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冥抱着上官若游上水面。

不知游了多久,河流突然变得湍急,二人被喝水冲得在石头上撞来撞去。

当然,是撞不到上官若的。

在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碰撞之后,诸葛冥的意识有些模糊了。

他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河岸,掏出匕首,斩断了腰带,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上官若推到了岸边,自己则握着冰凉的匕首,一点点地沉入了河底。

“你干的好事!”

幽暗的房间内,戴斗笠的男子一巴掌将纳兰嫣扇在了地上!

纳兰嫣吐出一口血水,血水中,有着一颗皓白的牙齿。

可纳兰嫣不敢反怒,擦了血迹,低头爬起来,道:“我没想过会这样。”

“没想过?”戴斗笠的男子一把掐住她左肩,咔擦,捏碎了她肩骨。

纳兰嫣痛得目眦欲裂,这才知道这个男人有多可怕。

戴斗笠的男子松开手,她跌在地上,再无力爬起来,却听得男子冷冰冰地说道:“我让你给他下毒,你却换成了化骨散,纳兰嫣,你好大的胆子!”

纳兰嫣一直以为二人是合作关系,这一刻才明白这个男人无论在气势上还是在心智上,都死死地压了她一头!

“我…我只是觉得让他死掉太便宜他了。”

“是吗?”戴斗笠的男子冷冷一笑,“你是舍不得对他痛下杀手吧?怎么?还妄想他接纳你?”

纳兰嫣矢口否认:“我没有…”

男子如魔鬼一般令人毛骨悚然的手,轻轻搭在了纳兰嫣碎裂的肩膀上,只需一个用力,便能将这条胳膊扯下来,而他阴冷而嗜血的笑容告诉了纳兰嫣,扯下这条胳膊后,他不会扔掉,而是会烤熟了让纳兰嫣自己吃掉。

纳兰嫣无法想象吃掉自己胳膊是一件多么恶心和可怕的事。

“绕…绕命…”

男子的手在纳兰嫣的肩膀上游离了一圈,一个呼吸的功夫,那些碎裂的骨,咔擦咔擦地,片片愈合了。

纳兰嫣…呆若木鸡!

男子挑起她下颚,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艳画的事,也别以为我不清楚毒蛇的事,我记得我说过,不要动倾儿,也不要动上官若。”

纳兰嫣的呼吸凝住了,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感觉从下颚处,蔓延到了身体的每个角落。

“让你杀的你不杀,不让你杀的,你偏偏一次一次地下狠手。纳兰嫣,是我太宠你了吗?”

他猛地掐住了纳兰嫣的脖子!

纳兰嫣吓得魂飞魄散:“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求你饶了我!”

男子笑了笑:“最后一次了纳兰嫣,不要再让我失望!”

“外公!外公!外公!”

皇宫内,一处僻静的林子里,诸葛夜碰到了昏迷不醒的大君。

大君有头疾,一发作便会陷入昏迷,有时是半个时辰,有时则是一个月。

找了许多名医诊治,始终不得其法。

像大君这种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的人,昏迷在外是很可怕的,万一碰上仇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外公!”

诸葛夜拍了拍他脸蛋,希望他别昏迷上一个月。

大君缓缓睁开了双眼,四下一看,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了。

他记得他要去找若儿的,可刚走到这片林子里,便失去了知觉,亏得诸葛冥被抓住了,不然,他昏在诸葛冥的地盘,不是等于把脑袋递给诸葛冥让他砍吗?

这该死的毛病!

“外公你怎么样?”诸葛夜扶着他,上了銮驾。

大君揉了揉僵硬的脊背:“无碍,习惯了。有若儿的消息没?”

诸葛夜凝眸道:“没。”

他下朝后碰到了多公公,从多公公口中得知了上官若写给皇帝的诗,他根据诗中的提示让人追到了赤壁山庄,可那时,纳兰嫣一行人已经完全撤离了。

他大胆猜测,要么纳兰嫣警惕性太高,一夜换个地方,要么他父皇已经带母后离开,纳兰嫣怕父皇带人杀回来,所以连夜撤离了。

大君的头发都急白了几根:“若儿很挑剔的,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她脾气那么臭,他们有没有不耐烦就欺负她啊?”

