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糖立即扑倒在地,抱着他双脚,娇泣道,“求大人垂怜疼爱。”

戚继光一抬脚,把她踢到一边,怒道,“不知廉耻的东西!如果不是看在你是老太太的人,今天断不能饶你。还不快穿上衣服滚,非要板子打在身上吗?”

豆糖爬了两步,再度抱着戚继光的脚道,“贱婢不求别的,只是看大人膝下空虚,想替少夫人为戚家延续香火。真的别无所求,请大人明鉴。老太太和夫人对贱婢恩重如山,如今贱婢只有这一件事可以报答。”她说得极之恳切,倘若不知她心思的,还真以为她有多么真诚伟大呢。

戚继光不为所动,而且听她说到子嗣的问题,又是一阵恼火,厉声道,“我与少夫人子嗣的问题,还轮不到你来管。我现在给你半炷香的时候,假如你在这段时间内还没收拾好,不管你什么样子,我都把你扔出去。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用力甩脱豆糖,大步走出营房。先是把放豆糖进来的岗哨骂了一顿,声明第二天会依律处罚他们,然后在营中走来走去,心里怨怪奶奶和母亲,烦躁的模样把守兵们全吓坏了,因为他从来没这样过。

等时间差不多到了,他就重回营房,看到豆糖不敢违命,已经穿戴整齐,随即走到书桌边写了封措词激烈,满纸埋怨之意的家书,叫来一个小兵,让他把家书和豆糖全送回戚府去。

到这个时候,豆糖还想挽回,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色情攻势不行,又改为柔情攻势,打同情牌,可戚继光就像海边那冷硬的岩礁,半点反应也没有。最后连那小兵都有些觉得戚大人不通情理了。可戚大人那目光像杀人一样,他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于是,在白凝若授意下的豆糖色诱计划就这么可耻的失败了,甚至连一点波折也没出现。豆糖哭哭啼啼,不想想自己的错误,却一直觉得是自己姿色不够才会没成功,觉得假如是糖豆来,戚大人就一定会照单全收。她不禁觉得老天对自己不公平,更害怕随之而来的惩罚。估计,她在戚家再无容身之处了吧。

这一次,豆糖倒料准了,戚夫人接到戚继光的信,也气得不行。她何时派豆糖去军营,给自己的儿子暖床了呢?一定是这丫头自作主张。也怪她和老太太盼孙心切,结果找到一个不本分的女人来。看来如初的眼光不错,她早说这个豆糖老于世故,今天看来,心机也格外龌龊。

“收拾收拾东西,离开戚府。”戚夫人冷冷地道。

豆糖自然苦苦哀求,可戚夫人其心如铁,哼了一声道,“你这样有本事,我们戚府侍候不起。再说,我们戚府也不收这样不知羞耻的东西。”

到这个节骨眼儿上,豆糖为了能留在戚府生活,也不介意只当佣人丫头了,而且把白凝若主动供了出来,表示自己是受了蒙蔽的。可戚夫人听到这些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没想到当初自己看好的儿媳白家姑娘是这么阴险下流。

她并没有同情豆糖,而是吩咐家里的仆人们,下次再见到白凝若,不许她进戚家的门。从此以后,戚白两家再无交往。而且着人立即撵了豆糖出去,只说她手脚不干净,偷了夫人的首饰。

豆糖心思花巧,一心要攀上高枝,与人为妾,再不做下人,没想到机关算尽,到头来仍是一场空。不仅如此,连活命的地方也没了。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去找白凝若,把情况一说,倒把白凝若也气得够呛。不过白凝若是气豆糖愚笨,没能使色诱之计成功。

“那现在我怎么办呢?请白氏夫人垂怜。”豆糖哭着道,“这事传出去,只怕我再也找不到人家做活了。难道天下之大,就没我的活路了不成?”

