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景深举手躬身,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道:“自然是特意来拜会唐尚书大人。”

相视一笑,小唐起身相迎,把他上下打量一眼,道:“伤已经全好了?只别逞强,仍要多加留意。”

景深点头:“放心,已经不碍事了。”

两个人复又落座,景深笑道:“你如何面色不大好?”

小唐一笑不答,只说:“这些日子正是你忙的时候,你绝不会无缘无故来此相见,到底是有何事?”

景深见他避而不答,抬手蹭了蹭脸颊,道:“这样无趣,怎么竟不信我只是特意探望来的呢?”

小唐笑着看他:“我是白跟你一块儿长大的不成?”

景深嗤嗤又笑了两声,终于说道:“好罢,果然给你猜中了,我的确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你可还记得,前段时候捉到的那扶桑细作么?”

小唐点头道:“自然记得,怎奈是个硬骨头,不管如何都不肯招认,如何,莫不是他松口了?”

凌景深摇了摇头:“并不曾招供,故而我有些焦心呢,因日思夜想的寻思,最近……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主意,只是有些为难。”

小唐便问是何主意,凌景深道:“这法子其实你也知道,不过是移花接木之计罢了,比如先前有那些咬口不放的囚犯,我们便安插一个自己人进去,取信于彼,伺机探听消息罢了。”

小唐果然对这法子并不陌生,想了想,就笑说:“这虽然是个法儿,奈何果然难办。且不说是否会成功,就看眼下,这却不是寻常囚犯,乃是个扶桑人,倘若随便安插一个咱们的人进去,不管如何他都是视为仇寇的,除非你也送一个扶桑人进去。”

凌景深笑着看他,也不言语。

目光相对,小唐即刻明白过来,便道:“你果然想送一个扶桑人进去?可是……”

这京城之中,虽也有些许扶桑人经商居住等,然而一来少之又少,二来纵然知道了,要训练行事起来,也是千难万难。

凌景深自也懂小唐未说之话,点头道:“这便是我今儿来见你的用意了,你这同文馆中,可有那扶桑语说的好的?若调教一番,试一试未尝不可。”

小唐失笑道:“虽有会扶桑语的,但若要求说的如他们本国一样,却是难了,要天衣无缝,除非就是他们国中的人,何况倘若贸然行事,被对方识破,反而弄巧成拙,岂不是白白废了一条好计策,你既然有此意,咱们总要想个一击必中的法子才好。”

凌景深点头,因叹道:“……到哪儿找个既会说扶桑话,又能办事儿的人便好了。”

小唐一时也想不到,只说:“这细作好不容易捉到,他的同党只怕因打草惊蛇,以后行事越发谨慎,要捉拿便更难了,总要想个法子撬开他的口。”

凌景深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说到这里,忽地笑道:“我们只在这里胡思乱想,然而会扶桑话的,岂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有一个?且若论起做戏办事,也是无出其右。”

小唐挑眉,即刻明白他的所指,便道:“我是正经在跟你想法儿,你却拿我取笑?”

凌景深叹道:“我何尝是取笑,乃是有感而发罢了,也还是你,若换作别人,岂能从那扶桑妖女手底下活着?且难为你……夺命的当口儿,你竟还能从那老虎嘴里掏肉呢。”

景深这话,自是别有用意的。

小唐心里明白,便笑说:“那一点子消息算得了什么?至今也不知真伪。”

景深道:“如今扶桑的细作都摸到京内了,只怕是真的。倘若这京内果然藏着一个他们的首领……且还潜藏了有一段时日,那可真叫人……”

景深欲言又止,两人目光相对,均都凛然无声。

原来,当日小唐被美纱子掳去之后,毕竟他城府深沉,遂一早儿便装作不懂扶桑话之态,美纱子起初还防备着,渐渐地不免有些懈怠,同属下说话之时,偶然有些言语便泄露出来。

小唐有的听明白了,但大部分生僻字眼,又加上他们语声低微,竟听得甚是模糊。

亏得小唐博闻强记的,自从回到礼部之后,特从同文馆召了几个会扶桑语之人,便凭着记忆回想当日所听闻的……根据那只言片语,加上心头所知,竟也给他拼凑了个大概。

原来美纱子曾人提及,说京内有一个什么首领,要等候他的号令……才会里应外合行事。

因事关重大,且京城这般大,要找起一个人来,真如大海捞针,且也不知真伪。

因此小唐才这般警惕扶桑人,且着急海防之事。而此情,他也只同赵永慕跟凌景深两个提起过罢了。

故而这一回捉拿到了扶桑细作,他们两个心思一致,都想从这细作口中得到些确凿有用的消息。

两人说到此,小唐不由叹了口气,因说道:“近来北海那边儿传了消息,红毛国又在蠢蠢欲动……偏偏是赶在这个时机。”

凌景深也皱起眉来,哼道:“这红毛鬼子也是可恶,总要跟他们狠打几次,才能叫他们不敢妄为。”

小唐点头,又道:“故而我才这样在意海防……偏偏……”

