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氏不放心,如意再三保证自己没事,又道:“二哥一早就跑出去了,我一个人在家也无趣,过那边也算出去新鲜新鲜。”

于氏这才放心去前边,如意则自回房中换外出的装束。

小丫头楚儿呆呆问如意道:“小姐折腾这半日,怎么又改了主意,要去那府里了呢?”

“折腾半日?难不成你以为,你家小姐我是在装病?”

如意言罢,挑眼看向楚儿,丹凤眼斜睨,便多了一丝不怒自威的凌厉,楚儿心儿一颤,低下头来。

第四章 迷糊丫头

正帮着如意整理钗环的杏儿见状,便笑着对楚儿说道:“你也太高看那府里的人了!小姐可犯不上为避她们而咒自己不好,为她们欺骗夫人,越发不可能了。”

如意拍手笑道:“好丫头,不愧跟了我这些年,最懂我的心。楚儿,你可得跟你杏儿姐姐好好学一学,我只看你一眼,看你小脸吓得煞白,胆子小成这样可不好,你家小姐不吃人,你怕个什么劲儿?”

楚儿慌张起来,急忙解释道:“我没怕小姐…不是的…我怕小姐…不对…我…”

如意看一眼语无伦次的楚儿,无语望天,又对杏儿笑道:“我得扣你的月钱了!楚儿进这院里也有一年时间了吧,你怎么还没教出来?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她这样小白兔模样,带出去真是有损我的威名啊!”

杏儿欠身笑道:“是婢子失职了,请小姐放心,婢子以后会更加用心教导,保管她将来伺候得小姐,打得了强盗。”

众人听了哄笑起来。

“很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嗯,到时我亲自和她过过招。”如意也笑着开玩笑,笑罢见自己已收拾妥当,便起身往外走去,丫头婆子们忙跟了上去。

杏儿看楚儿一幅不知所措的样子,便随手把如意的衣包塞到楚儿手中,安慰道:“没事的,小姐和你开玩笑呢,赶紧跟上,今天务必小心,可别再出岔子了,不然…”

杏儿语未说完,瞧一眼远处,也不等楚儿言语,赶忙急走几步来到如意身边,和苏嬷嬷一左一右簇拥着如意往主院走去。

苏嬷嬷看着捧着包裹慢慢走在后面的楚儿,心里对于氏为如意安排这一刚一柔两个丫头,倒是颇为赞同。

杏儿聪慧,行事周全伶俐,恰好又容貌平常,将来作个管事娘子陪如意出嫁,倒真能做个左膀右臂。

楚儿长相清秀,虽逊色于如意,但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也能引男人怜惜,这恰又弥补如意性情上的强硬,将来出了阁,便可用来笼络姑爷,而她性子懦弱自己又立不起来,只能靠着如意,不敢与其争宠。

楚儿没有感觉到苏嬷嬷那待价而沽的眼神,她仍在脑中思量:小姐真不是为了不去丘府才装病的吗?

原来今天如意从母亲院里回来,就让底下人都去吃饭了,唯留楚儿在一旁答应着。

可没过多久,靠坐在胡床上赏花的如意便朦胧欲睡起来。

楚儿向来对如意敬畏有加,也不敢打扰,就轻手轻脚走进房,拿了件披风出来,刚走到如意身边,准备给她盖在身上,就见如意表情痛苦地抚颈,大叫:“痛煞我也!”

把个楚儿吓了一大跳,披风落了地,也顾上不捡,只管大声叫嚷道:“小姐,快醒醒,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做恶梦啦?”

如意这才迷迷糊糊睁眼醒来,定了定神,看了一眼地上的披风,面色不郁,轻斥楚儿,道:“你这死丫头,我方才不过是朦胧了一小会儿,你大惊小怪地喊什么?倒吓了我一大跳。”

这时丫头婆子们也都听见声响跑了来,听见如意如此说,便以为是楚儿服侍不周,惹如意不高兴了。

在如意面前有头脑的几个丫头婆子也跟着斥责了几句,便也不管自家是否填饱了肚子,一个个围在如意身边小心伺候。

楚儿被如意一番训斥,早就吓得跪在一旁请罪,又被众人斥责,越发害怕,忍不住就缩成一团落了泪。

如意见她如此软弱,心中不喜,转而想到她年纪小,这两年自己的名声被人传的那般不堪,她刚来自己身边没多久,还不了解自己性情,如此怕中出错,也算情由可原,况且楚儿又是母亲给的,多少也要给些面子的。