豆糖所说的“传出去”三个字,令白凝若吃了一惊,生怕自己幕后主使的事为人所知,不得已把豆糖暂时留在自己家帮佣。没想到不久后,豆糖勾搭上了她的相公,还生了儿子,就是用她所教的办法,最后被立为妾室。白凝若是害人不成终害己,好在她的相公早有好几房妻妾,也不多这一个了。但这口恶气却一直窝在她心里,当然这是后话了。

而这边,豆糖一走,戚夫人就把发生的事和老太太一说,老太太听了也觉得后怕。

“幸好今天如初出去了,不然要撞个正着,咱们的计划全得失败。”老太太心有余悸,“但想想,这也是好事,至少咱们知道了豆糖的人品,免得进了家门再后悔。现在只剩下糖豆一个了,希望她争气,能给元敬生个儿子。”

戚夫人犹豫道,“这件事还要进行下去吗?看得出,元敬对如初那才叫一心一意,咱们娘俩儿掉这样的花枪,回头再惹恼了他。”本来,戚继光极为孝顺,戚夫人断不会怕他的。但在这件事上,戚夫人总觉得缺理,所以情怯万分,看到儿子儿媳,连头也抬不起来。

不过老太太却坚持道,“放心,只要糖豆这边不出问题,元敬那边我来担着。”

戚夫人没办法,只得应承着。

眼见几天又过去了,如初开始收拾东西,打算到海防卫去。可就在这天,突然有人送了信来,而且一送就是两封。

如初很纳闷,谁会给她写信呢?她爹胡大海有事,总是叫人来捎信儿,从不写信的。细一看,却是先喜后惊。因为第一封信是虚海来的,说已经从金陵办事归来,从庆善号中得知如初在戚府,近日就回海防卫去,于是定了时间地点,约了如初一起走,还说就不到戚府了,免得还要惊动老人家招待他。

而第二封信,却是销声匿迹很久的严世蕃所写。说有事秘密到了济宁州,希望可以见上一面。

如初是很想和虚海一路同行到海防卫去的,而对于严世蕃,虽然一想到多年不见,再见尴尬,但却是不能拒绝的。他对她那么好,她不能不理会他的任何一点正当的要求。可要命的是,这二位大人约她见面的时间地点居然如此一致,而且都没写信的落款,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所以再通知改期也不大可能了。

要不,就一起见?

当初虚海和严世蕃在俺答之乱时是见过面的,而且还共同营救过她来着,那么他们之间应该没有大的过节,肯定不会当场发生冲突。

所以无论如何,先见一面再说吧。

第八回 三生三世这一世(1)

在相约的时间和地点,如初先到了。

她心中有些忐忑,虚海师兄倒没什么,现在她已经把他当亲哥看待了,但是严世蕃……

他那番深情,她不是不感动,只是爱情是一件很残忍的东西,它给了别人,那么不管其他人再如何努力也不能拿回来再重新给予了。

所以,她对不起严世番。但是她无能为力,但愿她能有办法弥补。

胡思乱想着,远远就看两个人走了过来,一个从左边来,一个从右边来,没想到虚海和严世蕃居然同时到达,令她的为难加倍。

而两个男人见到她都显然很高兴,可惜在见到对方时也都一愣,随即都有点不高兴。

“这不怪我。”如初解释,“你们给我的信都没有落款,我没办法通知你们,而你们定的时间和地点是完全一样的。”

“这是缘份吗?”虚海忽而一笑。

“我宁愿没这个缘份。”严世蕃恼火之下,一点面子也不给,“我偶尔路过此处,见如初一面就走。以后只怕没有这个机会。听说虚海大师已经身在戚家军军中,常常和如初见面,现在就不用跟我抢了吧?”

“在戚家军中,总是一堆人,今天我倒也想和如初单独谈点事情呢。”虚海态度温和,但寸步不让。

平时,他们不会这样的。但在他们心里,既然已经不能得到如初,难道现在连第二名也排不上吗?

如初很为难,在一边劝道,“大家早就认识,何必如此呢?我跟师兄有很多话说,倒也想知道东楼的近况。”她不知道历史上严世蕃何时倒霉,她得在此之前动手,改变历史,救他出那个既定的可怕结局。

“你嫁了个好丈夫,抗倭的英雄。”严世蕃突然说,一脸落寞。

看他这样,如初又不忍了,连忙岔开话题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咱们别这么婆婆妈妈了。既然从前一起经历过很多,今天就一醉解千愁好了。还有呀,我和一个男人出来,于我名声有损,但如果是我接待两个朋友,别人就说不出话去。既然你们一心为了我好,就别让我为难啦。走,到最好的酒楼去,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她说得豪迈,语意中又有点忧伤,两个男人都抗不住了。尽管都想和她单独在一起,尤其严世蕃,但却不忍拂她之意,也就委委屈屈跟在她后面。

