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薛蘅的发丝恰于此时掉下一绺,拂过他的鼻尖,他心猿意马下,一时没忍住,“啊切!”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一一二、盼我长治能多助

眼见鲜血自谢朗胸前伤口处猛地渗出来,薛蘅急切下用纱布一把按住,抬起头,只见他双目紧闭,竟似晕了过去。

薛蘅大急,将他紧紧抱在胸前,连声唤道:“明远!明远!”

谢朗哪敢睁开双眼,更舍不得离开如此柔软的怀抱,只得继续紧闭双眼,不敢稍有动弹。

薛蘅只当他真的昏了过去,又见血越渗越多,为图止血,她一咬牙,将药罐中的草药统统敷在了伤口上。谢朗只觉伤口又麻又痛,“哎哟”一叫,竟坐了起来。

薛蘅愣了片刻,将脸一沉,冷声道:“躺下!”

谢朗不敢再呼痛,乖乖躺下,看着薛蘅手脚麻利地替自己包扎好,转身就要离开,他急切下伸出右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唤道:“蘅姐…”

薛蘅只是轻轻地挣了一下,便不再用力,任他握住自己的手腕,微低着头,静静地站着。

谢朗望着她清秀的容颜,指尖在她掌心轻柔地摩挲,胸中被无限柔情充塞得满满当当,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廊下,大白窝在草堆上,小黑在它身边,伸出喙嘴,帮它梳理着羽毛。

大白喉间发出温柔的“咕噜”声,待小黑梳理完毕,两只鸟儿脖颈相依,并头而眠。

夏季的风拂过原野,掀起层层绿波。

高山为碑,长风吟诵,祭奠着黄土下的英灵。

谢朗将酒慢慢地洒在陆元贞墓前,轻声道:“小陆子,你喜欢的杏花酒,只别喝醉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柔嘉插上清香,燃了纸箔,再在墓前深深拜下,喃喃道:“元贞哥哥,希望你投个好人家,若有来世,柔嘉一定要做你的妹妹…”

谢朗心中大痛,剧烈咳嗽起来。薛蘅知道他只是心神激荡,并非伤势复发,并不太担忧,见平王在招手,便跟了过去。

平王在葳蕤茂盛的原野中慢慢地走着,待离众人远了,才转过身来,和声道:“薛先生,孤王真是不知要如何感谢您才好。”

薛蘅忙道:“王爷太客气,抵抗外侮,是薛蘅应尽的义务。”

“不,孤王不是说这个。”平王摇了摇头,盯着薛蘅,缓缓道:“薛先生,孤王很想知道,您让两位秘书丞呈给父皇的密信中,究竟说了什么?为什么父皇在收到那封信后便将俞贵妃降为嫔,赐封地给二位皇兄。还有,薛二先生给孤王开的药,到底是治什么病的?”

薛蘅轻叹一声,道:“王爷,您即将入主东宫,相信回到涑阳后,陛下也会将前因后果向您细说。王爷前段时间,是不是经常感到头晕目眩、手足无力?而且这样的病症,还在陛下面前发作过?”

“正是。”平王讶道:“自去年从边关回到京城后,孤王便慢慢地有了这些病症,但太医们始终拿不准是何毛病,只说是太过操劳,父皇还为这个让孤王多休息,把手中的政务分给大皇兄。”

薛蘅问道:“王爷,臣现在可否不用避讳?”

平王忙道:“薛先生有话直说,不用避讳。”

“是。”薛蘅躬身领命,道:“当年太祖皇帝出身寒微,王爷想必是知道的。”

“嗯,太祖皇帝当年家境贫寒,幼年时还出家当过和尚,后来又做过挑夫,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人称‘秦三担’,这是史书上并不回避的事实。”平王坦然道。

“太祖当年入义军时,并没有想到自己以后会黄袍加身,成为一代开国皇帝。到登基为帝的那一天,太祖才意识到一个一直被他忽略了的隐患,而这个隐患,可能会动摇大殷的万世基业。”

“哦?”平王忙问道:“是何隐患?”

