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敬堂对那妇人道:“你放下心罢,我自顾得这孩子周全。”说完背过身去,只听见两声轻响,汉子一手托了婴孩,一手把那妇人指节掰断,抱了孩子塞到宋敬堂怀里。

孩子紧紧闭了眼,两只手攥成拳头,身上还穿着红围兜,上头绣着红白桃子,两只手腕上还有套着银镯儿。

红兜儿被泥点子溅得看不出本来模样,宋敬堂抱了孩子,给他喂了些清水,孩子却不会吃,只不住往外吐,宋敬堂摸了条干净绢子出来,沾湿了喂他。

长到这样大,不说猫儿狗儿,便是鱼都没养过,这会儿却无师自通了,那孩子有了水喝,竟不哭了,嘴里吮着绢子,竟熟睡过去。

两个汉子拿着竹钩儿勾了些箱子,见有衣裳的便留下,早已经叫泥水泡得不见颜色,眼见得前面来了个大物件,定晴一看,竟是个描金红漆箱子,两个对眼儿一看就知道里头是好好东西,使了大力气勾过来,把那箱盖儿一挑,里头竟是个小娘子。

宋敬堂才刚安顿好孩子,他长到这样大,何曾坐过小舟,一阵阵的头晕目眩,正要扒着船吐,就看见那箱子里头有人。

那女子头上插着金钗翠钿,颈上扣了一个金领儿,上头镶着一颗明珠,两个汉子眼睛都叫晃着了,不论死活都得先弄上船来。

拿竹杆捅捅她,她竟还有气,只是在箱子里头旋转个不住,一醒过来见着人,唬得一时不敢开口,待宋敬堂扒开两人,她眼见个头上戴方巾的,这才敢开口,伸了一只手,嘴巴嚅嚅动着。

却发不出声儿来,锦绣衣襟俱都沾着污秽,在箱中这许多时候,头昏脑涨,自家吐了自家一身,到肚里甚都没有了,连水都吐不出来:“救我。”

宋敬堂眼见两个汉子不伸手,拿了竹杆递上去,软胳膊软腿哪里撑得住,宋敬堂眼见得他们盯着这姑娘身上明珠看,皱了皱眉头:“救人要紧。”

拉了女子上船,再看衣裙销金头颈中明珠流光,仓促之间带走的保命财物,此时倒成了惹人眼的东西。

宋敬堂在乡间这些日子,倒比在宋家这许多年知道的俗事都要多,这些日子在山上也见识了难民如何争食,人已受难,却还能为着一碗稀粥大打出手,此间船上一个女子一个孩子,这女子身上还带着许多珠宝。

他心里觉出不妥,正不知如何是好,那女人喝了两口清水,先道:“壮士相救,感念不尽,愿以明珠金钗相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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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赛兰

那两个汉子眼睛盯着的是金子,可到底还有一个宋敬堂在,族长派了他们出来,说的便是这是太傅家的孙子,二房的独苗,若是他有甚个闪失,这两个也就别回去了,财帛虽动人心,也还有父母妻子在山间祠堂,已得了明珠,虽然可惜,到底是赚着了。

宋敬堂除开叶文心,再没有同年轻姑娘说过话,她虽受了难,到底衣衫齐全,身上又带了这许多财物,宋敬堂把孩子递到她手里,问她道:“姑娘可是本地人?”

那女子甫一得救,眼前便是两个大汉,眼睛盯着她身上财物,好容易舟中还有个少年郎,看着还似主家,有意求他周全,哑着喉咙道:“我随父母兄长出来,家中原是做缫丝生意的,哪知道竟遇上大水,母亲将我藏在箱中,不知亲人生死如何。”

说着便要淌泪,才活了一命,能不能靠岸,岸上如何还未可知,若是得了明珠还不满意,两个汉子见财起意,又当如何。

宋敬堂听她声音颤抖,还当她是冷的打抖,把解下的长衫取过,搁到船上,指一指:“姑娘先掩得一掩,待回岸上再换过衣衫。”

