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毓芫不由一笑,“十月怀胎,还要等上半年才能诞生。如今才几个月,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皇上也太着急了。”

“朕等太久,真能不着急?”明帝抬头笑了笑,又道:“祉是幸福的意思,这个孩子是咱们的第一个孩子,就叫做佑祉罢。朕要亲自抚育他,宠他、疼他、关爱他,将来必定是最出众的皇子。”

“万一,是个女儿呢?”慕毓芫侧头看过去,微笑道:“莫非臣妾生下女儿,皇上就不欢喜么?”

“一定是皇子!”明帝将垂坠发丝握在手里,轻轻的嗅了嗅,“朕会每日都在佛前祈求,让上天赐予我们一个麟儿,将来好替朕分忧解劳。”

“嗯,想来会的。”慕毓芫往肚子上抚摸了一下,说不出是喜是忧。云鬓间发丝象是负荷不住压力,只听“哐当”一声,九连金蔓枝串珠步摇坠落于地,在光平青金阔砖上弹跳两下,落在三步开外。

底下的小宫女相距甚远,慕毓芫刚要起身就被明帝摁住,“坐着别动,让朕替你拾起来就是。”又挥退殿内所有人,拾起金步摇在手中转动,绿光与金光相互辉映,美得璀璨夺目!

到了晚间,众人齐齐聚于椒香殿。

“皇兄----”乐楹公主拉长声调,撒娇道:“你吩咐冰库的人多运点冰来,公主府里热得要命,都快要我捂出一身痱子了。”

“好了,净是胡说!”明帝本在同慕毓芫低语,闻言回头,“现在才几月天气?冬日藏冰总共那么些,都是预备夏日镇凉用的,哪有许多供你糟蹋?”见乐楹公主嘟着嘴还要反驳,又道:“你在公主府的那些淘气事,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要那些陈冰过去,还不是做冰雕玩乐,别整天没事胡闹。”

慕毓芫扯了扯明帝衣袖,朝乐楹公主微笑道:“新近学了做蜡花的手艺,敏珊晚点一起去后头瞧瞧,比那冰雕有趣多了。”乐楹公主刚要发牢骚,却见海陵王同云琅朝这边走来,只好不再作声。

今日算是家宴,五个人共坐一张圆桌。明帝和慕毓芫相并而坐,云琅和海陵王凑在一块,独乐楹公主自己随坐。乐楹公主侧眸一瞥,云琅正在执壶斟酒,没来由的脸上一红,好在太监们已开始陆续上菜,众人说笑也没大留意。

“云琅,饮了这杯!”明帝亲自斟酒,递了过去,“你这次回来,本来该多歇息些时日。正巧你姐姐怀有身孕,时常近来探望一下,也可以多陪陪她。可惜青州那边并不安宁,所以休息半个月,还是早些回去罢。”

云琅起身接酒,一饮而尽,“是,末将明白。”

乐楹公主闷闷不乐,明帝瞧她问道:“怎么,还在闹脾气?年纪越大,脾气也跟着渐长,都是朕平时宠坏的,看你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海陵王在旁边趣道:“哈哈,说的也是。”

乐楹公主脸上涨红起来,似要恼火发作,慕毓芫忙道:“哪有做哥哥的,这样取笑妹妹?你看,敏珊脸都红了。”

明帝将脸转向云琅,半笑半真地说道:“既然没人敢娶这个公主,云琅,不如你做敏珊的驸马吧。”慕毓芫目光中笑意顿时收敛,谨慎的看着云琅,乐楹公主垂首咬着嘴唇,就连海陵王也止了笑,不知圣意虚虚实实到底如何。

云琅起身抱拳,一脸正色,“末将身在边关杀敌,生死不定,断不敢耽误公主的婚姻大事。况且心中早已立下志愿,若不平定青州动荡纷乱,绝不成家…”

“好了。”明帝淡淡打断他,嘴角复又弯起,“朕不过是句玩笑话,你还当真了?看把你吓的说这些话,边境纷乱已久,难道还要耽误你的生大事么?再说,朕的皇妹千娇万宠的,也舍不得就这么嫁出去。”

“是。”云琅抬头看了一眼,复又默默坐下。

“谁稀罕要给你了?”乐楹公主脸上撑不住,将手中酒杯一摔,“哐当”一声,酒水和碎片溅得云琅一身,“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也不嫁给你!”

