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为完成自己的承诺。”

“一个承诺,有这么重要吗?”

“对我来说,有。”

孟婆子忽地轻叹一声:“唉,你跟他年轻的时候一样傻…难怪他会喜欢你。”

我眨巴着眼睛问:“谁?”

“吴春磊。”

“吴春磊?”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吴警长?”

孟婆子略略点了点头。

“不会吧…我觉得他很讨厌我才对。”我连连摇头。那个对我一口一个“废物”的老家伙,他怎么会喜欢我?

“他就是这样一个怪人。他越是骂你,其实心里就越是认同你。他从你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我忍不住要问:“他曾经是什么样的?”

孟婆子沉默了一会,摇头道:“那些事没必要再说了…总之你们都是一样,为了别人宁可委屈自己。这值得吗?”

我按心中所想实话实说:“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可你了解那个人吗?你根本不知道她的命运,你也不知道她有着怎样的过去。”

“她的过去与我无关,我要改变的是她今后的命运。”

孟婆子不说话了,她脸上那些干枯的皱纹似乎舒展了一些。

而我这时又有问题想要问她:“你为什么要说楚云是个怪物?”

“她本来就是个怪物,而且——”孟婆子幽幽反问道,“当怪物有什么不好吗?”

我皱起眉头,无法理解对方的语意。孟婆子便又解释说:“楚云长得太漂亮了,甚至比她的生母还要漂亮。女人长得越漂亮,围在她身边的男人就越多。那些男人就像是一群饿狼,哪一个不想把她吞进肚子里?楚云又是个无依无靠的苦命孩子,她凭什么保护自己?有了‘怪物’这个可怕的名头,多少能吓退几条饿狼。”

原来如此…我理解了老婆婆的用心。她叫镇上的人都知道楚云是个“怪物”,目的却是要保护这个女孩。这做法应该有点效果,至少像阿锤这样的人便不会再去骚扰那女孩了。

只可惜…我仰头长叹一声:“最终楚云还是被饿狼叼走了,而且是最凶最狠那条恶狼!”

孟婆子摇摇头,神色无奈:“我们都看错了人。”

“你们?”

“就是我和吴春磊。”孟婆子凝起眼眉,陷入了回忆之中,“曾经镇上的人都把楚云看作怪物灾星,只有凌沐风对楚云极为关怀。楚云还是个半大丫头的时候,凌沐风就经常伴在她身边,保护她不受镇民的欺辱。那时候的凌沐风,对待楚云简直就像是嫡亲的兄长。把楚云嫁给凌沐风,这是我和吴春磊一致认同的亲事,我们都以为楚云从此有了依靠…谁能想到凌沐风也是条披着羊皮的狼?那孩子从此便陷入了火坑…”

孟婆子的描述正与我此前的某个猜想相吻合。我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说道:“凌沐风并不是真的喜欢楚云,他对楚云好是另有原因的。”

孟婆子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问:“什么原因?”

“他觉得自己亲妹妹的冤魂附着在楚云身上,所以他喜欢的是楚云身体里属于他妹妹的那一半!”

孟婆子脸色蓦然一变:“这种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倒没人对我说这些。但是阿锤告诉我一些事情,我才有了这样的猜测。”我并不隐瞒,当下就把阿锤和凌沐风曾窥看楚云的往事告诉了孟婆子,然后又分析道,“他们两人都看到了楚云屁股上的胎记,既然阿锤会想到那个女婴附魂在楚云身上,难道凌沐风就不会这么想?后来凌沐风关怀楚云,怕只是把对方当成了自己死去的妹妹!”

“难道真是这样?”孟婆子喃喃自语,片刻后她又问我,“阿锤还和你说了什么?”

我老实说道:“我给了他一块银元,他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我了——包括那天晚上发生在山洞里的事情。”

“他全都告诉你了?”孟婆子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神色颇为意外。不过她很快又缓缓摇头,说:“阿锤能知道多少?还不是一知半解的,胡猜乱想!”

我看出老婆婆心中藏着波澜,便趁热打铁般追问:“知道所有真相的人就只有你吧?那天在山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杜雨虹为什么会剖腹而死?难道你去了之后没有帮她接生吗?”

“我怎么会不帮她?只是…”孟婆子欲言又止,脸上则出现了难以描述的复杂神色。

我摆出不问明白不罢休的姿态:“只是什么?”

孟婆子抬起头,看着满院的白色帷布在秋风中飘摇,她的思绪似乎也随之折往了另一个时空。良久之后,她看着我默默一叹,道:“那些秘密我已经守了几十年。但你若是真心对那女孩,便告诉你又有何妨?”

