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李容褀没有追究,只是将目光回向前方,轻声道:“倒也没有要诋毁她的意思,只是她再如何的艳冠京城,却也非吾之所喜。”

“咦?”宋娴立刻被勾起了好奇,连忙追问道:“那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怎料她纠缠了许久,李容褀却都不回答,只是将眸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后继续前行,薄唇边却弯起了微不可查的一丝弧度。

又行了片刻之后,李容褀忽在一树红梅前驻足,一时竟拉着宋娴在树下感叹雪落红梅的清美之姿。

难得竟有能让他入得了眼的,宋娴暗自叹道,抬头往梅枝上看去,却也被震住。

因昨晚落了雪,如今尚有些残雪在梅树上未曾消融。

最是纯白无垢的雪点缀在极尽娇媚的红梅上,既不乏艳丽妖娆,又不失清寒之风骨,真真儿是人间极致的一副美图。

宋娴不禁想起那日在李容褀书房里正画了一半的红梅落雪图,想来他对此番景致也是极其推崇的。

正想着,她的目光透过梅枝,不经意落在不远处的椭圆洞门上,一时便怔住了。

却见那洞门后面的一袭袅娜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她重生前的好姐妹朝贤公主。

这朝贤公主原是当朝宠冠后宫的齐贵妃的侄女,因为从小没了父母,便被接入宫中跟在齐贵妃身边长大。

朝贤公主生得灵秀乖巧,又聪明伶俐,故而十分得当今圣上的垂爱。

圣上又念在齐贵妃多年无子,便封了她做个异姓公主,居于齐贵妃宫中,只当做女儿来养。

宋娴儿时随母亲入宫拜谒皇后,曾经在御花园里遇上了朝贤公主,两人竟是一见如故,渐渐的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姐妹。

这朝贤公主也是个贪玩的,时常溜出宫来找她,这一来二去的多了,便更加成了彼此间没有秘密的知己。

今日要一同来见她的未婚夫君,实则也是朝贤提出来要帮她把把关。

方才李容褀和宋娴一起在寺院的园子里闲逛,不想正好来了这一处内院的门前,故而也恰好看到了朝贤的身影。

宋娴的心跳立刻剧烈起来,可她往朝贤周围寻了寻都没有看到自己的身影,不免又有些失落。

仔细一想却也是如此,记得那时候她和朝贤一起在清业寺的庭院里等李容锦出现,可等了许久也没来,那时又有丫头来寻宋娴,说他爹娘叫她过去,因而就辞了朝贤离开了片刻,想必此时正是她离开之时,而朝贤便是在这里等她。

既然如此,再待上片刻,另一个宋娴应该就会出现了吧。

她且得先稳住李容褀再说。

打定了注意之后,宋娴连忙指着枝头说:“殿下你看,那一朵红梅花多漂亮,我们在这里多看一会儿吧。”

李容褀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难得没有再驳斥她的话,只轻应了一声:“好。”

就这样,宋娴和李容褀又在红梅树下立了许久,可另一个宋娴却迟迟没有出现。

不对啊,明明记得没有离开这么久啊。

宋娴暗自在心里嘀咕,已然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又怕被李容锦看出异样不得不小心的隐藏。

就在她快要挨不住的时候,那道洞门里又出现了另一个身影,却并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她万万没有想到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到底是谁呢?大家猜一猜。

初遇

从宋娴的方向看去,那道洞门就像是一副画框,正好将朝贤的身影笼在框里。

她的头顶则恰有一丛松枝,从斜上方延伸过来。

这原是极好的一副构图,只是朝贤一心往前张望,并不曾注意到松枝上积着厚厚的雪,眼下雪化有松脱之际,俨然下一刻就要打在她的头顶上。

就在她全然没有意识到危机的时候,另一个身影便出现在这画框里,疾步踱至朝贤的身边,张起袖摆挡在她的头顶。

与此同时,那些雪也正好散落下来,尽数被那人的袖摆接住,倒是免了让朝贤陷入狼狈之象的尴尬。

这个及时为朝贤解围的正是李容锦。

看到这一幕,宋娴很是愕然,怔怔然立在那里看着洞门中的两人。

却见朝贤先是露出惊诧之色,抬头看到对她露出浅笑的李容锦便是一怔。

李容锦似对她说了什么,朝贤便双颊绯红的低下头,朝他欠了欠身,似在表达谢意。

那之后他们两人又聊了两句,气氛渐渐没那么尴尬,朝贤抬头看到李容锦因方才为她挡雪而沾湿的衣袖,又自怀中取出绢帕递给了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娴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已然聊得十分投缘的两人,正疑惑之际,却被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思绪:“你在看什么?”