于是,如意便笑道:“以后做事也上点心,多和其他姐姐大娘的学学,再不可这样冒冒失失的。行了,快起来吧,看你吓得那可怜样儿。”

众人见如意面上转嗔作喜,知道这事算是过去了,便都嘻嘻说笑凑趣,又有两个小丫头上前捡起披风扶起楚儿走到一边。

楚儿擦了泪净了面回来,这魂儿才算又回到身上来了。

看着如意身边围着的丫头们,楚儿就有些踌躇:她本是小姐身边的丫头,此时是该上前近身伺候的,但方才让小姐不高兴,此时凑上去,会不会扫了小姐的兴?

如意抬头便看到一脸犹豫的楚儿,心中微叹:母亲眼光也太差了点,怎么就给自己挑了这么个懦丫头,若退回去,母亲面上不好看,看来只好自己多留点神,把她**的胆子大些。

此时楚儿正在思量:自己办事如此不力,以后小姐会不会就厌倦了自己,说不定会把自己撵出这个院子呢,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楚儿不由心慌意乱地抬头看向如意,却发现如意正微笑着招手叫她过去,心里立刻多云放晴,情绪高涨起来,又如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由里到外,从头到脚,温暖得一塌糊涂。

如意看着楚儿给点阳光就灿烂地飞奔而来,不由好笑又好气,吩咐道:“我脖子落枕不舒服,你仔细看着你杏儿姐姐是怎样给我捏肩的,一会儿就换你来。”

楚儿忙不迭地点头,眼睛死死盯着杏儿的手,楚儿也是做过这个活儿的,所以杏儿又轻声讲了需要注意的地方,便把这捏肩的活儿交由楚儿来做了。

楚儿认认真真地给如意捏肩捶背,期间还得了如意的称赞,她知道这表明小姐确实不再生自己的气了,这事便算过去了,于是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下来,越发认真地做着手上的活。

但是,对于小姐所说的落枕一事,楚儿对此事有自己的看法。

昨夜是她值的夜,她知道小姐夜里枕的是芍药花枕。因为春天到了,小姐说要感受春的气息,于是让杏儿拿干芍药花瓣填充了缝了一个枕头。

那样香香软软的枕头怎么会落枕呢,况且小姐还枕了好几天呢,偏就昨夜里睡不舒服了?

就算是昨夜里落枕了,今天也没见她提起,只这一会儿工夫就道落枕了,还可能说是赏花睡着了落的枕,但是小姐统共就眯了那么一小会儿眼,只怕连梦都没来得及做呢,怎么会落了枕,怎么看怎么蹊跷。

等看到小姐命人报给夫人:落枕了,不舒服,不想出门去。

楚儿眼前一亮,觉得自己看到了真相:小姐不想去丘府,这才编了个借口。

不然方才也不会支走人后,又那般大声叫疼,看她那表情,哪是落枕,活象被人用刀,啊,罪过,是被人用手狠狠劈了一记似的,如此这般,也不过是想招人过来好取信于夫人吧。

楚儿顿时开心起来:这件事是她与小姐之间共同的秘密!

这一刻,楚儿觉得自己与小姐的距离是那样的近,这是不是表示自己已经成了小姐的心腹了呢?

这也是基于这个想法,楚儿才会鼓足了勇气质疑了如意一句。

如今虽然被如意一口否决了,但不影响楚儿的认定,要是她是小姐,她也不愿意去那府里的。

每次过去,那些人总爱摆自己嫡系的谱儿,寻着机会就打压小姐夫人。

第五章 嫡系旁支

楚儿虽然是个奴仆,却也看不上那样的主子:又没想着吃你的喝你的,都是一家子,团团圆圆地过日子不好吗,非要比个高低下来,嫡系就得处处高人一头,处处被人捧着赞着吗?