我伸手指天起誓道:“我对云云一片真心,天地可鉴。如果我有半分假意,叫我死后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孟婆子点头道:“你就是不发这毒誓,我也信你。老太婆活了一辈子了,看人当不会再错。”说完之后,她目光悠悠,用充满沧桑的声音将我带回了那个凄冷的秋夜。

“那天深夜,楚云的生父突然闯进我的家里,要带我上山给杜雨虹接生。我心中当即便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料知此行必然凶险之极。你肯定不知道吧?那这几个月里,凌老爷特意从县里请来的巫师,每天都对着杜雨虹的生辰八字施以巫术,要把她肚子里的胎儿咒成鬼怪,叫她难产而亡。”

“有这种事?”我先是一惊,随即伸手狠狠地往桌上一拍,怒道,“这凌老爷心肠竟如此狠毒!”

“凌老爷在峰安镇是何等体面的人?当时杜家已经受了他的聘礼,他怎么能容忍杜雨虹生下其他男人的孽种?凌老爷原先是要找我施巫术的,但我怎能干这种有损阴德之事?所以我就找了个理由推脱了。没过几天我就看到县里来的巫师住进了凌府,这人来干什么?我就是再笨也能猜到了。所以当那猎户找到我的时候,我本来是死活不去的。但那猎户却不依不饶,我不答应,他就拔出猎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叫我无法拒绝。”

我说:“婆婆心地善良,那猎户恐怕也是知道的。他在这个镇子上只能找你了。”

孟婆子听到我给她的评价,脸露欣慰之色,然后她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我来到山洞,杜雨虹正躺在一堆干草垫子上,羊水已破。我先伸手在她的下腹部摸了摸,发现胎位倒还正常,当下悬着的心就放下一半。我帮杜雨虹分开双腿,告诉她要深呼吸,同时随着宫缩的节奏发力,慢慢将那胎儿产出体外。杜雨虹当时虽然疼得满头大汗,但脑子却清醒得很。在我的指点下,她一切都做得很好,没过多久,她的宫口就完全打开了,胎儿的脑袋甚至都已从产道里慢慢地挤了出来。”

我尚未成家,对生产之事当然知之甚少。孟婆子也理解这一点,便特意又向我解释道:“但凡接生,最怕的就是胎位不正。一定要让胎儿的脑袋冲下先出来,这样才能顺利的生产。而对于胎儿小小的躯体来说,脑袋便是最大最硬的部位,所以生产过程中最困难的也就是脑袋出来这一步,只要脑袋能出来,剩下的就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喔。”我挑着眉头,“那你刚才说脑袋已经出来了?”

孟婆子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苦笑道:“但那天的情况非常特殊,胎儿的脑袋出来之后,身体却卡住了,竟无法再往外挪动分毫。这样折腾了许久,杜雨虹已经筋疲力尽,她的下身也出现了撕裂,鲜血直流。我知道大事不好,再这样下去,只怕大人孩子都要保不住了!”

我皱眉问道:“怎么身体会出不来?”

孟婆子摇着头说:“我接生也有几十年了,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情急之下我只想到:莫不是那巫师的巫术生效了?这胎儿已经长成了一个头小身子大的怪物,所以才会卡在宫口。”

听到这里,连我这个不信鬼神的人也禁不住暗自点头。杜雨虹生产的情形如此蹊跷,而凌老爷在此之前又数月施以恶毒诅咒。怎叫人不将这两事联系在一起呢?

却听孟婆子继续说道:“当时情势凶险,旁边那猎户可沉不住气了。他拔出猎刀向我质问。我又惊又怕,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凌老爷请人施巫术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心中一动,暗想:难怪!难怪后来那猎户要下山,先手刃了凌老爷,又抢走了凌家的小女儿。这番仇恨原来在这儿结着呢!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我凝住心思,继续听孟婆子讲山洞里的故事。

“猎户听完之后勃然大怒,当场就要挥刀砍我。幸亏杜雨虹在旁边帮我说了两句好话。那猎户虽然性格爆烈,对杜雨虹倒是言听计从的。他放过了我,转而抱着杜雨虹的身体嚎啕大哭。我很想帮他们,但我确实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杜雨虹的气息越来越衰弱,而那个胎儿长时间卡在宫口,脸色已经开始发紫,我知道,如果再拖延下去的话,先是胎儿会憋死,然后大人因为失血过多,同样活不了。我心里焦急万分,便壮起胆子提醒那猎户:快想想办法吧,要不然大人孩子都没了!