连救了两人,又装了许多东西,再不回去船中也装不下人了,两个汉子划船回去,宋敬堂头晕连吐了几口清水,水一大雾气便盛,船身上撞得许多东西,不是树枝就是锅盆,到得岸边,船上早已经堆得满了。

岸上人见着救了人上来,赶紧搭了板子,那女子早已经卸下金钗,贴身藏着,身上罩着宋敬堂的衣裳,到也瞧不出是个出身富贵的,自有带了下去换过衣衫。

人既是宋敬堂救上来的,他便多关照一句,学堂中为着分隔,东西分开,一边是女眷一边是男子,族长的儿媳妇眼见她生得不俗,显着是好人家的女儿,便把她领到小间里,山上水倒不少,雨还在落,拿了大澡桶往院子里头一搁,接来的水烧滚了也能喝。

给了她一盆热水,又取了干净衣裳来,抵着门擦干净,换上村人衣衫,给她端上一碗热粥,细问她家在何处。

漱洗干净了,再看她比原来还更增了三分颜色,自称姓金,叫作赛兰,把跟宋敬堂说的,又说了一回,跟着又问:“救我回来的壮士,还不曾谢过他。”

赛兰识字,进来的时候便知道这一处是宗祠,父亲到了这地头做生意,自也打点过宋家人,还想探问一回父亲兄长的下落。

族长的儿媳妇笑一回:“那是老太爷的孙子,遇上他倒是你的运气。”族长的儿媳妇知道她是解了金钗明珠的,若是光那两人撑船出去,金赛兰有没有这样高运,那就难说了。

宋敬堂就是个活书呆,族中无人不知,碰见了他,自然能周全,口里称她是金姑娘,金赛兰便叫她作刘姐姐,借着洗漱把身上财物俱都藏了起来,除金钗手镯,她腰上还缠了五六条扁金腰带。

胳膊上还有臂钏,藏在衣衫非到解衣去衫不得见,这些是保命的,小戒指细手镯却能换得她一时平安,请人打听打听父兄,若能寻着家人,自然最好,若是寻不着,这些便是她往后立身的根本。

想一回母亲,赛兰便红了眼圈,刘氏倒是个心善的,把她安排在自家一边,不同村中穷苦人家一道,赛兰千恩万谢,摸了个刻着福字的小戒指给她,刘氏推了:“你身上能余下多少东西,咱们虽也遭了灾,田地却是在的,等水退了还有地,你还是多留着些罢。”

赛兰谢过她,到底不敢把家底全亮出来,若不是仓促之间不及掩饰,也不会在船上这样提心吊胆了,她自然没做过活计,可宋敬堂的恩德却是要报的,把那件长衫洗个干净,叠起来托刘氏送回去。

那个同她一道获救的孩儿,却无人照管,赛兰抱了他一路,不忍心看他饿得直哭,家家都有孩子,总也得喂了自家的,再去喂这捡来的,赛兰抱了他喂米汤,小脸儿一天比一天瘦下去。

宋敬堂没把金赛兰放在心上,进了宋家祠堂,有宋家族长镇着,她总有个周全,可他却记挂这个孩子,当着他母亲的尸身许过愿的,便得看顾他。

学堂前堂住着男子,后堂住着女子,宋敬堂立在罩门边问一声,便有人传话给金赛兰,她早已经是农女打扮,一身青竹葛布衣裳,又连着喝了几天清粥,瘦得下巴尖尖,怀里抱了孩子,那孩子自睁眼看见的就是她,如今也只认她,同这个孩子睡在一床上,倒有些天涯沦落相依为命的意味。

宋敬堂背了身等她,听见身后细碎脚步声,才刚转身,就看见金赛兰挽了头发,一络还叫那孩子攥在手里,面上笑着哄他,孩子便乖乖张了口,嘴里“咿哦”出声,笑了一嘴的口水。

宋敬堂立时收回目光,一阵怔忡,听见她说:“恩公放心罢,我同这孩子既是同舟共济,自然看顾了他的。”

