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只见小翠衣衫不整的躺在地上,一张俏脸早已冷硬,表情却十分平静的如同睡着一般。

在她身边站着一位青衫公子,一张俊脸吓得毫无血色,正是段家独子,即将要成亲的新郎官段乘风。

段笙铁青着一张脸,吼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段乘风神情恍惚,显然被吓得不清,只喃喃道:“我不知道,我和几个朋友喝了点酒,一回来就看到小翠躺在这里,已经…已经断气。”

段云宏知道儿子一向温和纯善,这副模样也不似说谎,当下心头稍宽。

他忙蹲下身,仔细检查小翠的尸身,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一丝伤痕,又命刘成取来银针,将其探入小翠喉间,却见银针并无任何变化。

没有外伤,也没有中毒?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段笙从未见过如此蹊跷诡异之事,正在沉思之间,突然身边的刘成大喊一声,他忙低头一看,只见小翠双目如同两个血洞一般,开始泊泊的冒着鲜血,模样煞是可怖。

段笙吓得往后一退,差点坐到地上。过了一会才强自压下心中恐惧,抬头对已经面无人色的儿子道:“不要动她的尸体,明日一早就去报官。”

随后又吩咐刘成:“你和冯七今晚陪着大少爷,留意府内任何动静。”

安顿好一切,段笙心事重重的走回卧房,一脸担忧的段夫人忙冲过来询问情况,他唯恐夫人担心,只轻描淡写道:“没事,可能是突发什么疾病去了,明日会叫官府来查明究竟。”

段夫人想到儿子大喜的日子前竟出了如此晦气之事,忍不住心头一酸、低头抽泣起来。段笙忙将她搂住温言安抚,再抬头时,窗外的”囍“字灯笼被风吹得不停飞转,正一下下的敲打着梁柱,给窗棂处投下一片阴影。

这一夜,才刚刚开始。

不过安宁了片刻,院内又响起一片嘈杂之声,段笙心头一沉,知道又有祸事来临。

这次死得是段府的厨子——周通,一样的死法,一样的双目淌血,倒在了柴房之内。

段笙觉得脚步有些发软,险些站立不稳,一旁的管家忠叔忙上前去扶住他。两人命人脱下周通的衣服仔细观察,全身仍是找不到一处伤痕,只是在其衣领之内发现一枚十分精致的铜质纽扣。

段笙觉得此物十分眼熟,忙命刘成再到小翠的尸体处查看,果然在其右手之中,也发现紧紧攥着的一枚铜扣。

段笙死死盯着这两枚铜扣,突然睁大了双目,对忠叔喊道:“那个锦盒!早上的那个锦盒,现在何处!”

忠叔愣了一愣,这才回想起来。段笙所说的锦盒是今日一大早,不知何人送到段府之内,锦盒里只有九颗精致铜扣,这礼物即不贵重也无署名,两人只看了几眼,便随手放在一旁。

待两人再去寻时,发现那锦盒还规矩地放在原处,而盒里的九枚铜扣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段笙呆呆地对着空盒半晌,突然开口问道:“段府上下,一共有多少人。”

忠叔不知他何出此问,思索了一番答道:“老爷一家三口加丫鬟下人,一共有九人。”

“哐”的一声,锦盒重重地掉在了地上,段笙双手剧烈颤动,膝盖一软,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嘴中喃喃念道:“九扣…九口!!一口…一口不留!”

忠叔也大惊失色,随后一脸凝重道:“老爷,依我看,这事恐怕是段府中人所为。”

段笙点点头,小翠和周通死时神态并无异常,可见是熟人所为。这锦盒神不知道鬼不觉的出现在府里,又不着痕迹的被拿去了里面的物品,显然只有对环境十分熟悉的人能做到。

他忙带人在府内细细搜索一番,然而找遍了府内各个角落,也没发现任何外人进入的痕迹。随后,又让段乘风领着段夫人和所有下人一起在厅堂内集合。

一朵乌云将月光遮得密不透风,段府的厅堂之内却是烛火通明,绰绰烛光混着青烟,将七个人的影子歪歪斜斜地映在青石地板之上。

段笙带着妻子和忠叔坐在堂上,堂下家丁刘成、冯七和婆子吴妈正瑟瑟发抖的跪在房中。

段笙感到身心俱疲,只死死盯住跪着的几人,道:“说!到底是谁做的!我段某自认平日待你们不薄,为何要行如此恶毒之事!”