那猎户冲我一瞪眼睛,怒吼道:你接生婆接不了生,叫我能想什么办法?我被他的样子吓坏了,便又远远地躲在山洞一角。这时杜雨虹忽然忍住疼痛,紧拉住猎户的手说:我死不要紧,你一定要救活我们的孩子。

那猎户一愣,随即他便明白了杜雨虹的意思。只见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止住泪水,然后他凝视着怀里的女人说道:雨虹,你放心先走。我给我们的孩子托个好人家,然后我就来找你!

杜雨虹已经疼得无法说话,只是勉强点了点头。但她的眼睛一直看着那猎户,他们四目相对,所有的话语都藏在他们的目光中。然后猎户便提起猎刀,将那明晃晃的刀刃向着杜雨虹的腹部剖去。我何时见过这样的场景?当下就害怕地捂住了眼睛。片刻之后我稍稍稳了心神,我感觉周围寂静一片,山洞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天地间的事物似乎已全部凝滞。

我壮起胆子,慢慢睁开双眼。在我面前出现的是一幅极其恐怖的画面。我今年七十四岁了,在我的一生中所经历的所有恐惧加起来也比不上那天晚上的一瞥。我的全身像是被一种巨大的力量紧紧压住,不能动,也不会喊。我就这样呆呆地瘫坐在山洞的角落里,那感觉就好像整个天都塌了,包围着你身体的只有黑暗,无边无沿的、死寂的黑暗。”

孟婆子颤巍巍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她那干瘪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似乎那无边的恐惧正穿越时空而来,令她再也不敢多言。

我也感到后脊背凉飕飕的极不舒服,好在我面前还摆着杯热茶。我将那杯子端在手里,“咕嘟”喝下了一大口。热水入喉,驱散了我身体内的凉意。我便又打起精神问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孟婆子用颤抖的声音描述道:“我看到杜雨虹的肚子已经被剖开了,她的肠子流在身体外面,鲜血漫了一地。她的腹腔空荡荡的,像是一个漏了气的口袋。她的眼睛则瞪得溜圆,紧紧地盯住了猎户的双手。当我顺着杜雨虹的目光看过去,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我从没有…从没有见过那么恐怖的东西!”

我露出意外的神色:“你的意思是:让你恐惧的并不是发生在杜雨虹身上的血腥画面,而是猎户手里的东西?”

孟婆子点点头:“不错,那东西才是所有恐惧的来源。”

“那是什么?”

“一个鲜血淋漓的肉团,那肉团一动不动,但却牢牢牵引着所有人的目光。杜雨虹、猎户,包括刚刚睁开眼睛的我,我们全都盯着那个肉团,浑身冰凉。”

“难道…难道那不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吗?”

“孩子?”孟婆子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算是吧…不过我当时首先想到的可不是这个词…”

我的头皮莫名发紧,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想到的是什么?”

孟婆子缓缓吐出两个字来:“怪物。”

怪物!这正是孟婆子长久以来对楚云的称呼。这个称呼竟可溯源到楚云刚刚出生的那一刻!这该叫人如何理解?我只能继续追问:“什么样的怪物?”

孟婆子却长出了一口气,摇头道:“我不能说。”

“为什么?”我不解地看着对方:既然你已经说了这么多,为何又要在最关键的地方停住?

孟婆子的答案很简单:“杜雨虹不让我说。”

“嗯。”我想起下午阿锤说过的话,“听说她还对你下了诅咒?”

孟婆子点头默认,表情肃穆可怖。

“那个时候她还能说话吗?”我表示质疑。按照孟婆子的描述,杜雨虹在剖腹之前已是气若游丝,现在被剖开腹部取出了胎儿,肠子鲜血流了一地,难道她能坚持?

孟婆子道:“那胎儿被取出来以后,杜雨虹的精神还比先前好了一些。不过那只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她离死已经不远了。”

人在临死之前确实有回光返照一说,我便信了,又问:“那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

孟婆子眯起浑浊的眼睛,她的思绪再次回到了那个血腥恐怖的夜晚。

“当时我们三个人全都傻了,一齐盯着那个怪物,谁也不说话。而那怪物也一动不动的,不知是死是活。片刻之后还是杜雨虹先清醒过来,她勉力冲着我抬起了一根手指。那猎户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三两步抢到我的面前,把那怪物往我怀里一塞,说:快,快救活她!

