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交锋,但只要你不被伤害,戚继光就不会动手。当然啦,如果严世蕃强迫于你,戚继光可能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虚海解释,“如果那样,我也不会放过严世蕃的。”

“我看不出交锋与打架的区别。”

“区别很大。”

“那然后哩?”

“根据他们的反应,我才能决定怎么帮你分析和选择呀。”

“可是严世蕃权势那么大,小光……怕会有危险的。”如初说出自己的担心。

虚海顿了一顿,苦笑摇头,“我真替严世蕃冤枉,虽然我也觉得他不是佳偶,但他对你的真心,却是半分不掺假的。他不利用权势逼婚于你,虽然是碍于那个赌约,可你要知道,赌博的双方实力相差太大,如果他愿意,可以随时反悔。可他没那么做,还小心翼翼地写信给你,试图慢慢得到你的心。这份水磨功夫他对任何人、任何事也没做过,这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你说得好像我不嫁给他就对不起他。”如初咕哝,但心里也有小小的歉疚。可爱情不是施舍也不是同情,尽管她不忍心,可她没有办法。只期望他那一妻二十七妾能安慰他,让他早把她忘光。

“我是让你明白,有些事是无可奈何的,有的人做事也不能随心所欲,而越是站得高,身上的枷锁就越沉重,并不是他不够真心。以他的背景而论,你们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我也绝不赞成你选他为婿,只是……他也是个可怜人,不过是将心错付罢了。”虚海轻轻叹了一口气,说的是严世蕃,何尝不是说自己呢?

“可是那天我回大同城……他看了小光一眼……我很害怕,那大概就是杀意。”如初委委屈屈的,眼睛都潮湿了,“为了这个,我一路上再没和小光单独说过话,还总对他没好气似的。”

她当然知道把她从俺答手中救出不是戚继光一个人的功劳,虚海和严世蕃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戚继光无权无势,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什么也没有,却凭自己的力量一直追过去,这种心意和行为如何能令她不动容呢?再想起她突然变脸,戚继光那份落寞和无措,想问他为什么却又不敢,她又如何不心疼呢?所以她才来找虚海,因为在她心里,虚海最聪明、最可靠。

第三回 时间的河

“杀意是杀意,并不意味着他真动手。”虚海安慰性地拍拍如初的手,“先不说他性子狂傲,就连对付政敌也不屑于阴暗手段,总是明枪明马,斗得残酷无比。单论他对你的重视,以他的聪明会不明白如果杀了戚继光,这一辈子也休想得到你的心了吗?他身边美人无数,要的就是你的全心全意而已。所以,他只是威胁你,威胁戚继光,他的心乱了,才会用了最笨的办法。”

“你说他只是吓唬人?”如初心里一松,但随即想到严世蕃就算不杀戚继光,但很有可能影响他的前程,如果令戚继光一生郁郁,志气难疏,她也是罪人。按照历史,这两个男人在这个时候应该没有大的交集才对。可他们遇到了,还成了对立者,那又有谁知道今后的历史会不会被改变?

把对戚继光前途的担忧说出来,虚海反笑道,“对戚继光那样的男人而言,施展抱负比生命还重要,这不是最好的试金石吗?”

“但是……我们刚才抱在一起,他会误会你与我的,哪还有严世蕃什么事?”如初想到这种可能,同时戚继光来救她的模样浮现在脑海里:一身风尘、满面憔悴,嘴唇干裂出血……还有那略带刺痛的吻、似乎要把她折断的拥抱、眼神里的坚定、救出她后的温柔、小心翼翼地想让她忘记这段不愉快的经历、他说这一生,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

这是表白吧?而她是相信的。如果还去考验他,是对他这番深情的侮辱。可是不想办法让他退却,真的伤害了他的前途和事业怎么办?他全心喜欢她,她却还给他灾难,如果她毫无顾忌的就敞开心扉,只顾着自己的爱情,那她就不配让他如此对待了。

“让他误会就正好呀。”

“为什么?”如初很吃惊。

“有一点无需考验。”虚海表情很认真地道,“为了你,戚继光并不怕生命受到威胁,所以说严世蕃用了最笨的办法。如果他怕,之前就不会拼上性命去救你,你该知道他单枪匹马追上俺答军,要面临什么样的风险。如果他怕,也不会在明知道严世蕃对你有情的情况下,还明目张胆的对你表示好感。”

戚继光证明过他的心,本无需考验呀。如初发愣。她确定小光的感情,只是不确定自己的,不确定如果选择和他在一起,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麻烦。而虚海师兄,要考验小光的是什么呢?

