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一怔,立即把帘子放下,抽身后退,敛容皱眉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怀真房中?”话一出口,心中却早已反应过来:这必然就是应兰风所收的那两个王家义女之一了。

果然,便见眼前帘子一搭,那少女已经走了出来,向着小唐行了个礼,垂头说道:“小女王浣溪,见过唐侍郎。”

小唐见果然是她,便只垂眸问道:“可知唐三少奶奶何在?”

王浣溪道:“姐姐方才相送世子爷去了。”

小唐听了踏实,便不再说话,一点头,转身自往外而行。

谁知还未出门,就见一个丫鬟匆匆忙忙回来,见了小唐,慌忙住脚,行礼道:“奴婢见过唐大人。”

小唐又问道:“可见过你们姑娘?”

丫鬟道:“姑娘在席上陪着二奶奶跟众人,叫我回来跟浣溪小姐说声儿,她一时不会回来,待抽空再跟小姐说话。”原来因今日来的客人多,府内人手不够,这东院便只留下一个丫鬟,其他的都派出去伺候宾客了,这丫头方才便是去给怀真传信儿的。

小唐一点头,拔腿便去了,那丫鬟自去禀明王浣溪不提。

且不说小唐着急寻怀真,只说怀真送了赵烨出去,忽听闻李贤淑被应老太君传问之事,便来至厅间,查看端地。

李贤淑见她问起此事,便一笑说道:“不妨,只是小事罢了,且当众说开了。”

怀真见此刻是个空儿,便又问起先前所提三千两之情。

李贤淑想了想,终究说道:“这些事儿,你爹本嘱咐我,不可跟你提起……你爹如今虽然身居高位,只是俸禄也不过几何,应公府看着偌大一家子,怎奈这府里原本坐吃山空的,如今也不过看着架子大是了,这些年自从我接手了,暗中行了许多节俭的法子,只不过也是所谓的治标不治本罢了,偏偏花钱的事儿倒是一宗接一宗的,这一次你哥哥的事儿,我跟你爹自然是务必要打理的妥妥当当,务必要万分体面才是……然而账面上的银子理了理,一时竟拿不出那许多来。”

怀真自打经手唐府的日常账务等,才知道这其中的钱银用度,她虽然也隐隐知道应公府的账目杂乱,暗地有些担忧,但李贤淑素来好强,竟是一声也没有提起过,怀真也曾私下里问了两句,李贤淑也只说无碍。

怀真闻听此言,便叹了口气。

李贤淑道:“你别怪娘不跟你说实话,是你爹不愿意你知道这些的……只我们暗地想法儿便是,谁知道……姑爷不知打哪里听了风儿,不声不响地竟送了三千两银子来救急,我跟你爹自然是不能要,然而姑爷说,这银子是你有份儿得的,用在佩儿身上,也算是你的心意,你也必然高兴……因此我们才留了。”

怀真点头道:“给是应当的,他既然送了,爹娘只管收下就是,横竖不是外人。只是这‘我也有份儿得’的话,我却不知道了。”怀真因寻思了会儿,忽地便想到前些日子那风靡一时的莲花香囊,然而只是心里猜测,却并未说出来。

李贤淑点了点头,也不再跟怀真多说。

若只是府内周旋不开,倒也怪不得别人,横竖都是一家子罢了,然而最让李贤淑动恼的,却是在应佩成亲前些天,伺候老太君的安品偷偷地同她透了个消息:原来老太君把她体己的一箱子金银器皿叫人送给长房去了。

这几年,李贤淑自也看的清楚,应兰风虽然官儿越做越大,然而应老太君的心意,却始终都在应梅夫的身上,疼爱春晖自然更甚于疼爱应佩,因春晖过于挑剔,至此尚未成亲,偏是应佩先成亲了,只怕老太君心里不受用,才故意行这一招儿。

然而老人家偏心儿子,别人也没有话说。李贤淑只暗中不忿便是,曾也跟应兰风说过分出去另寻地方住的话,只不过如今应兰风官至尚书,若此刻分家,叫人觉着像是翅膀硬了,故而才离开公府之意,倒仍是不太妥当,何况就算出去别住,倘若应佩今日成亲之举,周旋钱银,也自另有一番难处,除非不是这般大操大办而已。

