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钱记的名字在纸上被划掉了,接下来只能耐心等待对那几家铁匠铺的调查反馈了。

八月十五渐渐临近。人们都在准备过节,天气凉爽了下来,夏衣多数都洗净打包装箱,秋衣和冬衣摆在了衣柜上层。

与街坊邻居互赠了节礼,还特意去了和安堂玉府街分号送了礼品,从掌柜、大夫到下面的伙计,人人有份,日后就是同门师兄弟了。

节日当晚的晚饭,在包记酒馆吃的,实在推辞不掉包老板的盛情邀请。只好答应下来。

第二天,药市开张,老时间。老地点。

顾念换了身旧衣,搭车前往羊子口市场。大门内外熙熙攘攘,顾念仗着自己个子小,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收集人们谈论的信息,从中找到自己想要的关于柳家药摊的具体位置,七拐八弯地摸了过去。

今年这摊子找了个好位置,正好在一个十字路口边上,她站在这一边检查药材质量,却听到耳熟的一个男声,抬头一看,马上扔下药材转身就闪。

柳家现任家主父子俩竟然在这里,正被一群人簇拥着说着什么。

不敢跟柳家的任何一人打照面,顾念到别处转了转,过了半个时辰,她才又回去,柳家人都已经走了,摊子内外都是看药的顾客。

有伙计认出了顾念,热情跟她打招呼,两人互致了问候,顾念仔细检查了她需要的药材的质量,打着哑语一般的议价手势,谈妥价格和数量,照去年那样,去仓库拿货,浩浩荡荡几大板车给她送家去。

这最要紧的药材的事搞定了,顾念就为九月初一忙活起来,书箱清洗曝晒,上课穿的新衣都做好了,她还抽了半天的空档,搭车去医学堂实地考察。

医学堂开在贡院后街上,这周边学堂私塾林立,大门是普通的蛮子门,两扇宽阔的黑漆门板,门楣上挂着和安医学堂的牌匾。

学堂没有寒暑假的概念,除了逢年过节和五天一次的休沐这种法定节假日外,都是上课时间,顾念跟门房一说她是九月的新生,还报上了老师的名字,门房就放她进去,带着她在里面转了转。

任何学堂的规矩都是大同小异的,上课时间原则上不允许访客在里面乱窜,所以顾念没法深入到课室所在的区域,就在前院走了走,了解了一下学堂的建筑格局,知道自己那天该上哪找老师报到。

参观完毕,顾念回家赚钱吃饭。

九月初一那天一大早,顾念收拾停当,提着她的书箱,坐车赶到和安医学堂。

大门口很热闹,今年收了六个新生,来送孩子入学的除了爹娘,貌似还有爷爷奶奶伯伯叔叔兄弟等亲戚,小小的贡院后街,被各种马车骡车占道,有的亲属下了车站在门口跟孩子说话,有的则大人在车上孩子在车下说个没完。

趁这工夫,顾念跟门房打了个照面,先进了大门,直奔杨益怀办公的寮屋。

老师们一人一个单间,屋子相当宽敞,纵深也大,杨益怀正在屋里,整理给新生的课本。听到敲门,随口应了,再抬头一看,顾念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学生顾念请先生安。”顾念放下书箱行礼。

“哦,好好好,来来,坐坐坐,等我一下,马上就好。你在外面看到新生了吗?”

“看见了,都在大门口跟家长说话呢,看那些车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年医学堂收了多少新弟子呢。”

“呵呵呵呵,年年都这样,习惯就好了。”杨益怀弄好他的东西,拿起一摞书放到桌沿,“呐,这是给你的。”

“谢谢先生。”顾念接过书,一本本看了看,都是跟脉术有关的基础经典。

“你虽有脉术的基础,但你接触的病人太单一,以你的年纪来说,这对你脉术上的精进没有好处,望闻问切,切脉这一道,切切不可荒废,所以我想让你跟新生一起重新把基础再牢固一下。”

“是,一切但凭先生作主。只是不知,我这上课时间是否也要跟大家一样?”