“能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不顾性命,真的很难得。但,如果这女子不属于自己,他却仍然肯为她付出任何代价,这才真正的心意。如果他做得到,我就可以放心把你交给他了。”虚海轻声道。

他是以自己来衡量别人,就像他现在,明知道如初的心偏向了戚继光,却依然忍痛帮她,就连一命换一命的事也可以只字不提,永远也不让她知道。倘若戚继光做得到这一点,就证明对如初的喜欢绝不比他少,那么他也可以放心了。

这一生,他无法拥有她,所以就只有帮助她找到幸福。然后,默默守护。

“我明白了。”如初想了一下就懂得了虚海的话。

让小光看到她和虚海暧昧,然后却表明她选择了严世蕃,这样小光会以为她是被强迫的。在她没选择他的情况下,他为她还去和严世蕃斗争……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吗?只是……这样真的真的很过分。对小光的真情,她有什么权利去操纵?就算他不肯为别人的女人而斗争,她有什么好抱怨的吗?

想到这儿,她毅然站了起来。可还没开口说话,虚海就幽幽地道,“现在反悔已经来不及了,他看到了我们在一起,不如一次让他痛个够。之后,他有长长的一生。”他知道这有点卑鄙,但戚继光如果够真心,之后就拥有了如初,这点小小的折磨比起他所放弃的,又算得了什么?

“别犹豫不决。”他补充道,“倘若他通过考验,你这一辈子好好爱他、还他就足够了。顶多,算你欠他一次。至于严世蕃那里,我会帮你解决。”

“不,我要自己解决。”如初内心挣扎了一番才做了决定听虚海的,默默对戚继光说了一万个对不起。

而对严世蕃……不管他是什么样的奸贼,对她却始终很好,保护过她、纵容过她、为她的“死”而伤心难过。她感到非常非常的抱歉,也非常非常的感动,所以不想再伤害他了。那么拒绝他的话,又怎么能假手他人,再去伤害他的自尊?长痛不如短痛,干脆也让他一次痛个够,之后就放手吧。

穿越而来,本来只想当个合格的教师的,没想到却陷入这样复杂的感情漩涡里,现在她只感觉辜负了身边所有的人,罪恶感相当严重,恨不得人家现在都抛弃她,让她忍受痛苦才好。

带着这样的心情,她好歹陪虚海吃了两口早点,就再也吃不下去了。虚海倒一幅没心没肺的模样,吃完早点又拉着如初到城外一处道观散心。

俺答军既然撤退了,百姓们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城里热闹异常,城外更是一片百废待兴的景象。善良无辜的人民就像蚂蚁一样,虽然弱小,但却勤奋,生命力顽强。正是他们组成了这个花花世界,为这天下供应着一切,当皇帝的如果不爱民,简直就该被从皇座上踢下来。

逛了半天,因如初有些累了,两人就找了个僻静的凉亭休息。虚海拿出在道观中买的,以竹筒盛放的山泉和一些倒还精致的小点心。如初一边喝着“道观山泉真清甜”,吃着点心,一边感叹这道观在古代就那么会赚钱了,还好他们不像现代似的,把道观改成旅行景点,你尊敬道祖,想拜拜吧,还得交门票钱。

“师妹,你究竟从哪里来?”正欣赏山景,虚海突然问。

一时之间,如初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了一声后,转头望去,看到虚海貌似漫不经心,但却颇含深意的神情,心头不禁大跳。

要怎么回答?充满禅机似的说:从来处来,往去处去?还是打马虎眼?话说是她多心了吧?虚海问这话也没特殊意思吧?她穿越的秘密没泄露出只字片语呀!

“师妹,你又究竟是什么人呢?不能告诉我吗?”如初正觉得是自己误会虚海的意思了,他又加上震撼性的一句。

怎么回事?她被发现了吗?还是她露出了什么破绽?如初的疑惑多于害怕,愣了好半天才轻咳了一下道,“师兄说什么哪,我家在哪里,又是什么人,师兄不知道吗?”结果,她还是选择了打马虎眼。

虚海一笑,又露出他那倾国倾城的模样来,可说出的话却惊悚,“师妹,那天你晕倒在少林十八铜人阵里,是我把你抱出来的。我敢断定,当时你已经断了气,再无还魂可能,已经去那西方极乐世界了。把你安置在我的禅房中,不过是做做样子。可之后你活蹦乱跳,没事人一样,这一番借尸还魂……你怎么还会是原来的你呢?”