薛蘅道:“由陇西迁至凤南的秦氏一族,几百年来,一直深受一种隐疾的困扰。而这种隐疾只在秦氏一族的男丁身上才会发作,发病者或不利于行、最后瘫痪,或子嗣不旺,还有一部分患者会头晕目眩,暴燥如狂,最终疯癫,做出违背人伦常理之事。”

平王听得呆了,喃喃道:“孤王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回事?”他又悚然一惊,“莫非父皇之前得的病就是…”

薛蘅点点头,继续说道:“秦氏一族当年居住在凤南时,因为屡有男丁莫名其妙地得病死去,被当地其他的氏族视为不祥之身,说秦氏是犯了天怒,遭了天谴。秦氏更因为这种遗传的疾病而人丁凋零。到太祖时,凤南秦氏一支,已只剩下了十三名男丁。当年齐武帝残暴,太祖是打着‘奉天命、除逆君’的旗号,率领义军推翻的齐武帝。如果让世人知道秦氏有这种不祥的疾病,将民心不稳,所以太祖对此事绝口不提,这个秘密,只能由上一代皇帝传给继位者。为此,太祖还…”

平王听到这里,自然知道薛蘅略去的是什么。太祖登基后,凤南竟有了叛军。太祖命人平叛,战事激烈,凤南几无百姓幸免于难。太祖得知凤南遭到叛军屠城后的消息,还辍朝三日,以为哀悼。

却不知这一场“平叛”背后,原来竟是这样的真相。

他叹了声,问道:“莫非孤王得的就是这种病?”

“不是。”薛蘅摇头,续道:“太祖登基后,知道这种疾病有可能会在自己的后代身上发作。他便向青云先生说出这个隐密,请青云先生找出治愈之法。青云先生在《寰宇志》中的《内心医经》上看到过治愈这种疾病的方法,奈何其中一味主药——琅玕华丹的炼制之法却记载在《太微丹书》之上。而《太微丹书》在多年以前,便和《寰宇志》中的另外一些书籍一起遗失不见了。

“青云先生将《内心医经》中记载的药方呈给太祖,这样可以在有人发病时,控制一下病情。他再启程前往孤山,寻找当年失落的那一部分书籍。

“可惜这么多年过去,历代阁主一直未能找到《寰宇志》。直到一年前,臣受亡母遗言启发,才找到了《寰宇志》遗失的那一部分书籍,包括《太微丹书》,这才炼制出了琅玕华丹。”

薛蘅自然隐去了当年青云先生怕太祖杀人灭口,托言《太微丹书》失踪,要上孤山寻找,这才保全了天清一脉,只是因为第五代马阁主的猝然离世,才令这个秘密湮没多年的事情。

平王听了,向薛蘅长揖为礼,“薛先生对秦氏之厚恩,孤王真是无以为报。”

薛蘅忙避礼相让,连称:“不敢当,这是薛蘅应尽之本份。”

“那为何薛先生说孤王得的不是这种病?”

薛蘅道:“都怪薛蘅大意,将有关这一段隐密的记载收在密室之中,却没有对密室严加管理。本门出了不肖弟子,看到了这段隐密,并将之告知了弘王。”

平王恍然大悟,道:“孤王所出现的那些病症,都是大皇兄在背后捣鬼?”