那个血糊糊的肉团就这样到了我的手里。我只好硬着头皮将那怪物倒提起来,用手掌在她的身体上拍了几下。那怪物肚子里的羊水慢慢从口中流出,又过了片刻,哇哇哇的啼哭声响彻山洞,那怪物算是活了。

猎户又把那怪物抢走,抱到了杜雨虹面前。杜雨虹看着那新生的胎儿,眼泪止不住地滚落。猎户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便宽慰对方:孩子活着就好,别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找到最好的大夫…

杜雨虹止住眼泪,然后她又侧过脸来看着我,嘴唇轻轻嗫动,似乎想说些什么。猎户把耳朵凑到她唇边听了一会,然后他再次起身走到我面前,他一把揪住了我的后领,将我连拖带拽地扔到杜雨虹身边,并且喝令我跪下。我哪敢违背?忙不迭地跪在了那摊粘糊糊的血泊中。然后那猎户又道:你现在当着我们的面发誓,永远不能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猎户把猎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着我发了那个毒誓。杜雨虹默默地听我把誓言念完,然后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警告我说:你如果违背誓言,那我做鬼也不会饶过你!她当时瞪圆了眼睛,一边说一边挣扎着坐起身,好像要冲着我扑过来似的。我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可是她的身体只不过刚刚撑起便又倒了下去,她已经没了气息,但她的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我,那副场景我至今无法忘记…”

孟婆子一边说一边闭上了眼睛,好像仍在躲避些什么。我想象那晚的情形:一个惨遭开膛的血淋淋的女人,一个手持猎刀的愤怒的汉子,还有一个如怪物般恐怖的胎儿,这一切组合成一幅地狱般恐怖的画面,永远镌刻在孟婆子的记忆中,即便时光流转,又何能有丝毫的磨灭?

我现在能够理解孟婆子为什么对那个诅咒如此畏惧。当你的身上沾着死者的鲜血,当你的影像被摄入死者临终前的瞳孔,那她的诅咒注定将成为你一生的噩梦。

“你会永远守着那个秘密吗?”我问。

出乎我的意料,当孟婆子睁开眼睛之后,她给出的回答居然是:“不,不会。”

“不会?”

孟婆子幽幽说道:“我保守秘密,是为了那个孩子;现在我要解开秘密,同样也是为了那个孩子。”

我猜到了一点东西,试探着问道:“是为了治好她的病?”

孟婆子点头道:“不错。以前那孩子发病,我都有办法把她的魂喊回来,可是这一次不行了。要想彻底治好她的病,我必须说出那个秘密…”

“可是——”我有些糊涂了,“你不怕那个诅咒了吗?而且你刚刚还不肯告诉我呢。”

“我当然怕…”孟婆子看看我,又看看四周悬挂的白布,说:“所以我才要开祭坛招灵。”

我皱了皱眉头,不太理解这里面的逻辑。

孟婆子道:“当年杜雨虹逼着我发下誓言,目的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可她不会想到:楚云长大之后会被这样的怪病缠身。如果她知道那孩子的现状,恐怕也会同意我说出那个秘密吧?毕竟事情有个轻重缓急,即便我已经发过誓言,也不能一概而论的。”

我有点明白了:“你想和亡灵沟通,让他们允许你打破那个誓言?”

“对。”

我茫然四顾,看着那个已出具雏形的灵堂,问:“这…这该怎么个沟通法。”

“我自有我的方法。”孟婆子看了看我,并没有过多解释,只简单说道:“你见过占卜吧?这事也很占卜差不多。虽然亡灵不会说话,但我能探知他们的态度,了解他们的所想。”

占卜?我多少了解一点。我觉得那纯是些欺世盗名的玩意,每次占卜出来的结果其实都很不确定的,能怎么解全看占卜者的一张嘴。这孟婆子要搞的难道也是类似的名堂?不过当着对方的面,我也不能把话说得太过,且让她去吧。我只关心我需要关心的问题。

“那你的意思是,下一步怎么办就要看今晚招灵的结果:如果杜雨虹的亡灵允许你打破誓言,你就能彻底治好云云的怪病;如果亡灵不允许,那你也就无能为力了?”

孟婆子的回答再次让我意外:“你说错了…其实我已经拿定主意,不管亡灵允不允许,我都要救那个孩子。”

这前后矛盾的话再次把我搞糊涂了,我只能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已是风烛残年,就算不触犯那诅咒,又还能过几天的太平日子?”孟婆子沧桑说道,“只要能把那孩子救出苦海,我这把老骨头就算是扔进地狱的烈火里,烧成灰烬也值了。”

我指着四周飘摇不定的白布,苦笑道:“那又何必开这灵堂?”