啊?!如初目瞪口呆,一个字也说不出。

虚海虽然断定此如初不是彼如初了,但却一直没有证据,此时看了她的反应,心就踏实了。怪不得她轻易就影响了他的心,让他喜欢她到不可自拔的地步,原来她不是这个世上的人。而他之前一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此时却挑明,实在是想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来自哪里?这一生他已经放弃了她,来世再也不能丢了她了,所以他想弄明白。

“如果我说了真话,师兄不会以为我是妖孽,派人把我绑在柱子上用火烧吧?”挣扎了一会儿,如初才艰难地说。

她强烈的感觉并且绝对相信虚海不会伤害她,但要她决定说出穿越的事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还有比我更应该去死的人吗?”虚海苦笑一声,说的话令如初有点莫名其妙,“不过我不逼你,师妹想说就说,不想说的话……我就再也不问了。”

当然想说!一个人保守一个天大的秘密是很痛苦的事,她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事实像一块大石头般压在她的心上,令她不管多么努力,也与这个年代也总有些格格不入,就像个流浪的孩子。

她怕被当成异类,怕遇到生命危险,一直小心翼翼。现在看到虚海温润而诚挚的眼睛,看到他眼中那丝安慰和温柔的意思,她突然想坦白一切。有了同谋,哪怕是知情者,感觉会好很多。

于是,她冲动地就那么做了。说完又立即后怕,偷眼望向虚海,生怕他因不理解而厌恶、害怕甚至想远离她。毕竟他是古人呀,穿越这种事对他来说绝对是不能理解的。

没想到虚海的脸上除了震惊和一点点兴奋外,并没有其他。他从来都从容笃定、云淡风轻,似乎身上笼罩圣光似的,此刻却愣愣的,那双颠倒众生的眼睛还眨了好几下,模样可爱得令如初想笑。哈,以为多困难似的,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嘛!

“你是说,时间是一条河。你无意间游过了这条时间的河,从下游到上游来找我……呃……我们?”半晌,虚海才开口,说得浪漫之极。

※※※

讨论一下剧情哈。我也来说下我的想法。

如初对虚海,我觉得开始是有好感的。就是那种淡淡的喜欢。话说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帅,神秘,处处帮你,是个女人就会动心。但所谓爱,就是深深的喜欢,如初试探虚海,可虚海因为自己的身世回绝了,阻止了淡淡的喜欢变成深深的喜欢,也造成了如初总是把他当兄长看。那是虚海的悲哀,却是不能改变的。因为他那皇帝老爸说得好,不允许他与红尘中人有瓜葛。如果虚海不顾一切,倒霉的会是如初的九族。所以,虚海做了伟大的牺牲。唉,我心疼,可是没有办法。

如初对小光,开始是排斥的心态,因为不喜欢姐弟恋,不喜欢师生恋,可那不能阻止小光的性格、才华对她的吸引。而当小光猛烈的追求,并且以死相救时,她的心情产生变化是正常的。那时,小光不是个小男生的形象了,而是个年轻的、可信赖的男人。但,正因为年纪和身份的情况,令如初很犹豫,或者是害怕,所以不敢很快投入。

对严世蕃,如初是很抱歉甚至内疚的,可小严的悲哀在于,从一开始,如初就戒备他,所以不管他多么深情,也是处于劣势,因为他的起点低到不能再低。古龙说过,坏人的悲哀就在于总会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小严就是如此。

以上就是我的想法,欢迎讨论。

第四回 心

如初点点头。科学的事她不懂,但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虚海垂下眼睛。他还真是可怜哪,只因为得知了她的秘密,就感觉和她共同拥有了什么,居然感觉有一丝幸福。那既然她能游到上游来,他可不可以游到下游去呢?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他问。

如初愣了,因为那是一部分失去的记忆。她只隐约觉得她来到明代是要做一件很重要事,但那件事是什么,她穿越过来那么久了,却始终没有记起。

“我不知道。”她懊恼地摇头,但很快就又乐观起来,“管它呢,船到桥头自然直。如果师兄想知道现代的什么事,我慢慢说给你听啊,但你要保证这是我们的秘密,也不能随意改变什么。”

“保守秘密对我而言再简单不过。”虚海点头答应,心下有些自嘲。就算是他的身世,连如初也不会告诉的,有些秘密必须自己承担,说出去只会增加别人的烦扰,何必!