宋敬堂一时回不了话,只胡乱点点头,又想起答应替她寻找家人,细问了她父亲兄长的姓名,可这茫茫大水,又往哪里去找。

金赛兰怎知难寻,抱了孩子贴着心口,怀里有这么个会动会笑的,心里才安稳些:“外头的水可退了些?”她为着避人不曾出去,刘氏也劝告过她,里头女眷夜里还人守门,若是她自家出去了,她可不是姓宋的,出得一点半点事,可无人替她出头讨公道。

宋敬堂叹一声:“水还未退,也无人来,族长送信出去,还未有回信。”他的父亲祖父母都在镇上,可小船却行不得这样远。

金赛兰搂了搂小娃儿,摇一摇他的手臂:“他也没个名儿,既是恩公救下的,恩公替他取个名儿罢。”

宋敬堂还没替人取过名,他看看这个孩子,不是是哪一家的孩子,若是本地的,十之**是宋家族人,只此间无人识得他,想一回道:“他就姓了宋罢,待我禀报给伯祖父,让他取个名儿。”

宋老太爷起了名,这孩子就能留在宋在了,金赛兰点点头,低头看这娃儿的脸儿,摇一摇他的手:“也好,等水退了,他也有个地方安身。”

孩子有地方呆了,她却还没落,自感身世一时无言,自家虽得救了,还不知道爹娘如何,统共五口箱子,身上分了财物,若是高运自然碰上义士,自然得活,若是不能,那就再没活路了。

宋敬堂听她哽咽,拿余光去看她,只见她脸儿贴了孩子,眼睛红通通,要哭不哭的模样,心里没来由的一软,却干巴巴说不出宽慰她的话,沉默了半晌:“天晴了,水总会退的。”

甜水镇梅溪村都叫淹没了,宋老太爷有了确实的消息,好半天没能开口,连县衙都泡了水,连下了十来天的暴雨,河水暴涨,人都爬到屋顶上去,死伤人数粗估一估就有百来号人。

圣人急调了兵丁粮草去楚地救灾,又让沿途州府开粥棚济流民,除了赈灾的折子,还有弹劾的,府州自救,藩王竟不出力。

圣人自登基以来便一直在降低藩王年俸,五千兵丁降到三千,再降到两千,除了藩王世子之外,余下那些个宗室,想吃皇粮,就得去科举,不论文举还是武举,身上有了功名,才能拿原来一半的年俸,宗女出嫁也不再担负嫁妆,由着宗室自行嫁娶。

这一年年的减下来,藩王除了还落下个藩王府,手上钱少兵少,连生孩子都不再管用,非得大力生产不可,管农田的产出管治下农工商,年年还得上缴祭金,因着缴上来的金子份量成色不足,圣人还削了藩,从藩王降到郡王。

因着这事再降一等,开了王府的粮仓粮库赈灾,再不能袖手旁观,倒也缓了一时,水灾过后收拢尸身火化,各地济民所里赠医发药,又发了官文,借富户之粮粟以赈饥乏,又防着瘟疫,用雄黄粉拌了生石灰撒在民居周围,一有病症,全挪到城外。

沿途城镇哪里能留得住这许多流民,不能走的留下了,能走动的还得往前,到下一处州府求一条生路,流民源源不断的北上,推车背子,行一路死伤一路。

因着调粮求灾,把粮食按着往日均价往外放,金陵城里的粮价倒往上浮动了,经得几年积蓄,国库充盈,逢上灾年也能周全,朝上震动不多,反是宋家,因着祖宅就在重灾区域,越发派了钱粮回去。

叶氏这里拨了钱回去,繁杏记在册,石桂立时知道了,问得一声:“怎么今岁要送这许多钱回去,又不年又不节的。”