不过这情况和压抑的气氛在从早上喝到晚上后就改善了。在如意楼最好雅间里,三个人开始拘谨,但在如初刻意活跃气氛下,他们彼此间放开了心胸。

“如初嫁人已经好多年了。倘若再让你重新选择,我有没有机会?”严世蕃坦言,一点不掩饰对如初不变的深情。

虚海如今是俗家打扮,他本不想说出内心的话,但在酒精的作用下,也半真半假地道,“倘若我也来争呢?有没有机会?”

如初咯咯笑着,“我本来不该来到这儿,不该认识你们呀。也不知道是什么千年缘份,才让我出现在大明朝。可是我今天我忽然感觉,似乎很久以前我们就相识了。说不定真有前世今生的缘份呢。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是不是?听说不管多么相爱的人,在下一世遇到的机会也很小。不过我来的地方距离现在有很多很多世了,也许我们是再遇到了也可能哦。只是,没能成为情侣罢了。”

“照这么说,来生,来来生,也许我真的能得到你。”严世蕃好像是听到了什么重大的希望,两眼发亮道,“只要我肯等,早晚会重逢的。下一回,我一定要早出现,这样别人就不能和我抢你。”

“小僧一向爱早到,何况有佛祖保佑,我觉得我比较有机会。”

“屁话!下一世再遇到如初,谁也拦不住我。她一定是我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未必哦。”

“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真话。”

“唉,唉,不要吵嘛。”如初拦住就要争吵起来的两人,感觉虚海和严世蕃的行为与以住大大不同。或者是因为喝醉了的缘故,又或者是别的原因。

“以后的事谁知道呀。”如初道,“我只知道这一世我爱小光,上一世,上上世不知道爱的是谁?都说了缘份是奇妙的,非人力可为,不要吵嘛。其实我也很得意的,有两个天下间最好的男人抢我的下一世呀。”

虚海和严世蕃对望一眼,都点了点,心里也都想:不知道前世有没有和如初相爱过?后世又能不能再牵她的手呢?这一世被戚继光捡了先,以前也许是他们胜利了,以后鹿死谁手就不知道了。

三个人都有点喝高了,说了些在平常人看来可笑又无聊的话。但谁也没注意到,有一个慈祥的老者出现在他们身后,轻轻地道,“胡如初,你和戚继光的姻缘还需要考验,可也许,你可以看看你前世和这两个人的情缘,希望对你有帮助。要知道你和这三个男人可是纠缠了三世三生的缘分哪。”

说着一挥手,三个人全部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

第一世,如初名为雨霖铃,是巫马国大将军之女,也是一个女将军。而她命令的人是……

……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沈沈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晚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草木萧瑟,山峦连绵,巫马国的女将军雨霖铃骑在马上,带着她的部下悄悄在山中古道潜行,一任清冷如银的月光漫洒在她的身上。

不知为什么,在这大战前的一刻,她突然想起了父亲,巫马国的兵马司大元帅,想起了父亲最爱的这首与自己同名的词。

此番左丘国恃强凌弱、不宣而战,巫马国仓促应敌,满朝文武竟无人可用,只好由年迈的兵马司大元帅和皇上的第二子巫马临江联手上阵。雨霖铃心疼老父还在病中,于是主动请缨代父出征。

母亲去世得早,她是由父亲一手带大。当别的女孩儿是躺在柔软香甜的摇篮里时,她却是在襁褓中被父亲绑在胸前,在马背上成长;当别的女孩儿拈花刺绣时,她读的是兵书,练的是箭术;当别的女孩到十五岁及笈之期,忙着选夫择婿时,她还在沙场上,像个小影子一样,陪着父亲练兵。

多少王孙贵胄、将门虎子前来求亲,她数不清了,可她舍不得老父,一直不肯点头,更重要的是,她始终没有遇到那个她一心等待的人。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但心中总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对她温柔地笑,像父亲一样宠溺她,无论她做了什么都会原谅她,又像天上的月亮一样,无论她在哪,他晶莹清幽的目光都会照在她的身上。

“报,前方发现敌军大部向虎口关行进。”探马来报。

雨霖铃微蹙秀眉,明白敌军是要偷袭本军主力,让二太子所带之军不能与虎口关的守将会合,如果他们的阴谋得逞,战事将无可逆转,巫马国必亡无疑。

“把人马分为两队,一队随冯副将速往临江关备战,另一队随本将军连夜追击,和二太子首尾相应,剿灭敌军!”