二人又聊了会儿,然后就返回城里。而因为大同那位仇鸾无耻的假报军功,嘉靖帝居然相信了,龙颜大悦大之下要好好犒赏当时追剿俺答的军队,所以本打算早早回天津卫的如初和戚继光等人,也只好留了下来。

几天来,如初一直想要完成“任务”,也就是向戚继光表示被严世蕃逼婚,可她就是做不出来,因为她无法面对他受伤的眼神,无法骗他。可她那难过又有口难言的表情,还有每天被严世蕃接走的事实令戚继光自然而然往那方面想了,悲伤之余又很心痛。

如初是多么乐观的性子呀,那是她身上最闪光、最动人的地方,开始喜欢她也是因为这个吧。现在看到她两难的模样,感觉阳光被乌云遮蔽一样,令他的整个世界都阴暗下来,严重的窒息,强烈的痛苦,想为她把阴云吹散,不管那阳光还是否属于他,光明就算渐渐遥远也没有关系。

于是忍耐了几天后,他终于下决心去求见严世蕃。

“本相正要找你,没想到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严世蕃没有给戚继光看座,更没有茶水招待,只让这锋芒内敛的年轻人站在下首,而他坐在上位冷冷地道。这不是炫耀,而是要这小子明白,人是有尊卑的,有的东西他不能、也没有资格碰。

“大人找我何事?”戚继光不卑不亢,语气虽恭敬,但却极硬气。

“你找本相又是何事呢?”严世蕃敌意地反问。

“请您放开如初,让她选择自己想要的未来。”戚继光一点弯子没绕,直截了当地说。

严世蕃气极反笑,长眉一挑道,“这是跟本相摊牌吗?如初的未来如何,由本相来安排。你算老几,还轮不到你说话。”

“如初不是货品,她是活生生的、有主见的人,不似平常女子可任由他人作主。”戚继光抬起一直垂下的眼睛,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坚持的劲头,对视着那个高高在上,可以左右他的生死的男人,“大人你不能强迫于她,假如大人表现的深情是真的,就不能随意摆布她!”

严世蕃怒极,或者是突然产生了不可回避的心虚,于是狠狠在桌上拍了一掌,把那上好的粉彩百花茶盏震到了地上,摔个粉碎。他是摆布如初吗?他是强迫如初吗?他只是真心喜欢她,不想放开!

不过戚继光没有一丁点受惊或者害怕的样子,仍然直视着他,似乎还有点挑衅性的。

“你可知,本相可以随时要了你的命,而且没人敢说一个‘不’字!”他咬牙切齿地说。

“知道。”

“那你还敢来?”

“我为如初而来。我能豁出命去救她一次,当然也可以救她第二次、第三次。”

“你说本相是俺答那混帐吗?”严世蕃每一个字都说得冒着寒意。

“有什么不同?都是不顾如初的意愿,掳走她罢了。”

严世蕃腾地站起来,有强烈的杀人冲动,可不知为什么,他心底有个刺耳的声音小声告诉他,他实际上就是限制了如初的自由。

这几天,他总是把如初留在身边,带她四处浏览京城,限制她与其他男人见面,如果不是她反对,他甚至想接她到府里来住,单买个宅子也可以。可是,他能感觉出她心不在焉,甚至是不快乐、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他很努力了,从小到大没花过这样的心思,可如初就是不接受,两人之间看似接近,却似乎隔着千山万水一样。就像天上的星星,虽然对他眨眼,但他却永远也抓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他真心喜欢她,可她却一点机会也不肯给。眼看她的心渐行渐远,他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大人像你标榜的那样深情,就该放手。她的心不在大人身上,难道大人要把她捆在身边,让她伤心难过一辈子吗?”就在严世蕃还踌躇的时候,戚继光不顾死活地接着说,“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让她高高兴兴过每一天吗?大人有这么多女人,倘若要的只是躯壳,又何必硬扣住如初?”

