身。

第一卷 赵家村 第162章所以,我是个差劲的女人

第162章所以,我是个差劲的女人

“畜生”赵信良忍不住脱口骂出,腮帮子咬得紧紧的,假若任氏的前夫就在他面前的话,他极有可能会想要一拳打死那个禽兽。

任氏疲倦地揉揉自己的眉心,极低沉地说了句:“这就是我的过往,实际上比我述说的还要惨烈些,有些不敢相信吧?赵老板。”

“那后来呢?”赵信良此时已经完全陷进了任氏的往事当中。

“后来…”任氏的双眼微眯,丹唇一张一合缓缓道,“当我的父母知道了那件事后,险些没给气死过去。我的母亲体弱,当场就昏迷了,整整一夜之后才醒了过来…我的父亲暴跳如雷,当时就扬言,不把我丈夫他们拉去陪葬,他就不姓‘任’。”

“当时,我的心情跟我的父亲是一模一样的,或以,我的情绪要比他的还要更加强烈些。”任氏接着道,双手依旧抚在那盅醒酒汤上,此时上头的余温已渐渐消散,可任氏依旧觉得温暖,“我们全家先妥善地安排了碧凌的葬礼,由于碧凌年小,属于早殇,所以连个风光的葬礼都没有,只冷冷清清地在我们一家还有几个血亲的陪伴下,默默地入了黄土…还在丧中,与碧凌谈好终身大事的那家人突然就找上了门来,得知这个噩耗后,自也是痛苦不已,不过我的父亲为了维护碧凌的最后一分尊严,并没有把碧凌的真正死因公之于众,更没有告诉那家即将与我们家结亲的人家,只对所有的人说,碧凌是突然暴毙的。原本美满的婚事忽然就不了了之了,就因了那个畜生”

“当然,也多半是因了我。”任氏双目无神地述说着,赵信良听了这句,立马宽慰道:

“怎么会是因为你呢?你不要过分自责呀”

任氏却苦涩地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我当时年轻,骄傲自负得不行,若不是我为了硬撑着体面,不与那个畜生和离,就不会闹出这样的惨事来…碧凌会有那样的下场,全是老天对我的惩罚,他要我一辈子记得,自负的下场会是什么样。”

“所以,就当是在赎罪,那是我欠下碧凌的债,我为了偿还那笔债,继续地跟那个禽兽同一个屋檐下,因为我要亲自给碧凌报仇。”任氏突然目露狠色,这令赵信良有些不寒而栗,不过那之后也深深地为任氏感到悲哀。

这几年来,想必她过得很煎熬吧?

“后来,你们是怎么打垮对方的?”赵信良平静地问道。

任氏微吐出一口气来:“知道碧凌死讯的当时,从来没跟人动过手的父亲,几乎把那个畜生打得半死,而且完全与公婆撕下了脸面来,愣是他们哭着跪在了我父母面前,我父母也是连正眼都不愿瞧他们一下,一夕之间,亲家成了仇家。但到了最后,我的父亲对于碧凌惨死亡的真相,却选择了对外隐瞒,所以要血债血偿,就不能通过官府。闹出人命之后,那个畜生竟也会知道害怕,在我们家举行丧事的那段时间里,曾三番五次的尝试着要逃跑,不过都被我的人给限得死死的,没让他得逞。当时我要父亲母亲不要过分悲伤激动,他们年迈,我再不想看到自己的亲人一个个离开自己身边…所以我郑重地跟他们保证,不把那家人打垮,我以后就不配做他们的女儿”

“后来,我开始正式地在外头学做生意。”任氏垂下眼睑,“实际上,碧凌死后,我整个人都在变。曾经那个骄傲自负,注重体面的自己,早已渐渐地褪去,剩下的,是一个没心没肺,眼里只有仇恨的我。我不再恪守一个媳妇应当遵守的礼仪教条,不再对公婆晨昏定省,更不会给那个畜生好脸色瞧,我再也做不到曾经的事不关己。在那个府邸里,我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传闻中的那种恶媳妇。”

“我在外头的生意越做越大,只因碧凌的关系,所以公婆他们都不敢过分说我什么,只由着我来。他们家的花销积蓄主要是靠祖上传下来的家业在支撑着,那个畜生又没本事守住,很快地家里就出现了危机。本来,如果两家的关系还如十几年前那么好,我娘家完全可以救济他们,但是那时候,别说是他们张口来求,就是他们给我父母跪下,我父母也不会让他们进门。慢慢的,那个家眼看着在一天天地败落下去,有一天,我的公婆终于求到了我头上来。”

“我就等着这么一天。”任氏忽然咬牙切齿道。

“所以你没有救济他们,反而看着他们一天天堕落,最后自己走向灭亡?”赵信良迟疑之下,终是问出口。

任氏却摇摇头,脸上似笑非笑:“你太高估我的良心了。”见赵信良的双眸在渐渐扩大,任氏的心里一紧,但嘴上依旧在继续,“实际上,那个家之所以会渐渐地一日不如一日,也真是多亏了我的功劳。我为什么要学做生意?因为我想变得更强,到足以打垮他们家所有家业的程度。而且,与此同时,我要负责让那个畜生变得更加放纵混账,不仅仅沉迷于女色这么简单,我要的是让他整个地走向毁灭。我在他不曾提防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在他的饮食里日日地下着少量的五石散,因为量少,效果出得不明显,所以根本不会有人怀疑。”