明帝断喝道:“坐下,不得无礼!”

乐楹公主吓得身子一颤,“哇”的一声哭出来,抽噎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又没说要嫁他,凭什么拿我来取笑?这辈子都不嫁人还不行吗?”她从小都是被人恭维谦让着,何曾受过这等委屈?越哭越是伤心,索性掩面跑出宴席。

第三十五章 万艳同杯

三月天,正是春光明媚。

窗外几树海棠花开得妖娆,渐次渐变的紫红花朵娇小柔软,树枝花间尽是彩蝶翩翩纷飞,细腰蜜蜂上下萦绕,满院娇艳春色弥漫着整个皇宫内外。不过这一切都比不上丰光殿内的选秀盛事,即便是没有鼓乐山呼震天,亦可从欢庆悠扬的丝竹之声感受到那份热闹,不用想也是花团锦簇的繁盛景象。

“娘娘,那边已经结束了。”吴连贵近身回道:“此次入选的秀女并不多,总共留下来的只有三十六人,其中有几个指给亲王做侧妃,剩下大部分都分配给各宫娘娘,用来顶替那些年纪大的近侍。真正留在后宫给皇上的有八人,其中最出头的就是皇后娘娘的妹妹,如今册封为朱贵人,居淳宁宫。”

“嗯,是朱家五小姐佩柔罢。”皇后娘娘的亲妹妹,便是平庸些也没关系,何况还是个花朵般的美人呢?慕毓芫比划着嵌珠金镶玉指套,漫不经心的微笑,“佩柔自小就是出众的美人,也不算奇怪。”

“等会朱贵人她们就该过来请安,奴才把赏赐的东西都预备好了。”吴连贵稍微停顿了一下,“皇上似乎对选秀没什么兴趣,其余几个大都是没有位分的采女,内中只有两名才人乃是外省官员家的女儿,也不过是安抚罢了。不过…”

“唔?”慕毓芫漫不经心戴上指套,本不喜欢太过华美狰狞的东西,不过今天是要按品装扮的,勉强适应手上生硬的束缚,“到底是哪家女子,连你也吞吞吐吐?”

“另外还册封了一位谢婕妤,皇上亲赐她住在锺翎宫。”

“谢婕妤?”隐约觉得这个姓氏耳熟,慕毓芫倚着紫菀花十香软枕出神,身上藻绿色蹙金繁绣茜纱衣深浅重叠,覆掩着内里月白色云纹抹胸,如此静默无声倒似画里正在休憩的宫纱美人,唯有一双秋水明眸格外灵动。

殿外有人通传,稀薄光芒中走进几名年轻女子,似是被椒香殿内仙宫般奢华布置所震撼,愈加诚惶诚恐低垂着头,只悄无声息看着脚面往里走进。领头一名浅桃色宫装女子,眉目间与皇后依稀有几分相似,加上年轻娇憨,更显一份不胜纯真之气。然而令慕毓芫吃惊的却不是她,朱贵人身边另有一名女子,清秀恬静、眉目淡然,豁然正是昭陵郡主----谢宜华!

上次华誓会上那场大行动,若不是汉安王围合诸王镇住中心,恐怕事情不会是如此简单,论起来汉安王也算是立下头功。皇上册封昭陵郡主为婕妤,不过是帝王稳定臣子惯用的后宫之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昔日的素衣女子站在此处,慕毓芫总是感觉十分突兀。

“娘娘,娘娘?”双痕在旁边推了推慕毓芫,自己代为做主给朱贵人等赐坐,众女子都敛衽谢礼,其中几个胆怯的不敢抬头。

“佩柔,你可还记得本宫?”慕毓芫回神过来,朝朱贵人微微一笑,“最后一次见到你,还是八、九岁的小丫头,如今也出落的这般楚楚动人了。”

“当然记得,表姐你…”朱贵人的声音有种年幼女子甜软,似乎觉得不妥,红着脸改口回道:“娘娘,你是拿佩柔取笑呢。方才姐姐已经嘱咐过我,说要是闷得慌就常来泛秀宫坐坐,把没学完的琴棋书画补完。”她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年纪,言语举止都是侯门小女儿的天真娇憨,满是出闺阁后的无限新奇。

见众女子都有些拘束,慕毓芫不过挨次问了些闲话,朝朱贵人笑道:“正好淳宁宫就在这后面,隔得也不算远,佩柔你得空就常过来。”