怀真听李贤淑说了一回,只得安抚,李贤淑却又笑道:“你很不必为娘担心,先前少了银子,你跟毅儿便送了来,方才娘被老太君斥责,却是浣纱那孩子替我挡了,我瞧那孩子的干练聪明,是个难得的,有她在跟前儿,你也放心罢了。”

怀真先前也隐约听闻,见李贤淑夸赞王浣纱,就也笑说:“果然爹这个义女认的值呢。”

李贤淑点头道:“当初你爹认了义女,其实我心里是不大喜欢的……毕竟这认了罢了,竟还要给她们寻两个合适的佳婿,到时候行事,又是两宗开支了,又不能格外俭省,不然叫人觉着是薄待了她们,因此我一向头疼着呢,然而今日看这丫头这般相待,倒是果然要给她们好生地打点打点了。”

怀真闻言,也觉着有几分忧愁,道:“偏又没有什么生钱的法儿,只怕又要为难娘了。”

李贤淑却不愿意怀真替自己担忧,当即打起精神来,反而笑说道:“不打紧,娘会想法子……横竖是不会活生生给难死的,人这一辈子,总要千方百计地过活罢了。”

怀真见她这般,才也笑道:“娘真是……说的也是,在泰州那般苦的日子也是过来了,多亏了娘。”怀真说着,触动心绪,便靠在李贤淑肩头,百般依赖,不肯离开。

李贤淑拍拍她的手臂,忽地又想到一事,便说:“今儿晚上可别回府了,就在家里住一夜可好?”

怀真便道:“我自然是乐意的,只不过要问过唐叔叔……”说到这里,又有些担忧敏丽。

李贤淑道:“不打紧,你们去商议罢了。”说着,便又给怀真把鬓发抿了抿,道:“好孩子,娘先去忙了,晚上咱们再说话。”

怀真知道外头缺不了她,只得放开李贤淑的手臂,又让她去了。

李贤淑去后,怀真自起身,才要出门,却见应玉抱了狗娃来到,因问说:“晚上你可要留下来么?我方才跟土娃商议过了,要留在府内住下,明儿再家去。”

怀真道:“我正也要跟……三郎商议。”

应玉“噗嗤”一笑,道:“怎么不说是你的‘唐叔叔’了?”

怀真啐道:“都是当娘的人了,这口没遮拦的如何是好,将来只怕教坏了小狗娃儿。”横了应玉一眼,便出门去叫丫鬟寻小唐来。

他们两个你寻我,我找你……竟是两下里错开了,半晌好歹地才碰了面,怀真便拉了小唐进房内,因悄声埋怨道:“跑到哪里去了,找了你半日,吓得我以为你又喝醉了。”

小唐说道:“可知我也正在找你呢?先前去东院,你竟不在,偏岳父的那个义女在。”

怀真道:“是……浣溪妹妹?是了,我听丫鬟说她去找我说话儿,因我没空儿,就叫人回去传信了。”

小唐点头道:“我走的时候正也遇见那传信的丫头……是了,你找我是为什么?”

怀真便把留宿的话同小唐说了,又问:“住下可使得?我倒是担心家里,敏丽姐姐一个人在家。”

小唐道:“不妨事,先前母亲早一步回府了,只叫母亲陪着敏丽,不过是一晚上的光景。你且放心就是。”

怀真听他安慰,才定了心,忽又记起那银子的事儿,因又问:“你哪里弄来的银子给爹娘?还说什么有我的份儿?”

小唐见瞒不过,便把造那莲花香囊的买卖同怀真说了,一发把捐给户部的五千两也都说了,因道:“这三千两,是后来又进账的,我因觉着咱们家里用不着这些,索性就给你哥哥的亲事加上点罢了。”

怀真听了这一通话,叹了几声,知道他先前不跟自己说此事,是怕她又多想罢了,自另有一番体贴之情。

怀真抬眸看他,问道:“你怎么又知道公府里缺这银两呢?”

