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的儿子,孝懿仁皇后的?”

乌雅氏阴沉的呵呵笑着,嘴角流下两行口水:“对,就是那贱|人的!”

她语速很慢,整个人透着一股子呆滞。

笑怡决不允许有任何误会存在,她强忍住心中泛起的惊涛骇浪。

“不能因为皇额娘养过四爷,你就不承认他是你的孩子。或者,他压根就不是你生的?”

簪子再次刺了一下,痛的乌雅氏一下跳起来。

抓住她的肩膀,她大声的吼着:“对,那就是她生的。佟佳氏不是高高在上么,荣华富贵宠爱美貌她全都有了,那我就让她的孩子,一辈子认我 。有个包衣籍的生母,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这就是女人的嫉妒心么?

生而富贵,虽然不是一等一的漂亮,但她却并不丑陋。可以说出嫁前的少女时光,笑怡从来没有任何苦恼和挫折。

“可你有没有想过,佟家的富贵是靠谁换来的。当年在旅顺贩马时,佟家入伍,多年征战他们整个家族死了多少人。京中这些高门大户,如今锦衣玉食的舒坦日子,哪家不是用累累的白骨换来的。”

笑怡忍不住辩驳着,很快她就笑起来。

跟乌雅氏说这些做什么,反正她永远都觉得,所有人都欠她的。

从她的思维中跳出来,她又发现了不对劲。按理说宫中守卫森严,怎么可能让她换掉孩子。

“就凭你,有那么大的能耐?”

手指抬起乌雅氏的下巴,她眼中满是不屑。

正是这份不屑,刺激到了乌雅氏。

“凭什么没有,你们都小看我。我玛法可是御膳房总管,乌雅氏更是包衣第一世家,这宫中处处都是我的耳目。胤禛生产那一日,前朝打着仗,宫中防卫空虚。

正好佟佳氏那贱|人也生产,我用自己病怏怏的小格格,换了她活蹦乱跳的阿哥。

她的儿子,一辈子都得喊我额娘。”

边说着,乌雅氏脸上边泛出红光。

“可惜皇上,竟然把乌雅氏迁到了关外。爱新觉罗家没一个好东西,早晚包衣会掌握整个j□j,想让谁生孩子,谁才能生孩子…”

似乎想到了包衣的巅峰时代,乌雅氏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笑怡却想起了四爷告诉她的那些,弘历当政后,阿哥们全都出自包衣肚子。

如果不是她和四爷重生干涉着,那一天还真会实现。

包衣通过控制后|宫,牢牢控制住整个地位的传承,到最后,整个天下都将握于他们的鼓掌之间。

看着面前疯狂地乌雅氏,她的心乱成了一团。

不过现在,还是先堵住她的嘴为好。

拿掉簪子,她用力往她的脖子上敲去。乌雅氏脆弱的身体,经不起她全力一敲,立刻晕了过去。

活动下手腕,她唤来守门的小丫鬟。

“你全都听到了?”

小丫鬟跪下:“格格饶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喊她格格,这是乌拉那拉家的人。是她心思乱,一时没想过来。

“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有一个字透露出去,你的阿玛额娘弟弟妹妹,你知道的。”

瞅着旁边的镜子,她看着那个严厉的自己。

此事事关重大,现在她只想快些出宫,找四爷商议!

“奴婢知道。”

**

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端上了前世最常用的那张脸。

两世的规矩早已刻进了她的骨子里,尽管心下大乱,但她还能保证自己仪表上不会出任何差错。

路过御花园,远远地看着秀女们等在凉亭花丛间。

今日,是二次阅选的日子。

“就是她啊?”

“不过是个五品典仪家的格格罢了,你们家平日有五品官拜访么?”

“怎么可能,我阿玛可是从一品,这种人完全不可能出现在我们府里。”

秀女们的声音唧唧喳喳的穿出来,笑怡看着躲在花丛最深处的钮钴禄·金珠。

选秀所带的首饰不可过分花哨,发型也都统一。不过越是简单,越能烘托出各家的底蕴。比如刚才出声的小格格,发间便插着一支金丝红翡钗子。金珠那镶着红宝石的金钗,比其它完全不够看的。

“给四福晋请安。”

笑怡抬手,端起嗓子温和的说道:“快起来吧,今年的小格格可真是标致。那边小格格头上的钗子,本福晋都未曾见过,是哪家打造的?”