“不扣住她,好让你带她走吗?戚继光,你凭的是什么?你今天来跟我抢人,也要看看自己的身份和资格!”严世蕃气得发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恐惧所致,因为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戚继光说的是对的,句句话如利箭一样,正中他的心房。喜欢如初,就是因为她那份与众不同的气质,倘若捆死她,是不是等于“杀死”了她呢?那她就不再是他喜欢的女人了。但放开她……不,他实在做不到……

“我不抢她!”戚继光上前一步,“她有自己喜欢的人,我成全她。这不是君子之风,而是不忍让她为难、不快。我想……大人,若讲资格,我比大人强,因为我为了她可以放弃一切,甚至得到她的机会,所以我用情比大人深!”

“放肆!你今天说出这样的话,不过因为得不到她罢了。故做大方!”严世蕃也上前一步,“难道她喜欢的是虚海那个和尚吗?”

戚继光不语。

严世蕃冷笑,“原来你用的是借刀杀人之计!借我的手除掉那个和尚。你可知他是谁,他是……”情急之下,他差点吐露虚海的秘密。虽然他不知道具体事宜,但少年时他与虚海是见过的,再加上那条魔咒的事,他可以猜得出来。而且,这次虚海为救如初,已经暴露了身份。

戚继光再度垂下目光,生怕严世蕃看到他眼神中的鄙视。他并不是怕惹怒严世蕃,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怕死的话,他就不会来了,而他今天决定来,就已经是豁出去了。只是他的一番真意居然被严世蕃想得那样不堪,足见此人在阴谋中打滚太多年,已经蒙昧了真心,如初如果真跟了他,一定会受苦的。

“大人不会杀虚大师的,否则就彻底失了如初的心。”戚继光一字一句地说,“心这种东西很奇怪,它本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做不得半点假。别人看得到也好,看不到也好,也不管他人有多大的权势,多么强逼于它,它也不会改变,只有它的主人才能左右它!”

听到这句话,严世蕃连最后一点理智也要不剩了。从没有过那么喜欢什么而得不到,从没有被人当面嘲笑过无能,可偏偏,戚继光说的全是真话。

于是他再也忍受不了,大叫来人,把戚继光关押起来,“明天午时处斩!”他下命令,然后犹如困兽般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感觉心上有什么东西流失了,可他堵不住那伤口。原来,心真是很奇怪的东西,有些东西守不住,留不下,就算它的主人也是没有办法的。

过了好久,他大步出府,去僧录司找虚海。

“她喜欢的是你吗?”他开门见山。

“有关系吗?”虚海好整以暇地抿了口茶,轻声叹息道。

看来,戚继光是去找严世蕃了;看来,戚继光对如初的真心再没有半点可怀疑的,他确实值得如初将身付出;看来,他必须放手的时候也到了。尽管不愿,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与如初这一桌终于要换位子了。

“你不能。”看到虚海的神色,严世蕃摇头苦笑,发觉自己冲动了。

虚海是什么身份,戚继光不知道,他却明白得很。而虚海……绝不会陷如初于生死危局的,所以虚海和如初之间不会有什么,他的敌人只是戚继光而已。

“你心乱了。”虚海似乎明白严世蕃内心的想法,于是缓缓地道,“你的敌人是你的心。奉劝一句,放手吧,好歹留一个日后见面的机会。”此刻,虚海忽然对这个年少得志,一直可以呼风唤雨,但其实什么也得不到的男人起了同病相怜之意。

又是心!严世蕃无奈而刻骨地想。他管不住自己的心,又得不到如初的真心,今后要如何是好?

要放弃她吗?他一时做不到。可将来又要怎么样呢?他不是因为得不到而格外喜欢,也不是为了自尊心而坚持,更不是赌气非得到她不可,只是他的真心第一次付出了,又怎么收回?

从虚海处出来,他心里纷乱不堪。慢慢地,他心里的结居然结松了,可同时又系上了一个更紧的。紧到除非挥刀斩断,不然这一生也无解。

第五回 刀下留人

枯坐在书房一夜,感觉全身都凉了下去,直等到快中午时,如初才闯了进来。看来她的消息不太灵通呀,这时候才到,如果到了午时,难道要他亲手斩断如初对他那少得可怜的好感?她不来,要他如何收场?

