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对面,坐着一名戴着斗笠的青衣男子,男子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年龄与容貌,可听他声音,竟是那般的熟悉。

“怎么了?”男子轻笑,“大君入宫,她连大君都不要自己跑出来了,你说她是怎么了?”

纳兰嫣恣意地眯了眯眼:“她该不会…是知道当年的真相了吧?”

男子不语。

纳兰嫣知道自己猜对了。

真相永远比谎话残忍,不管上官若知道了多少,哪怕只是冰山一角,都足以叫上官若心如死灰了。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我正愁找不到机会,皇婶便将机会送上门了。”纳兰嫣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先走了,明天见。”

马车停在梦红楼的后门。

上官若凭着专属令牌见到了春妈妈。

春妈妈知晓对方身份,半分不敢怠慢:“娘娘!明大家在唱戏,本来还有两场,但唱完这一场,奴家就让他下来!”

上官若烦躁地摆了摆手。

春妈妈领着她进了一个豪华厢房,厢房的窗子正对一楼大堂,能将台子上的戏剧尽收眼底而又不被旁人窥视。

明月唱的是在宫里编的新戏《薛郎令》,这出戏,上官若听的不多,觉得太悲伤了,听一次哭一次。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太平公主爱上了已有妻室的薛邵,发誓今生非薛邵不嫁。奈何薛邵早已有了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愿舍弃。武则天又不忍心让女儿做妾,便逼着薛邵在太平公主与他妻子之间二选一,薛邵顶住压力选了妻子。武则天勃然大怒,当即将薛夫人以及薛夫人的母族全部处死。后面,更是以薛家上下数十口人的性命要挟,逼得薛邵终于做了太平公主的驸马。

戏中,薛邵把对原配的深情、对武则天憎恨、对岳母家愧疚,全部化作冷暴力,加注到了太平的身上。

这与她的经历真是惊人的相似呢!

不同的是,她父亲没有杀死诸葛冥的原配,也没有处死那个女人的族人。

她父亲只是与诸葛冥打成了某种协议。

什么协议呢?兵权?皇位?

对!

一定是这些!

她父亲没有杀人!

她没害死他妻子!

那个女人还活着,就活在行宫!

不,活在喀什庆。

也许,活在江南…

“我没杀人,父亲也没有…他不恨我…我们生了夜儿,还有曦儿…他对我很好…我没害死他妻子…他不恨我…”

上官若浑身颤抖,力气被抽空,扶着墙壁,一点一点地瘫在了地上。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我早说过,不是谁都像皇婶这么幸运的。”

一道女子话音突兀地响在身后。

上官若转头,就见纳兰嫣笑盈盈地站在了门口。

------题外话------

我猜,大家的心情应该挺平静的

【39】他的真心

皇帝一路追踪到梦红楼,逮住春妈妈问了上官若的动向。

春妈妈从没见过如此凶神恶煞的男子,那通身的杀气让她根本不敢抬头看男子的容貌。

她低下头,战战兢兢地说道:“皇后娘娘的确来过,不过…她已经走了。”

“有谁跟她一起?”

“这个…倒是真没瞧见。奴家只知道她在屋子里听戏,等奴家带着明大家上来给她请安时,她已经不见了。”

一听明大家三个字,皇帝的脸色就垮了:“他人在哪里?”

春妈妈如实道:“说是去找皇后娘娘了。”

看来,就连明月都觉得上官若的突然离开不正常。

“其它人呢?有谁看到皇后了?”皇帝追问。

春妈妈被对方泰山压顶的气势逼得接连低头:“奴家问过了,谁都不清楚皇后娘娘是几时离开的。”

皇帝定定地看着她:“你敢说一句假话——”

春妈妈忙不迭地哈腰:“奴家不敢!”

她是真的不敢哇!

皇后是谁?

是一国之母,她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联合外人算计皇后?