也没比俺们老爷贵多少,却又比不上俺们夫人富,更比不上俺们小姐美,老是自讨没趣什么滋味儿啊,看,俺们小姐都不乐意陪你们玩了。

倒也怨不得楚儿如此反感丘氏家族那些嫡派夫人小姐的做派,而是因为楚儿虽然胆小懦弱,但人却还是有几分聪明的,不然,于氏也不会将她派到女儿身边服侍。

楚儿也自认虽然自己在小姐的众丫头中不显山露水,比不上杏儿等人的聪慧嘴巧,可她沉默寡言的也有好处,正好观察思考事儿。

楚儿一家子在丘家为奴也有些年头了,因为丘荣夫妻好善乐施,儿子也算是功名在身,又皆是一团和气的人,如意则因是个闺阁女子,轻易不在外人跟前露面,所以这些年来,丘家风评不错。

只是好像就这两年的工夫,于氏的卑微出身,如意小姐的骄纵跋扈,一下就凸显在众人面前了。

楚儿小姑娘一个,又是在外院里伺候的,少有接触主子的机会,便想着丘家越来越富有了,夫人小姐傲气一些也是有的,所以对那些传言,也就信了几分。

后来被于氏选到女儿院里时,楚儿明白自己是个奴仆,没有自己的选择余地,只有从命的份儿,便带着几分视死如归来到如意院中。

哪知真进来了,楚儿才发现以讹传讹害死人。

不可否认,如意小姐是任性了点,嘴角又伶俐些,若做的事不合她的心意,确实会招来一顿呵斥,夫人却是个有佛心的,连带着小姐也信佛有善心,故大多是雷声大雨点小,并没有传言那般喊打喊杀的,反倒出手大方,对院里人时常有赏赐。

这里要插一句,如果苏嬷嬷知道楚儿是那般想于氏和如意的,定会更正:于氏向来不信佛,却一直劝如意信佛,有这样不信佛的母亲,如意这佛也信得有水分。

其实,这也是苏嬷嬷颇为困惑的地方,既然于氏不信佛,为什么要让女儿去信呢?不让女儿吟诗作对,怕她移了性情,这信佛就不怕如意小姐剪了头发作姑子去?

言归正传,再说楚儿既然知道如意非传言中那般凶神恶煞,便不由得为如意抱屈,甚而想到如意身上有那些恶名,以后嫁人定是个不小的障碍,可小姐是那样爽利大方,又长得貌美,如果因为那些传言嫁不到好人家去,真真亏死了。

想到这些,楚儿心中正义感暴发,伺候起如意来也格外的用心。

也正因为如此,看到对如意不友好的,楚儿甚至比如意还要气愤,总觉得如果不是她们挑衅,如意小姐也不会生气责难她们,这样她的跋扈名声就不会传出去了。

毕竟在丘家时,就算如意小姐偶然发火,也多事出有因,而且大多不会太为难下面人的,再说有夫人在,也定不会让事情传出去的,对,必是丘府等嫡系各房门户不严,才让事情传出去,却又传得不真切,这才让外人误会如意小姐的。

如此一来,楚儿自然对丘府没有好感了。

所以在这次事件上,楚儿坚定认为是小姐使的推脱计策,只是后来不想夫人为难,这才又改了主意的,只是自己太不争气,前面明明配合的还可以,这后面竟差点拆了小姐的台。

且不说小丫头楚儿如何想,此时于氏也已经交代好家里人,便携女儿一同蹬上马车出了门。

刚走出丘家,于氏见如意又小心揉一下脖子,于是命小丫头挽了纱帘,开一点车窗,她凑到女儿跟前,就着日光又好好查看了一下,疑惑道:“还很疼吗?就是落枕,也不该这个疼法啊!真是怪事。”

如意已经好多了,只是偶尔动弹时才会有点痛,故此时只管就着帘子缝隙往外看去,口里嗯啊地应付着母亲:“没事的,已经不痛了。”

于氏见女儿伸长了脖子往外看,便一把推上车窗撂下帘子,急得如意大叫道:“母亲,你也提前说一声儿,差点挤了我的脖子。”

于氏却退后些,正襟危坐,说道:“母亲平日里是怎样教你的,怎么这会就忘了?在家里放纵些也就罢了,这在外边可要时时在意处处小心,你到底是世家小姐,把头伸外面不雅事小,被外头人粗鄙人看到,有失你丘家小姐的身份体面。”

如意听了,不以为然:“母亲怎么也学那府里,时时处处地不忘自己世家的身份体面。这话要是往前几十年还能说,如今也不过是一般的官宦书香之家,说出去也不怕外人笑话咱们夜郎自大。”