“我知你意思,也明白你的难处,所以我要先给你做个小测试,看看你的脉术水平到底如何,再来安排你的上课时间。”杨益怀示意顾念搬椅子坐到他桌边。

顾念只得硬着头皮去搬椅子。

杨益怀拿了个腕枕垫在他自己的手腕下,和蔼可亲地看着顾念。

顾念手指有些颤抖地放在杨益怀的脉搏上,一次到位,不偏不倚。

杨益怀已是老人了,但他的脉象很健康,顾念切了能有半炷香的时间,连伤风的症状都没切出来。她觉得既然这么大年纪了,一定会有一些老人病的,所以她仍然屏气凝神地继续。

杨益怀另一只手一边捋着胡须,一边含笑等着顾念说出他的切脉结果,看着看着,他越发觉得这位新弟子相当面善,但又的确是生人,以前从未见过面,让他实在闹不清这股异样的亲切又熟悉的感觉是打哪来的,只能总结为有眼缘。

顾念又切了一炷香的时间,想了又想,终于大着胆子尝试着把她切到的脉象说出来,杨益怀只是微笑地听,没见他表情变过。

顾念说完,杨益怀才略略点点头,但没急着点评,只是让这新弟子撤了手,又推出自己的腕枕,示意顾念把手放在上面,他来示范一次。

顾念简直牙根都在打颤,她看了房门一眼,“老师,时间该差不多了,新生们要进来了吧。”

“没这么快过来,我们还有点时间,很快的。他们要是过来了,让师兄带着再去里里外外转一圈就是了。把手放上来,我们动作快点。”

顾念再次看了关着的房门一眼,还凝神听了听外面有没有另人走动的声音,然后才强行镇定地把手腕搁在了腕枕上。

杨益怀搞不清顾念这拖拖拉拉的是干什么,但他也没多想,直接把手指切在了顾念的脉搏上。

顾念活活地看了一场变脸。

杨益怀上一刹那,还是老师的淡定表情,下一刹那,就脸色大变地撤了手,改指着顾念,表情惊愕,压低了嗓门惊呼,“你,你居然是姑娘!?”

第83章

事到如今,顾念无从否认,她掏出拢在袖子里的手帕,抖开来,双手各牵着一角,挡在鼻梁上,遮住鼻头及以下部位,只露出鼻梁以上,不哭不笑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杨益怀。

杨益怀被出乎意料的惊吓一番之后,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又见到顾念接下来的奇怪表现,也不禁仔细地打量起那露出的半张脸。

那股异样的熟悉感又溢上了杨益怀的心头,尤其是那双眉眼,越看越觉得仿佛似曾相识,情不自禁地就盯着那一块部位看。

脑海里一副副地闪过自己认识的人,猛然间,一张早年的少年的脸闯入杨益怀的脑海,那少年的岁数跟眼前的顾念相仿,而两人的眉眼却惊人的相似,只是顾念多了几分女性的柔和,不似少年特有的意气风发。

杨益怀再次受惊状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右手食中二指并拢,颤抖地指着顾念,“不,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你怎么会长得那么像我当年的一个学生!”

顾念收了手帕,缓缓站起身,重重双膝跪地,再抬起脸来,泪水满眶,喉咙发酸发紧,沙哑着嗓子,“七步县柳青泉之女柳依依,拜见师公。”

杨益怀第三次受惊,失足跌坐回椅子里,心脏激烈跳动,使得胸腔跟着发疼,他瞪着眼睛,血丝尽露,难以置信,“不,这不可能,青泉他一家已经…,我去拜祭过,我去上过香的!”