“灵堂还是要开的。那终究是个誓言,我怎么都得跟他们说清楚,不叫他们误解了我。然后他们想要如何对我,我都毫无怨言。”

这下我总算听明白了。老婆婆已经决定要救那女孩,开堂招灵只是为了求个心理安慰。且不说她是否封建迂腐,这番舍己为人的情怀总叫人感动。更何况她这番付出都是为了那个令我痴迷的女孩。

“婆婆。”我看着她那张丑陋的老脸,动容说道,“吴警长说你是整个峰安镇最好的好人,这话我以前不信,但现在信了。”

孟婆子咧了咧嘴,似笑似哭般叹道:“只可惜在这世上,做好人容易,得好报却难。”

我也跟着一叹,顾影自怜般说道:“何必图什么好报?只求全心付出之后,那人能够懂我…”

“好啦,该说的都对你说了。其他的事,只待明天亦能分晓。”孟婆子抬头看着那渐浓的夜色,话锋一转道,“时辰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吧,我该把祭台搭好,等着子时招灵。”

我主动起身说道:“我来搭吧。婆婆你只管坐着吩咐,顺便也歇口气,喝上一杯热茶。”说完之后我便拿着茶杯先来到井边,倒了残茶,又取井水将茶杯洗净,然后找孟婆子讨了茶叶,用热水沏好后端在对方面前。孟婆子欣然端着茶浅饮慢啜,同时指挥我将祭台搭在了幕布中心的位置,其它像灵牌蜡烛等等的零碎物件,也一一摆好。当这一切快要做完的时候,孟婆子仰头打了个哈欠,显出了几分倦意。

“夜深了啊。”我抬头看了看天,“一点星光也没有,这雨恐怕说下就下呢。”好在那祭台上带着顶棚,即便是下雨也不致于浇灭了蜡烛和香火。

“能下雨最好。下了雨院子里阴气更重,亡灵来得才快。”孟婆子说话间又连打了几个哈欠,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徒然自叹:“老啦,精力不济了…只等料理完了这事,我也算了却了最后的心病。”

似乎要和应婆婆的叹息,一阵夜风倏忽忽地窜进了院子里,带起四周的白布舞动飘摇。那哗啦哗啦的布匹声与呜呜的风声交替萦绕,在夜色中静听,就像有万千个幽灵正围在幕帐之外,不知何时便要并肩接踵地拥挤进来。

我缩了缩脖子,想想即将发生的事情,不免也生了惧意。

但便有恐惧又如何?一切还不都是为了那个女人!

第九章招灵者之死

走出孟婆子家的院子,户外已是漆黑一片。我在门外略停留了片刻,待双眼适应了这黑暗之后,这才依稀前行。走不得几步,却见前方小路边有两个人影隐隐绰绰,似乎正向我这边张望。

我知道那是凌沐风布下的眼线,本想绕行。但转念一琢磨:他们如果要对我不利,我躲便躲得过去吗?畏畏缩缩的,反倒输了气势!于是便昂首挺胸向那两人走去。那两人站在路边目送着我经过,似有窃窃私语,但并未阻拦生事。我心中略略一宽,趁机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转过一个弯,拐上了镇子里的街道。路两边有了百家灯光,夜色被驱散了不少。我借着亮光回头看了看,却见身后十来步的地方有一个人影正无声无息地跟着我,亦步亦趋。我一惊,原本放松的心情又紧张起来。我知道那人影必是先前两人之一,他如此紧跟着我,不知有何用意?

我脚步不停,脑子亦急速旋转。片刻后忽地心生一计。到了下一个路口的时候,我转了方向,不往旅店反往警所而去。此后我再也没有回头打探,但我能感觉到那男子一直在我身后紧紧相随。

警所所在的街道正是镇子上的热闹之处。有几家生意好的饭店尚未打烊,路上亦不时有镇民来往。眼瞅着快接近警所大门了,我突然间加快了步伐,一溜小跑着向前,然后在一个胡同口蓦地一拐,随即又停下脚步,躲在了墙根处。不消片刻,便听得急匆匆的脚步声直奔胡同口而来。我听声辨位,蓄势待发。当那男子刚刚拐过弯的时候,我一下子从墙根里冲出来,猫着腰重重地撞在了他的肋下。男子猝不及防,往胡同口蹬蹬侧退了两步,摔倒在地。

我掏出钱包往地上一扔,然后便跳将上去,按住那男子大叫道:“小贼,敢偷我的钱包?”