小唐笑道:“岳父虽然身居高位,然而俸禄不过几何,这京城内似应公府一般的家族情形,我也略是知道的……几件大事折腾下来,便自有些难为的。”

怀真便点头,笑看着小唐叹说:“唐叔叔真真儿的无所不能……敢问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你想不到猜不着的?”

小唐见她含情带笑,便悄然说道:“我想不到的,便是娘子何其之美好,我猜不着的,便是娘子心底爱我几深。”

怀真想不到自己一句打趣,竟引得他又说出这一句来……这般甜言蜜语,委实是闻所未闻,想也不能及的,难得他竟这般心平气和,泰然自若地说了出来。

怀真顿时便红了脸,虽有三分羞,却更有无限之欢喜,便轻声啐道:“正经儿胡说……”

小唐索性将她搂入怀中,在脸上亲了两下,怀真忙推开他,道:“不看看是什么地方……”此刻房门半掩,外头人来人往,时不时有脚步声传来。

小唐却仍是抱着她,到底厮磨了片刻,才依依不舍地放开,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出去了。”

怀真点了点头,忽地道:“且慢,等会儿。”

小唐因站住了,不知如何。

怀真端详着他的脸,忍着笑,点头叹道:“你这般出去,以后也不用做人了。”

小唐不解,只挑了挑眉,怀真便掏出手帕子,轻轻地在他唇角腮边上揩拭了一番。

原来今儿怀真因着诰命大妆,面上自也上了胭脂口脂等,小唐因不避忌,方才耳鬓厮磨的……竟蹭了些红在脸上。

亏得怀真眼尖看见,便一一地给他擦拭干净,才又取笑道:“你瞧瞧这帕子上头,以后可还敢不敢了?只顾混闹,倘若我没看见,就这般出去了,岂不是被人笑死呢。”

小唐笑道:“怕什么?我不怕他们笑死,倒是怕他们会眼红死呢!”

怀真见他这般惫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似的,便笑着摇头道:“罢了罢了,礼部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你快离了我这眼前儿!”

小唐哈哈一笑,见她“老气横秋”似的叹息摇头,他偏又靠前来,飞快地低下头去,到底在唇上又亲了一回。

怀真躲闪不及,一时又是害怕被人看见,又是恼他胡作非为屡教不改的,然而心底却怦怦乱跳,仿佛有一万朵花儿都开了似的,隐隐地香气醺醺然,竟叫人也顾不上理会周遭了。

如此,小唐许久才放开怀真,早已经把她唇上的胭脂膏子都吃得一干二净,却偏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道:“我唇上可还沾着有呢?”

怀真双眸似要滴出水来,按捺着羞又看了一眼,小唐温声道:“若还有……娘子给我亲了去罢?”

怀真闻言,按羞忍恼,嗔道:“你再瞎闹,我真的恼了。”

小唐忽又低头,飞快地又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这才笑着转身往外。

怀真一怔,却到底是顾惜他的体面,忙道:“你自己擦一擦……那嘴唇上、还有些儿……”

小唐走到门口,回头笑看她一眼,明艳之中,却带着三分的促狭,轻声道:“谁叫你不肯替我亲的?偏不擦,定要让众人都看见……”

怀真见他这般使坏,却竟不知他此话几分真假,若说办事牢靠沉稳,这人自然是最无可挑拣的,但若是脾气上来,那等任意妄为的情形,也自叫人急得冒火。

怀真咬唇恨恨的功夫,小唐大笑一声,出门自去。

如此入了夜,众人又吃了一席酒,出府的自也去了,应公府内的诸人便都一一安歇,独李贤淑仍支撑着,督促着底下诸人,到底把余下诸事都处置妥当。

是夜,应兰风因吃多了几杯,便早早儿地睡下了。

怀真跟李贤淑徐姥姥又说了半宿话,才自回房去睡,原来本朝的规矩,若是出嫁的女孩儿回娘家住,姑爷跟随的话,两人是不能同床的,因此小唐另有地方安歇。

且说是夜,怀真自洗漱安歇,此刻却已过了子时。

怀真坐在窗户旁边,捧腮看着外头一轮月色,听外头鼓噪声响也都渐渐消退,一刹万籁俱寂起来,略有几分寒凉之气。

丫鬟笑荷进来催她安歇,怀真幽幽问道:“三爷这会儿睡了么?”