堂下顿时一片嘈杂,几人又怕又惊,一时伸冤声、哭喊声混成一片,将段笙脑中吵得生疼。

他不耐烦的将手一挥,道:“一个个说!”

冯七突然上前一步,指着刘成道:“是他!肯定是他,他和小翠本就不清不楚,今天下午我还看到他和小翠一路走向后房,后来小翠,她就死了!”

吴妈眼睛一转,忙附和道:“对!我看他在厨房那里鬼鬼祟祟,现在想来一定是他,是他害死周通的!”

刘成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忙大呼道:“老爷,冤枉啊!那冯七早就垂涎小翠美色,定是他因妒成恨,杀了小翠又陷害于我!老爷,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段笙和忠叔互看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怀疑之色。段笙面色凝重,沉思一番,指着刘成道:“快将他拿下!”

刘成眼看段笙神色不对,还未等他说完,连忙跳起往门外冲去,就在他跨出大门的那一刻,突然“啊”的一声尖叫倒在地上!

众人忙上前一看,只见他已无半点生气,死状和前两人一模一样,一粒铜扣自他袖中溜出,滚落在地上。

寂静的宅院之内,只剩灯笼被风声打得扑扑作响。四周不见半个人影,刘成就在这空旷的暗夜之中面朝黄土倒了下去,一摊鲜血自他脸下缓缓流出。

吴妈忍不住惊呼起来:“是鬼啊!有鬼杀人啊!”随即发了疯似地在院内狂奔,冯七也脸色煞白,倒退两步,吓得拼命往房内跑去。段夫人俏脸一歪竟昏厥过去,段乘风忙冲上去将她扶住,一时间场面一片混乱。

忠叔掌烛而上,突然如见恶鬼一般瞪大了眼睛,颤抖着道:“老爷你看!”段笙沿烛光看去,只见院门上赫然写着几个血字:“擅出者,死!”

本是八月酷夏,段笙却感到如置身严寒之中。他忽然明白,藏在暗处这人完全可以轻松的把他们全部杀害,而他却故意布下这血色疑局,想让他们一个个轮流死在恐惧之中。到底是谁布下如此阴毒的手段,一心要害他满门!

他让段乘风将夫人带到厅内,又用虚弱的声音对忠叔道:“去把他们两个叫回来,我们要呆在一起,那人才不会有可趁之机。”随后又深深看他一眼,颤声叮嘱道:“万事小心!”

张忠的白发在风中飘动,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悲戚之色,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眼中竟也含了热泪。

段笙转身朝厅堂走去,感到背脊上如压了千斤重负,一路上飘扬的喜庆绸缎,仿佛一道道猩红的血迹占满了夜色,令他有些想要作呕。

一进厅内,便对上了段乘风那双写满惊恐的眸子,家中突逢如此巨变,已经让这个一向养尊处优的少爷濒临崩溃边缘,“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笙看着这唯一的爱子,感到喉头一阵干涩,竟久久说不出话来。他缓缓走到还未苏醒的段夫人身边,忍不住老泪纵横,道:“无论发生什么事,记得我们一家三口不可分开。你跟紧我们,找到任何机会就赶快逃走,万一有什么事,不要…不要管我和你娘。”

段乘风听懂他话中含义,忍不住悲愤道:“我与爹娘生死都要一起,怎可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段笙叹了口气,道:“孩子,我和你娘老了,你还有大好的人生。还有小芸,你难道要不顾她而去吗?”

段乘风想到未过门的妻子,心中一阵酸涩,那日花前缱绻、月下盟约,一转身,竟已是阴阳永隔吗?

父子两人在这厅堂之内无言相对,两颗心也随着满堂的烛火忽明忽地不断摇晃着。过了许久,段乘风揉了揉已经酸胀的眼睛,问道:“忠叔他们,怎么还未回来?”

段笙心头一惊,沉声道:“看好你娘,我出去看看!”

走出屋外,天上堆积的乌云已经缓缓散开,那月光自云中现出,竟好像隐隐带了一丝绯红之色。相传红色月光之下,必有血光之灾。

段笙一路往后院寻去,突然听到一阵“哧哧哧”的声响,如同钝器嵌入血肉的声音。他沿着这声音颤颤巍巍走去,只见赤色的月光之下,一个身影正举着一把柴刀,用力的割着什么东西。

待他走的更近,终于看清那柴刀之下,躺着两具血肉横飞的尸体,正是冯七和吴妈!