“要让王爷出现这些症状并不太难,只需以虎背草和藤苓子为引,制成药粉,投入王爷膳食之中,王爷便会慢慢地出现这些症状,这样陛下就会误以为王爷也患上了这种隐疾。”

平王怔了许久,才叹道:“原来如此。”

二人回到陆元贞墓前,谢朗正在向柔嘉劝说着什么,柔嘉只是淡淡地微笑,神情坚决地摇头。见二人过来,谢朗止住了话语。

平王抚摸着青色的碑石,目光自薛蘅、谢朗和柔嘉面上一一掠过,郑重开口,“薛先生,小谢,柔嘉,孤王有一事想拜托你们。”

“王爷请说。”“皇兄请说。”三人忙齐齐施礼。

平王将目光投向北面一望无际的青葱原野,字字如金石,缓缓道:“请你们助孤王一臂之力,让北疆八年之内,不再重燃战火。”

“八年?”三人齐齐一愣。

平王点头,道:“八年之后,丹王的两个嫡子将会成年。颉可此次随丹王出征,却拖了丹军的后腿,致使丹军兵困左家堡,回国之后,肯定会受到支氏的责难。八年之后的丹国王储之争必定会十分激烈,那时我们就可以腾出手来对穆燕山宣战。我们也需要这八年时间,集中财力物力人力,筹建一支强大的水军。所以,孤王想请你们在这八年内,维护北疆的安宁。八年之后,孤王要攻过济江,收复剑南!”

风起,云涌。

平王的声音铿锵有力地穿透云霄,如千斤重锤一般,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

三人齐齐向他郑重行礼,无言地应下这八年的重托。

平王在碑前洒下杏花酒,又从袖中掏出一封沾满血迹的信,默默地点燃了火摺子。火苗慢慢地吞噬着信笺,冒出一缕青烟。

——元贞,你信中之言,孤王都谨记在心。先安北境,再平西南,多兴外交,少兴战事。西和库莫奚族,以彼之力量牵制丹国;计挑丹国内讧,令其无力南侵。这些,孤王都会一一办到的。待天下安定、四海靖宁之日,孤王再来看你。

看着那封两个多月来让他痛彻肺腑的信燃成灰烬,平王向墓碑深深地施了一礼,转身上马,劲喝一声,领着众人疾驰而去。

日头逐渐西沉,晚霞映着原野上疾驰的这一队人马,仿若在他们面前铺开了一条光华大道。

一一三、剖心疗毒叹黄花

在殷国西境的鲁兰山与塔玛河之间,有一块平原,人们称之为“鲁玛河谷”。因为地处高寒,这里的春季比殷国其余的地方要晚上几个月。

谢朗伤势痊愈后,携薛蘅在单风墓前拜别,便告别平王等人,一路西行。

谢朗不知道薛蘅要带自己去哪里,他也没有问她。只要有她在身边,便是赴汤蹈火,也甘之如饴。

二人出燕云关时正是盛夏,越往西边的鲁兰高原走,气温越凉爽,待快到鲁玛河谷时,晚上二人在野间歇宿,已需添上春衫。

这日纵马扬鞭,黄昏时分,眼前豁然开朗,谢朗不由勒住了马缰。

前方蜿蜒流淌着的塔玛河边,是一望无际的平野,这便是鲁兰高原的人们赖以生存的沃土——鲁玛河谷。

这个季节的鲁玛河谷,油菜花盛开,象一张无边无际的金黄色毛毯,映着天际的晚霞,奇丽雄伟、美不胜收。

谢朗为这美景暗中赞叹了一声,转瞬想起薛蘅以前在油菜花田中奇怪的反应,忙转头看向她。但见她的表情,仿佛此行正是为了带自己来这里,他心中咯噔了一下,轻声唤道:“蘅姐。”

高过人头的油菜花,一望无际,一阵风吹过,花海掀起阵阵波涛。

薛蘅跳下马,一言不发,怔怔地望着这片花海。良久,她才缓缓举步,走入花田,谢朗紧紧跟了上去。

薛蘅越走越急,走到花田中央,才停了下来,脸色苍白,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谢朗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怎么了?”