朱贵人笑吟吟抬起头,认真道:“到时候,表姐可别嫌烦躁。”

“呵,怎么会?”慕毓芫心内记挂着事,略微说了话,便朝众女子吩咐道:“方才你们是从咸熙宫过来的?正好郑嫔娘娘的沐华宫离这里近,等会先过去也算顺道,另外还有诏德宫的惠嫔娘娘和徐贵人,要去得地方太多不便深留你们,让双痕先送你们出去。”众女皆起身答应,跟在朱贵人身后步出殿去。

午后过了半晌,双痕进来禀道:“娘娘,谢婕妤来了。”

“谢婕妤请坐。”慕毓芫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略显削瘦的小巧脸庞,简洁干净的容貌,身上两重相叠的玉兰色纱缎宫装,如此显得太过素净,幸好衣带边缘有一溜细窄的胭脂色花线做点缀,也就无可挑剔了。

“娘娘,不如叫嫔妾小字。”话虽然是商量口吻,偏偏谢宜华用平淡语气说出,倒有几分不可辩驳。

“呵,那没有别人的时候,本宫就叫你的名字罢。”谢宜华神色一松,慕毓芫看着她那双点漆墨瞳微微一笑,“宜华,你哥哥是不是还在京城中?要说起来,此次真是替皇上分解不少烦忧,只怕皇上舍不得这么快放他回去。不如本宫找个机会,让你哥哥进宫来看看你,不然以后也难有机会再见面了。”

“嫔妾多些娘娘的好意,还是不必再增添麻烦了。”谢宜华站起身略微行礼,淡然一笑,“其实见与不见都是一般境况,既然始终是要别离,多见一面又能如何?况且皇宫内的礼数太多,只怕进来也说不上三两句。”

慕毓芫只得一笑,“也好,你想的细致。”

底下香陶捧上棋盒来,谢宜华微笑道:“自上次庆都别后已一年余,练了半年也不知有没有进展,让娘娘见笑了。”说话间已经选好白子,顺带揭开黑子盒盖,“请恕嫔妾不恭,还请娘娘先让六子。”

下得一炷香时间,慕毓芫手上落子稍顿。朝对面瞥了一眼,心里忍不住叹气,如此剔透的女子真不该入宫,又是何苦来?

“娘娘,该你落子了。”

“嗯?”慕毓芫这才发现指尖夹了一枚黑子,竟然忘记落下,“呵,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最近总有些精神恍惚,想来是怀着身孕的缘故罢。”正说着,只见双痕捧了一盅安神汤放在侧旁,“太医说要趁热喝下才好,你先看棋罢。”

“娘娘,先且别喝。”谢宜华的神色突然有些闪烁,上前阻道:“嫔妾亦曾学的一些医理,能不能让嫔妾看看这盅汤?”

自陆才人小产和徐昭仪公主掉包事件后,皇帝就对宫妃身孕的事特别留心,泛秀宫不仅加强防止意外的戒备,所有饮食汤药也是专门派人管理,每一样东西都人先用先尝过。泛秀宫的人也特别留心,这汤特意让太医检查过,内中并无红花附子等物,另还有人专门尝试过才敢呈上。不过听谢宜华这么一说,慕毓芫倒是迟疑起来,莫非这参汤里还隐藏着什么古怪么?

谢宜华仔细察看了一番,蹙眉道:“娘娘,非是嫔妾多事。此汤里面好像有两味不适合身孕之人的药材,可不可以让嫔妾尝一尝?”见慕毓芫颔首同意,勺了一点放在嘴里,似乎不能分辨便接着又尝了一勺,原本的舒展的秀眉渐渐蹙在一起,“这里面怕是有淡竹叶和石龙草,这两样东西按比例入汤就会无色无味,只是与雪参配在一起会让汤稍微发甜,因嫔妾的娘亲曾误喝过,所以对这两样东西的印象特别深刻。”

“这淡竹叶和石龙草----”慕毓芫下意识的抚着肚子,“可是堕胎之物?这里没有别人,你只管直说无妨。”

“倒不是堕胎的药,这汤药毒性并不算很强,只不过若是长期饮食就会给胎儿留下症候。”谢宜华小心的放下银勺,尽力平静语气,“将来生下来的孩子,通常都是非傻即疯… …娘娘!!”