诸葛夜捏了捏眉心:“别担心了外公,我会找到母后的。”还有父皇。

大君才不信他:“哼!我自己去找!”

诸葛夜拿他没办法,叮嘱他出门带上暗卫,单打独斗,世上鲜有人是大君的对手,怕就怕大君又突然晕倒。

大君回寝宫简单用了些午膳,随后带着两名暗卫出了宫,没走几步,一只鸽子落在了马鞍上。

大君拆开了飞鸽传书。

“大君,考虑得如何?要不要用欧阳诺的人头换你女儿的命?”

是纳兰嫣的笔迹。

纳兰嫣知道诸葛冥带着上官若逃跑了,可纳兰嫣也知道他们还没逃回皇宫,至于为什么知道,只有问纳兰嫣了。

大君看着信,以为皇帝与上官若还在纳兰嫣手里,心中把皇帝那个废物骂了一百遍,连自己女人都救不走,还他妈是个男人吗?

骂完,开始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

欧阳诺只是个才人,用她的人头换回自己女儿,怎么想怎么划算。况且欧阳诺把太子迷得神魂颠倒,除掉她,太子与上官灵的关系或许能够得到缓和。

说白了,大君这只老狐狸就是想给除掉欧阳诺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他其实知道杀了欧阳诺,也未必能换回自己女儿,可此时不杀,以后再想干掉欧阳诺都没这么好的由头了。

心思转过,大君下定了决心。

不过,问题也来了。

欧阳诺那丫头究竟去哪儿了呢?

典雅别致的卧房,银纹竹丝节熏炉散发着袅袅清香。

楚芊芊一袭素白束腰罗裙,双手交叠,对着座上的妇人,深深拜了下去。

“娘。”

沈氏的泪水吧嗒一声掉下来了:“快起来!快起来!”

有生之年,还能看见女儿…

是的,就是看见,她的眼睛好了!能看见了!

她是被女儿治好的!

“芊芊!”她再也忍不住,把女儿搂进了怀里。

楚芊芊眨了眨眼,这个…嗯…其实…楚夫人,我是来避难的。

上官若一出事,她就想到纳兰嫣头上了,旁人不清楚,她却明白得很,纳兰嫣最恨的、最想干掉的,一直都是她,只要她不出现,上官若就会很安全。

不过…楚夫人这么热情,有点儿吃不消啊。

楚嫣扯了扯沈氏的袖子,另一只手里拿着诸葛夜写给沈氏的信:“娘,姐姐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所以,她不认识你了。

沈氏含泪点头:“啊,是,我差点儿忘了。”

稍稍松开楚芊芊,“打我肚子里出来的,记不记得有什么关系?血浓于水!”

可是楚夫人,你女儿已经死了,我是欧阳倾。

这话,楚芊芊只在心里过了一遍,没说出口。

楚嫣难为情地唤了声“姐姐”,她已经知道当初跟姐夫一块儿上门的小太监是姐姐了,一想到自己跟姐姐讲过那么没羞没臊的话,她就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楚芊芊倒是释然,摸了摸妹妹的脸蛋,轻轻一笑:“多吃点,太瘦了。”

楚嫣见姐姐待她并无隔阂,悄悄地松了口气。

这时,琥珀在门口禀报:“老爷和少爷回来了。”

楚老爷外放做官,几个月回一次,因舍不得孩子,便派人将楚陌、楚嫣接在身边,然沈氏双目失明,兄妹俩总得留一个陪着,商议之后,楚陌跟去任上了。

此时听到楚陌归来,沈氏与楚嫣都十分高兴。

至于楚老爷,呵呵,楚芊芊失踪的四年里,沈氏把楚芊芊经历过的所有痛苦想了一遍,没想一遍,就多恨楚老爷一点,尤其大过年的把女儿赶到庄子里,害女儿差点儿死在大火中,沈氏就恨不得把楚老爷给一板砖拍了。

只是这种情绪,一闪而过,被深深地压在了心底。

楚嫣没发现,楚芊芊却察觉到了。

楚芊芊不动声色地看了沈氏一眼。

“嫣儿!”