男子一愣,随即便驳斥道:“放屁!谁他妈偷你东西了?”同时挣扎着想要起身。见我使劲推着他,那男子又腾出手来,挥拳要打我的脑袋。我侧身一让,躲了过去,那男子趁机要往起爬,但刚刚爬起一半,正被我一脚踹在了腰间,便骨碌碌又翻了个跟斗。

这一个跟头让对方怒不可遏,他吼了一声:“嘿,我操你妈的!”然后便一个打挺蹦了起来,凶神恶煞般扑向了我。我把牙关一咬,毫不退让,迎面跟他缠斗在一起。于是我俩你一拳,我一脚,在街道当中打了个不亦乐乎。那呼喝声借着寂静的夜色传出老远,很快,不光是过往镇民驻足观望,就连街两边的住户店家也纷纷跑出门来看热闹。原本冷清的街道很快就变得人声鼎沸。

那男子身强体壮,十来个回合下来,我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便在这时,忽听得耳边警哨大响,同时有人呼喝道:“干什么呢?都给我住手!”

趁那男子一愣的功夫,我连忙撤身跳出圈外。转头一看,却见两个警察正分开人群走进来。这两个一胖一瘦,倒是熟人——昨天正是他们把我从石灰池子里抓走的。

“干什么呢?”瘦警察又吼了一声,随即他也认出了我,便一怔道:“怎么又是你?”

我伸手往地上一指说:“他偷我的钱包!”

“你他妈的放屁!”那男子走上前,很嚣张地用一根手指点着我的面门,“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认得我是谁么?我他妈偷你的钱包?”

“你还骂人?我打断你的狗腿!”我毫不示弱,抡起来又是一脚。那男子没想到我在警察面前还敢动手,这一脚结结实实地吃在了膝盖上。他“哎呦”一声,抱着膝盖蹲在了地上,表情痛苦不堪。

“还打?反了你了!”瘦警察一边怒斥,一边带着胖警察抢上前,一左一右挟持住我的胳膊,我顿时动弹不得。那男子见状,便挣扎起身想要揍我,瘦警察伸手把他拦住,道:“都他妈的别打了,回所里再说!”

警察把我们俩带回了警所,他们首先把我关进了一个房间。却把那男子留在屋外。只听得他们悉悉索索地,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片刻后,房间门打开,瘦警察拿着我的钱包走了进来。他把钱包往我面前一扔,撇着嘴道:“拿着你的钱包,走吧。”

“那小偷呢?”我不依不饶,“你们怎么不把他关起来?”

瘦警察一板脸:“你来什么劲?跟着凌先生混的人,能偷你的钱包?你这纯属寻衅生事,我告诉你,要不是看着吴警长的面子,我非得再吊你一夜!”

我却不理他这套威胁,只把胳膊一抱说:“我不管,你不把他关起来,我就不走。”

“行,你爱走不走。”瘦警察懒得跟我磨叽,一转身自顾自走了,出门的时候“咔嚓”一声,又把我锁了起来。

屋内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反而觉得分外安全。这应该是间临时关押犯人的牢房。南面墙上有一扇铁窗,些许灯光从窗口洒进来,让我依稀能看清屋内的情形。这房间里除了一张破床外,别无他物。我走到床前躺下,只觉得身下乱糟糟的一堆,伸手一摸,原来是条被子。

那被子又粘又湿,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霉味。不过在这境地里哪还顾得了那么多?我把被子扯过来搭在身上,闭上眼睛想就此睡去。

接连两天经历了万般波折,身心俱已疲惫之极。但真的躺在床上时,却又迟迟难以入眠,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涨,思绪只陷于半梦半醒之间。便这般昏沉沉地也不知过了多久,耳旁忽然传来一阵淅淅沥沥之声。那声音原本不大,但在这静夜之中敲打着我空寂的耳膜,竟产生如振聋发聩般的巨响。我一下子清醒了,腾地从床上坐起,眼睛则向着响声发出的窗外看去。

却见窗外夜色阑珊,但远处的天空略略发灰,已不像先前死黑一片。细密的雨点正掠过窗前,被灯色所照,隐隐映出亮光,如银针般往来穿梭。

“下雨了…”我喃喃自语着,起身走到窗前。秋风裹着雨点卷入窗内,凉凉地打在我的脸上,更把一阵彻骨的寒意带入了我的心底。

我掏出怀表来看了一眼,发现正是午夜时分。按照孟婆子的计划,她应该就在这个当儿展开招灵的仪式。

一切会如料想中那样进行吗?我看着那漫天飞舞的雨点,尚不敢妄言。

雨越下越大,窗边的我已被淋湿了面庞和头发。我又想到了那个女孩,此刻她正被幽闭在精神病院的病房中,在这凄冷的雨夜,那该是一种怎样的孤独和煎熬?