金珠面上一喜,抬起头来说道:“是奴婢自己琢磨的花样。”

“不错,比起一般的金玉,倒是丝毫不逊色。”

笑怡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夸耀钮钴禄氏一番,那些头戴金玉的贵女,自然会想着法子对付她。

**

“再快点。”

出宫后她一再催促着车夫,京中建筑密集,马车压根行不快。

若不是顾念着抛头露面不好,她真想自己骑马回府。

握紧茶碗,她脑海中不断回荡着乌雅氏的话。

四爷竟然真是孝懿仁皇后所出!

那前世今生的一切,就完全说得过去了。

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且还是自己最恨的人所出,她当然会想法设法的作践。所以在四爷做了皇帝后,她才会如此的愤怒。

因为,最终还是她依旧赶不上佟皇后!

“爷可有下朝回府?”

踩着花盆底,她快速的走进去,问道着门房。

“不曾。”

跺了下脚,这下可怎么办?

知道真相后,每时每刻她的心都在承受着煎熬。

怎么可能是这样,她并没有丝毫的喜悦,而是想着此事的后果。

以康熙的多疑,元后所出的太子都能落到这样的下场,更别提第二任继后佟家氏的儿子了。

相反,一个包衣的儿子,更能让他彻底放心。

真相一旦揭开,等待他们的必将是无休止的麻烦。

所以现在,这重身份着实是弊大于利。

“大阿哥呢?”

管事问了下旁边的人,给了她准确的答复:“大阿哥刚从上书房回来,如今正在前院书房。”

“握去书房。”

笑怡挣脱开鼓瑟扶住她的手,吩咐她道:“你看好门,任何人都不能进书房。哦,四爷和孩子们除外。”

飞奔至书房,看到正坐直了写大字的儿子后,她着实松了一口气。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四爷的书房,这几年来有了很大的改动。

同前世冰冷严肃的满是经史子集不同,现在里面有了一家人生活的痕迹。靠墙摆着一把小椅子,从雕工上看是今年最流行的样式,那是他专门为弘晨准备的。

大书桌扩大了一些,两侧各搭着一张小书桌,是瑶儿和弘晖用过的。

至于书桌前的那张软榻,则是专门为她准备的。虽然不常用,但四爷还是完整的保存了下来。

笑怡走进去时,就见弘晖穿着锦袍,坐在自己那张书桌上,拿毛笔慢慢写着什么。

室内静悄悄的,看着这样的儿子,她慌乱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不管怎么样,现在全家人都好好的。

“额娘,你怎么了?”

花盆底的响动,惊醒了弘晖。他抬起头,先关切的问到她。

到嗓子眼的话咽了下去,这惊天的秘密,两世加起来活了七八十年的她都难以承受。

贸然压在一个孩子身上,是不是太过于沉重和残酷。

这明明是大人们的事。

“是不是她又欺负你了?”

弘晖的个头已经开始抽高,因为爱跑爱跳,他比前世这时候要瘦削许多。八岁的他唇红齿白,整个人脸上已经有了少年的轮廓。

“那是你玛姆。”

他那双如四爷一般的面容皱了皱眉,眼睛眯起来。

“额娘,一定是出事了!”

笑怡错愕,他根本不可能知道。

“虽然我和姐姐都很讨厌玛姆,但咱们府里最讨厌她的还是额娘。如今你为她说话,肯定是在冷宫出了什么事。”

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儿子已经如此明察秋毫了。笑怡由衷的骄傲着,不再打算瞒着他。

“等你阿玛回来,额娘一起说。”

而弘晖则是围着她转了一圈,反复确定她无事后,朝外面吩咐道。

“给额娘拿换洗的衣服。”

边说他边捂着鼻子:“一股冷宫的味道,不好闻。额娘赶紧换下来,要一直香香的漂漂亮亮。”

“臭小子,敢嫌弃额娘了。”

知道儿子在转移她的注意力,笑怡佯怒的叱道。

弘晖连忙告饶:“注意形象啊,额娘可是京中品行最好的贵妇。”

**

“福晋在哪儿。”

四爷下马,问到门房。三年下来,他已经养成了习惯,进府第一时间问候笑怡的行踪。

“爷,福晋回来就在找您,如今应该同大阿哥一起在书房。”

四爷疑惑了,他可不会认为笑怡开窍,然后突然发现没他不行。虽然心底最深处,很想被她时刻记挂着,但他是成年人,不会贸然白日做梦。

抬头瞅瞅天空,出紫禁城时的晴空万里,如今已是阴云密布。

难道,有什么事发生了?