笑荷跟夜雪对视一眼,夜雪忍着笑道:“大概早就睡了,要奴婢去看一眼么?”

怀真道:“很不必,我不过随口问一句罢了。”说着便自安寝,笑荷跟夜雪给她放下帐子,便自去外间睡了。

怀真因也应酬了整日,时候又是晚了,因此倒也极快便入了睡,只是虽然睡着,心思却极清醒似的,恍惚间,耳畔听到有孩子的笑声。

怀真想道:“莫非是狗娃儿在笑?”一念动,便又想道:“不对,不是狗娃儿,这笑更响亮些。”

一念之间,眼前忽地自黑夜翻做半日,怀真茫然四顾,忽地明白:“今夜我不是歇在公府内么,如何又回到唐府了?”忽地听那笑声自前头传来,怀真闻听,心中莫名竟觉一阵欢喜,却见一个孩童向着自己跑来,怀真看这孩子生得,似是凌霄,却又不是凌霄,然而心里却极喜欢,忙俯身将他抱起,只顾笑道:“宝宝,好宝宝!”

第252章

次日晨起,怀真忽然记起昨晚上所做之梦,顿时之间,心里头竟有些酸酸胀胀地,莫名涌动。想到梦中的孩儿,只记得是极为可爱的,那投入怀中相拥之感,也甚是真切,以至于醒来之后,竟无端觉着十分不舍。

然而毕竟只是梦罢了,怀真便按捺心中涌动怅然之意,只又打起精神来出外看顾应酬。

这一场热闹,不知不觉又是一整日,及至午后,怀真才同小唐两人自应公府返回唐府,随他们一块儿的,竟还有招财。

小唐早也抽空把招财要去唐府的事儿,同怀真略提过了。

怀真闻听,只说:“招财叔愿意来,可见他心中无事,你且同他好生说话才是。”

小唐笑道:“知道了,必会好生相待。”

如此回到府中,自有门上的人安置招财,小唐且同怀真入内,先去见唐夫人。

怀真惦记敏丽,匆匆又去她房中探望,所赖三月已足,敏丽自是好些了,这两日虽因怀真不在家陪伴,略显孤凄是略有些的,但到底也撑得过。

敏丽见怀真回来了,当下便才又喜欢起来,便问起她赴宴的种种,怀真见她精神极好,因也捡着那些热闹趣事,略说了一番。

正说着话,忽然见敏丽抬手,便在臂上略抓了一把,怀真见她脸上有不悦之色,便问道:“是怎么了?”

敏丽道:“不过又是被蚊虫叮了一下,不妨事。”话虽如此,却仍是皱着眉,连连用手挠了两把。

怀真闻听便走过来,把她的袖子挽起看了一眼,果然见一点微红,隐隐正肿了起来,且旁边也还有一个淡红的痕迹。

怀真见状,便恨恨说道:“这蚊子也是可恨,莫不是知道你如今身子弱,便特地也来欺负人。”说的敏丽笑了起来。

怀真因叫丫头把那祛痒消肿的清凉膏取来,这药膏乃是御用之物,对蚊虫叮咬等最是有效的,亲给敏丽在手臂上涂了。

敏丽见她小心给自己擦药,低眉垂眸,神情温柔,竟是这般关怀体贴,她便不觉着臂上发痒难过了,因也点头笑说道:“先前倒也不怎么,近来大概是天热了,一天总要被叮个两三遭儿,有时候门窗不密,便更糟了。”

怀真听了这话,忙起身,便在她的屋子之中里里外外走了一回儿,看看那窗纱有没有破,帘子搭的好不好,通瞧了一遍,倒是无碍,怀真才说:“我再叫她们平日进出留神利落些,这些飞蚊之类是最难防的。”