繁杏知道石桂家就在兰溪,只笑一笑:“也没甚事,家里要修屋子,自然得多些钱。”春燕一早就知会过,这些个小丫头子,买来的只有她跟石桂,石桂一心想着回去,哪个不知道。

春燕繁杏不说,自有人说,石桂理完了帐,揉了手腕子回去,路上便碰上了锦荔,锦荔一心想管帐,被石桂争了先,前先还有这些许多龃龉在,看着她揉手腕,还当她是当了面炫耀,翻了眼儿道:“都成了没窝的鸟儿了,还有什么显摆的。”

石桂也不理会她,绕过她往屋里去,锦荔气极,冷笑得一声:“云瑶发大水啦,你爹可没来寻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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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石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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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打架

石桂一下怔住了,猛得回了身,一双眼睛紧紧盯住锦荔,锦荔吃她这一瞪,倒有些怕,缩了缩脚儿,面上却强撑着:“看我作甚,你往外头问一声是也不是。”石桂眼神骇人,不敢久留,返身就要回去,嘴里还叽咕个不住。

石桂自八月等到九月,连个信都没送回来,心里正忐忑,夜里睡在床上,也不是没想过家里出了事,却回回都宽慰自己,必是有事耽误了,冷不丁听见锦荔说这话,心里怎么不急,上前一把抓着她的肩:“你说明白,什么地方发大水了?”

锦荔叫疼不过,甩了手挥过去,哪里知道石桂看着不声不响的,竟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捂着肩膀往后退上一步,眼看着园子里头无人,不敢同她硬顶,到底不肯示弱,咂了嘴儿道:“你还记着帐呢,自家有眼无心,都拨回去这许多钱了,还能派什么用场。”

石桂胸膛起伏,再不肯认锦荔说的是真,可她真是真说了假话,哪里还会有这付得意的神色,石桂脑袋里头炸了锅,懵懵退后一步,石头爹没来,家乡又发了大水,两桩事在她脑子里撞,胸口闷着透不过气来。

淡竹在里头听见声儿赶出来,一把扶住了石桂,瞪了锦荔:“你又胡咧什么,看我告诉春燕姐姐撕了你的嘴。”

锦荔自然不怕春燕,可看石桂这样,倒有些害怕了,咽了唾沫往回走,再不敢高声,石桂也不知道自个儿踩在哪块地上,腿脚发软,身子发虚,眼睛盯着淡竹,想问问她,却又不敢开口。

石头爹要是在跑船,那多半就没事,可他在外头跑船,家里便只剩下妇孺,又要怎么逃过大水,心口一抽一抽,脑子里全是洪水的景象,秋娘喜子的脸在脑海里打转,光是想她就止不住打抖。

秋老虎的余威还没过去,石桂身上还穿着单衫,分明是午后太阳正大的时节,偏偏出了一身冷汗,淡竹拉拉她的手,掌心上一片滑腻,又是替她拍背又是替她顺气儿,听了个半半截:“她必是胡说的,若真有灾,咱们怎会不知。”

石桂脸上青白一片,怪道要拨出去这许多钱,原来不是修屋是救人用的,宋家离兰溪村才多少路途,宋家都受灾这样重,兰溪村就更不必说了。

她一只手紧紧攥住淡竹的手,想冲她点头的,附和她锦荔不是胡说,专想着刺她的,可心里却明白保不齐是真的,抖了嘴唇半日,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淡竹的胳膊被她掐着,低声叫她的名字,她却半个字也听不见,淡竹的声音这样远,外头蜂蝶的声倒跟响在耳边似的,一时想着秋娘一时想着喜子,若是遭了灾,家里又没个男人,要怎么逃出来才好。

淡竹见她抖个不住,人都僵直了,想着扶她往床上躺一躺的,哪里扶得动,被她拽着走动弹不得,外头又无人经过,知道这情态一巴掌上去把人打清醒了就好,可哪里动得了手。

石菊领了甜汤回来,一进屋门就看见石桂坐在椅子上发抖,蹙了眉头:“这是怎么了?”淡竹摇摇头:“我不知是怎么了,锦荔那小蹄子满口胡说,说甚个发了大水。”

石菊一听立时明白过来,搁下食盒子,扬扬手,到底有些不忍心,可看着石桂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一声脆响扇过去,打得手掌都疼了,石桂挨了这一下,一口气才提上去。

她越是不哭,淡竹就越是害怕,搂了她道:“你别怕,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呢。”这事儿只要问过春燕,自知真假,可她哪里敢问,出了一头汗,石菊掏了绢子给她抹了,跟淡竹两个干瞪眼儿,现下又得怎办?