慕毓芫“哇”的一声呕吐起来,宫闱之争她早就清楚,只是如此被人设计自己肚子里孩子,还是有些不能镇定下来。谢宜华握着丝绢替她擦嘴,轻声劝道:“娘娘不要太担心,不过是嫔妾的揣测而已,还要等太医验过才能断定。只是不知,娘娘饮用了多长时间?”

慕毓芫用清水漱了漱口,缓声答道:“太医院前些日子新呈上来的,大概也有小半个月了。”说到这里心中愈加难受,每天都把汤当作安胎药喝下去,将来孩子若是有什么意外,该是如何心痛?

“皇上驾到!!”殿外传来王伏顺的声音,谢宜华面色平静的坐回对面,慕毓芫也平息心绪收敛神色,抬手让人捧着方盂退下。

“宓儿----”明帝不料看到谢宜华,顿笑道:“谢婕妤?呵,原来是来下棋的。”他走到谢宜华旁边看了看,“唔,看起来这半年没少下苦功夫。这样也好,省得宸妃在这后宫里头找不到下棋之人,你的锺翎宫离这边也近,得空就常过来坐坐罢。”谢宜华起身敛衽答应下,立在侧旁。

“方才佩柔也说常来呢。”慕毓芫沉淀好平静的神色,仰脸微笑道:“如今后宫里可热闹起来了。呵,要说起来,皇上怕是要忙得不可开交呢。”

明帝轻轻捏了捏她脸颊,宠溺的一笑,“当着谢婕妤的面说这么醋性的话,亏你也不知道害臊?”对面的谢宜华含笑不语静立,明帝突然收敛了笑意,“宓儿,你的脸色好像不大好,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朕不是说过,叫你不要怕麻烦,有什么事只管传太医来就是,可不能让佑祉有什么事。”

慕毓芫招呼底下的人放好椅子,“没什么事,臣妾会注意着身体的。皇上还是先且坐下,不然谢婕妤一直站着,我们的局棋也没法下完了。”

明帝笑了笑,道:“谢婕妤坐着下棋罢。”王伏顺亲自捧茶过来,小太监又给椅子后面加了一个烟霞色锦缎靠枕,殿内顿时静默下来,只留下棋子落盘之声。

“啪!”

云琅长长舒了口气,将手中盒子往桌子一撂,自己仰面展身躺在竹制长榻上,翻来覆去,只是没法安静下来。

“盒子里是什么?”凤翼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拿着盒子掂量了一番,“看起来份量不轻,若是吃的师兄可就不客气了。”他口中取笑着,却并不打开那方锦盒,顺手放回原来的位置。

“姐姐说,让我拿着去给公主赔罪。”云琅翻身起来,叹气道:“我跟公主能有什么话说,况且我又没做错,怎么赔罪?”

前几天拒婚的事凤翼也听说过,于是说道:“乐楹公主是皇上的亲妹妹,你当着面拒绝婚事,居然没有受到责怪,可想过是为什么?”

“自然是看在姐姐的份上,皇上才饶过我。”云琅复又躺回去,看着顶上屋梁,“她是金枝玉叶又如何,难道她想嫁给谁,谁就非要娶她不可?不管这么多,等会让人把东西送过去就是,反正过几天就要回青州了。”

“你自然是要回青州的,可是你姐姐呢?”云琅闻言一顿,凤翼淡淡说道:“你让皇上和公主的脸上不好看,就这么走掉,不怕迁怒到你姐姐么?流血受伤都不怕,难道你还怕去赔个不是?就算是为你姐姐着想,也该亲自去这一趟。”

“可是-----”云琅有些泄气,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得罪了皇帝和公主,只是这等事情想起来就让人烦躁,“东西先放着,我走之前会去一趟公主府的。这个公主就知道乱发脾气,将来也不知道谁会娶她。”

“别先放着了。”凤翼起身微笑道:“师兄陪你去如何?你只消不说错话就好,我带你们去个地方,保证公主回来后再不生你的气。”

“当真?”云琅翻身跳起来,“师兄你可别反悔?公主府也不算太远,今天的天气也适合到外面去,我这就吩咐人去准备马匹出城。”他素来待人冷淡,却是极喜欢这个师兄,此刻心里早把赔罪的事丢开,只想着跟凤翼出城去策马。