于氏沉下脸来:“别人如何不管咱们的事,咱们自己得有个态度,如果连自己都瞧不上自己,外人更不可能高看你一眼的。”

可是丘氏家族败落是事实,再怎么拿自己当世家名门,别人也不会认同,反而会嘲笑他们一家子没有自知之明,再说了,就算是世家,也是那边丘府里,自己家这都出了五服的旁系远支可没有份啊。

如意不敢反驳母亲,丹凤眼斜向一边,一声不吭。

于氏看着女儿鼓着个小脸,不由又笑了起来,伸着揽过女儿,笑道:“这人长大了,脾气更是长得利害,母亲一句话都说不得了?就算咱们家不是世家名门,可在这顺阳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说你是千金闺秀也不为过,不比那贫民女儿,就为这个,也得自恃身份,怎么能被外面不知阿狗阿猫的人瞧见模样身段?”

如意不好意思地笑了:“还请母亲不要生女儿的气,不是女儿有意和母亲顶嘴。现在民风不比古时,女子行动上少了不少束缚,不然也不会有太后理政一说了。故此,不说贫民女儿为讨生活抛头露面,便是大户女孩儿,只要带足了随从,也能偶然上街玩耍,反倒是女儿,除了去庙里礼佛,哪里也没去过,女儿自小在顺阳城长大,就连去丘府的路况都不知不识的,更不要说别处了。”

于氏哼道:“你城内不熟是不假,可这城外却没少了解吧。”

如意不由吐了一下舌头,她确实没少利用去庙里礼佛的工夫,和二哥一起在城外到处游玩,这事如意倒没想瞒着母亲,也知道是瞒不住的,因为没正儿八经和母亲说,故她母子三人便都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

今天被母亲说破,如意便依在母亲怀中,撒娇道:“母亲,母亲…”

于氏这才又笑道:“好了好,只要你做任何事事情,不忘自己是丘家小姐的身份,这件事母亲便不再提起。”

如意闻言笑了起来,于氏又道:“提到那府里,母亲又得说说你了。母亲不要求你讨好献媚于晴丫头几人,只希望你能和她们面上一团和气,不然会被外人笑话咱们丘氏家族的。”

如意不耐烦道:“又是家族,为了这两个字,咱们忍了多少气。她们怎么不看在家族的份上,少打压嘲笑咱们啊。”

于氏看着女儿,感叹道:“各房都有一家子人,自然各有各的小算盘,左不过是利益驱使罢了,只要不过份,也就由着她们去吧,你看母亲是那吃亏的人吗?不过是想着,世道艰难,一个人若没有家族依靠,便如大海里的浮萍,一个海浪过来,还不知吹翻到哪里去了呢。也有如散沙一般的家族,外人瞧见了,也就敢上来践踏了。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也只会在小方面勾心斗角,不敢过份闹大了,毕竟将来出了事,还要指望家族庇护呢…”

于氏说到这里,如鲠在喉,不由住了口,转头看到女儿正奇怪地看着自己,便强压不快,接着说道:“所以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上,睁只眼闭只眼,过得去就算了。”

第六章 长幼尊卑

如意知道母亲方才话未说完,有心打破沙锅问到底.

抬头看到母亲面色不好,丘如意只能压下心头的疑惑,转而笑道:“其实说起来,也就是‘人情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反正各房心中都有个底线,这就么保持表面的和睦,将来准吃不了亏。”

于氏点头笑了笑,不过车中气氛到底冷了下来,如意可受不住这份冷清,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便听外面的婆子说道:“夫人,到丘府了。”

于氏听了,脸上不快瞬间消失,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裙头饰,又打量了一眼女儿,见无不妥当之处,母女二人这才下了车。

临下车时,于氏却不放心女儿,再次叮嘱女儿道:“家族里几个年纪大些的女孩儿都嫁了人,数来数去,如今还就你最年长,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就拿出做姐姐的气度,让着她们些,可别再拌嘴了。”

见女儿点头,于氏这才扶着小丫头的手下了车。

母女二人刚站定,管事的娘子们早已笑着迎上来。

因为于氏也是常来的,识得这几个管事娘子,便笑道:“累你们好等,实在过意不去,她们几人是不是都到了?”