楚老爷人未到、声先至。

楚嫣笑盈盈地起身,打了帘子去迎父亲。

楚老爷眉眼含笑地进来了。

“父亲。”

楚老爷一怔,看向楚嫣。

楚嫣笑得灿烂,嘴皮子却没动。

“父亲。”

又来了一声!

楚老爷眉心一跳,朝楚嫣的身后看了过去…

哐啷!

手里的酒坛子掉下来,砸了个粉碎。

楚芊芊困惑地眨了眨眼,自己没戴人皮面具啊,他这么惊吓做什么?

“父亲。”

她第三次叫他了。

楚老爷张大嘴,怔忡了两秒。

妈呀!

小、小、小、小、小…灾星又回来了!

快逃——

楚老爷脚步一转,跑不见了!

“娘。”楚芊芊看向了沈氏。

沈氏咳嗽了几声:“你父亲他…失心疯。”

晚上,一家四口聚在一块儿吃了晚饭。

一家四口分别是沈氏、楚芊芊、楚陌与楚嫣。

楚老爷自打离开莹心堂后便吓得回了房间,并在房门口贴了几道黄符,说是镇邪避鬼的。

沈氏也懒得解释楚芊芊根本没死,左右他不关心这个女儿,吓吓他也好。

吃饭的时候,沈氏一个劲儿地给楚芊芊夹菜,把楚芊芊的碗堆成了一个小丘。

楚芊芊有些不好意思。

楚陌很把楚芊芊吃不完的菜或者不大喜欢吃的菜,全都夹进了自己碗里。

楚芊芊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难掩陌生。

楚陌的心里微微难受,那些她忘记的事,对他而言却是最宝贵的时光。

吃过晚饭,楚芊芊给沈氏敷了一贴新药。

沈氏拉着楚芊芊,问东问西,说不完的话。

小宝怎么样了?

太子对你好不好?

那几年,你究竟去了哪儿?

一些楚芊芊不知怎么回答的问题。

“娘!我有篇文章看不懂!找姐姐帮我看看,你先睡!”

楚陌将楚芊芊解救了出来。

楚芊芊长长地松了口气,看向月光下美玉一般的少年,说道:“多谢你了,陌儿。”

楚陌别扭地哼了一声:“我…”

楚芊芊看着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楚陌眼神一闪:“是…是啊,马车坐多了,背…背疼。”

楚芊芊弯了弯唇角:“我给你揉揉。”

楚陌眼睛一亮,坐在了廊下的石凳上。

楚芊芊挨着他坐下,一点点地给他揉了起来。

她如何看不出楚陌是装的?可楚陌眼底的依赖是假不了的,不管楚陌依赖的是原主还是失忆前的她,她都不排斥对楚陌好一点。

她的手很软很凉很轻,是记忆中的感觉。

楚陌安心地闭上眼,靠进了她怀里。

诸葛夜溜进莹心堂时就看见楚陌靠在楚芊芊怀里睡大觉。

楚芊芊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诸葛夜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到二人跟前,把楚陌抱回了房间。

楚芊芊给楚陌脱了鞋,盖上被子,随后,牵着诸葛夜的手走了出去

房门关上的一霎,楚陌悄悄睁开了眼睛。

人为什么要长大?如果能一直停留在五岁,该有多好?

出门转角处,二人碰到了楚嫣。

楚嫣这回是真没料到诸葛夜会过来,沈氏吩咐她问问姐姐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宵夜,谁知——

“姐夫!”

她忐忑而尴尬地行了一礼。

诸葛夜依旧握着楚芊芊的手,面色如常地“嗯”了一声,没想往常那样去摸她脑袋。

楚嫣微微失落,余光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心里,又是一阵悲凉。

夜风吹过,一丝乱发迷了楚芊芊的眼。

楚芊芊抬手,诸葛夜却先她一步,将她眼前的发丝拢到了耳后。

楚芊芊抿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