她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只关注着朝贤,看的太过投入,于是连忙收回目光,慌乱道:“没…没什么…”

尽管她这样说,李容褀还是往她身侧踱了踱,抬眼越过梅树看去。

他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冷哼一声,拉起宋娴的手便转身离开此地。

“喂,你…”宋娴的还关注着洞门后面的情况,更何况她还没等到自己,自然不愿离了这里,奈何李容褀全然不给她争辩的机会,对她的态度也蛮横得很,让她无法挣扎,只能费力的跟上他的脚步。

李容褀迈一步本就比宋娴宽上许多,方才在寺院中行走全是他顾及她的感受刻意放缓了脚步,才能让她不至于吃力就跟得上,如今他恼了,又急于把她拖离,愈发加紧了步子,弄得宋娴只有一路小跑才勉强赶得及。

也不知道被他拉着行了多久,宋娴已是气喘吁吁,终于忍无可忍的甩开他的手,扶着墙一副打死我也不走了的表情看着他。

李容褀停下脚步,原本又要回来擒她,可见她撑着腰十分难受的样子,便又顿了动作,只是立在那里,一脸怨毒的看着她。

宋娴匀了匀呼吸,用怨怼的眸光回应他。

“尊贵的二殿下,奴婢又是哪里惹您不快了?”她用充满无奈的语调道。

李容褀却一脸阴沉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宋娴急道:“奴婢不清楚啊!”

见李容褀眸中愠怒更盛,宋娴觉得他们这样再交流下去没准又要闹起来,这里人多,王爷王妃又都在,闹起来谁都没个好,于是不得不主动服软,上前轻握李容褀的袖摆,柔声道:“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殿下不喜欢看梅花,不看就是了。”

李容褀却怒然拂袖,甩开她的手道:“既是人祸,又何必怨怪梅花?”

见他哄也不好,宋娴蹙紧秀眉,不再说话。

李容褀看了看她,怨毒的眼眸里浮现出讽刺的意味:“你主子让你跟在我身边服侍,你却还是记挂着他,既然记挂着他,你又何必待在这里,只管回你主子身边去罢了。”

说完他竟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

被仍在那里的宋娴一脸愕然,看着他的背影即将远去,又欲追上前去。

这时候,李容褀的声音却顿了顿脚步道:“别跟着我了。”

他此话说得很是坚决,竟不是赌气的话,语调也并非携着怒意,而是平静了下来,只是听到人的心里满是落寞,难受得紧。

宋娴知道他眼下并不好过,可想着她若是去追他就会错过这最佳的时机。

权衡之际,她最终咬咬牙,转身往方才的洞门赶去。

然而当她到了那里的时候,却已没了李容锦和朝贤的身影。

不仅他们两个,洞门处已经是空无一人。

她又穿过洞门往内院里寻,可也一无所获。

看来她们是已经离开了。

宋娴心下不免失落,想不到方才和李容褀纠缠了片刻就还是和她自己错过了。

正心事重重的转身,不远处却传来了李容锦的声音。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李容锦踱至她面前发问。

宋娴燃起一丝希望,抬头往他周围看了看,可这里只有他和跟在身后的阿清,再没有其他人。

她于是又归于失望,欠了欠身,应道:“二殿下先往门口去了,遣了我回来。”

李容锦的目光在她身上似顿了顿,却也没有多问,便道:“我们也去马车上等吧。”

到了寺庙门口,李容褀的马车却也没了踪影,问过随行的小厮才知他推说身子不适先回去。

这时宋娴又认出不远处的马车,正是她们宋府的,一时恨不能冲上前去。

偏在这时李容锦已上了车,而阿清也催促她上车。

宋娴尚在马车前踟蹰,却眼睁睁的看着宋府的马车起行,逐渐消失在视线里。

事已至此,她只能彻底死心,和阿清先后上了车。

在车内坐定之后,阿清忽然端详着她,惊诧道:“这大氅不是二殿下的,怎么跑到你身上去了?”

宋娴低头一瞧,才意识过来自己身上仍裹着李容褀的大氅。

方才她一心急着找人,竟不曾关注。

李容褀虽然是撇下她走了,可穿在她身上的大氅却没有要回去。

她小心翼翼的脱下大氅,将其叠好,准备回府再还回沁竹园,同时回答阿清的问题道:“二殿□□恤下人,见我穿得单薄就借给我了。”

她并不想引人注意,刻意将此事化作一桩不起眼的小事。

怎料阿清却撇撇嘴道:“二殿下可不是什么体恤下人的主,我看吶,他对你终究是…”

“快别说了,小心烂了你的嘴!”宋娴连忙将她拦住。

阿清则不以为然道:“本来就是,我就是不能懂你,虽说二殿下病弱,性子也是古怪了些,可重要的是他一心待你,不像大殿下…”

说道这里,阿清忽然现出一脸的落寞,低头叹了又叹。

瞧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宋娴便顺口问道:“大殿下又怎么了?”

