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换过了戏服,精致美丽的凤冠,鲜红的霞帔,面上敷了浓妆,星眸碎光点点,水袖划过空间形成优雅的水纹,整个人端丽绝美。

玉楼一看到他,便激动地窜到阿汉的面前。

“你见到他了对不对?他在哪里?”

阿汉给摇得眼晕眼花,神色迷惘。李公子在后头握住了玉楼的手,说道:“师傅,你先放开他,让他好好说。”眼光如炬地落在阿汉身上。

一副阿汉应该知道什么内情的样子。阿汉一时不确定他们所问的“他”是不是指他们要刺杀的对象,心里倒是虚了。这二日他确实是见了那人,不仅见了,还处心积虑地提醒那人要小心周围的暗杀。

总算得到自由后,阿汉皱眉:“什么他?”

“你装什么糊涂?我来问你,那天下午,你趁我醉倒,都干了什么事情?”阿汉脑子里嗡了一声,原来是为这事!难道他那天做了什么疯狂的事情?

阿汉尴尬道:“一时嘴馋,把你坛子里的酒喝了,我也醉了啊。”

“那你扒了我的戏服,还杀掉了外面的侍卫,一个人来到外面,意欲何为?”

他杀了人?!

阿汉震惊地退了二步,喃喃道:“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杀人?我还扒你的戏服?可是我醒来的时候,旁边没别的东西,身上穿的依旧是前日的衣服啊!”他抱住头,脑子里一片兵荒马乱。

他酒品不好,酒后能乱性,这是小桃村公开的秘密。阿秀一直不让他喝酒,只是有时总会忍耐不住。有一次他醉后披头散发的样子甚至让村里一名孩童受惊魔魇了三天。自那次起,他自己也自觉地约束自己。

在那日,他心情是太过压抑了,才会神使鬼差地喝光李公子壶里的酒。

只是这一次的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他不是暴戾的人,怎么可能杀人?一丝想汉一闪而过,阿汉说:“不对!门口的那几个侍卫武功高强,以我一人之力,怎么可能将他们杀死?”

“谁知道你用了什么阴损的法子?”李公子恶狠狠揪住他的衣襟,一把短匕抵上阿汉的颈项:“你再狡辩试试?”

近距离之下,李公子眼中触目惊心的恨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炽烈。诡异的感觉让阿汉心里打了个突。

玉楼一手拨开了短匕,突兀地跪了下来,抱住了阿汉的大腿,眼泪从眼角滑下。“你有没有杀人都好,十个一百个也没关系。求求你告诉我,你出去的是候遇到了谁?他现在在哪里?那个人,对我很重要!”

咣当一声,短匕给恶狠狠在扔在一堆杂物之上。“师傅,你或许是眼花了!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玉楼摇头:“不,不。我亲手针黹的牡丹戏服,烧成灰了我也认得。那时我以为是阿笙你,可你当时明明是在天香楼里。他面色大异,皮肤比你还要白一点,他还追过来问我,玉楼,你怎么叫我阿笙?我听得清清楚楚,是他!不是幻觉,决不可能认错!”

阿汉听着听着,终于听出了味,不由眼露震惊。

他立刻便联想起二个晚上之前男人的那一场追逐,与玉楼口里的相遇其实是同一个时间段里的。照玉楼的说法,当时阿笙在天香楼,那么二人所遇到的人是

是正主儿?

他还活着?

可这与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自李公子身上扒下的衣服会穿在他的身上?阿汉脑中有千军万马在倾轧,忍不住狠狠地拍打自己的头。

为什么?他不知道。想不起来,想不起来…

第二十二章

外头梆子敲了三记,醉八仙谢幕了。

阿汉的不对劲终于让二人停止了逼问。玉楼将阿汉扶在木椅上,神色疑惑:“记得先前在客栈时你就晕过了一次,你有偏头痛的病?”阿汉闭着眼睛吸了二口气,才道:“老毛病了,春末秋末那当儿,会痛得更厉害。”

“可问过了大夫?”阿汉说:“自己配了药了。以前从崖上掉下落下的病根。”

衣料一阵簌簌,玉楼温热的指尖触上他的额侧,给他轻轻揉按。

后面站着的李公子没有出声,呆呆地看着,一道水渍自眼角滑了下去,花了精描的妆。“师傅,该我出场了。”

玉楼身一僵,缓缓地点了点头。

“师傅…就算他没有死,你也要我去的,对不对?”下意识阿汉拉长了耳朵,却没有等到玉楼的回答,颊边一热,李公子附在他耳边,声音轻如蚊哼:“好好照顾我师父…这是你欠他的。”