“铃儿——”冯宝是大元帅的老部下,听雨霖铃这么决定,想要阻拦。

“军令如山!”雨霖铃说着,语气虽然严肃,转头却对冯宝偷偷吐了吐舌头,一副小女儿的娇态。

望着雨霖铃纵马绝尘而去,冯宝只能无奈地摇头。

她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和他的女儿同样的年纪,虽然她从小随父亲征战无数,单独领兵却是第一回。可是元帅交待过,要相信巫马国唯一的女将军的能力,服从她的命令,尽管冯宝看得出元帅说出这句话时,眼神里深深的担忧和不舍。

儿行千里母担忧,同是为人父母,他怎么会不懂?可是现在,他却只能望着这位女将军娇俏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祈祷她的平安。

然而,雨霖铃为了保住巫马军的大部不被突袭,在左丘军就要发起攻击时率先冲入敌阵之中,以几个小纵队把敌军分割开,让他们不能相互呼应。只是这样一来,她自己就身陷敌军的重围之中。

就见她枪法轻灵,箭无虚发,胯下黑色骏马,马踏连营般将敌阵冲得七零八落,白衣翠甲上染得点点血红。可时间一久,终究敌众我寡,拼力坚持到巫马军的大部返身来围剿敌军时,已然重伤落马,人事不知。

神智不清中,她辗转反侧,感到浑身上下如被火烤一样的疼痛。而就在此时,有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轻轻擦掉她脸上的冷汗,拨开她颈边的乱发,同时有一个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乖,乖,忍耐一下,马上就会不疼了。”

这是哪里?天堂还是地狱?如果是天堂,为什么她那么难受?!如果是地狱,为什么有人这么爱怜着她?他是谁?父亲吗?可是父亲的手因为长年握刀,掌心中全是老茧,没有这么柔软舒服,而且父亲虽然爱她如珍宝,却从来没有这样哄着她说过话,总是直着嗓门对她叫:“铃儿,快来,爹有好东西给你。”

一抹抹清凉从她火辣的伤口上荡漾开,肩上、胸上、腹部、腿上,这大大的缓解了她的疼痛,使她有一阵意识清醒,想努力睁开眼睛,看清是什么人在救她。

可眼前不知为什么总是蒙上一层雾般,她的眼睛也完全无法聚焦,只看得见一个身影,衬着火光的黄色光晕,若有若无的。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认出眼前的人正是她等待和追寻了千百年的人,只有他的笑容才会像夏夜的凉风一样清浅、温柔。

这一定是个梦!

耳边是悉悉索索的脱衣声,然后她的身子被抱在一个宽大的怀抱之中。她舒服的长叹一声,脸颊在他的胸膛上噌了几下,让自己完全沉浸在梦里。

“你不要走。”她喃喃地哀求,生平第一次如此软弱。

“铃儿,睡一会儿吧。”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把湿润的唇印在了她的额头上。

恍惚中,她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铃声,像春雨一样落入了她的心田。

第九回 三生三生之一世(2)

叮铃——

又一阵清脆的铃声把雨霖铃从昏迷中惊醒了。或许是因为名字中有个“铃”字,她从小就喜欢各种铃声,对铃声也非常敏感。

奋力睁开眼睛看看四周,梦中人无影无踪,自己是身处在一个营帐中的软床之上,梦境的幻灭让她的眼泪滚落了下来。

他走了,也许永远也看不到他了!她甚至没有看到他的脸。

“你醒了?”正想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举手投足间英气逼人,尊贵威严,“嗯,不发热了,大夫说你只要退了热,就会没事。”他径直走到病床前,不由分说地摸了下她的额头。