“你要杀戚继光?”如初俯下身子,眯着眼睛看摇着折扇的严世蕃。

很好,上来就是质问,脸蛋儿气得通红。可到底,她对他有了情绪吧?哪怕是恨,哪怕是讨厌,也好过那淡淡的疏离,每次在一起,却从来感觉不到她在身边。

“为什么不说话?回答我呀!”如初看严世蕃不言语,紧追着问。她下意识地看看窗外,已经快到午时了,难道小光就要命丧于此?虚海还说严世蕃因为重视她,所以不会杀小光,可现在……

“一个下级军官竟然敢冒犯我,就冲这一点,他死不足惜!”严世蕃慢慢地说,语气坚定威严,可心里却痛惜如初的焦急。她眼里的泪光如果有一丝是为了他,他就什么都够了。

“真的是为了这个吗?你虽然骄傲,却不草菅人命的人!”如初盯着他的眼睛,“不是因为我吗?他跑来和你说什么?”

“他要我放弃你。”严世蕃一字一句地说,“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冒犯。”

如初一片茫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说了,他真的跑来和严世蕃交锋,只为了给她自由选择的机会。而她,却害了他。不过她绝对不能让他死,不能让这样一个未来的民族英雄因她的穿越而改变命运,为了她去死!

“你放了他!”

“我严世蕃一向说一不二,不看到他人头落地,我是不会罢休的!”

“你不能随便杀人!至少得……交衙门问个审吧?”如初急得有点语无伦次,想拖延时间,到时候找虚海来帮忙。

“我代天巡视,有先斩后奏之权,怎么你不知道吗?”严世蕃身子前倾,神色间绝对不容质疑。

“那……求你放了他吧?他虽然不该来找你,但毕竟是为了我……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他!你看不到他的卓越的军事才华吗?这样一个人才就这么杀了,不可惜吗?”

“你以为,我这样任意妄为的人会在意这些吗?”严世蕃轻蔑的笑,但如初却觉得那是他发自心底的自嘲和无奈,“如初,别忘记我是佞臣,绝非忠臣良将,江山社稷关、大明安危,关我什么事?”

“那什么关你的事?”如初情不自禁又瞄了眼窗外的接近中午的日光。

“你答应嫁给我,我就饶他一命。不然……”严世蕃语意冷酷,确定得不能再确定,“不然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就身首分离,再也别想来和我抢你!”

如初愣了,没想到严世蕃提出这个要求。果然,虚海师兄说对了,对赌的双方不是一个等级,人家可以随便悔约,之前不过是哄着她玩,现在她边一点半法也没有。而他要她许婚,她该怎么办?看他那一脸戾气,这一次肯定不会放过她,假如她不答应,小光就死定了。

要用自己的终身幸福去换小光的生命吗?那自己的父亲怎么办?将来为严党倒台而受连累吗?古代的连坐之罪有多厉害,尽管她历史不好也很明白,到时候有的没的列出一大堆罪证,胡家会因此而倒大霉的。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严世蕃钻了牛角尖,这一关她怕是蒙混不过去。可是答应他,自己真能做他的第二十八房小妾吗?到时候逃也逃不了,真的要放下自尊跟了他吗?真的为了戚继光不顾整个胡家的安危吗?就算严世蕃未必是历史上的结局,她能冒这个险吗?

一个婚约而已,却让如初纠结无比。而一边的严世蕃看到如初面无血色,震惊得连眼睛也不会眨,似乎被严重地打击到了,心忽然痛得无边无际。

嫁给他,对如初来说就是天塌下来的坏事吗?嫁给他,就真的那么痛苦,一点也感觉不到快乐吗?为什么会这样?他把从没给过女人的爱全给了她,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堆在她脚下,可她却弃如敝履,根本连看一眼也不肯呢?为什么?!

可心扭痛着,嘴上却冷酷地说,“如初,你得快点帮决定。戚继光已经被拉到宣武门外的菜市口,日上顶头就要开刀问斩。”

如初的心紧缩了起来,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所措。一边是小光的命,一边是胡大海的命,让她如何取舍?眼见窗外的阳光不等人,一点点升到正中,令她额头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再没时间犹豫和权衡,干脆咬牙道,“好,我嫁给你。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现在你快放了戚继光!”

她说得很用力,语毕,话音却还在房间中余响着。而这余响未褪,严世蕃却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似乎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话。

他一直盼望如初能答应嫁给他,本以为听到这话时会很高兴,这一天也会是他生下三十来来最快活的日子,可没想到她的允诺却像一个钢刺,直接穿透他的胸膛,分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