一句令阿汉大惑不解的话。张开眼时,只看到他孤绝的背影,牡丹霞帔红得象血,浓艳如斯。

甚至,没有回头,没有给最心爱的人,一个决别的拥抱。

“阿笙。”玉楼出声唤,红色身影在转角处僵直地顿了下来,只是听完玉楼的话,绷着的双肩终是垂了下去。

玉楼柔声说:“师傅对不住你…若是有来生,连同这一世欠下的,师傅一起偿还你。”

侧面投射的光束将李公子的影子打在戏棚彩幡上,他的嘴巴张开合上,却没有发出声音。

师傅,你没欠我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来世啊…若你一直这样,相遇了又如何?

只为来时晚,花开不及春。

既然无法开花结果,那么用生命来结束也未尝不可。他鼓起勇气回头,天地间上下左右都摇曳着一个他,需要他紧紧收缩着瞳孔才能凝结支离的光驳斑点。他语里有着刻意的轻松:“师傅,第二回开头那句‘二六’转‘二倒’板子总是押得不好。虽是最后一回了,师傅依旧象从前一般,在后台给我数着拍子可好?”

“好。”

“师傅…请一直看着我。”说完这一句,身姿象燕子抄水,窈窕地穿过彩幡,没再等待玉楼的回答。

钟乐丝竹的声音伊伊啊啊地吹打起来。

阿汉一边捂着头,一手提起了给抽走了魂魄一样的玉楼。“那个人还活着,你怎么还是要让他去送死?”玉楼轻轻说:“人死过了一次了,怎么还能让第二次悲剧重来?十多年了,那个烂渣象个阴魂一样追在他的后头,我都不知道他是否有轻松地呼吸着空气,晒着阳光的时候过?我怎么能再看着这种事情的发生?所以,若是苍天有眼,他还活着,那个烂渣就更应该死了!”

怎么会有人拥有温柔而诚挚的眼眸,却将残忍做得如此安静?

阿汉松开手,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头痛欲裂,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自怀中摸出小巧深蓝色的刺花布袋,揭开绳套服下了一颗药丸。自金冠白蛇身上提取的这种药丸能抑止他的头痛之症,但毒性却极大,并且带有罂栗一样的成瘾性;每减一分痛苦,就会朝死亡多迈进一步。阿汉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去碰他。

“能告诉我你的计划吗?”阿汉回复神智的速度连一边的玉楼也感到诧异。玉楼皱眉:“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们的事?”

为什么?这个问题暂时无解。甚至连阿汉自己也觉得,自己的确是操心过了火一些。只是阿汉没有多想,脱口而出:“我们是朋友。”

“朋友?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二日你都是与那烂渣在一起?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了是吧?连上松木台也带着你一块儿了!说起来,你认识他还是在我之前呢!这个朋友,你是帮我还是帮他?”阿汉很平静地望着他,问心无愧的表情;玉楼毕竟不习惯说伤人的话,别开了头。阿汉说:“天香楼给查封了的事,和我没有关系。”玉楼咬了咬唇,说:“我知道。”

二日来白城城防突然卡紧关哨,城里秘密进了大量的暗哨。有部分人暗里勘查,一部分却是拿着画相,挨家逐户地打听着人。他与阿笙虽行事低调,终难免会给一二个人看了去。他行事仍是那般雷厉风行,可是惜错过了抓捕他们的时间。

磨一磨,也好。事情才显得更加自然。玉楼微笑,对阿汉道:“告诉你也无妨,三年内,我另一个对他也恨之入骨的朋友进行了数百次的暗杀,却没有一次成功过。那个烂渣身边的侍卫太多太可怕了,根本无法下手。但这世上,或许只有一人能接近他的身边,让那个烂渣放松警惕。不巧的是,阿笙和那人生得孪生兄弟一般地像,这几年出落得越发如此。”

玉楼的眼神很亮,神采飞扬了起来。

“三年了,我训练阿笙忘记自己的本性,举止与下意识动作都模仿着他,等的就是这一天,把阿笙送到那个烂渣的面前,在他最出其不意的时候,给他一刀。”

阿汉禁不住身体一阵发冷。只道:“计划是极好,只是你怎么就能确定,他今天会发现阿笙?”

玉楼一笑:“我有把握。也真是神使鬼差,不知因何他竟然对他的生死起了疑,二日来在城内找人弄得鹤唳风声的。阿笙一出现,只怕就有几百只眼珠子盯着了,更何况…一阙独一无二的贵妃醉酒?”