“你——救的我?”雨霖铃疑惑地问,眼前的男子和梦中人的气息有几分想像,但又不完全是。

男人没说话,只是笑笑,阳光一般爽朗。

“你是谁?”随着越来越清醒,雨霖铃开始意识到男人的身份。

“巫马临江。”

雨霖铃想起身见礼,因为她没猜错,他是此次保国之战的大元帅,巫马国二太子。这次领兵迎战左丘国,他会坐镇虎口关,而作为他麾下五大将军之一的她,守的是莫瞳关,那是整个防阵中的咽喉要地。

“你还伤着,不要多礼。”巫马临江拦住雨霖铃道:“关隘的事你也不要担心,我们收到了冯宝的狼烟迅报,莫瞳关平安。昨晚那一仗打得漂亮,明月与你两相夹击左丘军,以五千人破敌三万,大捷!左丘国备战不足,现在又遭重创,短期内不会擅动,这样我们有了缓冲之机,你安心养伤就好。”

“明月?”

“我的军师。”巫马临江眼神中露出欣赏之意,“文武全才的人,没有他,我就如失了双手般。”

听二太子这么说,雨霖铃好奇了来,在她心目中,军师都是文弱书生,没听过可以亲自上阵的,可二太子不等她细问,就叫进了两名侍女,服侍她喝水、换药、更衣。

她以为做这一切时,身上会很疼的,没想到只是有些微痛,伤口和衣服也没有粘连。低头一看,伤口全部愈合了,衣服也不是原来的那一件。

雨霖铃心里一惊,难道昨夜她所经历的不是幻境,而是真实的?真的有一个男人替她疗伤、敷药、换衣?她的伤遍布全身,那么,他不是把她看了个通透吗?

想到这里,她的脸红了起来。虽然她生长在军营中,但一直处在父亲的极度保护之下,哪怕有一个小兵多看她一眼,也会被父亲威胁要挖掉眼珠子,所以她冰清玉洁得连手也没被男人摸过,现在有个人看遍了她的身子,尽管是迫不得已,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她要怎么办?嫁给他吗?可他是谁?

“小姐,你的脸好红,是不是又发热了?”一个侍女惊叫。

“没有。”她躲开侍女抚上头的手,又一次回忆起那个男人温柔地抱着她时的感觉,脸更红了,“拿来我换下的衣服和绷带,给我看看。”

包着伤口的绷带是原来她穿的中衣及里衣,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上面沾了些粉红色的药膏,初看上去像是浸出的血,但一闻之下就会闻到绷带上传来的花香和药草香。再看衣服,是月白色的丝绸制成,柔软光滑,里面夹杂了一丝丝比人发还细几倍的金丝,朴素中带着极度的华丽。

看到这些,雨霖铃的心一点点抖了起来。她认得出那药膏是精花蜜宝,皇族中的疗伤圣药,丝绸的面料也是巫马国的皇族才可以用的亮金绸。这也就是说,救她的人是皇族中人,再想想二太子给他的几分熟悉感觉,难道,他是她的梦中人?

“二太子身上带铃铛了吗?”她握紧了手中的衣服问侍女。

衣服是梦中人身上的,她穿上时还能感觉到他的体温,他的细心妥帖,他的满心怜爱。真的是二太子吗?那为什么他可以那么淡然,那么自在地与她相处呢?以后她要怎么办?

“二太子身上没带铃铛,不过他的马有马铃,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好听得很呢!”侍女答。

就是他!皇族的药膏、皇族的衣服,还有她在昏迷时听到的铃声。也许他装作淡然的模样,是为了怕她尴尬,因为她毕竟是女人,那种程度的赤裸相见——

救命之恩、肌肤之亲、铃声、熟悉的感觉,原来巫马临江就是她一直等的人吗?!