薛蘅只吐出两个字,“小妹…”

谢朗一直就在揣测薛蘅的小妹是遗失在油菜花田里,难道就是在这里?感觉到她的手冰凉,他忙劝道:“小妹在油菜花地里丢了,我帮你找。我们以后慢慢找,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薛蘅咬着嘴唇,胸脯急剧起伏,半天才开口,声音干涩:“不是小妹。”

“不是?”谢朗听得满头雾水。

薛蘅喃喃道:“…没有小妹。那个孩子,是我——”

空气里传来一阵阵油菜花特有的浓烈香气,黄黄白白的粉蝶儿在花丛中忙忙碌碌,时起时落。天地间一片寂静,只听见菜花们在风中摇曳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谢朗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恍如坠入了一个古怪的梦魇之中,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样不真实和诡异,他忽然觉得连呼吸都有点窒碍,只听到耳边忽远忽近地传来薛蘅微微颤抖的声音:

“…我家是住在津河边的农户,家里虽然穷,但爹娘对我都很疼爱,每次爹爹从地里回来,娘把饭菜端上桌子,爹总是把菜往我碗夹,还说:小妹很乖,让小妹多吃点。小妹…在我的家乡,只是爹娘对女儿一种习惯的称呼…”

谢朗愣住,没有想到薛蘅一直以来在梦魇中叫着的“小妹”,竟然是她自己。

薛蘅继续说着,自下孤山以来,她就期盼着有这一刻,可以将“藏”在心底十余年的回忆、恐惧和痛苦,当着他的面,统统说出来。

“二十一年前,津河发大水,那么多的水,好像一夜之间,不知从哪里涌了出来,一下子就把我的家给吞没了。我爹娘只来得及把我放入一个大木盆里,就被洪水冲走了。我哭着喊:爹、娘,你们在哪里啊?可是我把嗓子都哭哑了,也没有人回答我,只有一片茫茫的大水。我哭累了就趴在木盆里睡着了,醒来了又喊着找爹娘,可是我的爹娘…再也没有出现。后来木盆被打翻了,幸亏我趴到一根树干上,随水漂流了三天三夜,才漂上了岸。我站在齐腰深的淤泥里,终于明白:我,是个孤儿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水才开始退。只记得那时候,到处都是水,到处都是泥,到处都有死人和难民。还有很多象我一样的孩子,我跟着他们沿着津河,到处流浪,从一个村子走到另一个村子。白天出去讨饭,夜晚就睡在破庙里。

“那时候,津河边上的村镇差不多都被洪水毁了,到处是颓垣败瓦,我一个五岁的孩子,哪里能讨到什么吃的呢?只好捡一些树上掉下来的烂果子,实在饿得受不了,就挖点草根树皮,几天吃不到东西也是常有的事。可就是这样,我还常常被那些大孩子欺负,好不容易讨来的食物,也经常被他们抢去,要是敢不给,就会招来一顿拳打脚踢,还把我赶出破庙,不许我回去睡觉。我只好在外面游荡,一直到深夜他们都睡着了才敢回到破庙,躲在角落里睡个囫囵觉,第二天早上趁他们还没醒又赶紧爬起来跑出去。其实我很怕黑,晚上那些黑黢黢的破房子,象一个个妖魔鬼怪,村子里除了野狗在吠,一片死寂,我很害怕,可是没办法,我只能躲在外面一个人偷偷地哭…”

谢朗呆呆地听着,心中一阵阵抽着似的疼,他轻轻走到薛蘅的身后,张开双臂,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她。

薛蘅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年。虽然艰难、痛苦,但终究是活下来了。可是比起饥饿和黑暗,更让我害怕的,是一个人!”

“这个人,我听村里人叫他刘二狗,是村里的地痞无赖,偷鸡摸狗,什么坏事都干,还仗着身强力壮经常抢我们这些小叫花子讨来的东西,我们都很怕他。可是他就不抢我的,我出去要饭的时候他老是拦住我,还笑嘻嘻地说:‘小妹妹,跟我来,我请你吃肉。’可他的眼神真可怕,就像我在野地里看见过的狼的眼睛,像是要吃人一样。他还常常跟在我的后面,我很害怕,一看到他就远远地躲开。”

谢朗用力收紧手臂,只觉得心痛不可抑。

薛蘅断断续续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那天天没亮,我就出来了,我在村外的树林里捡了一个青梨子,舍不得吃,就揣在怀里,准备晚上饿了再吃。那时春天快要过去了,田里的油菜花开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我高高兴兴地沿着油菜花地往回走。走着走着,忽然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回过头一看,是他!