“师公,我知道这消息让人难以相信。但我的确是柳依依,当日下葬的柳家小姐是婢女依兰,她是打小买进来的丫头,并无亲人,无人会寻她,正好我们二人年纪相当,就让她替了我。我连夜换装逃离柳家。”

“可是,你若是依依,又为何要逃?即使要走,你也可以直去衙门报案。以你聚兴顺未来少奶奶的身份。没人会为难你。”

“然后呢?守孝三年?就我一个孤女,在家里何来地位?靠上头的祖父母吗?他们还需要长房供养呢。而古家,我又何必拖他们三年等我。当日定下姻亲,完全是因有爹爹做靠山,他不在了。我又没学到他的医术和技艺,医药家的女孩儿何其多,我不想死拉着他们不放。丢了爹爹的脸面。”

“怎么会?凭你这一手金刃伤的医术,孤女又如何。只是,你这医术又跟谁学的?我印象里,青泉并不特别擅长金刃伤。而且他每次来拜年,也从未听他提起过。”

“柳记医馆常年接诊大量江湖人。其实爹爹一直有在自己钻研金刃伤的医术,只是时间尚短,还没有形成一套完整的理论,不好意思跟别人说。再加上我当时出嫁在即,就先传了我几手,好让我嫁到古家后能快速立威,奠定少奶奶稳固的地位。”

“那么,那些工具?”

“有一些是从家里带的,有一些是自己琢磨出来,画成图纸。陆陆续续请工匠做的。我足足走了四天,才从七步县来到三江城,不报此仇。将来在地下我无脸见爹娘。”

“那你给人缝合筋脉的医术,也是跟你爹爹学的?”

“算是一半。为了研究筋脉的缝合术,拿鸡鸭练过,但没在人身上试过,风险太大,技艺还不成熟。直到我在烟花后巷开业,碰到那些病人,实在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一年多下来,也就慢慢练出来了。”

“天哪!孩子,委屈你了。”对顾念的说辞,杨益怀已经信了大半,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好孩子,起来说话。你既知道师公,为什么当时来城里,不直接来找师公呢?”

“不敢打扰师公。当时,柳家已经派了人去七步县收尸,官府差不多裁判柳青泉一门绝户,我要是突然冒出来,不知道会惹来什么麻烦。当时就想着让这事过去吧,大家都快点开始新生活,不要因为我一个逃生的,再引起波澜。”顾念站起身,坐回椅子上,手帕在眼睛上按了按,定了定神。

“我依稀记得,当时去收尸的,有你的长房堂兄。当时不觉得,可现在你在我面前,我就不禁在想,他是认得你的,为什么他在现场却没有吭声?”

“爹爹多年经营,身后留下丰厚遗产,若是我还活着的消息传出去,我起码是要能分得一份作为嫁妆的,若我死了,所有遗产就归其余各房分享,其中长房分得大头。师公以为,我那堂兄为什么没有指出这点?”

“可你那堂兄在生意场上,素来是有诚实守信之名的。他竟然?!”

“师公,他是我堂兄,但有些事,只有家里人知道,而且我相信,他的一些缺点连他妻子都不知道,也就远在七步县的我们这一支有所了解,只是看在他是长房长子长孙的份上,没有戳穿他而已。他好面子,孝敬长辈、爱护妻儿、体恤下人、诚实守信都是为了维持面子的手段,在好口碑的掩盖下,他才能最大限度的敛财。他最大缺点就是爱财。为什么我会知道,是因为每年秋季药材下来,他会派亲信来说服爹爹,说今年药价怎么怎么好,希望我们开辟更多药田,种植更多药材,除了自用的,剩下的药材都交给他卖,不要再便宜卖给乡里百姓。我们家里每年卖药的惯例他是知道的,却仍然年年来问一次,而他回回派人出来用的借口都是给叔叔送节礼。怎么样,单从表面上看,师公以为这是不是一个孝顺侄子?”