石菊双眉一皱,点点屋外:“我去问春燕姐姐,你看着她。”

淡竹忙不迭的点头,狸奴轻悄悄跳到床上,拿舌头舔舔石桂,看她木怔怔没回应,身子一卷卧到她身边,一双碧绿的圆眼睛盯住她,用头去蹭石桂的手。

淡竹的心也跟着吊起来,眼睛不住望着窗外,好容易等到石菊回来,看她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石菊冲她轻轻点头,两个就这么坐着,谁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掌灯的时候春燕过来看了一回,石桂还躺在床上不说不动,淡竹石菊陪着她,一个字都不敢说,还是春燕进来了,拉了她的手叹一声:“吉人自有天相,便是菩萨看着你们母女情深,也要求你爹娘的。”

这话不过沾沾嘴皮子,石桂原来是不会信的,这会儿却恨不得春燕说的就是真,若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那石头跟秋娘救了她,自然也会平安。

她知道自个这是瞎想,可若没这一点念头,她哪里还能回转过来,手指尖这才有了丝暖意,看一看春燕,半句话都没说。

春燕先时瞒着她,就怕她这般模样,到这会儿宋望海宋敬堂两个都没消息,何况石桂爹娘还在乡下,头一拨冲垮的就是土房子。

石桂心里头明镜似的,她跟叶文心说起乡间时光,还说起过下雨的时候屋子漏雨,家里铺不起砖,脚一踩全是泥,喜子那会儿还小,却知道坐在床上举着脚,一步也不迈下来,石桂一面想,一面阖了眼儿,死死咬着牙,就是不肯落泪,这眼泪一落,就是认准家人已经没了。

除了爹娘,还有白大娘,同村的伙伴,隔壁上山挖笋捕兔的儿郎,石桂咬着牙不肯透气儿,春燕看她这模样叹息一声:“我也不劝你,可天灾**哪有定准,二老爷同二少爷可还没有音信呢。”

甘氏得着信,一口淤血“哇”一声吐了出来,眼儿一番昏了过去,宋望海也还罢了,宋敬堂跟她娘家父母兄长全都在甜水镇上,镇子一淹家里可不全没了。

甘氏一昏过去,西院里的事儿只得落到宋之湄身上,她躺上床上不说不动多少天,听见父亲哥哥遇上大水生死不知,母亲得信昏了过去,撑着手坐起来,日日就只肯喝些甜水,身上哪有力气,人一歪就要倒下去,玲珑秋月两个扶了她:“大姑娘珍重,如今就指着大姑娘拿主意了。”

宋之湄连喝了两盏蜜水人才醒过神来,指了秋月去东院问信,挣扎着坐起来去看母亲,甘氏面如死灰,儿子不明生死,娘家也还不知活下几个,女儿又躺在床上,宋之湄伸手摸摸甘氏的脸,看她衣襟上还沾着点点血渍,白了脸盘:“叫两房家人,回乡看看。”

银凤扶了她垂泪:“老太爷老太太一得着信就派人去了,一直探问着,二少爷在乡间读书,老爷却在镇上。”

宋之湄头昏脑涨,强撑起精神:“给娘去请个大夫来,再知会伯祖母一声。”说着一阵阵发晕,却也知道此时晕不得,咬一咬舌尖:“去给我盛粥汤来。”

先两天还瞒着,只有宋老太爷宋老太太知道,等外头都传出来了,甘氏自然知道了,叶氏请了太医替甘氏看症,有了这桩事,宋之湄竟一天比一天有活气了,要是父亲兄长都没了,母亲身边就只有她一个了。