那个身影察觉身后有异状,猛地转过身来,他双目空洞,一双已经干枯的手上紧紧握着一把柴刀,身上脸上全沾满鲜血还有一些辨不清形状的物事。

段笙猛地后退两步,又是恐惧又是愤怒,指着他大喊道:”你,居然是你!!”

张忠呆呆的望向手中的柴刀,突然快步上前,凄声道:”老爷,你误会了,我,我只是想查清楚他们两人…”

段笙不听他解释,转身就跑,身后张忠跌跌撞撞地跟了上来,他慌不择路间脚下一绊,竟跌倒在地上。

眼看张忠的身影压了过来,段笙手中摸到一块大石,拼命的朝他砸了下去…

一股鲜血喷到段笙的脸上,他惊恐地瞪着双目,看着张忠的身子慢慢倒了下去,刚要松一口气,又见一颗铜扣,缓缓自张忠身上滑出,跌落在自己身上。

段笙的精神终于完全崩溃,他连滚带爬地跑回厅堂,看到夫人已经转醒,正和段乘风一起焦急地等待他回来。

”走,快走!“来不及多做解释,段笙只喊得出这一句话,就带着妻儿一路仓皇地往门外跑去

三人刚刚跑到院门的那行血字旁,突然听到一阵阴阴的嗤笑之声自身旁传来,一树的飞鸟被这声音惊起,扑棱扑棱地飞起遮住了夜空。

只见倒在血泊中的”刘成“双手一撑,突然自地上爬起,一双眼睛自满脸血迹中探出,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三人。

段笙全身颤抖,声音似乎飘着半空中,”你,你不是刘成!你是谁?”

”刘成“嘿嘿一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段家九口,一个人都休想走出这道门。”

段笙内心一阵绝望,他握住段乘风的双手微微用力,示意他寻机会快逃,又悲愤道:“我段家和你有何仇怨,为何要如此赶尽杀绝!”

那人仍是轻松笑道:“我和你无冤无仇,只可惜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段笙瞳孔一阵收缩,咬牙道:”是他!果然是他!“就在”他“字出口之时,他蓄满全身力气,飞身朝那人扑了过去,准备以命相搏为妻儿拼出一条血路。

谁知那人身影只是一晃,就轻松躲过他这搏命一扑,段笙仿佛听那人在他耳边轻轻一叹,随后脑中一阵剧痛,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瘫倒在了地上。

最后一刻,他绝望地看到两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在那人身旁一一倒下,双目中不甘的流出两道热泪,便永远的失去了光亮。

当长夜终于过去,艳阳再度高照在段宅的朱门之上,九具尸体也慢慢自阴影中显现,暴露在阳光之下。

一抹斜阳溜进主卧窗棂之内,照在还未完工的大红鸳鸯锦被之上,锦被旁,一根尖锐的绣花针正悠悠地泛着银光。

第29章 曲玲珑

早春二月,正是杏花烟雨、乍暖还寒时候,京城上下仍然沉浸在春节的喜气之中,大街上熙熙攘攘,挑着担子的小贩们争相叫卖着,叫卖声一路飘进一间名为“燕子楼”酒坊之内,又被酒客们此起彼伏的谈笑声掩盖。

“要说我杜风当差十几年,见过最离奇的就是去年雍州城那个案子了,段家上下九口人一夜之间死得无声无息,仵作那边验不出伤口,又没有中毒迹象,既查不出死因也无凶器,这案子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大家背地里都说是遇到了恶鬼索命,那段府也就从此变成了鬼宅,至今无人敢接

手。”一位捕快装扮的髯须大汉,此刻已经带上几分醉意,正倚着酒坊围栏,侃侃而谈。

他身旁坐着一位约二十岁的清秀男子,听得皱起了眉头道:“杜大哥,你真的信这世上有鬼神索命吗?据我所知那段老爷任御史之时,是出了名的耿直敢言,我看是他得罪了比恶鬼更甚的人物。只可惜朗朗乾坤之下,九条人命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

杜风忙示意他噤声,又小声苦笑道:“小五啊,如今这世道,哪还有什么朗朗乾坤,又有几件事是能辨得清黑白曲直的,有时候做人,还是要糊涂一点好。”

那名叫莫五的捕快心中不忿,却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端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杜捕头、莫大哥,你们在说什么明白糊涂的?”珠玉般清脆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两人转头看去,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正站在他们身后,黄衫乌发,眉眼间透着乖巧伶俐。

两人似和这少女十分熟悉,皆是笑道:“小玥,你来了。”

薛玥笑盈盈地在两人身边坐下,道:“看你们在这神神秘秘说了半天,可是有什么新鲜事,也讲给我听听。”

杜风摇头笑道:“你这丫头就是爱凑热闹,交给你的事办妥了没?”