杨益怀有些听傻了,“那位柳公子居然是这样不忠不义之人?!真是瞎了眼。去年和安堂跟他买了很多你爹爹药田的药材。”

“我也买了,师公,只要堂兄别换了药田的老人,药材的品质就有保证。我卖的那些成药,都来自柳记药方。”

“啊,说到这个,当日情况,你还能记起多少?我知道这有些残忍。”

这一说,又勾起了顾念的伤心回忆,“师公,我住的小院在最深处,前面的动静传来,我躲到了衣箱里才逃过一劫。屋里进来了两个人,杀了我的婢女和奶妈。等我再出去查看时,各个屋里都是死人,爹爹死在密室里,娘死在床上。弟弟死在地上,其他人也都…”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够了够了。事情已经过去了,朝廷派了人来查案,要相信,终有一天这案子会水落石出的。”杨益怀听得心脏猛地一下抽紧。不敢再想象下去,当日的柳依依面对家里的惨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我信。所以我才坚强地活着,不然我早跟着爹娘去了。”

“别,可千万别有这念头,你还得好好磨炼医术,和安堂可指望你将来带出一批跟你一样的好大夫呢。”

“这些事都太遥远了,我不敢想。”

“要抱有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杨益怀想再说点什么,室外却有人敲他房门。

“老师,我把小师弟带来了,您要现在见见他吗?”门外是个已经过了变声期的年轻男子的声音。

“焱焱啊。你先带小师弟四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我这里跟你顾师弟做个测试。过会儿才好。”杨益怀示意顾念别出声,他提高了音量隔着门板说道。

“是。老师,那我们过会儿再来。”外面一阵轻微的说话声,随即一个比较高大的人影从门上消失。

外面这会儿已经有不少动静,老师们带着各自弟子来来去去,开始今天的课程,没人有空去留意杨益怀关着的房门。

被这一打岔,正好不用再聊柳家灭门的事,杨益怀把话题回转到正事上。

“刚才那个焱焱,三火的那个焱,是我现在手下最大的弟子,姓任,今年整二十岁,也来自杏林世家,脾气有点急躁,但品性很好,底下两个师弟都服他,学习认真,天赋也不错。你没事少惹他,受了欺负就来告诉我。”

“师公,我自然不会去招惹任师兄,看他名字,就知是个不能惹的,五行得多缺火,才能取这么多个火字,他脾气急躁,没准儿就是名字里火太多闹的。”

顾念只是随口说个玩笑,杨益怀却连连点头,“我们也都这么觉得,名字里火太多,弄得肝火旺盛。”

顾念突然觉得,这位任师兄的脾气,恐怕不是师公说的那么有点急躁。

“师公,平日里我还是喊您老师吧。”

“也好,你本就是我的弟子,喊我老师才是应当。”

“还有,我想求老师一件事,我的真实身份,求老师严格保密,除了您自己,谁都不能说,包括师母和您的孩子,连同和安堂的东家和少爷,无论是谁,不能再有第三人知道这件事。”

“连东家都不能告诉?朝廷派了人来查案子,就住在聚兴顺呢。要是有人知道你…”

杨益怀话没说完,被顾念打断,“老师,我知道那人,我已经见过他了,能说的我都跟他说了,他知道我身上的案子,但他不知道我是柳依依,所以请老师千万千万不要说漏嘴。柳依依在官家档案上已经是一笔注销的死人,如今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你已经见过他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玉府街烟花巷那一带,人员复杂,龙蛇混杂,是个打听消息的好地方,在各种机缘巧合下,我就和他认识了,他向我表露了他的身份,我也就拣了能说的部分内容跟他做交换。现在他知道我是被一个隐居的老大夫带大的弃婴,师父已经被害,凶手可能跟他在查的案子有一定关联。就是这些。”

杨益怀沉吟片刻,“如果你真的这么坚持的话,我也不勉强,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你的事。可惜了,不能带你去我家里坐坐了,不然,你师母一定会认出你来。想当初,我手下那几个弟子,你师母最是疼你爹爹,她一定能看出破绽,你不能出现在她面前。”

“是,我知道,爹爹在家里不止一次讲过读书时的往事,前几年,闻听师母身体微恙,爹爹特意泡了药酒带回来送师母。”

杨益怀捋着胡子微笑,脸上浮起回忆往事的幸福表情,“是啊,那日你爹爹带着酒来拜年,那几坛子,到现在还没喝完。几天喝一小盅,她现在身体是比以前好多了。”

“那药酒有用的话,我可以现在默出药方来,等喝完了,老师也好照方再泡一坛子给师母喝。”

“咦?你记得那药酒方子?”