前朝皇后为自娱所创的版本,在民间是找寻不到的。

“你疯了!”阿汉咬牙道。“你可知道,刚刚阿笙在我耳边说了什么话?”玉楼一愣,阿汉一字一字地说:“他让我好好照顾你,可你,对他除了利用,还有什么?”

玉楼抿着唇,转过身没有应话。

外头暴出一声喝采…轮到阿笙上场了。玉楼忆起了,自己答应他,在后台,帮着他数着拍子,阿笙要自己,一直看着他。

月亮很圆,只是浓烟以及焰火的光芒让那一分皎洁失了颜色。

红色的身影在台上演绎着倾城红颜,台下的人看得痴醉,四周平静得看不出异常。阿汉下意识朝松木台那边找寻那抹墨绿身影,然后,他瞪大了眼。

松木台上此时正在给前晚选美的优胜者颁发冕冠与花团。十对男女整齐地站在台上。令阿汉诧异的不是颁奖的那名唇边含笑,透着优雅尊贵的那个人。而是十对男女中一名身穿嫩柳色衣裙,面颊绯红,笑语盈盈的女子。

待要上前,旁边伸出一只手扯住了他。

“你们怎么来了?”带着面罩的桑椿点点头,依旧惜字如金的性格。“前晚就来了。我和阿秀一直在找你。”阿汉面上有一丝歉然。这几天的事情转木陀一般一直没有停下来,大节日里都将二个家人忽略了。

阿汉离开小桃村时桑椿留在家里等着阿秀。阿秀迟了五日方始回家。她老阿爸的疟疾基本稳定了下来,巫医说少了几味药,于是二人也顾不上大年,坐着马车来到白城买药。

二人说着话,台上的人已经跑了下来,阿秀远远地挥手,明媚的容貌艳胜桃李。

拨过人群,阿秀扑在阿汉怀里,献宝一般扬了扬头上戴的冕冠与手里捧的花。阿汉眉眼放柔,轻点她的瑶鼻,尽是宠溺。“调皮鬼!”

人家夫妻甜蜜相逢,桑椿调转了眼光。望着松木台正有些愣神,一道劲风挟至。桑椿下意识要躲,但随之硬生生顿住,这么一迟疑,脸上的面罩已给揭开。

那人啊了一声,退了一步。阿汉回头,诧异道:“莺四大哥,怎么了?”

莺四捏着面罩,眼光直直地打在桑椿脸上。“这位是谁?”

“是我的内表兄桑椿,莺四哥,不知我们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

莺四淡淡道:“没什么。”抬手将面罩还给桑椿。桑椿一伸手要拿,莺四忽反手为擒拿,五指并勾戳入桑椿脉门。桑椿似是出其不意,啊地一声痛呼。阿汉眉眼大皱,倾身格开了莺四,阿秀也心痛地抢上前握住桑椿的手臂,对莺四柳眉倒竖。

“桑椿兄很象在下的一位故人…失礼了。”

瞪着头也不回而去的身影,几个人都有些发傻。

阿秀打着手语:阿汉哥,我们回去吧!阿汉还未回答,人群突暴出一声惊呼:圣使!

很多人闻声而变色。天边极快地飞窜过来五条人影,那几人全身穿着白衣,连头脸也包个密不透风,手持着一块黑沉沉的大盾牌,最惊悚的是,牌上面盘着一只色彩斑澜的大蜘蛛和黑白相间的毒蛇,那蛇仰着头,咝咝吐信。

圣使,十一部联盟主神殿的人,除了光和圣女之外,最接近神的人。

对于滇南百姓,特别是越接近十一部禁地的地方,联盟主神殿与朝廷是二个截然不同的统治阶层。他们互不干扰,官府统治的是现实中的律法,治安小到百姓的柴米油盐;联盟主神殿不通外务,影响的却是百姓的信仰等精神层次的东西,甚至有很多人以为自己及亲人的生老病死,子孙繁衍等问题,都是由主神殿决定的。

平民对于生活在禁地的人,向来是又敬又畏,一见象征着神殿的盾牌毒蜘蛛毒蛇,如神亲至,立刻哗喇喇跪倒了一地。

松木台上,墨绿衣衫的男人看着这个情况,眉眼一凝一闪而过的愠怒。白衣圣使在飞起遁落的几个起合间窜到广场的一个戏棚上,一挟一缠,掳住了一人。

男人远远一看那人模样,面色骤变。

“煌煌烈火,恩浴十方净灵!神赐予我特权,带走亵渎于他的罪人!”