敏丽道:“正是,这些小东西却是防不胜防。”说话间,那手臂上虽然涂了药,可毕竟还是肿了起来。

敏丽倒也罢了,怀真低头又看了会儿,因怜惜她先前受了那许多折磨,如今连这小虫豸也来欺负人,因此越发心疼。

探过敏丽,怀真便才回房,这会子小唐却已抽空又去了礼部,——因这两日为应佩之事,他在礼部请了两日的假,必然又攒下一堆事,因此把怀真送回府后,便忙又去了。

小唐临出府又且吩咐丫鬟,夜里或许会回来的晚,叫伺候着少奶奶,好生早些歇息。

怀真回来后听说,却也明白,便不理论。

是夜,怀真自沐浴过后,看了两页书,因想起应公府的诸事,想到李贤淑的种种为难之处,不免叹息,想替母亲分忧,却也着实没有法子,一时愁上心头,又知道小唐一时半会儿不得回来,当下便要安歇。

丫鬟们来放了帐子,自退了出去,怀真翻来覆去,忽地又想到昨儿所做的那个梦,想到梦中那孩子可爱之态,心中酸酸喜喜,禁不住想:“因何会忽然梦见这孩子?莫非是因为我想要个跟凌霄一般可爱的孩儿,故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想来想去,也不得缘由,昏昏沉沉听得更鼓响了三声,才逐渐睡了过去。

次日晨起,问过丫鬟,才信昨儿小唐一夜未归。

怀真默默地洗漱罢了,将府内一应诸事都照旧料理了一番,又陪着唐夫人往大房那里去见了诸人,请安过后,便自回府。

方进了门,忽然又想到昨儿小唐同她所说、招财叔来到唐府之事,怀真送唐夫人进房内坐着,见敏丽也来陪着说话,她便趁机出来,命人传了招财进来见。

果然不多时候,招财便给带了进门,上前便要见礼,怀真念他老迈,便忙道:“招财叔不必多礼。”叫旁边小厮拦住、扶了他起来。

招财便低着头站在原处,木讷不言。

怀真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心中想到小唐所说的种种,又不免想到那夜永福宫内的情形,然而如何也无法把深宫内的那神秘人跟眼前的招财合在一块儿。

怀真便只笑道:“招财叔这般年纪了,还要叫你过来唐府,先前三爷说了后,我还以为你必然是不肯来的呢。”

招财闻言,垂着手儿道:“不管在应公府还是在唐府,不过都是当差罢了,横竖主子叫去哪儿就去哪儿,哪里敢说什么。”

怀真疑心他是不快,便温声说道:“招财叔不必担忧,就算是在唐府这边,也不会十分劳动你,再……倘若你不喜欢、仍想回公府去的话,我会再跟三爷商议,毕竟你从小儿看着我长大的,于我而言如家人一般,不是别的人能比的。”

招财听了,才微微抬头看了怀真一眼。

怀真趁机细细一看,见他鸡皮鹤发,果然苍老枯槁,又加上打扮的一般,便透出一股子的孤哀冷戚……怀真又想到他并无家人,一个耄耋老者,年纪这般了还要为奴为仆,怀真更是不忍,却又不好十分表露出来,免得更令招财难堪。

怀真便只对那带招财来的小厮道:“方才你也听见了,招财叔不比别的什么人,何况他年纪这般大了,你们倒要多看顾他些才好,若是怠慢或者欺负,我是不依的?”

那小厮忙躬身笑道:“少奶奶放心,三爷早就叮嘱过我们了,何况奴才们也是知礼的,毕竟招财叔是这般年纪了,我们自然个个敬老,总不会为难他老人家的。”

怀真见他答得这样伶俐妥帖,才点了点头,道:“你这般说,我也放心了。”

招财默默听着,此刻便说:“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承蒙姑娘不弃,以后若是出入,姑娘还要吩咐我才好,能再多伺候姑娘一日,也算是尽了我的心了。”