我的心阵阵发痛,但焦躁和不安却逐渐平息。我告诉自己该睡了,我要以最佳的精神状态去迎接下一个黎明的到来。

我回到床边重新躺下,并在飘摇不息的风雨声沉沉睡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天色大亮,直到牢房的门锁哗啦啦响起,我才从睡梦中惊醒。再到睁眼去看时,却见房门已被拉开,吴警长当先走了进来。

老头一看见我,便皱起眉头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这儿安全啊。”我坐起身,撑了个懒腰说道。

老头不解地“嗯?”了一声。

“昨天晚上有人盯我的梢。”我挤着眼睛说道,“我想来想去,只有在这里才能踏踏实实地睡好。”

吴警长听明白了。他“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说:“看不出来啊,你个废物倒也能整点花花肠子。”

我摇头自叹:“唉,人嘛,都是被逼出来的。”

“行了行了,别耍嘴。赶紧穿上鞋给我走。”老头一边说,一边夺门而出。我连忙下床把鞋一蹬,呼哧呼哧紧赶几步追出去。

到了屋外,却见天色明媚,秋雨看来已停了有一阵,不过地面还是湿漉漉的,走上去一踩便是一个脚印。

吴警长待我追到身后,回头说道:“先不吃早饭了,等叫上孟婆子再一块吃点。”

我应了声:“好。”然后问道:“凌沐风昨天来找麻烦了?”

吴警长点点头,把昨天的情况给我大概说了一遍。原来昨天上午我刚走没多久,凌沐风就找上门来了。他告诫孟婆子不要再管云云的事情,语气中颇有威胁的意味。好在当时老头还在,凌沐风也没敢过于造次。凌沐风留下两个眼线的事吴警长也知道。他临走的时候还专门警告过那两个家伙,叫他们不可造次。

“我可不怕他们。昨天盯着我的那个尾巴可被我给揍了…”我拍了拍胸脯,自鸣得意般说道。

吴警长不屑地瞥了我一眼:“那你躲牢房里干啥?”

我尴尬地干咳两声,岔开话题道:“我就担心孟婆子那边会不会出事?如果那俩家伙半夜闯进去…”

老头一摆手说:“不会的。我已经告诉他们孟婆子晚上要招灵,谁敢去触那个霉头?这山里面的人,对神神鬼鬼的东西都信着呢!”

听他如此一说,我便宽了心。一路上不再赘言,只快步向着孟婆子的住所而去。到了院子外面的那条小路上,却见昨天那两人还在路边守着呢,他们衣衫潮湿,神情萎顿,想必是苦遭了一夜的风吹雨打。

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吴警长用揶揄的口吻调笑道:“两位兄弟守了一夜吧?啧啧,真是辛苦了呢。我得跟凌先生说说,这可得打个大赏!”

那两人心中老大的不爽,可又不敢对着老头发作,只好转过头来,用凶狠的目光向我瞪了几眼。

我懒得搭理他们,只跟着吴警长走到院门边。院门关闭着,我抬起手在门板上敲了两下,院内无人回应。我还想再敲时,吴警长已不耐烦地说道:“别敲了,这老婆子一向不锁门的,直接推开!”

我“哦”了一声,便上去推门。那门果然没锁,一受力就松动了。不过再往下推时,那门板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挂住了似的,手感有些阻滞。我嘀咕了一声:“有什么东西卡着呢?”一边说一边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门板在我的推动下慢慢旋转,露出了约有一个肩头的宽度,再要推时却越发费力。吴警长在门边帮着往里张了一眼,说:“怎么有根绳子挂在门上呢?”

我也打眼一看,果然:一根麻绳从门檐上方垂下来,正绷在门板上。那门板越往里转,绳子就绷得越紧,难怪推不动了。

我们俩在门口耽搁的功夫,凌沐风手下的两个男子也悄悄地凑上前,探头探脑地往院子里张望。我回头瞥了他们一眼,也没太在意,只顾着把手臂从门缝里探进去,高高扯住那麻绳往门板外面顺溜。那绳子沉甸甸的,像是坠着什么重物,我踮起脚尖,费力拉了好几把,这才将绳子从门板的上边缘褪了下来。

那门没了阻碍,“吱嘎”一声彻底转开了。我便看清了门内的情形:原来是悬挂白布的麻绳断了一根,从门檐上搭拉下来。我一推门,那绳子正好勾住了门板。原先挂在绳子上的白布吃了一夜的雨水,沉甸甸地将绳子压在地上,这才颇难拽动。

我继续拽拉着绳子,要将它从门口彻底扒拉到一边。就在这时,忽听身旁的吴警长大叫了一声:“孟婆子?!”语调惊惶,非比寻常。同时他拔腿就往院子里冲。我连忙抬头往他身前看去,这才发现在一堆白布旁边还躺着一个人,从身形穿着来看,不是孟婆子是谁?