亵渎神灵是极大的罪恶,底下百姓立刻有人露出仇视的目光。

黑白的大蛇滑到红色的牡丹戏服上,阿笙几乎半点挣扎也没有,便直接吓晕了过去。

玉楼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阿汉一见不对,几个急窜将人抱住,制止道:“主神殿来的圣使并非儿戏,先别妄动!”玉楼白着脸,十指紧紧地绞住了阿汉的袖子。

此时,破天荒一般的一句:住手!

不必回头,阿汉就知道,是谁。

“主神殿向来不理外政,昔日与朝廷约法三章,其中一条便是不扰民。不知道尊者强掳我朝百姓,意欲何为?”

圣使的声间冰凉如滑蛇一般:“这个人曾侵入我们神殿禁地,意图偷盗神器。最后在逃窜的时候折断了北神殿三根神柱,便是这一件不祥的事情,异致连年来滇南水患重重!”人群中立刻有人发出仇恨的咒骂,圣使接着说:“我们要带此人回去接受火神的征罚,洗涤他的罪恶!”

男人面色一变,大喝:“一派胡言!”四周都是百姓讨伐的声浪。节度使满面大汗,附到他的耳中说着什么,男人面罩寒霜,一手将他推开,节度使跌在地上,尘污与柴烬扑了一身,他仿若未闻,伸出手死死抱住男人大腿。

节度使是滇南地面最大的官了,如今演出这一出,让所有人都瞠大了眼。

区区几个圣使几条毒虫,确实是不必放在眼里,可该死的他们所代表的是民众的信仰。若在此里硬碰硬,只怕大失民心,引起民怨。

道理男人其实比谁都清楚,他一向是权衡利弊的个中高手,更能隐忍地将理智凌架于一切之上,可这一次,如何能一样?

终于确定了他还活着,可没来得及品尝喜悦的滋味,就要眼睁睁看他踏上修罗场?

不…

一只手扶上他的手臂。一回头,阿汉的眼睛在火光的映射下晶亮清灿。他说:“稍安勿躁。事情不是没有转机…”

台上圣使同时道:“天朝来的尊贵的大人,何必动怒,塔矣大神不会不给有心忏悔的人机会。这个人我们抓回去后,会有七日的忏洗礼,若七日内,他能安然离开禁地,我们将视为火神的旨意,不再追究此事。”最后的声音飘远,五个圣使挟着人,极快地离开。

地上的百姓口呼着埃矣神,将头久久伏在地上,虔诚而卑微。

男人的身形一软,阿汉只觉肩上一沉,下意识揽住他的腰,下滑的视线,刚好看到他头后仰,划开优雅的弧线,黑睫如振翅的蝶,里面晶莹的水光一闪而过。

那一刻,完完全全推翻了从前关于这男人的,种种强势种种邪魅与莫测深沉。完完全全忘记了他曾经多颠狂多可恶。

那一刻,根本不知道,越是招人怜的东西,越是锋利的刀剑,反噬的力量越是霸道。

阿汉扶住他,心莫名其妙地软了一角。

男人晃神只是一瞬,极快地推开了阿汉,朝呆愣住了的玉楼走去。

一巴掌,玉楼人被扇倒在地上。一只靴子待要往他小腹踩去,阿汉伸长腿一阻,靴班在他的小腿骨上砸了一下,刺骨的痛,阿汉二条眉毛都竖了起来,吸着气怒道:“你干什么?”这么踩下去,还不把玉楼的腰踩折了!

男人瞪着他:“你什么时候倒跟他这么好了?”

阿汉气结:“这事不归你管。”

男人面上一冷,别过头,不再看他一眼。对身边围过来的侍从冷声下令:“带走。”

玉楼此时方始有点反应,仰头问着男人:“你会救他对不对?”男人一笑,眼光却森寒。“他的事,不劳你操心。你还是好好担心自己吧,竟敢私藏着他,真是好大的狗胆。”说话间在他的衣领一勒一松,骤然的窒息让玉楼的面色急遂白了一层。

“你要把他带到哪里?”男人提步要走,阿汉一急,拐着一边脚硬生生挡到他的面前。“你要对他怎么样?”