管事的笑答:“也都刚到。方才奴婢们还说呢,外面官兵喧嚣,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又正好经过夫人家,只怕惊扰了夫人不得来呢。如今能来,晚些又有什么呢!”

说话间,众人已从二门进到内院里,丘敬之妻宋氏已得了消息,正满面春风地带着几个夫人小姐从房里接了出来。

于氏也带着女儿紧走几步,笑道:“原来你们都早到了,我家里处理了点事情,就晚了,累你们久等了,真是失礼,明儿都到我家去,我做东赔罪。”

宋氏脸上的笑容越发和煦,说道:“你太客气了,都是自家人,什么失不失礼的,当家主事的,临时出了事被绊住也是常有的事。”

主人都如此说,那些夫人们也都笑着附和两句,却不想其中有一位夫人倒有些不忿了。

那位夫人娘家姓朱,虽只勉强算是小康之家,父兄身上也都中得功名,说起来倒也算是出自书香之家了。

朱夫人她自己虽没怎么读过书,却也认得几个字,嫁的是丘家嫡系名叫丘荟的。

虽然丘荟出身嫡系,但家财却不够丰厚,考了个秀才,便不再进学读书,只守着点产业过活。

但真要论起家世门户来,倒仍是朱夫人高攀了,再说虽比不上丘府和丘荣两家富贵,却也过的是使奴唤婢的日子,故朱夫人在她娘家人面前极为有面子。

但是朱夫人却一直对一件事耿耿于怀:丘荣人穷志短,自甘堕落,娶了个商户女为妻,却让出身书香之家的她,不得不与个商家女做妯娌,想想真让人心中不痛快。

偏偏丘荣后来又做了官,于氏一个无知无识的商家女儿倒成了官夫人,世事何其不公。

方才朱夫人自于氏进门来,便瞪眼看着于氏的穿戴打扮,只见于氏锦衣在身,头上虽只戴了几件首饰,却件件精品,随便拿下一件来,只怕就比自己满头的珠翠都值钱。

朱夫人越发的心里不平衡起来,继而想到于氏迟到,也必是借机自抬身价:哼,仗着手里有几个臭钱,就敢不把族长夫人宋氏和她们这些出身好人家的妯娌放在眼中,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于是就在如意上前准备见过诸长辈时,朱夫人尖声说道:“于姐姐没读过书,不明白古人一诺千金的道理,既然大家约好了时间,便有天大的事情也要准时履约的。不说姐姐家这突发的事情也忒巧了些,便是真有事情,难道不能交给管事去做?这又是御下的问题了,嫂子便是未出阁时没学到,这嫁来丘家这么些时日,有宋姐姐教着,也该学会些儿才是。”

朱夫人此言一出,宋氏面上仍在微笑,似没有听到,于氏亦是如此,其他人见此也都装没听到。

被人如此无视,朱夫人心里憋闷得难受,幸好老天慈悲,不忍让她一个人自说自话太难为情,因为,丘如意发动了。

丘如意本来就是一点就着的火暴性子,且对外的态度向来是:我不会让人欺负的,也更不会让人欺负我的家人。

如今眼见母亲被朱夫人挖苦讽刺,丘如意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她原本就往前走了一步,恰好面对着朱夫人,也不等母亲有所反应,便直接冷笑道:“婶子既然会读书,也没见家里出个有功名的儿子。婶子家不过三五个奴婢,自然好管理,似我们这般家大业大,事务繁冗杂乱,有些事管事可不敢自专,关于家里上百人的生计呢,这些婶子如何了解,便是有人教,也得家里有那些人听你指挥啊…”

于氏没想到一时没叮嘱到女儿,女儿就和长辈呛起声来,有心呵斥女儿住口,又恐反令女儿受委屈倒让朱夫人得了意,于是也不出声,只看朱夫人如何行事。

朱夫人被一个小辈如此抢白,立时气得浑身哆嗦,手指便指向丘如意:“好一个目无尊长的丫头…”

朱夫人话未说完,手指头就被丘如意一巴掌打偏到一边去了。

朱夫人越发生起气来,冲着于氏叫嚷道:“这就是你教出好女儿!顶撞长辈不说,还敢和长辈动起手来,怪不得外面人那样说呢,我先还不信,如今亲自领教她的长幼尊卑不分,看来外面所言不虚,丘家上百年的清誉,将来只怕让她给丢尽了。”