皇帝冷冽的眸光扫过她冷汗涔涔的脸,没再说话,而是进了上官若呆过的厢房。

皇帝来到上官若呆过的厢房。

铺着谷粒垫子的椅子上有被坐过的痕迹,左浅右深,在穷人堆里长大的皇帝当然明白这是个二郎腿留下的痕迹。

上官若从不做如此不雅的动作。

这里出现过第二个人,不,或许是三个。

因为桌上有两杯没喝完的茶,杯口都有淡淡的唇脂,颜色较浅的是上官若的,她惯用的味道,他记得;颜色较深的属于另一个女人。

还在一起喝了茶,上官若认得这个女人。

上官若认得的都是极为尊贵的人,不会做出翘二腿这样的动作来。

由此可以推断,这里的确存在过三个人。

两女一男。

女人一个是上官若,另一个不出意外应该是纳兰嫣。

至于那个男人——

他当然知道对方是谁,他只是想看看对方还能在暗处藏多久!

一旁的春妈妈看着皇帝的脸色一会儿温和一会儿冷冽,心也跟游走在海浪中似的上下起伏。

她不知对方是皇帝,可瞧那一身气度,约莫…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老天爷喂,皇后养小白脸养到梦红楼了,皇帝捉奸也捉到梦红楼,她这个扯皮条的…真的还有活路吗?

话说,皇帝知晓明月的存在却没一巴掌拍死明月真的好么?

你们俩夫妻,该不会同时看上明月了吧?

春妈妈天马行空地怨念着。

皇帝则看也没看她一眼,便走到了上官若曾经扶过的墙壁前,她的手捏过糕点,尚有油脂,印下了一个并不大清洗的掌印,掌印下方,又有几道长长的刮痕,像是她指甲的杰作。

皇帝把手放在上官若的掌印上,这个角度,正好能够看见一楼戏台的表演。

所以,她是在看戏?

还是…在看明月?

顺着她的刮痕一路往下,身子…几乎要瘫在了地上。

无力。

这是这个动作给他的感觉。

她为什么会无力?

“皇后来的时候,下面在唱什么戏?”他声若寒潭地问。

春妈妈不敢怠慢,当即把《薛郎令》的内容详细解说了一遍。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就连皇帝听了,都有种在演自己故事的感觉,难怪上官若会难过了。

但她傻不傻?别人下套给她钻,她就真的乖乖钻进去了。

他要真的是薛邵,还会跟她生下两个儿子吗?

“笨死了!”

春妈妈以为皇帝在骂自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与此同时,多公公带侍卫们顺着皇帝沿途留下的记号追来了,皇帝骑的什么马,他骑的什么马?皇帝是什么功力,他是什么功力?皇帝都把现场勘查完毕了,他才跟条累死狗似的气喘吁吁地进来。

“七…七…七爷!”

皇帝排行第七,当着外人的面儿,他称呼皇帝七爷。

春妈妈一瞧一大堆侍卫杀进来,吓得尿都差点儿撒了出来:“壮士!奴家小本经营!求放过!”

皇帝淡淡地看向了她:“皇后走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春妈妈怔了怔,眼睛一亮:“有!钱袋!”

还是一个只装了两张银票的钱袋,且一张银票被写得乱七八糟,另一张被戳得千疮百孔,要不是它来自皇后,具有一定的收藏价值,她早拿出去扔了。

皇帝打开钱袋,这袋子的质地一摸便知不是上官若的东西,可那银票上的字迹却真真切切出自上官若的手。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两首唐诗罢了。

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多公公挠了挠头:“皇上,娘娘写诗做什么?”

皇帝没说话,看了一眼破了不知多少个洞的银票,把它往这张银票上对齐了一放,窟窿里,有字出现了。

自、不、灭、独。

多公公一头雾水:“这是啥?”

皇帝在脑子里理了理顺序:“独自不灭。”

多公公问:“什么意思啊?”