阿清终于忍不住说出来:“其实这事也不全怨大殿下,都怪那个什么朝贤公主。”

一听到“朝贤公主”几个字,宋娴立刻来了兴趣,一脸认真的听她说。

阿清便诉说起来:“那个朝贤公主原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公主,看到济川王的长子有攀附之心也无可厚非,可到底端着公主的身份,大庭广众之下也该避一避嫌,你说说,哪有正经人家的闺阁小姐,在光天白日之下同陌生男子有说有笑的?”

阿清的话立刻提醒宋娴想起方才洞门上的一幕,也再度证实了那是真的,并非她一时眼花看错了。

她下意识的问阿清道:“你的意思是说,朝贤公主知道和她说话的是大殿下?”

“可不是嘛。”阿清愤愤不平道:“我不过离了一会儿,待寻到大殿下的时候,他们两人已经自报了家人,还相邀要去彼此的宅府中游玩,你说这成何体统!”

耳边还伴着阿清喋喋不休的唠叨,宋娴却彻底陷入沉吟。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在清业寺里,她确实离开了一会儿,让朝贤在庭院里等她。

回去之后她还特意问了朝贤,可有看到济川王府的大殿下,朝贤当时就毫不犹豫的矢口否认了,说庭院里有不少贵族公子,可就是没见到那位大殿下。

可今日她分明目睹了朝贤和李容锦相遇,怎么她就说没遇到呢?

到底是重生了这一遭,事情发生的改变,还是朝贤说了谎?

宋娴越想越觉得疑点重重,心里隐约有些不舒服,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就这样怀着重重心事回到了王府中。

阿清因为李容锦和朝贤公主说话的事情有些闷闷不乐,却又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于是只能一个人滞在心里生气。

宋娴见劝她无用,便兀自回到屋里,将李容褀的那件大氅仔细的熨平整了,忖着寻个时机送去沁竹园。

将大氅叠好以后,她指尖摩挲着上好的织锦,忽然想起李容褀在寺庙中撇下她时说的话。

那时候她只惊诧于看到朝贤与李容锦,又急着赶往洞门寻人,并不曾细想,如今思量起来才明白,想是他也看到了洞门里的李容锦,又见她目光怔然的看着洞门,便误会她目不转睛看着的是李容锦。

弄清了他发怒的缘由,宋娴心里对他的怨怼消解了大半,将掌心贴上那带着他的气悉的大氅,看着大氅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唇畔不由的弯起一丝弧度,仿佛对着这大氅说话一般,似嗔似怨的低声喃喃:“我只当你大了,如今看来却还是和过往一样。”

偷听

知道了李容褀的心思,宋娴当晚便捧了大氅往沁竹园去,打算顺道同他解释一番,说开了也免得把误会堵在心里。

她独自一人前去,到了沁竹园后,应门的小丫头是原本就识得她的,故而也不领路,只开了门让她自己进去。

宋娴于是熟门熟路的进到园内。

忖着现在天色还早,依照李容褀的习惯应当还未曾歇下,多半要到书房里去寻。

她寻思着便穿过回廊往书房的方向去。

这沁竹园虽不大,但园内的路却蜿蜒曲折、多有迂回。

过去在这里当差的时候,她每每要去书房,多半是从正屋的前门进去,再穿过厅堂,往与寝屋相对的方向去就到了。

除此之外,她还知道书房另一侧有一后门,可直接从后院里进去,只需沿着这条小路多行一程便是。

如今她不是沁竹园的丫头,就这么从李容褀的正屋进去也不妥,况且还要经过他寝屋门口。

索性书房后门上一般也有丫头伺候,她只去了那里再通传,倒也合适。

打定主意之后,宋娴便寻着那条两侧被兰草簇拥的小路而行,及至拐弯处正好瞧见书房的一侧窗户。

只见秋香色的烟罗窗纱上映出了一个人影,她便立刻辨认出来,是李容褀没错。

确认李容褀在书房之后,宋娴欲加紧步子往后门上求见,可才提了足就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隔着窗户传来。

“眼下过了年,不过数月间时候就到了,若是不提前谋划,只怕那时就来不及了,因而这次回去,泰宁公让奴婢来问一问殿下的主意。”

听这语调十分恭敬,想来是个丫头。

宋娴正这般暗忖,紧接着就传来了李容褀的声音。

他只是冷笑了一声道:“舅父让你来问我,不过是要试探我。”

听到他这样说,那女子并没有接话。

李容褀便继续说道:“我的主意,左不过是不能让这桩婚事办成罢了。”

听到“婚事”二字,宋娴惊了惊,心道他说的是哪桩婚事,他自己的还是李容锦的?

她才刚生出疑惑,那个女子的声音便又传来,却也解答了她的疑惑。

只听那女子道:“泰宁公的意思正和殿下是一致的,且不论后面如何理论,终归不能让宋小姐全乎个儿的嫁到王府里来。”

原本轻柔的女子声音,说到这一句也透出阵阵杀意。

躲在窗台下的宋娴心中犹如降下一记惊雷,身子一晃险些就要失足踩进路旁的草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