石桂连着两日告假,也不回去郑婆子那儿,只怔怔躺在床上,既不肯吃也不肯喝,石菊无法,只得去请葡萄,不请倒好,一请更糟糕。

葡萄家就在甜水镇上,当日卖她,是亲爹娶了后娘,那个后头带来的姐姐,也不知道出嫁了没有,后娘肚里的孩子,生下来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葡萄已经许久没想起这家子来,可一听得发大水,眼前还是闪过家里的屋檐屋瓦,还有爹爹给没出世的孩子造悠车的模样,一时放声大哭,连宋荫堂都听见了,知道葡萄也是甜水镇人,半句也没苛责她,还让管事婆子不许发落她,特意放了她的假,叫玉兰劝劝她。

石菊拉了葡萄的手:“我只看着她不吃不喝,竟没想着你也是那头的。”葡萄呜呜咽咽哭皱了一张脸,上气不接下气抽个不住,心里分明已经想不起来亲娘的模样了,却还记得她爹原来也是疼过她的。

离得家这许久,再不知道自己竟把家记得这样牢,院里的天棚下面放着爹爹的家伙什,屋角还挂了瓷风铃,揪着领口好容易止住了哭声,想起石桂同她一样,咬着袖子把哭声咽进喉咙里:“她呢?她怎么样了?”

自家被亲爹后娘卖了的,心里还止不住悲痛,更别提石桂是一意想着要回家去的,她爹还千里迢迢的跑船来看她。

“两日没吃了,我们实是劝不得了,我…”石菊还想说两句歉疚的话,葡萄已经抹了泪,把这阵悲意忍过去,倒还能走能动,拉了石菊不时抽泣一声:“我,我去瞧瞧她。”

哪知道这两个脚还没迈进鸳鸯馆,就听见里头的嚎哭声,哭的不是石桂却是锦荔,石桂正扯了她的头发,咬着牙一言不发,坐在她身上,咬牙切齿:“你再说一次。”

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蹦出来,院里大小丫头全都傻了眼,春燕繁杏几个能顶事的都不在,全跟着叶氏去了永善堂,石桂发起狠来,怎么拉也拉不住,一拳头落在锦荔身上:“你再说一遍!”

锦荔哪里吃得住这样打,嚎啕大哭,嘴里叫着姑姑,两腿先还蹬她,又是掐又是打,可石桂全然不觉得疼,手上半点儿不松劲,她倒先没了力气,瘫在地上像团软泥。

淡竹傻眼干站着,都不知上前拉一拉,葡萄一双眼儿通通红,心里猜测着怕是锦荔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可这是叶氏的院子,赶紧上前抱了石桂的腰,把她从锦荔身上拖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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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受罚

石桂告假两日,躺在床上不说不动,连饭也咽不下去,院里头无人不知,都晓得她是爹娘遭了灾,发大水哪里还有活路,倒都可怜起她来,分明一心想着要回家的,偏偏碰上这样的天灾。

她告了假,她的活计便全由淡竹石菊接了过去,原来进进出出串门的玉簪迎春这两日也不再过来了,都怕触着她的伤心事。

别个不来,锦荔却在院里谈笑,只要叶氏不在,春燕繁杏必得跟着一道出去,院里的丫头不欲惹着高升家的,便她举动出格,也都缄口不言,替她瞒了过去。

这一日太阳大好,她往廊下摆弄那两盆菊花,经过石桂窗前,看她脸色苍白,眼睛底下青灰一片,穿了松江布的里衣,一把头发梳在襟前,看着病恹恹的,咂了嘴儿道:“妆相给谁看,卖出来的丫头还想戴孝不成。”

这话正戳着石桂,她不肯信家就这么没了,心里总觉得石头秋娘还在,说不准就带着喜子来找她了,听见戴孝这两个字,腾的一下从床上下来,两天没吃,扶着床柱子一阵阵的犯晕恶心,锦荔一声“哧”笑,倒似在她脑子里放了一把火。