快步朝书房走去,他心中疑惑着。莫非是受到额娘的难为,然后积怨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晖儿,额娘问你一句实话,对你乌雅玛姆,你感觉怎么样。不要想着额娘,单从你自己的角度出发。”

房内传来笑怡特别严肃的声音,四爷打住要通传的鼓瑟,停住了脚步。

短暂的沉默后,长子那还没退去甜糯的声音传来。

“其实额娘,这几年看多了后院的奴婢,我挺了解她的心理。人跟人不一样,有些人天生像额娘这样知足常乐,有些人就永不满足。伺候我的元桃和小顺子,给他们一个金锞子就能高兴半天。但掌管花圃的黄嬷嬷,天天羡慕着小厨房采买的二愣子。

开始我也会讨厌黄嬷嬷,可看多了之后,反倒释然了。一人有一个活法,只要不越线,就说不上绝对的对错。

她应该就是那种有理想的人,所以才能从一个包衣爬上那么高的位置。”

弘晖喘了口气,继续说着:

“所以,这点说不上对错。但我也有自己的喜好和标准,所以,我不喜欢她。不是因为额娘,而是因为我自己。当然我是您的儿子,必须得无条件的向着你,所以讨厌就更厉害了。”

同笑怡一样,四爷也止不住满心的欣慰。能跳出自己的喜恶,以客观的角度公平的看待每一个人,他的儿子比多数成年人还要优秀。

“我说完了,额娘也该说说,玛姆那边都发生了什么。”

**

笑怡眼睛闭上,咬起下唇。

“晖儿,咱们还是等你阿玛来了再说吧。这件事,不是你可以承受的。”

晴空传来一道惊雷,狂风刮开了窗户。

起身去关窗,笑怡正看到了门边的四爷。眉心皱起,他终于回来了么?

这件事,没办法、也不能瞒住他。以她自己的能力,完全不能很好地善后。

“爷都听到了吧,进来说话。”

关好窗户,她坐在许久未用的软榻上。

下面是柔软的狐狸皮,但她整个身体却僵硬着。

而往常会温言安慰她的四爷,如今却是一言不发。坐在她的对面,他同样沉默着,连带着弘晖也安静下来。

“妾身今日去了冷宫。”

做足了心理建设,她打算全盘托出。第一句话出口,她低头握紧拳头,支撑着自己不要后退。

“或许接下来的话爷有些难以置信,但妾身以自己的性命担保,绝无半句虚言。”

抬头,她看到四爷眼中一闪而过的利芒。难道他知道了,不可能啊。

“乌雅氏精神越发不好,她告诉妾身:爷的生母是孝懿仁皇后。是她利用三藩之乱宫中混乱,调换了景仁宫偏殿和主殿中的孩子。”

一直没动静的四爷猛地站起来:“别说了!”

他眼神中酝酿着一团剧烈的风暴,整个人站在那,如一柄出窍的利剑。

“额娘,这是真的么?”

笑怡搂住儿子,对他点点头,“药是你替额娘搞到的,结果,应该没差了。”

**

当真相被揭穿的那一刻,胤禛的心仿佛被挖去了一块。

风雨百年,记忆最深处的那些或温暖或冷落的感情,一股脑的翻涌出来。

皇额娘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乌雅氏的冷淡以及排挤,全都有了答案。

他突然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一场笑话。他亲自护佑了毒死皇额娘的乌雅氏一族,将赫赫的“佟半朝”,打压成了前朝遗梦。

笑怡、皇额娘、如今的贵妃娘娘,那些漫长岁月中曾经对他付出过真挚感情,给予他无私关爱的女人,在他手上渡过了痛苦而又漫长的一生。

乌雅氏、李氏、钮钴禄氏,这些做尽恶事的毒妇,全都荣华无量富贵以及。

他自诩为英明的前世,实则是被他们玩弄于鼓掌中的一场笑话。

他堂堂帝王,就如跳梁小丑般,在无端的自信下,被他们牵着鼻子上演着一出出的闹剧。

“爷。”

“别说了。”

自懂事后除却治丧场合外再也未曾掉过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他拔剑转身,再闷在这里,他会疯掉的。他需要一个理由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

他为之付出一生的信仰,不是一场玩笑。

那八十年的人生误会,并不全是他的错。

“额娘,你在这么?我准备好了午膳。”

瑶儿推门进来,头上插着一支再简单不过的金钗。

杏眼鹅蛋脸,这幅容貌,与养病的皇额娘像了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