皇帝摸着银票上被泪水模糊了字迹的地方,面无表情道:“独自前来,否则灭口。”

“啊?独自前来?一个人去吗?皇…”看了看春妈妈,多公公咬牙一转,“七爷!不可啊!”

春妈妈恨不得把头垂进裤裆里了,她是傻子也有几分明白了,皇后娘娘不见了,案发现场就是她的梦红楼。

妈呀,出大事儿了!

皇帝此刻没功夫与春妈妈计较,不过这个养着那么多小白脸的地方着实害人不浅:“拆了!”

他一声令下,侍卫们便开始砸招牌了。

“呜呜…大人!壮士!老爷!七爷!您放过奴家吧!奴家小本经营啊!做到今天不容易啊!”

春妈妈哭得潸然泪下。

是真的不容易。

怡红院被京兆府给掀了之后,她费了多大力气才巴上梦红楼。

眼看着靠戏班子打出了名气,就连郡主与皇后都对这儿的戏子产生了兴趣,哪知没嘚瑟几天,便又让给人拆了。

“我这辈子是跟青楼有仇哇!”

皇帝收好信件后离开了。

多公公忙不迭地追上去:“皇上!皇上!您不能去啊!这是个陷阱!”

还是个狗血得不能再狗血的陷阱!

跟皇后娘娘平日里看的市井话本一模一样,这玩意儿,看多了居然也能成真,什么世道哇?

皇帝牵了自己的宝马。

多公公扯住缰绳:“皇上!是不是纳兰嫣抓了娘娘?”

除了她,他想不出谁跟皇后的八字这么犯冲了!

皇帝翻身上马:“让开。”

多公公抱住马脖子:“皇上!您不能去!真不能去!”

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吧,年度好奴才,必须要拼命拦下前去送死的主子。

“皇上!咱们把燕王抓来吧!燕王是纳兰嫣养大的,与纳兰嫣情同母子,有他在手,纳兰嫣一定会放了娘娘的!”

燕王,即曾经的四皇子,在纳兰嫣膝下长大,弥补着纳兰嫣痛失爱子的空虚。可这一切在皇帝看来,都是些迷惑人视线的东西。纳兰嫣若真在乎燕王,当初策反时就不会不带走燕王,她难道不明白,抓不到她,他们便很有可能找燕王泄愤吗?

一个真正在乎孩子的人,不会让孩子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纳兰嫣表面仁慈,实则心狠手辣,她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什么疯狂的事都干得出来。

他可以赌,可他不敢赌。

皇帝推开了多公公。

多公公没了马脖子抱,便抱住了他的脚:“信上没说地方儿!”

皇帝:“说了。”

多公公:“哪儿?”

他怎么没看出来?

皇帝不想跟这个智商堪忧的家伙废话了。

多公公还是不松手:“皇上!您…您要不要交代一下后事?国不可一日无君,您要是回不来了,到底是太子殿下继承大统啊还是二殿下?”

皇帝暴走:“滚!”

山顶的风,冰冷而锐利,又如破水而出的冰凌,吹在脸上,捎来一丝淡淡的湿意。

上官若却觉得皮肤从未有过的干燥与紧绷。

“你到底给我涂了什么东西?”她摸着脸,瞪向前方的纳兰嫣道。

纳兰嫣没有回头,只微笑着摘了一片路边的叶子:“好了我的皇婶,为了保护你不被那些男人垂涎,你还是忍忍吧!不然,我可不保证那种事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那种事?

上官若打了个激灵,就见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被一个壮汉扛着迎面走来,少女拼命哭喊,壮汉置若罔闻,直到把她背进一间封得严严实实的屋子。

很快,屋子里传来少女的惨叫声,与一群男人的淫笑声。

上官若的汗毛唰的一下竖起来了!

“纳兰嫣!他们要干什么?”

纳兰嫣笑了笑:“皇婶,你是过来人了,不会不明白他们要干什么吧?”

上官若的呼吸都急促了。

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