第三十六章 花意浓

这日天气晴好,众妃请安时皇后说要出去赏花,也算是新入宫嫔妃们聚一聚,因如今后宫的嫔妃不算太多,便只在御花园内漱玉轩设了两桌花宴。漱玉轩内中布置格局也宽大,四面皆开有大幅的镂空花窗,宫人们将悬挂式花窗都支起来,几乎挖空整整半圈墙,与身在花园中也没什么分别。

因是闲散坐开并未讲究次序,朱贵人便以妹妹身份坐在皇后身边。皇后淡淡朝众嫔妃环视一圈,依旧和从前没什么变化,除了位分高几位嫔妃装束奢华一些,新入宫的几名宫妃看起来都有些千篇一律。内中唯一让人留意的便是谢婕妤,那女子并不在容貌上特别出众,却是有种隐约特别气质,能够在人群中一眼便看见她。

文绣悄悄走过来,在皇后身边耳语道:“皇上传话说批完奏章再过来,让娘娘领着大家先赏赏花,只要热闹尽兴就好。”顿了顿,抿嘴笑道:“乐楹公主在皇上那边,估摸着等会就要过来呢。”皇后也笑,知道她是想说乐楹公主聒噪,一来又该要叽叽喳喳的吵个没完。

果不其然,正说着话就见乐楹公主从仪门穿过来,让人奇怪的是今日竟然变得出奇的安静,往常身上挂的那些环佩叮当统统不见,行动间也颇有些大家闺秀的风范,文绣苦笑道:“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我不是看花眼了罢。”

皇后轻声笑道:“看来咱们的乐楹公主长大了。”前些日子乐楹公主被云琅拒婚之事后宫皆知,依她脾气起码也会吵一段时间,猛地一变倒让人十分不适应,而且看起来心情好象还很不错呢。

乐楹公主身着鹅黄的宫纱,简单大方,端端正正裣衽行礼道:“皇后娘娘,皇妹给你请安了。”见文绣满脸诧异的神色,忍不住问道:“怎么,是不是我脸上的妆花了?还是发钗没有戴正?”自己低头检查一圈衣着,“没有什么不妥啊。”

“敏珊。”皇后拉她坐下,笑道:“往常进宫十回,也见不到你认真请一次安,今天怎么变得如此规矩?”

乐楹公主被说的不好意思,起身道:“我找宸妃说话去。”正要走,忽一眼瞥见旁边的朱贵人,因见朱贵人和皇后面貌相似,恍然大悟拍手道:“我知道了,你是----”好似觉得举止不够文静,忙朝皇后询问道:“皇后嫂嫂,她是你的妹妹罢?”

“正是,说起来佩柔比你还小一岁呢。”皇后笑着扯了扯朱贵人,“佩柔,去跟敏珊说话罢。在这里陪着我倒让你闷得慌,你们到旁边逛逛也好,等皇上过来再回这边来就是,去吧。”朱贵人进宫这些时间的确有些闷,宫内的规矩又大,比不得再家唯我独尊可以随意,见到乐楹公主这么活泼也很欢喜,二人说了几句相熟起来,便撇了众人到旁边玩开。

此时慕毓芫已经将近四个月的身孕,初夏衣衫纤薄,隐约显出轻微隆起的腹部,她位分高,圣眷重,兼之怀有身孕更加衬出地位尊崇。泛秀宫的殊荣终究是独一份,诸如熹妃、惠嫔、郑嫔等人自不用说,便是不久前诞育公主的徐贵人也颇被冷落,更不用说其他位分低的宫妃了。

“宜华,我们到旁边走走罢。”慕毓芫被众人的目光扫来扫去,像是在大庭广众下被人围观一般,芒刺虽小,仍然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谢宜华微微一笑,“嗯,坐着也是闷。”

二人不知不觉走到花圃前,内中牡丹花开得正浓,宫内尤其喜欢培养富贵花儿,姹紫嫣红,各色品种争相怒放,放眼望去仿似一片花簇海洋。谢宜华俯身撂起一朵,仰面微笑道:“这花开的傻气,如此大一团最容易掉花瓣,再者味道也不算宜人,世人偏偏还说它是花中之王。”

“呵,或许是吧。”慕毓芫就近在石凳上坐下,上面垫了一方紫莹绡纱绢,“昨天有人来给本宫送千年雪参,是上好的极品,你可知道为何这么费心?”