“他笑嘻嘻地,抓住我问:‘小妹妹,这是去哪呀?来,跟我来,哥请你吃肉。’他的脸上虽然在笑,但我看了却浑身发冷。他的手潮乎乎的,让我很不舒服,我用力想挣开他,可是力气太小了。他…他…他将我拖到了油菜花地里…”

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谢朗心痛如绞,不停道:“蘅姐,别说了,别想了,不要再想了…”

薛蘅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油菜花海,想穿透这无边无际的金黄、这多年来在梦魇中无数次出现过的金黄,看到那一段噩梦的开始。

然后,在噩梦开始的地方,真正地结束这段噩梦。

“他的力气很大,我怎么也打不过他。我手中的青梨子掉落在地上,我的衣服…被他撕烂,我被他压倒在地上,双手双脚根本动不了,我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咬掉了他半边耳朵…”

薛蘅的眼角,慢慢地淌下两行泪来,“那种血腥气…那血腥气…他被激怒了,眼睛瞪得很大,象恶魔一样,不停地打我、咬我,甚至撕我…我觉得全身的血快流干了,自己已经死了,只能看见空中有蝴蝶在飞,那蝴蝶的眼睛瞪得很大,象、象那恶魔一样…然后,那恶魔就…”

她仰起头来,望着空中的浮云,眼泪无声地流下。遭受□时无力的绝望的痛,如同被剥皮削骨一般。她象浮在了半空,再无知觉,只能麻木地看着,看着鲜血从身体里一分分流出来,仿佛那个躺在血泊中的小女孩,并不是自己。

谢朗左臂紧紧地抱着她,右手则不停地替她拭去已淌满面颊的泪水,却不知自己也早已泪流满面。

“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有一个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现在我身边,她在叹惜,说:可怜的孩子…她用最温柔的动作将我抱了起来。我想,她一定是天上的观音菩萨吧…”薛蘅流着泪的眼中露出眷恋孺慕之色。

——娘。

一一四、心似明月情似波

“…我不知道后来的几个月我是怎样活过来的,我觉得自己在地狱中被火烧了很久。耳边听到小鬼们在骂我,说我有罪孽,说我已经脏了,说我不配再活在这个世上。我、我觉得自己快要疯癫了,小鬼们再骂我的时候,我就拼命地叫,说那不是我,我没受过那样的伤害,受伤害的不是我,是…是小妹…”

谢朗手指间已满是她的泪水。他只能无言地重复这动作,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她心头所有的惨痛,抚平她所受过的一切伤害。

薛蘅还在继续说着,“我终于活过来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就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而且很害怕去回忆以前的事情。偶尔想起一点什么,便会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千万不要去想!再过了一段时间,我就真的…完完全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做着同一个噩梦。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噩梦,这个梦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让我充满了悲伤和恐惧…

“最近两年,那噩梦越来越清晰。我渐渐想起来有个小妹,而且好象是我把她丢了,让她遭受到了人世间最悲惨的事情。再后来,很多过去的事情,一点一点地想了起来,却都是很凌乱的回忆。”

“直到那天——”薛蘅挣开谢朗的双臂,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他。

她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那一天,在王府,你离去之后,我…我终于全部想起来了。”

谢朗的呼吸有一霎那的停顿,继而从心底涌出一股浓烈的怜惜。他看着她的双眸,再度张开双臂。

他的身后是无边无际的金黄,不远处,有两只粉蝶翩然展翅。薛蘅露出惊慌之色,她本能地想后退,谢朗急忙踏前一步将她抱住,将脸埋在她的秀发中,用最温柔的声音,在她鬓边耳畔轻声地唤道:“蘅姐…”

他的气息包围着她,他温柔的呼唤声在耳边回响,薛蘅慢慢闭上眼睛。金黄色的噩梦慢慢地消失了,蝴蝶也不见了。

过了许久,她终于开口问道:“明远,我…确实失贞了,你、你还会象以前那样待我吗?”