“直到将近两年快过去了,他对五石散的依赖程度越来越深,也开始每每出现幻觉,凭他那样,便是再无精力打理家业,祖上传承下来的产业,就那样慢慢地被他给毁了。我就那样,一步步地看着他们沉堕,但我从不后悔,更从不心软过,因为碧凌痛苦的模样一直呈现在我的脑海里,是他逼死了碧凌,所以我无法容忍他还能安然无恙地活着。”

“他们家后来是真的败落了,不仅守不住家业,还欠了一屁.股的债。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成天地在变卖物产,日日哭到我面前来求我。对于公婆二人,我心里也是有怨的,若不是他们当日的刻意隐瞒,我便不会嫁到这家人家里来,那么碧凌就更不会无辜枉死,所以,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他们二老。所以当时,我并没有软下心来帮他们。我的婆婆终日以泪洗脸,最终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殁了。当时,她的死给我带来了不少冲击,我终是稍稍地放下了心里的仇恨,但是对于那个死不知悔改的畜生,我绝不留情。五石散给他带来的危害可不止一点点,整整两年下来,尽管每日的五石散,量少细微,可经年累月的囤积,终是让他的身体被蚕食得跟空壳一般。看着神志不清,成日疯癫的他,我终于放心,果断地与他签下了和离书,不带一丝留恋地离开了那个家。不多久,就传来了那个畜生溺水身亡的消息,我带着那个消息欣慰地去碧凌的坟前上了香,希望她得以安生。”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心狠手辣?”说到这,任氏忽然抬眸反问赵信良。

赵信良微微发怔,沉默了一会,自动地避开了任氏的这个问题:“我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农户,从前除了去地里干活,就是回家照顾老小。在我的过去里,见过的最大的事就是相宜有一次被人害得差点醒不过来。所以,对于你的往事,你的复仇过程,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不懂你们的那种生活。”

“所以,我是个差劲的女人。”任氏如是说,“在碧凌出事之前,我为了体面,为了要强,不同意和离,从而阴差阳错地害死了碧凌。碧凌出事后,我被仇恨蒙蔽了心,为了报复,我开始做出了一些丧心病狂的事情,那时候的自己完全地失去了自我,但凡是跟那个畜生扯上关系的人,我都憎恶,包括公婆在内。回首过去,我这一生,似乎就没有做过什么对的事情,年轻时的意气风发渐渐的都消散殆尽了,到了最后,仅留了一星点的无奈与悲哀。”

“其实你不该只想着复仇的。”赵信良忽然主动开口道,“如果你肯把心思逐渐地转移到你父母的身上,你会发现,你父母头上的白发,脸上的皱纹会少许多。诚然,你现在已经为了你妹妹手刃了仇人,可你得到了什么?如果你的妹妹在泉下有知,看见你成日一副空洞绝望的样子,看见父母双亲整日以泪洗面的场景,真的会因此感到高兴安心么?从前的你把心里所有的东西都统统扔掉,装进了仇恨,如今仇恨在一点一点地消逝,你的心里可还剩下了什么?复仇之后,你的心就真的被掏空了。”

“我的人生,的确就彻底僵在了四年前七月二十那日。往后的四年,我过得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分别。”任氏自嘲地笑笑。

“戏文里不是有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么?”赵信良低沉地缓缓道,“如今,我倒是真觉得我们俩有点像是那样子的。我曾经也有过一段极其消沉的时候,但我最终没有像你那样沉迷于仇恨,相反,我把孩子们还有父母双亲照顾得很好,现在渐渐走出来了之后,再回头看,我发现自己所付出的那些,都是对的,值得的。”

第一卷 赵家村 第163章你的人生,不是我可以沾染的

第163章你的人生,不是我可以沾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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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赵信良停下来的时候,忽然发现任氏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那种眼神,就像是欲把他一下子全部看透一般。

任氏笑,终是把手从醒酒汤的汤盅上放了下来,摇摇头:“没别的,只是觉得每次跟你聊天的时候,都能得到新的认识。”

若是能够早点遇见眼前的这个男人,在自己十八岁那年夏天之前,那该有多好。

如今再是遇上,却是在错的时间错的身份下,他的人生多么简单美好,即便是在困苦艰难的时候,依旧可以慢慢走来,一路的风雨也只不过是为了给那样的人生着色罢了。

所以,自己这样的,怎好去打扰他那原本宁静的生活。

“呵呵。”赵信良轻轻地笑了几声,随后在嘴角划过一丝苦涩,“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喜欢说大道理的人,我跟你说的那些,全是实诚话。”