“爹爹曾让我背下过一些方子,作为嫁妆的一部分,家里制药的时候,也都是我从头跟到尾,监督每一步过程和工艺,所以我现在才能靠卖药增加收入。”

“啊,是了,柳记药方。好啊,等药酒喝完了,我就找你写药方子。”

“好。那么,老师,我们眼下怎么办?”

“你先跟着上几天课,我看你还有哪些基础知识要补,除了脉术要加强,身为和安堂看上的金疡大夫,不能不学我们的独门绝活,针灸麻醉。但这有个先决条件,你要跟和安堂签一纸合同,确保你学成后,做和安堂的外聘大夫。”

“啊?还有这条件?我能在这里学习已经是硬着头皮了,那日被老师看上收在手下,我都谢了上苍不止一遍。签约入和安堂,就不必了吧?”

“那你学过针灸麻醉吗?你爹爹有教过你吗?”

“没有,爹爹说我是嫁过去做少奶奶的,又不是做大夫的,会一些简单的外伤处理就行了,不必去学这个,只有弟弟和其他弟子们在学。”

“那,穴位方面的,你学过吗?”

“这个倒是学过的,穴位图我都背下来了,摸穴也算准,爹爹教过一些穴位推拿的手法,但在家里时也就在我娘和奶妈婢女身上练过手。真正的实践从来没有过,尤其是来到城里定居后,光处理外伤病人就够忙了,跌打损伤的病人我一概不接待,我没有爹爹那样麻利的手段,现在恐怕早就生疏得不成样子了。”

“看,你有很多基础课程要重新温习,你不能缺席上课。”

“老师,能不能慢慢来,我不想关了医馆。”

“你一个女孩子混在那种地方,没人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我知道了,还能允许你继续呆在那里吗?本来大公子坚持要把你弄出来,就是先发现你的医术跟和安堂一脉相承,不能看着和安堂的门生弟子流落在烟花巷做黑医。要是别人,我们才懒得管呢。”

第84章

“老师,我已经在那里站稳了脚跟,街坊四邻都以为我是个男生女相的大夫,有固定的病源,稳定的收入。仓促搬去别处,我要重新适应新环境不说,还得提防着好奇的邻居们打探我的生活习惯,我的性别秘密就危险了。我的性别要是曝光了,只怕会让和安堂更加的丢脸。”

“嘿,小丫头片子,居然反过来威胁和安堂?”杨益怀笑骂道。他并不生气,他觉得顾念的说法也有道理,而且的确是要考虑到的实际问题。

“老师,你跟大公子说几句好话,就让我呆在那里吧。我若是学到了新东西,我也有现成的练手对象,换个新地方真的不行啊,难道让我住在学堂的学生寮屋里?和那帮血气方刚的少年仔们做室友?那岂不更危险?”

杨益怀再忍不住,笑了几声,“好吧,这些实际问题的确棘手,我会去跟大公子说,看能不能找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让你不用搬离烟花后巷,也不妨碍你的学业。至于要不要学针灸麻醉术,等你先把普通的针灸术全部学会再说吧。你要补的课程多着呢。”

“是,谢谢老师,课程上的事,但凭老师作主。”

“嗯,这头五天,你就天天过来,上全天的课。没问题吧?”

“没问题,这五天可以。”

“那行,五天时间,足够看清你的真实水平,到时我再给你好好安排一下课程计划,不暴露你的性别,不妨碍你赚钱,也不影响正常的学习进度。”

“是。”

“你去开开门。看看师兄们是不是该过来了。我们该办正事了。”

顾念收起手帕,把课本放入书箱,然后开门出去在院子里张望,在院门外等了一会儿,看到四个年纪不等高矮胖瘦不一的少年向她的方向走来。

双方五人在院门口对视片刻,那个年纪最长的先开口,“你就是杨老师新收的另一位弟子顾念?”