“大部分药材都需要辅料搭配,雪参越好,其中的药效就容易散发。”谢宜华松开牡丹起身,若有所指笑道:“要是人人都这般好心,娘娘怕是吃不消吧?好在娘娘服用的时间不长,如今悄悄断下,再好生调理着也就没事了。”

慕毓芫仰面望高空看去,碧蓝澄澈的天空中点缀着雪白云朵,一群宫鸽在皇城上头自由自在的盘飞着,那是宫墙内的女子无法奢望的事情。抬手揉了揉微酸的脖子,淡笑道:“若是堕胎不过让人伤心一时,时间长久也就淡忘了。可若是生下个傻孩子,就算本宫能忍住伤心,只怕也要遭人厌弃。”话说至此,唇角笑意渐冷,“真是难为她们如此费尽心机,此番拳拳盛情,还真让人消受不起。”

谢宜华似乎叹息一声,却是微不可闻,“娘娘在玉梓县的时候,挽弓杀贼那是何等英姿?可身为女子又能如何,不论出身与心气,总也是走不出这一方天地,终其一生都不过是荒废虚度了。”末了垂首一笑,“呵,所以今生定要好好的修行,让佛珠保佑我们来生投生为男子罢。”

“呵,原来你在后悔。”慕毓芫忍俊不禁,轻声笑出来,“若是你将来身为男子,又会如何?是上战场去奋力杀敌呢,还是饱读诗书指点江山?其实你若是不入宫,要寻觅一名佳偶亦未算难得,便是不如意一些,也不至于三千佳丽分一人之宠,况且这份宠爱原就不算多。”

“三个人分和三千人分,又有什么区别?”谢宜华眸色淡然,内中一缕波光转瞬即逝,“娘娘棋艺精湛,嫔妾陪着下下棋也不错。”

慕毓芫看清那一瞬间的眼神,一时有些恍然。那年那月,另一个人用类似眼神对自己说----芫芫,朕所有的富贵荣华、无上尊崇、锦绣江山,都只求你喜欢,便是朕的性命也可以交付与你!那是少年身上所特有的无尘执念,还来不及用时间来验证,所有妄想都已经灰飞烟灭,一语成谶!

“娘娘,怎么了?”

“没事。”慕毓芫云淡风轻转过话题,微笑道:“我们慢慢走着回去,皇上估摸着该过来了。”谢宜华也不再多问,二人沉默往花园回走。

“呵,你们两个在一起呢。”明帝接过徐贵人奉上来的新茶,拨弄着茶盖笑道:“难怪找半天也不见人,原来说悄悄话去了。”回头对徐贵人微微点头,“你去坐着吃东西就好,这边有王伏顺伺候着,不必亲自操劳。”

徐贵人答应着却不离开,看着慕毓芫的肚子叹道:“娘娘是福气大的人,这肚子里怀的必定是个小皇子,不知道如何的聪慧可人呢。不象嫔妾这么命薄…”

明帝听她先头的话不住微笑,到后面却微微不快,抬头扫了一眼,“大家都正高兴着呢,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不要翻出来说了。”徐贵人勉强含笑止声,目光扫过慕毓芫的肚子,似乎有一丝莫名的得意,遂裣衽退下去。

“宓儿,可逛得累了?”明帝亲自将软枕扶好位置,淡淡笑道:“过来坐着吧。朕看你身子越发显出来,以后就少出来走动些,闷得慌便在泛秀宫内逛逛。想要什么东西只管吩咐王伏顺,或者让谢婕妤传个话,她不是常去你那下棋的么。算起来还要等上好几个月才见得到佑祉,时间这么慢,朕还真有些等不及呢。”

“见谁?”皇后在旁边没大听清楚,怔了下微笑道:“是给小皇子起的名字罢?十月怀胎,皇上再心急也只好等着了。”

慕毓芫看见皇后脸上神伤,却也不好不答话,斟酌回道:“听说寅雯近来识的不少字,前几天佩柔还说起过,果真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掌上明珠呢。”

“朕也好几天没有见着她,不如让奶娘抱出来。”明帝也笑,又道:“等会朕要考考她,若果真长进懂事许多,自然有赏赐的。”

皇后闻言点点头,侧身吩咐文绣几句,又回笑道:“这花宴不宜太晚,不然日上三竿可就热得坐不住了。只是佩柔和敏珊怎么还不回来,两个淘气的…”话未说完,只见乐楹公主慌慌张张朝这边跑来,身旁却不见朱贵人。

皇后诧异道:“佩柔呢?”