怀真听了这话,一发感动,便又宽慰了几句,才叫小厮领了招财自去了。

中午吃了饭,小唐仍是不曾回来,怀真也不理会,因想着昨儿敏丽受蚊虫之苦,便又多拨了两个丫鬟在敏丽房中,叫她们仔细看着,别漏了蚊虫进内。

歇了中觉,怀真醒来之后,因苦恨这虫儿,睡梦中也不安生,只顾思量,谁知却从这思量之中,起了一个念头来。

怀真因灵光一动,筹谋到一个法子,只不知得不得行,一时极想要向小唐讨个正经主意。

然而小唐偏生地不在家,怀真少不得便按捺了思绪,只回到房中,又把昔日收起来的那些香料捡了几样出来,摆在桌子上细细又想,想了半晌,又拿了一支笔,添添减减地,终究写了两张方子。

至晚间,小唐终究回来了,只是看着眉宇间有些恼色不开,怀真疑心他是在礼部遇上事了,因此倒是不好把自己心中盘算着的同他说,只问道:“可是有事?”

小唐见她身着嫩黄的绢丝衫子,越发显得雪肤花貌,且绢丝又敷贴轻薄,行动处袅袅娜娜,衣袖当风,委实是纤妙难言。

小唐当即便把心头的事儿暂且压下,也不顾洗漱,便张手将她搂入怀中,道:“只要见了怀真,天大的事儿也都算不得什么。”

怀真不由笑道:“可又胡说了,事儿还是在那的,终究是得好生处置了才是,何必说这自欺欺人的话?”

小唐道:“何尝自欺欺人了?我一见你,天生便喜欢,百忧俱消。”说话间,便频频轻吻。

怀真见他才进门便复又造次,忍不住挣了挣,先问道:“你见过太太了?”

小唐只是埋首在她颈间,嗅着那通身清香之气,低低道:“待会儿再去也使得……”

这自然便是没去的意思,可见他心底果然是装着恼事,不然的话,哪里会这般直接就回来了?怀真便推开他的手,道:“到底是什么事,可能跟我说么?”

小唐垂眸看着她,半晌叹了声,只道:“不碍事……既然这样,我先去见太太了。”

怀真见他并不同自己说,便猜必然是朝堂上的大事罢了,于是也便不问,只送了小唐去了,心中想道:“本来我想把那主意跟唐叔叔问一问,然而他偏心里有事,倒是不好在这个时候再去烦他。”

顷刻小唐果然回来,略收拾了一番,便同怀真安歇。

正所谓: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

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

云雨事罢,小唐因抱着怀真,自忖方才又有些手脚重了,只是他暗中细看,却并不见怀真有什么恼色,只是她却也并不曾说话。

小唐略松了口气,便故意在鬓边亲了两口,道:“我昨儿忙的没得闲回来,心里是不是恼我呢?”

怀真轻声道:“你部里忙,我自晓得,难道要为你忙正经事而恼你,我几时竟这般小气了?”

小唐低低一笑,便又板着身子亲,道:“我知道娘子是个最深明大义体贴入微的……”

怀真听到这里,便才转眸看向小唐,看了会子,便问道:“其实……我也有件事要同唐叔叔商议……”

小唐倒是意外,便问道:“何事?”

怀真道:“我先问你,之前你说的……那清神莲花香囊的事儿,倘若我再做一个好的香囊,还能不能再如法炮制一番了?”

小唐微微蹙眉,问道:“如何问起这个来?”

怀真支吾了声,说道:“你只告诉我可还使得?”

小唐自是最能体察人心的,见怀真如此,他心中想了想,便明白几分,因道:“虽然是使得,可这种事,头一次是最好的,再行只怕不灵了。”

怀真见他似有不愿之意,略略失望,便问:“那你先前,倒是为何忽然突发奇想的便弄这个呢?”

小唐心中一震,却不好跟她说是因自己嫉妒……因咳嗽了声,说道:“是那百香阁的人求着……并不是我想弄此物的。”

怀真蹙眉问道:“他们又从哪里打听得你会知道这方子呢?”