冲出门去锦荔还站在原地,两手一叉:“怎的,你还打我不成?”论理她是半个字儿也没说错,卖出来的丫头,落契的时候就写明了,往后生死嫁娶一应不由着父母,就当没有这个女儿。

理是不错,可人心难过,石桂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把推在锦荔身上,也不知从哪儿生出这许多力气,分明刚才都站不住,却一把就扯了她的头发,从廊上滚到地下,压着她厮打起来。

锦荔身上挨得许多下,石桂模样也好不到哪儿去,被葡萄拖下来了,这才看见她脸上许许多多的小口子,全是指甲划的,手上更是跟遭了猫挠似的。

锦荔爱俏,这点年纪就留着长指甲描了红还缀上花,叫她画花样子不成,指甲盖上这点子地方却能画出牡丹芍药来。

锦荔见有人来拉架,嚎的越发大声,她自小到大拿过最重的东西也就是针了,院里头养的跟副小姐似的,家里又只有她这么个宝贝女儿,明珠似的供着,吃的穿的用的,比春燕繁杏也不差什么

石桂从小还替秋娘推磨磨黄豆浆子,锦荔哪有石桂力气大,抬了手一看,指甲都断了两根,她的指甲宝贝得很,寻常重些的活计自来不沾手,全推给同屋的,拎个食盒就算一趟活计。

迎春玉簪人虽在,却没一个上前来拉的,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子事儿,锦荔特意在石桂窗门边上来来回回,非得去刺人一刺,这才打了起来。

这么个闹法怎么瞒得住人,脚快的丫头早就跑出去告诉高升家的,她听说侄女儿被人压着打,扔了手上的事务跑进院子,进门便看见锦荔瘫倒在地上哭,一眼再一扫,两个丫头拉了石桂。

锦荔看见姑妈来了,还有什么怕的,院子里这许多人不帮她,这会儿哭得肝肠寸断扑在高升家的怀里又是一阵嚎啕:“她们全都欺负我。”

高升家的一个头两个大,东西廊下这许多站干岸的,还是个扫院的小丫头子来报了信,一院子人都在看好戏,自家这个丫头也实在是扶不起来,替她打点了这许多,吃的喝的用的没少送出去,竟还一个相帮的都无,如今这一句,便她有理也成无理了。

先是半抱了锦荔起身,高升家的来了,迎春玉簪这才上来搭手,锦荔还软着,两条胳膊抱着她的腿,不住哭叫,嘴里还道:“姑妈替我出头,把她卖得远远的去。”

高升家的正尴尬,卖不卖的再不是她能作主,她不过是个管事姑姑,还是因着丈夫才有的这份体面,若不然哪里轮得着她在叶氏跟前当管事,底下人自然是巴结的,可侄女这么大剌剌的说出来,□□燕繁杏听着了,还不传到叶氏耳朵里去。

石桂意气未平,斜眼看着锦荔,高升家的自然要斥责她两句的,小丫头子打架,哪个院子里头没有,可也得看打了谁,阖院都知锦荔是她的侄女儿,打了锦荔可不就是打了她的脸。

自家的侄女自家知道,进院子看一看情态也就明白了,必是她先挑了事,高升家的不愿意闹大,又得保全脸面,还未开口,就见石桂一双眼睛狠狠盯着锦荔,脸上全是一道道的伤口,再看自家这一个,挨必是挨着了,可脸上除了沾些灰,一条口子都没破。

再张了嘴话便说不出口了,正难办,繁杏进来了,手里捧了个贴贝海棠盒,一眼望过去,柳眉一挑:“这是怎么着了?”

眼儿落到迎春身上,迎春自得上去回报,当着高升家的却不敢往细说,只说两个丫头绊了嘴,一言不合打起来了。

繁杏既知石桂又知锦荔,把那海棠盒子往迎春手里一搁,笑一声:“一句话就能打成这个样子,说出来也叫我听一听,是哪一句话不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