薛玥自怀中掏出一本册子交到杜风手上,得意道:“有我薛玥出马,杜捕头大可放心。”

两人接过册子翻开细看,均是面露欣喜之色,莫五将桌案一拍笑道:“好,有了此物,不怕那王员外不认罪!”

杜风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递给薛玥道:“这是这次的酬劳,你打开数数。”

薛玥喜滋滋的将钱袋收入怀中,道:“杜捕头为人我还信不过吗。只是我为了这册子从昨夜守到现在,连口饭都没来得及吃呢。”

杜风知她心思,无奈笑道:“合作了这么多次,每次都要被你多敲上一笔,行了,想吃什么自己点吧。”

薛玥喜道:“多谢杜捕头!”又叫来小二点上一桌酒菜,提起筷子便吃了起来。

莫五望着她大快朵颐的样子,忍不住道:“小玥你好歹是个姑娘家,老这么贪吃,实在是有些不像样。”

薛玥鼓着腮帮子瞪大了眼睛道:“难道别的姑娘家,平素都不吃饱饭吗?”

莫五被她问得一时语塞,抓一抓头,只笑笑不再多言。

这时街上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三人往外一看,一个锦衣公子正气冲冲地叫骂道:“这酹月楼简直欺人太甚,我堂堂侍郎家的二公子,还不够资格进你们的门么。”

薛玥好奇的问道:“那酹月楼是什么地方,竟然有这么大的架子,把客人往外面赶。”

杜风笑道:“这酹月楼可是如今京城最炙手可热的酒肆,据说每日只接受三位客人,每位客人都由主人亲自筛选过方可入内。相传那酒肆的主人曲玲珑姑娘,生得天姿国色,又唱得一手好曲,京城多少王侯公子都已能入她闺中为荣,可惜那曲姑娘自视甚高,绝不轻易见客。越是如此,就越引得那些名门公子一个个争相前往,生怕落了人后。”

他又拿眼神瞟了莫五一眼,“就说我这位小兄弟,也是心心念念想要一睹曲姑娘芳容呢。”

莫五瞪他一眼,脸上却闪过一丝红晕。

薛玥听得十分心痒,暗想道:不知这位曲姑娘的姿色和玉面罗刹比起来谁更胜一筹,如果能进得那酹月楼,亲自见识一番,便是再好不过了。

杜风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又笑道:“你可不要动什么心思。莫说你这小丫头,就算我们这种无阶无品的小捕快,要想进那酹月楼,也不知要排到何年何月,更别提能亲眼目睹那曲姑娘的风姿了。”

薛玥想到刚才那位锦衣公子身为侍郎家公子都铩羽而归,自己无权无势更是不用指望,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头继续对付眼前的饭菜。

杜风和莫五记挂着账册之事,也不愿再多耽搁时间,结了银子就匆匆离去,薛玥一人酒足饭饱之后,眼看天色尚早,便无聊的在街上闲逛起来。

路过一间铺子,买了些日常物事之后,薛玥数了数剩下的银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当日在秋水山庄和玉面罗刹结拜之后,他一腔豪情的要替自己圆了心愿,于是两人一路来了京城,找人买下了薛家老宅,但两人的积蓄也就所剩无几。

京城样样开销甚大,要养这么一座大宅更是需要不少钱,她这新认的大哥又实在靠不住,时不时就要外出游玩一番,一出去就是半月有余,于是这养家的重任就交到自己一人身上。她只得重操旧业,到应天府接点探案追凶的小差事,总算是勉强能够度日。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想着,再抬头时只见眼前一处双层红木阁楼,红色的纱灯在檐下招摇,一块金丝楠木牌匾上龙飞凤舞地书着“酹月楼“三个大字。想不到自己随意闲逛,竟然走到了这大名鼎鼎的酹月楼下。

阁楼门外已经围了一大群人,薛玥垫着脚尖观看一番,只见一位着翠绿纱衣的清秀女子,温柔的一一问过来者身份,又将记录在一本册子上。

薛玥看得一阵,发现能被引进楼去的不过寥寥数人,不由感叹杜风所言不虚,看来想要一探这位曲姑娘的芳容实在是道阻且长。原来这绝色佳人竟如此难得,她不由暗自想到,等玉面罗刹回来了,一定要仔细将他看个够本。

薛玥怀着这个感叹正要转身离开,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躁动,有人叫道:“是顾大人来了。”薛玥心中一跳,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身旁有人小声议论着:“哪个顾大人?”