小唐见她一步一步问过来,只怕一个谎竟不足以对付,何况非迫不得已的话,他也不想跟怀真扯谎,当下索性便道:“罢了,我认就是了。”

小唐果然把看到凌绝佩那香囊,因此心里不受用,才想了这法子……一五一十从实招来。

怀真听罢,倒是一惊,道:“他戴的那个,果然是我给宵儿的那个了?”怪不得当时看着如斯眼熟,只不好拿来细看、也不肯就认是自己的东西罢了,如今知道果然是……心里一时竟也纠结起来。

小唐哼道:“我只是不忿,怀真的东西凭什么落在他的手里?所以才行此事。叫他得意不起来罢了。”

怀真先是愕然不快,闻听小唐这含妒拈酸的话,才噗嗤一笑,道:“得亏是唐叔叔,换了别人,也难想出这般剑走偏锋似的、令人防不胜防的法子。”

小唐搂紧了她,道:“故而你明白了?我并不是想去得什么几千两银子,这些偏门外财我是不屑要的,故而但凡到手,便即刻都散了出去。”

怀真闻言,默默点头,只是心中却想:“然而我却想得些外财,若是替娘解一解燃眉之急倒也是好呢。”但这些话在心口窜动了几次,掂掇小唐的语气,终究未曾出口。

怀真心中且又想:“唐叔叔这般做法,倒是无可厚非,他如今在朝为官,自然不好沾手这些商贾之事,莲花香囊不过是情非得已所为,故而才把银子都散了出去,我自然是不好再叫他为难。”

小唐却忽地问道:“你方才说同我商议……倒是商议什么,如何问起这件事来?”

怀真嗡嗡唔唔了会儿,道:“不是什么正经事,我只是……”

怀真说着,便想起在应公府内做的那个梦来,因抿嘴一笑,对小唐说道:“我倒要同你说,先前在公府里……”

怀真便把梦见孩儿的事同小唐说了,又问道:“你觉着我为何做这个梦呢?”

小唐闻听,便笑道:“这自然是因为怀真盼孩儿了,故而才梦见。”

怀真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梦里那孩儿,倒是很像宵儿……又不是宵儿似的,但的确是个好宝宝……”

小唐听了这句,脸色微微一变,无端竟有几分刺心,仔细盯了怀真半晌,却见她满面含笑,甚是欢喜似的。

怀真说罢,兀自喜欢着,忽地见小唐不言语,她便也敛了笑,问道:“怎么了?”

半晌,小唐方若有所思地说道:“凌景深的那孩子……倒像是跟我有仇一般,每次见了我,不是推打,就是嚎哭。”

怀真哑然失笑:“宵儿不过是小孩子性情罢了……”忽地看着小唐,掩口笑道:“何况唐叔叔的确是怕人的,当初若不是知道你是谁,我也不敢接近……”

小唐听了这句,才又转忧为喜,便笑看着怀真,道:“你还敢说,当初我跟你头一遭儿见,你便忙不迭投怀送抱,岂不知我手忙脚乱的、几乎不知如何应付?当时你看着我那样,心里必然是得意非凡呢?”

怀真听他说起往事,不由也低声笑道:“什么得意?哪里敢……我怕还怕不过来呢,谁不知道唐叔叔厉害,可知我生怕给你看出端倪,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的。”

小唐闻言,自己倒得意起来,因说:“算是你这丫头有眼力,头一个抱的是我……可见这辈子都该是我的人。”

怀真捂着嘴笑道:“若不是情非得已,谁要抱你了?可知那时候你在我心里是老虎一样,躲还躲不及呢。”

小唐听她娇声谑语,又且提及往事,顿时魂销魄动,便低头望着怀真,道:“现在……可还当我是老虎呢?”

怀真抬眸对上他的眼神,竟有些怦然心跳,便垂了眼皮儿,道:“自然不是。”

小唐目不转睛望着,温声又问:“那现在……又是什么?”

怀真转开头去,羞不能言,小唐在唇上亲了口,道:“倒是说话呢?”

怀真无法,方低声说了两个字,小唐听得分明,便情不自禁地又腾身而上,又是轻怜密爱、温柔缠绵起来。

如此又过数日,恰逢张珍跟容兰来唐府拜访,怀真心中正想着他们……闻听门上报后,大喜,忙把人接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