“让开!”阿汉固执地说:“告诉我。”男人想脱口说要把人处死,但见他两眼极认真的神色,紧紧地盯着自己,终是改了口,冷笑道:“你尽可放心好了。尽管我恨不能诛之而后快,但有个人是绝对不肯让他死的,所以我不会拿他怎么样。”

阿汉搜寻着他的神色,确定他并不是在敷衍,于是松了一口气。此时心中却有另一层踌躇,让他挡在他面前,迟迟没有让开。男人面上极是不耐烦,问:“你还有什么事情?”阿汉咬了咬唇,道:“你要找的那个人…他想杀你。”

阿汉以为他必定不会相信,未想到他一愣,随之笑得丝丝寒意,道:“这个我早便预料。能让开了吗?”

实在是没有什么理由现挡在他面前了…阿汉觉得自己还有一腔话没话,出口却空白得令他无措,只听自己的声音又道:“十一部禁地里面很诡秘危险,你有把握进得去吗?”

“节度府里尽是奇人异士,区区的一片木林禁地也妄想挡住我?”阿汉点点头,轻声道:“那你小心点。”男人有些怔住了,不语望着他,眼波流转。

话说至此,确实已没再可说了。

当晚三人住进了城里的小客栈,睡觉的时候,阿秀主动靠了过来,阿汉揽着她,却没有下一步动作,闭着眼睛,思想空茫。

隔天,三人就要回去了。

阿秀满脸期待地打着手势:阿汉哥,外边的世界太复杂了,我们寻一处清静的地方,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半生,好不好?清丽地杏眸紧紧地锁着阿汉,阿汉顿了一下,微笑着点了点头。

拿东西的时候,袖口给勾了一下;过门槛的时候,手肘撞上了门樯;结帐的时候,手中的油伞给当成银两递了过去…连店小二也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

临上马车时,阿汉象突然决定了什么,捉住了阿秀的手,说道:“阿秀,我必须去一趟。我答应你,回来后就一直陪着你,不再离开你左右。”

阿秀拼命摇头,眼泪滑了下来。桑椿怒道:“你疯了!私入禁地给发现,那可是死罪!你不要命了么?!”

阿汉苦笑:“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我不这么做,心里恐怕会负疚一辈子。阿秀,对不起。”伸手拭掉她颊边的泪珠,倾身轻轻吻了她的额角一下。

阿秀紧紧地扯着他的袖口,泪眼中,看着他面带歉色地一寸寸剥开,斩断了联系。

马车上有小小的包袱,上面还有她昨晚得到的花团与冕冠,无声地安置着,就象她一直以来,很固执很卑微的心愿,当他一个又美丽又贤惠的妻子。

可为什么总是这样?

阿汉没有回头,因而没有看到后面妻子梨花带雨的脸,逐渐冰冷。

第二十三章

十一部禁地,有三大片最著名的树林。

迷雾之森,黑灯沼泽,离渊天堑,三者呈品字型将圣殿围在中间。

结构上看起来极简单,可当真正处于诡气森森的丛林中,长年照不到阳光的野草林木四处滋蔓,单从叶片上根本无法辨别光照的方向,这个见鬼的地方,指南车来到里面也失去效用;若是有幸逃出了迷雾之森,你很快会发现自己误入了黑灯沼泽,然后,一直徘徊,各种各样的毒物与危险纠缠,直至死亡。

据说圣殿就在这密林深处,但没有外人真正看到过。或许,圣殿只是一个虚无飘渺的传说。

他太心急,连夜部署后,天未放亮,便不顾随行一个熟悉当地的官员的劝阻,率队进入了迷雾之森。可行走不到百丈距离,便遇到了一个大挫折。

迷雾之森长年缭绕的淡黄色薄雾,实际是一种有毒的瘴气。众人临行前都有内服和外涂了防瘴气的药物,仅仅是有些头晕目眩,倒是无事,可马匹却受不了。不过一段路程便东摇西晃,前蹄一软,委顿在地上,马嘴里吐出了白沫。

马匹一倒,装备便散了一地。几名熟知当地的随行官员愁得满脸是汗。凰艳这会儿也看出来了,这几位口里说得舌灿莲花的下臣一个个都是养尊处优的主,临阵的经验与他们嘴巴里吐出来的根本划不上等号。怒得几乎想当场将人杀了。没办法只得返程,重整装束,急急寻找真正熟悉丛林的人。

可这谈何容易?

对于早将圣殿神化了的平民来说,擅入禁地,是亵渎神灵的死罪。那些人一听到禁地二字,惊恐得避而嫌不及,哪还有人愿意前往?第三次无果的奏报到来之时,朝阳已从东边升起。凰艳只急得抓心挠肝,正自无计可施当口,阿汉背着扎背篓,踩着清晨未褪的露珠次第而来,晨曦在他挺拔的轮廓周围镶下金色的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