她望着他的眼睛,等着他的回答。

她将他带到这油菜花海,将自己血淋淋的过去在他面前剖开,全是,为了听他这一刻的回答。

谢朗慢慢地松开了抱住她的双臂。

他握上她微凉的手,看着她的双眸,缓缓地低下了头。

薛蘅身躯微颤,本能地闭上眼睛,却觉额上一暖,谢朗已轻轻地吻上了她的额头。

“蘅姐,我不要象以前那样待你。”

微风拂过花海,送来浓烈的花香。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随着这股花香,都深深地印入她的心中。

“我待你要比以前好一千倍、一万倍。今生今世,任何人,都不能再伤害你!”

薛蘅缓缓地睁开双眼,他正深情无限地看着她。他的身后,是绚丽的晚霞,无边无际的花海,还有蝴蝶翩然成双。

薛蘅眼中泛起莹莹的清光,她垂眸落泪的一刹那,谢朗低下头,轻柔地吻上了她的眼睛。

泪水滑过面颊,洇入她唇角的同时,也洇湿了他的双唇,苦涩而甜蜜。

他的双唇向下移动,温柔地印上了她的唇。

这一刻的感觉如此饴荡,让人心弦颤动,谢朗的胸膛快要炸裂开来。感觉到薛蘅在轻颤,似乎在害怕什么,他用力地抱住了她。

——有我,你再不会有噩梦和伤害。

金黄的夕阳铺在一望无际的油菜花上,也铺在花田中央默默相拥的两个人身上。

霞光中,谢朗与薛蘅牵着马,在塔玛河边慢慢地走着。谢朗贪恋着风中她的每一缕气息,只期望这样走到天荒地老,永远都不要走完。

他不时侧过头,看着她秀丽的侧面,为她唇角的微笑而心生欢喜,为她温柔的眼神而血脉贲张。

一种无以言说的感觉,正随着每一次眼神的交汇,在彼此心中缠绵、深种。

直到天黑,两人才在塔玛河边坐了下来。这夜月华正好,照在河面上,清清渺渺。

谢朗侧过脸,正见月光照在薛蘅的脖颈上。她微低着头,脖颈弯成一个柔和的弧度。谢朗忽觉嘴唇干燥欲裂,呆呆地望着。

薛蘅觉得他的手心十分潮热,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了?”

谢朗猛然站起,向前疾冲,一下跃入了塔玛河中。

薛蘅忙呼道:“你做什么?”

谢朗充耳不闻,一头扎进水里,好一会儿才浮上水面。他踉跄走回岸边,喘着气大笑,右手高高举起,一条鱼儿正在摆尾挣扎。

薛蘅接过他手中的鱼,见他一身湿溚溚的,面带薄怒,道:“你伤刚好不久,就这么不爱惜自己!”

谢朗看着她这似怒还嗔的神情,小腹间那把刚刚熄灭的火,又腾地燃烧起来。

薛蘅点燃火堆,将鱼烤熟了,递给谢朗,却见他定定地望着自己,面上莫名一热,将鱼丢到他怀中,低下了头。

谢朗吃完烤鱼,忽然“啊”地叫了一声,道:“蘅姐,你在这里等我。”说完,便匆匆地跑进了一边的白杨树林。

薛蘅不知他弄什么名堂,只得抱膝坐在河滩上等他。清幽的月光撒在河面上,泛起一片粼光,薛蘅心中充满欢悦,一时兴起,从地上捡起石子,往水中丢去。

“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