顾念马上发现这人的声音正是刚才那位,“是,任师兄,我是顾念。老师让我来寻各位。”

任焱焱中等身材。内双的眼睛眼尾上扬,长鼻薄唇,穿深蓝地的缎子,眼神犀利,也许真是因为肝火旺盛的缘故。他就是不说话,也给人一种不好惹的印象。

“嗯,这是你二位师兄和小师弟。周砾,唐述,徐文明。”

顾念忙于那三人见礼问好,那三人也都回礼。互通了年龄后。周砾和唐述二位师兄同年,今年都十七岁。他们都是十五岁考进来的普通人家的孩子。小师弟徐文明今年才十四岁,属于正常年龄入学,但天赋比较好的那种孩子,也是普通人家出身。总的来说,杨益怀的这五位弟子里,只有任焱焱和顾念是医家圈子的。

寒暄客套之后,五人走进院子,敲开了杨益怀的房门,在里面毕恭毕敬听候老师教诲。

然后根据杨益怀的安排,任焱焱带顾念去学堂后门外的和安堂分号观摩师兄们的技艺。周砾和唐述去别的老师那里学习骨伤科的课程,小师弟则跟老师在一块,做一个摸底考试。看看他在私塾里学的医家经典有多熟悉。

任焱焱带着顾念出了院子,先去了院长那边。找人办了入学手续交了束脩,然后才转去了学堂后门。

后墙那里有一道小门跟街上的和安堂分号相通,里面的师生都是走这个门进出,学完了基础课程的弟子,老师都会带在身边,轮流在这里,实际训练看病问诊的技巧,但只有年纪更大一些的弟子才有自己上手的机会。听任焱焱在路上给顾念说的,这家分号,是和安堂唯一一家诊费半价的医馆,吸引了很多百姓来看病,住得再远都有人来。

任焱焱引着顾念进了医馆,一路上见人喊这个师兄,喊那个老师,大大方方地把顾念引见给他们认识。

顾念的名字,在这些天里,和安堂的人多多少少都已经听说过了,如今见到了真人,免不了有聊一聊的兴致。

在后面稍许寒暄后,前面有了空档,任焱焱带着顾念到前面医堂,在一张桌子的一边坐下,顾念站在他后侧,看着一位不停干咳的病人来到跟前坐下,伸出手腕。

病人先讲了自己的症状,任焱焱看了看对方脸色,又让病人张嘴看里面咽喉处,切过脉后,目光瞟了瞟顾念,顾念马上凑近,站着也给病人切了一回。

病人的症状很简单,任焱焱让他张嘴查看咽喉时,顾念就看到他的扁桃体肿了,只要呼吸或张嘴说话,冷空气经过咽喉,就刺激病灶,引发没完没了的咳嗽。

这本来只是小病,但顾念在疾医方面生疏太多,她看的医书都偏重于疡医部分,任焱焱那儿写完方子了,她竟然也没想起来几个治这种病,传统上常用的药方子。

顾念汗颜地看着那个病人拿了方子,起身去付诊费,又一个家属怀里抱着挂两管鼻涕的孩子过来坐下,那孩子的咳嗽声中,带着呼噜噜的痰声。

这孩子的症状也很典型,伤风咳嗽这一类的,柳依依正好受过医学训练,顾念心里默出一个方子,看着任焱焱交待了一番医嘱,然后接待下一个病人。

一个上午下来,任焱焱开方接诊了不下二十个伤风发热咳嗽的病人,顾念一个意见没说,一个方子没写。

午时轮休,新的年轻弟子来接班,任焱焱他们这帮坐了一上午的弟子回去休息,跟各自的老师见面说话,然后在任师兄的带领下,师兄弟们一起去学堂的饭堂吃午饭。

饭后学生们回自己的寮屋午休,这是他们的集体宿舍,平日吃住都在学堂,只有放假才能回家。若是外地的。就只有过年才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