如意刚要反唇相讥,却被于氏抬手制止。

于氏先冲诸位夫人歉意地笑了笑,然后慢条斯理地对朱夫人说道:“朱妹妹今天是怎么了,这样大的火气。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行动举止不当,我以后会好好管教的,不劳你费心。你既然读过书,定当是知书达理宽容大度的,何必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我还真没听见外面说如意的不是,也不知朱妹妹从哪个三姑六婆口中听到的?她一个小孩子就能毁丘家百年清誉,你也太抬举她了。”

朱夫人没想到于氏公然护短,气道:“果然是出身商户,无知无识,又仗着手里有几个臭钱,目中无人,连带着女儿都这样跋扈粗鄙。谁家敢要这样的女子做儿媳,可不得在父母跟前做一辈子孩子?只可惜了我丘家众女孩,不知有多少,要被带累了。”

于氏闻言也生气了,便走上前去要与朱夫人理论。

宋氏见状,怕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忙伸手扯住于氏,对众人笑道:“大家平日里亲如姐妹,有目共睹,今天突然红了脸,细想竟是我的不是了。我在这里给两位妹妹赔礼了,是姐姐的不对,都消消气吧。”

众人见宋氏表了态,也忙上前劝架,笑道:“都别生气了,免得口不择言,伤了彼此,倒辜负了往日的姐妹情谊了,日后也羞于见面。”

又有人笑道:“今日都是宋姐姐的不是,且听她道歉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我们可不能饶了她去。”

宋氏已经笑吟吟道来:“这眼看就要到夏天了,人身内难免火气上升,偏刚才我却让人上了桂圆红枣茶,火上加火,也难怪朱妹妹说话喷火,惹于妹妹着急。二位妹妹看在咱们往日的情份上,就原谅姐姐一次吧。”

第七章 闲言碎语

宋氏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于朱二人倒不好再吵下去,只得笑道:“天气确实热了些。”

宋氏笑道:“消了气就好,咱们快进屋去吧,我这就让人把桂圆红枣茶撤下,另沏了金银花露茶来,咱们大家都去去体内的火气。”

众人都笑了,有拉着于氏的,有拥着朱氏的,三三两两往里走去。

因为此时春暖花开和风徐徐,正是赏景好时节,且又是自家妯娌玩乐,故大家不进正房,都到内院小花厅里说笑。

趁着宋氏吩咐管事的换新茶,自己无人搭理,朱夫人招手把女儿玉凤叫到跟前,低声训斥道:“母亲被人欺负,你就没事人一样在旁边瞪眼看着?竟连丘如意那个泼辣货都不如。”

玉凤委屈地说道:“长辈跟前,哪有晚辈插嘴的理?您一向说丘如意没规没矩的,让女儿少与她来往,免得被带累了,如今却又要女儿学她目无尊长…”

朱夫人瞪着女儿,冷哼道:“你如今翅膀硬了,知道拿话堵母亲了,嘴巴这样伶俐,方才怎么不见施展?母亲真是白疼你一场了,可见儿女是靠不住的,往后只好万事靠自己了。”

玉凤眼圈就红了,这是母亲吵不过人家,拿自己出气呢:方才明明是母亲挑起的事端,若不然也不会自讨没趣,丘如意行事向来无所忌惮,自己出面打不过骂不过,不仅丢了脸,反倒显得和她一样粗俗泼辣了。

一时丫头们上了茶水,玉凤才有机会退到后面。

座上众人互让一番,和和气气地谈笑喝茶,于氏喝过一杯茶后,面色平和下来,对宋氏笑道:“最近家里事情多,好长时间也没来给老夫人请安了,不知今日可有这个荣幸见见老夫人?”

宋氏笑道:“今天怕是有些不巧呢,老夫人今天要诵经,一时半刻怕是不会出小佛堂的。”

果然丫头来回道:老夫人已经去小佛堂了,只怕得午后用过斋饭才出来。

于氏笑道:“既然如此,不敢打扰老夫人礼佛,只好下次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朱夫人方才落了下风,到底心中不甘,此时便开口笑道:“于姐姐若是没被俗事绊住早些来,也该能和我们一起给老夫人请安了。”

丘如意难得地没开腔,因为她心内了然:母亲给丘老夫人请安,十次也只有那么一次才能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