乐楹公主喘了口气,抚了抚胸道:“朱贵人在那边哭呢。我怎么劝她都不听,说什么也不肯回来,我只好跑来找你们。”她说的不清不楚,也没个头尾,弄得众人皆是莫名其妙,齐声问道:“好好的,她哭什么?”

“呸呸,真是恶心死人了。”乐楹公主皱着眉头,手舞足蹈的比划着,“我们刚到池子边玩,谁知那水底下竟然冒出一个孩子来,头泡得这么大,脸跟纸似的白刷刷,朱贵人当时就吓哭了。”

明帝朝下扫视一圈,眉宇间隐约泛着青气,“朕跟皇后过去看一下,你们都在这边等着,不必跟过去了。”起身时候拍了拍慕毓芫肩膀,不待多说已拂袖离开,皇后更是着急跟了上去。

熹妃倚着锦垫懒懒的舒展腰身,不冷不热说道:“自从宸妃进宫后,稀奇古怪的事一天比一天多,不过咱们也习惯了。这样的事委实晦气的很,还好宸妃你不过去看,要不然冲撞着什么,难免让肚子里的孩子不安生。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这后宫里还不翻了天?”

慕毓芫含笑饮着茶,淡淡朝众人看去。熹妃自是一幅看好戏的神情,郑嫔脸上平静只做没听见,徐贵人若有所思拨弄着茶,惠嫔则惴惴不安垂了头,其余诸妃也是面色各异。等的良久也不见帝后回来,底下已经窃窃私语起来,如此坐下去也不是办法,因此说道:“皇上和皇后娘娘,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了,不如都先回宫去罢。”

“依本宫看来,宸妃娘娘不光是肚子大,连架子也跟着变大不少呢。”熹妃在旁边冷笑,拉长声音说道:“你说回去,大家就回去?皇上和皇后娘娘可没说,等会若是找不着人,那该怎么办?”

慕毓芫原本是担心众人等的心焦,不料熹妃今天铆足劲的抬杠,自己不言语她倒上瘾了。眼瞅着底下宫妃皆小心观望,遂淡淡微笑道:“皇后娘娘特许本宫协理六宫,难道你也忘记了?既然朱贵人出了事,皇上和皇后娘娘一时回不来,花会多半也是赏不成的,难道让姐妹们坐到天黑么?你若是喜欢在这等候,本宫也无权干涉,只是其它姐妹想回去的,就可以先回了。”她的语气自有一种不可辨驳的威仪,况且嫔妃们谁愿看熹妃脸色,因此慕毓芫和谢宜华一走,其余人等也就跟着都散了。

慕毓芫离席却没回宫,而是先赶到凤鸾宫,却得知皇后送朱贵人回去,此刻正在淳宁宫内,只好领着双痕赶过去。进到内殿,只见皇后正在叹气,因问道:“姐姐,佩柔可还好?没吓坏罢。”

“唉,你看看佩柔的样子。”皇后脸上不无忧心,长声叹道:“一点子事就吓得哭成这样,半点事也经不起,都怪爹爹他们把她娇宠坏了。”

寝阁内犹闻嘤嘤哭声,慕毓芫朝里面看了一眼,上前携着皇后的手劝道:“佩柔她还年纪小,你我小时候不是也如此么?等她在宫里待一段日子,也就好了。”

“罢了,你也不必宽慰我。”皇后蹙眉摇头道:“佩柔的性子本宫是清楚,素来就是胆小怯懦,在家中以她独小而受尽娇宠,这丫头…”说至此声音微有哽咽,“原就不该送到宫里来,她那里受得起这般…”

“姐姐想太多了。”慕毓芫于近旁坐下,淡声说道:“认真说起来,什么样的女子才该入宫呢?如你还是如我?你自然是一心想要佩柔好,只盼给她觅得如意夫君。可是如今,既然已经进宫,与其伤感叹息,还不如好生教她些东西。”

皇后面色一凛,遂默默点了点头。

二人坐着说了会闲话,慕毓芫又陪着皇后回宫。待自己回到泛秀宫已是午后,吴连贵跑来回道:“那水里死婴也不知何人做的,听说皇上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虽然已经泡得发烂,可那上头还有未剪断的脐带,眼下徐贵人正哭得死去活来,硬生生说是自己当初诞下的皇子。”