“我本来对婚姻是十分向往崇敬的,可自从那时候,孩子的母亲抛下了这个家开始起,我就再也不敢相信男女之间的感情了。”赵信良深吸了一口气,同样的,他也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再提及往事了。

“你知道我当初是多么地珍惜孩子母亲,尽管她并不是一个勤快踏实的女人。”赵信良的嘴角带笑,牵出了一丝勉强,“我知道她爱计较,也不爱干活,而且有时候也挺小心眼的,总归她身上有诸多毛病。当时是我的爹娘给我相的这门亲事,由于我年龄也不算小的了,父母也着急,所以见对方闺女姿色不错,而且瞧着也挺稳妥的样子,就立马把我们俩的事情给定下来了,不多久就把人给迎进了门。我们是在那样的情况下结的亲,所以,她进门不多久,渐渐开始显现出诸多缺点之后,我爹娘登时就后悔起来了。可我一直是这么想的,人已经给迎进门来了,尽管并不如意,可日子却还是要照过的,按当下的风气和离不是不可以,但夫妻之间要的最多的还是包容体谅,为了这些动不动就和离,未免也太把婚姻当儿戏了。”

“所以你选择继续坚守,并试图想改变对方?”任氏接话道,嘴角微勾了勾,抬眸看向赵信良,“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个好父亲,好丈夫。”

“我以为她会知足,会感激,总有一天会觉得我值得她托付一生。”赵信良慢慢地回忆着,“后来我们有了弘林,我对我们的人生路则更加抱有希望了,不过她的性子依旧没怎么变,反而愈演愈烈,但是因为孩子的关系,我没有对她失望,依旧与她之间维系着和谐的夫妻关系。”

“直到相宜刚满一岁的时候,她好像就彻底变了。从前的时候,她再怎么对我家人无理取闹,也终是有个限度,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可是自那之后,她开始处处挑事,几乎是要我们全家人都厌弃她把她赶走那样,为了达到那种目的,她什么事都做,渐渐的,连我都开始有些受不了她。整整两年下来,她变得又自私又过分,全家人除了我,没有一个人忍受得了她的嚣张。”赵信良埋下了头去,不多久又缓缓抬起:

“之前我不明白,可事后多年,现在想想,我忽然可笑地猜测到,或许…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起了要抛弃这个家庭的心了。因为遇见了她觉得更好的男人,所以心已不在那个家,当然就得想方设法地逃离,所以做起事情来才会这么决绝,这么义无反顾的,她根本就没成想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因为她从没打算过要回来。”

“相宜三岁那年,也刚好是约莫四年前的事,她突然就跟别的男人跑了,什么都没带走,连我买给她的玉钗她都没带走,当时她可是欣喜了一阵子的,尽管那并不是十分昂贵的东西。”

“我若是你,绝对做不到这么伟大,割下自己心里的痛恨,把心思全数地转移到孩子们身上。”任氏忽然坐直了身子,认真地看着赵信良。

尔后又半开玩笑道:“不过那个女人还真真是不识货,这么好的男人摆在眼前,竟也不知道把握珍惜,假如是我…”话到一半,却忽然戛然而止,任氏尴尬地笑笑,尽管表面依旧镇定,可心里早就乱了,最终只得仓促地敷衍了一句,“对不起,我醉了…”

“其实…”赵信良忽然低下了头去,声音小得可怜,支吾了半天都没憋出半句话来。

任氏见状也是打断道:“幸好你对男女之间的感情绝望了,这是好事,避免你再次受到伤害,也可以让你更加专心地照顾孩子与老人。”

“不是,我…其实…”赵信良愁眉苦脸地说道,眉毛与眼睛几乎都快挤到一起去了,最终只用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嘀咕了一句,“真该死,什么话不好说,偏那样说了一句”

“赵老板,谢谢你的醒酒汤,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真的感谢,今年的七月二十,因为你的缘故,我过得跟往常时候都不一样。”任氏忽然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十分郑重地对赵信良道,脸上还透着淡淡的微笑。

赵信良知道,任氏这么一说,就意味着今天这漫长的谈话到此结束了。

他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故而也不知道该怎么挽留,只得也跟着站起了身子,看着任氏笑道:“你没事就好,嗯,好好休息,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任氏点点头,再次说了声“谢谢”。

等赵信良出了这门,厢房的门再次被阖上了之后,任氏才无力地坐回到了椅子上,嘴上轻声地喃喃道:“最后一次了,今天这样,就当是我对自己的最后一次放纵,等过了今天以后,你是赵老板,我是绣坊老板娘,从今而后,希望你的人生可以一直简单美好,就让我一直定格在四年前的七月二十吧。”

所以那日之后,任氏就真的开始刻意地疏远赵信良了,赵信良起先还并未察觉,因为通过七月二十那日的交谈过后,赵信良反而觉得自己与任氏之间的关系好像更加递进了一些,这让他心里不禁渐渐地希冀起来。

故而,突然之间要面对任氏的疏离,却是让赵信良有些不适应,更有些不敢置信,不明不白。

他想找个机会亲自问问任氏原因,可任氏一见到她就过分生疏,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询问,这令赵信良很是挫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