我扔掉手里的绳子,紧跟着老头冲了过去。却见孟婆子所躺的正是灵堂中心的位置。她仰面朝上,双手举起来插在脖颈的部位,一动不动。她那浑浊的两眼硬生生地翻着,舌头则吐出唇外,表情极为恐怖。

吴警长蹲下身,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向着孟婆子鼻下探去。我则傻站在一旁问道:“她…她怎么了?”

吴警长的手指停在孟婆子鼻下,像是僵住了似的。片刻之后,他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来:“她死了…”

“死了?”我愕然瞪大了眼睛,“怎么…怎么会这样?”

在我身后也有人问道:“这是怎么了?”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却见凌沐风手下的那两个男子也跟进了院子里,正茫然向着孟婆子的尸首张望。

吴警长一听见他们的声音,立刻抬起头来,怒目圆睁道:“怎么了?你们说怎么了?!”

那两人品出些味儿来,其中一人忙摇手道:“吴警长,这事和咱们哥俩可没关系。”另一人则拉了拉同伴的衣袖,同时冲对方使了个眼色。前一人会了意,他一抱拳道:“这人命案子可不是小事,我们这便去报官,恕不相陪了!”说完,两人一同转身跑出了院外,直奔镇上而去。

吴警长暂时顾不上那两人,他转会目光向着孟婆子的双手看去。孟婆子年老背驼,躺倒时下巴几乎贴上了胸口,脖颈倒完全被遮挡住了。所以这会只看见她的双手伸进了脖子里,却不知是为何。吴警长便把自己的右手也探了进去,在撩开衣领的同时,左手又扶着孟婆子的脑袋微微一转,后者脖颈处的玄机这才暴露出来。

只见在衣领之下,紧贴着脖颈的肌肤勒了一圈麻绳。孟婆子的双手正是抓在那麻绳上,像是要竭力将绳子扯开似的。

见到这副情形,再结合孟婆子的面部表情,吴警长暂时下了个论断:“她是被勒死的。”然后他放开了死者的脑袋,用手顺着那圈麻绳一摸,找到了绳头所在。

绳头就在孟婆子颌下正中,紧抵着咽喉的部位。那麻绳先是绕过了死者的后脖颈,然后在下颌处两绺缠成了一绺,像编麻花辫似的越缠越紧。纠缠打绺的麻绳在咽喉处拧成一个硬邦邦的绳头之后,又向着胸前延伸,恰如从颌下长出了一条细细长长的麻绳辫子。这辫子一路编织,爬过了死者的身体,绕过脚尖,又向着更远的地方而去。

我和吴警长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顺着那麻绳辫子所去的方向延伸。只见那麻绳一路蜿蜒了两三米之后,爬进了皂角树下的那口古井。

吴警长站起身,向着那井口边走去。我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上前。到了井边,我们一同向井口里探望。借着井水的反光,我看到那口井大概有三四米深,而那纠缠在一起的两绺麻绳爬进井口之后便又直直的垂下,绳子的末端最终竟扎进了水里。

吴警长抬头看了我一眼,神色古怪之极。我当然也明白对方为何觉得奇怪。那绳子垂到井水里倒了罢了,奇的是两根绳子依然密密地打着绺,而且那绳子一路过来都绷得紧紧的,就好像在水下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始终在拉着绳子的末端,整整一夜也不曾松开!

我干咽了一口唾沫,紧张兮兮地问那老头:“是…是谁?”

我的问话语焉不详,但放在这样的情境中并不会有任何歧义。到底是谁勒死了孟婆子?那藏在水下的力量又是什么?

吴警长没有回答,他回头看看孟婆子僵硬的尸首,又再看看那探入井水中的绳子,脸色黝黑如铁。半晌之后,他伸出一只手探进井内,慢慢握住了井口附近的一截绳索。

我意识到他想干什么,惶然阻拦道:“吴警长,你别…”

“怎么了?”老头转过头来看着我,他的眼睛原本不大,现在更是眯成了一条细缝,可见心中也是紧张之极。

“孟婆子说,这井接着地气,这里其实就是…就是亡灵的出入口。”

老头“嘿嘿”地干笑着,那笑声却比哭还难听。然后他森森然反问我道:“怎么,你也相信这些了?”

“我,我不是相信…”我努力为自己的慌乱找着借口,“只是…只是这里是凶案现场,我们应该保持原状,不要轻易破坏。”

“我是县城来的探长!我不勘查现场,还等谁来勘查?”吴警长提高了嗓门,他似乎是在斥责我,但我听得出来,他更多的是在给自己壮胆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