“不就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卿顾勋顾大人。他现在可是首辅身边的红人,年纪轻轻就官拜三品,实在是难得的才俊啊。”

又有人冷笑道:“什么才俊,不过是阿谀之功甚佳,踩着自己的上司往上爬…”似乎一旁有人将他扯住,那人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薛玥自这一片嘈杂声中望去,只见顾勋长衣广袖,紫袍玉带,正款款朝这边走来。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在众人眼中竟比他身后的春色更柔和几分,却只有她能看清这温和背后的冷漠。

薛玥在心底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溜走,谁知顾勋早已看清她在人群中探头探脑的身影,突然嘴角一扬,高声喊道:“小玥,你怎么在这里!”

第30章 越人歌

薛玥乍听到这声“小玥”,忍不住森森打了个寒颤,本想装作没听到继续开溜,但众人的目光已经齐刷刷转向了这边,她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扯出一个笑容道:“顾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顾勋的声音中仿佛藏了无限柔情,又似无限感慨道:“你我何必如此见外。”薛玥听到周围瞬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心中暗暗叫苦,这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故意弄得如此暧昧,只怕自己明日就要变成这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顾勋见她脸色难看又不好发作,心中暗自好笑,俯身过去轻轻道:“若想进去,就乖乖听话。”

薛玥没想到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也是无用,不如顺水推舟混进楼去,也算不枉此行。于是她干脆也含笑不语,只低头顺目地站在一旁。

顾勋满意地转过身子对那绿衣女子道:“这位薛姑娘是在一位远房表妹,想不到竟在此地重遇,不知道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一起进去。”

那女子抿唇一笑,眼神在他们两人身上转了一转,香袖一摆道:“顾大人、薛姑娘这边请。”

酹月楼内红梅疏影、暗香浮动,薛玥一路跟着顾勋,好奇地四处张望。

只见一楼正中央摆着一张大大的白玉台,重重纱幔之下,有人在台上抚琴,手指轻勾便是淙淙流水、天籁之音。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曼丽宛转的调子,绵延缓逝的铮铮琴音,好一曲耐人寻味的《西洲曲》。

抚琴之人身旁,隐隐一名美丽的女子正水袖翻飞地翩翩起舞。她就那么忘情跳着,踏着泠泠的节拍,腰身旋转,粉色的长裙犹如盛开的水莲,随香风拂拂而动,随琴声徐徐散开,仿佛画中仙子飘飘袂举。

薛玥看得入迷,一时竟忘了挪步。顾勋却是目不斜视的一路往前,回头望见她这痴痴的模样,摇了摇头,又走回来轻轻俯在她耳边道:“楼上也能看。”

两人被领进二楼的一间厢房之中,房中摆着一张锦榻,锦榻上重重绣金罗纱飘动,头顶缀着一袭一袭的流苏,旁边摆着一张青玉桌案和两把檀木雕花的扶椅,紫檀香炉内点着淡淡的熏香,香味清甜温雅,闻起来十分舒服。从房中望下去,正好能看见台上的悠帘玉台、墨舞笙歌。

顾勋一进门便坐上锦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绣垫上饮茶听曲。

薛玥趴在窗上看了一阵,感叹道:“只是寻常演艺,就已如此动人,不知那曲姑娘亲自上阵,又是何种风情。”

顾勋懒懒靠在垫上,似是十分舒服的半眯着眼睛,道:“你一个小姑娘,偏爱凑这些热闹。”

薛玥轻哼一声:“莫非顾大人此番前来,不是为了一睹那曲玲珑姑娘芳容。”

顾勋瞟了她一眼笑道:“那曲姑娘虽是一位难得的美人,可惜我对美人一向没什么兴趣,不然也不会偏和你呆在一起。”

薛玥狠狠瞪他一眼,却正好对上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睛,突然感到身上有些不自在,于是跳起来大声道:“顾大人在此慢慢享受吧,薛玥还有事先走一步。”

“慢着,”顾勋突然站起,缓缓朝她踱去,薛玥见他步步逼近,心中一阵慌乱,呼吸莫名有些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