“是么?”慕毓芫淡淡一笑,转身反问,“她并没去看,如何知道那是个男婴?这宫里头的女子,谁会蠢到如此田地?埋在哪里不好,偏偏要丢到水里给大家看到?敬妃已经降成郑嫔,难道她还不知足,逼太急只怕也讨不到好处。”

吴连贵从不见她如此动怒,劝道:“娘娘,有身孕不亦动气。”

慕毓芫也自觉有些激动,只是一想到徐贵人早上来送雪参的情景,就恨不得当场摔到她脸上去,于别的事情都可以忍让,只是想算计自己的孩子万万不能!况且瞧她今日那得意的模样,还有看着自己的肚子的眼神,她也是身为人母,何至于这般心狠手辣而且没有半分不安?

双痕捧着雪参汤进来,也不言语,全都倒进白玉方盂里,这件事瞒得十分的紧,一并连香陶和紫汀等人都不知道。每天依旧照常将汤熬好,由双痕亲自端进来倒掉,这样让对方以为中计,免得出什么新花样谋算胎儿。

吴连贵瞥了一眼,叹道:“还好谢婕妤发现的早,不然就是将那人碎尸万段,咱们也难免要遗恨终生,当真好毒辣的伎俩。”

双痕重重放下汤盅,几滴残液震出,皱着眉头厌恶的擦拭道:“若不是为这小皇子着想,我真不想再端着恶心的汤药,想想就让人忍不住动气。听说皇上还担心徐贵人哭坏身子,真是善心施舍给冬日之蛇,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慕毓芫半躺在美人身长椅上,纤长的睫毛微震,“皇上的心若有十分,那么必定放在江山上有九分,这后宫里头这么多女子,他哪有闲功夫挨个去琢磨。再者说,这些女子不论脾性如何,在皇上跟前之时,哪个不是极尽温柔体贴之能事?只怕在他眼里,个个都是花朵似的美人,如何能与虎狼蛇蝎联在一起?”

双痕叹道:“那也只有自己小心留意了。”

有清风从烟霞色的窗纱下透进来,凉丝丝的沁人,层层垂坠的莹线绡纱无声的盈动起来,慕毓芫望着窗外飘落的花瓣,淡声说道:“这后宫里的女子增减一二,怎么比得上一宗税银的丢失,一座城池的存亡?若是嫔妃们诸事都等着皇上,只怕皇上不累死也烦死,哪能事事都指望着皇上来操心。”说罢,长长舒了一口气,无限心事在胸间汹涌翻动,却合上眼帘不再说话。

第三十七章 夏语默默

朦朦胧胧之间,慕毓芫感到脖颈间一阵酥痒,那柔软而灼热的触觉定是身侧的那个人,反手要拂开却被握住。皇帝在耳畔轻声笑道:“难道,你想违抗朕么?”说话间手已束拢过来,顺势将软香温玉搂在怀中,“宓儿,本月末就是你的生辰,想要朕准备些什么?只要这普天下有的,不论多难得珍贵,朕都寻来给你。”

“臣妾在想,可不可以…”慕毓芫翻身面对着明帝,目不转睛的郑重看着他,忍笑说道:“可不可以多要几样?”

“都是朕纵容的你,越发胆大。”明帝伸手钻进被窝,恨恨笑道:“还以为有什么要紧话,却是在作弄朕,今天可绝不能饶了你。”

慕毓芫生性怕痒,赶忙拉着薄纱绫被裹紧,“臣妾有身孕,皇上别闹了。”

“那好----”明帝嘴边笑意藏着一丝狡黠,那目光好似一张无形的网兜过来,俯身吻下去,含混不清的喃喃说道:“朕要…好好的惩罚你…”

“皇上…”慕毓芫一手护住腹部,那点反抗力气微不足道,“皇上别闹,当心压着臣妾的肚子…”

明帝闻言停住动作,满眼笑意叹道:“祉儿这孩子,朕反倒要让着他。将来等他长大些,定要好好教训几下。”

“做父皇的人,也好意思说这样的话?”慕毓芫掠了掠碎乱的发丝,“跟儿子吃醋的父亲,臣妾今日才算见识到。早说让你去谢婕妤那里,不然去佩柔那也行,再不然就去…”

“好了,别说了。”明帝嘴角笑意闪烁,打断她道:“别人都想着见朕一面,你却总把朕往别人怀里推,莫非半点都不想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