……

“她是大姑娘了,可眼神还是一样率真无伪,还记得她初入宫时的模样吗?”巫马临江坐在帐外的草地上,与军师明月谈论起雨霖铃。

“那么惊天动地,怎么会不记得?”明月悠然一笑,眼睛望着天上的云彩,三年前的情景一幕幕浮上心头。

那是大年初一,高官重臣们照例要携家中的女眷入宫,给皇上皇后拜年。兵马司大元帅在年前两个月荡平北方流寇,搬师回朝,于是被皇上盛情邀请参加御宴。

“朕听说你在两位夫人去世后就没有续弦,身边只有一个女儿,是我国第一女将,箭法无双。刑部报文说,令嫒回京两月,一直致力维护京师治安,帮刑部抓了不下两百来人。这个,哈哈,朕倒要见识一下将门虎女的风采了。来啊,宣雨霖铃到御花园候驾。”

御花园年前才修缮了一番,不仅添了些奇花异草,还有许多珍禽异兽,皇上对此颇为喜欢,常常会在花园里赏景,此时带着群臣们前去花园,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花园里一片狼藉,每隔数步就有一只珍禽倒地而死,一株从域外移植来的极品兰花被连根拔掉,丢在地上,碧水湖中更是一只水鸟也无。

庭院正中,一名太监正和一个小姑娘拉拉扯扯。这小姑娘身着白衣翠甲,脚下一双翠绿的小蛮靴,乌发高高束起,斜插一只鸟羽,脆生生、俏丽丽的,只是脚边堆了几只水鸟的尸体,五彩斑斓,颜色倒也好看,但看着让人心疼。

“这是怎么回事?”皇上大怒。

“禀皇上。兵马司大元帅之女雨——雨霖铃,把皇上的珍禽都射死了!”执事太监气急败坏地说,指了一下站在身后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倒也知礼,先跪下给皇上请了个安,然后就瞪着一双眼睛向皇上瞧,眼神中又是好奇又是崇拜,竟然让皇上的心头火弱了三分。

“简直胆大包天!”皇上摆出威严的样子,哪想到雨霖铃没有丝毫惧怕,反而讨好地笑笑,像是和父亲撒娇的女儿一样,让皇上的心火又弱了三分,对执事太监道:“你说!”

在无数道震惊的目光中,执事太监战战兢兢地道:“奴才奉旨带她到御花园候驾,才把弓箭给她,哪知道她一箭就射死了皇上最珍爱的孔雀王。奴才说她闯了大祸,可她却说皇上定会夸赞她的箭法如神,因为她是从圣鸟的左眼射进,然后从颈侧而出,这有个名堂叫‘斜云鬓’,这种箭法全巫马军只有她一个人练了出来,皇上见了一定高兴。为了证明她不是偶然射中,雪天鹅、五彩鸳鸯、丹顶鹤——就连挂在廊上的绿鹦哥儿也被她放出来一箭射死。”

皇上和群臣听得目瞪口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大元帅则急忙跪地叩头道:“臣罪该万死,养女不教,不懂礼仪,请皇上降罪老臣,饶这无知小儿一命!”

“爹你为什么这样说。”雨霖铃瞪大了眼睛道,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一点没有害怕或者后悔的样子,反而像献宝一样对皇上说:“我也不是全射死了啊,只是射死了漂亮的啊。那个什么孔雀,羽毛那么漂亮,正好给皇上做个凉扇啊,这样皇上在夏天批奏折时就不热了。唉,我想把证据拿来给皇上看哪,可是这个可恶的太监一直碍手碍脚,还哭哭啼啼的不肯,可是我一箭也没有射偏哦。其实我想把那个大白水鸟的毛拔下来,给皇上做个被子来着,听说贴在鸟皮上的绒毛很暖和啊,这样皇上冬天的时候就不会腿疼了。可惜数量太少,不然先做个垫子吧。”

看着一地的鸟尸,皇上的心都在滴血。可是他从没见过这样胡闹的姑娘家,也没想过这小姑娘会注意到他那双一到冬天就会疼的腿。他为帝多年,早就能应对各种突发事件,可这次却只能无奈地发呆,直到寂静地花园中,一个人笑了起来。

那笑声如此清朗,如春风化雪一样,再看雨霖铃的小脸脏了,鸟羽也歪了,皇上不禁莞尔。大元帅见事有转机,立即再度请罪道:“请皇上降罪老臣,饶恕小女无心之过。”

看着大元帅一脸风霜,满头白发,皇上心中一动,直接卖个人情道,“此女胆大妄为,本罪无可恕,但看在大元帅多年来南征北战,战绩彪炳、劳苦功高的份上,罚父女二人站殿一天,下回再犯,定严惩不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