景深忍着笑:“贵岳父好似很不喜欢。”

小唐笑道:“其实我很明白应大人的心思,他倒不是不同意修筑防卫,只是怕苦了百姓而已,但倘若真的起了战火,又哪里是一个苦字能形容的,国若不国,民将安在。”

景深垂眸,此事关乎他翁婿之间,自己便不好贸然插嘴。末了只道:“总会有解决的法子,然而……你也不必太过‘先天下之忧而忧’了。”

小唐道:“若不及早提防,总是落人之后,只怕大难在即之时,后悔也已经晚了……每当这时,我便只恨可用的人太少。”

凌景深忍俊不禁,点头道:“你哪里是恨可用的人少,你手底调教出来的那些人,我看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的意思,然而你不过是想要能跟你一样能耐的人罢了,这又哪里能够。”

小唐也一笑,凌景深见坐了有一段时间,便起身告辞,临去又道:“是了,应大人不乐,总不会祸及你后院了,故而你的脸色才是这般?”

小唐啐道:“别胡说八道,怀真对我好的紧,不劳记挂。”

凌景深笑而不语,自顾自去了。

如此晌午过后,不多时眼见黄昏,天色阴阴沉沉,竟又飘起雪来,礼部之内早已灯火高悬,两个小侍从走过廊下,便道:“今儿尚书大人如何还在?”

另一个道:“听闻是今晚上在部里留宿。”

先头那个诧异:“如何竟留宿部里?”

自从小唐自新罗回来,虽然偶然有些忙的颠倒的时刻,却也不管多晚都是要回府的,礼部上下都知道他是爱妻如命的人,因此听说留宿才吃了一惊。

另一个说道:“你没听说么?近来应大人跟咱们尚书……只怕……”两个人头挨着头,低低说着,便走的无影无踪了。

是夜,怀真也早早儿地睡下了,起初因赌气之故,便不闻不问的,也并不知小唐未曾回府。

如此半夜,忽地醒来,因睡得有些迷糊,便叫了声“三爷”,懵头懵脑爬起来四看。

外间笑荷进来伺候,见她茫然无措地,便道:“奶奶找三爷么?三爷今晚在礼部留宿,并不曾回府。只派了人回来叫太太、奶奶跟姑娘早些安歇。”说着,便过来扶她重又卧了安歇。

怀真愣愣怔怔,也没说什么,只随之又卧了而已。

谁知下半夜,便零星有些爱咳,次日一早,更觉头目森森地,只是忍着不说罢了。

笑荷见她脸色发白,又想到昨晚上半夜醒来之事,知道是未曾睡好,怕她因而着凉,便欲去请大夫。

怀真却道:“不许惊动太太,她本就紧张我,若再因这一点子小事去惊动,成什么了。”

因此丫头们也不敢擅自做主,如此下午时候,却咳的越发厉害了些,丫头们见状,虽不敢惊动唐夫人,却先去跟敏丽说了。

敏丽早在上午就见她神色有些不大好,然而怀真只说犯困,敏丽便不敢过于打扰她,因此竟不曾知道,如今闻讯,忙来看望,正见她咳的伏在被子上抬不了头,敏丽大惊,忙去叫传太医。

怀真要拦已是拦不住了,只顾喘气而已。敏丽忙走到跟前儿,便惊问:“先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便这样了?”

怀真忍着道:“姐姐何必这般,我又不曾病了,只是喉咙里有些痒痒的罢了,如此大惊小怪的,给太太知道了,更要担心。”

敏丽道:“既然知道太太担心,且好生保重些呢?”

怀真只是低着头,用帕子掩着口,闷声不响地咳着。

敏丽见她颤个不休,却偏强忍,便点头道:“我知道了,必然是因哥哥昨儿一夜没回来,你心里恼了,须知这屋里生着炭,冬日里又干冷,心里一旦积了火儿,哪里会不生病呢?何况你的身子本就弱,如今又有了身孕……”

怀真还未来得及说话,敏丽已经恨得捶手,道:“可不都怪哥哥么?昨儿还叫我留心着你,好生陪着你说话、给你解闷儿,别叫你闷着生气……他自己倒是好,竟晚上也不回来了,这到底是心疼你呢,还是害你?我必要告诉母亲去。”

怀真听了这话,越发咳起来,又道:“不许……”

谁知一言未罢,就见唐夫人扶着丫头进门来,道:“怎么忽然病了?上午不是只说犯困呢?”

怀真见唐夫人来了,忙向着敏丽使眼色,只不叫她多嘴。

这会子唐夫人走到跟前儿,见怀真脸色果然不好,早心疼的握住手,又问敏丽:“方才我进来时候,你说什么告诉我去?又是谁害人呢?”

敏丽方才不过赌气,真个儿见了唐夫人,哪里敢说,只恐怕唐夫人果然动怒,又见怀真瞪着自己……便只笑说道:“我只说这天气不好,害人病了呢……要告诉母亲请人调治呢。”

怀真松了口气,唐夫人看了她会子,才不追问了。

半晌太医来到,也无非是说被冷风扑了,又内受了些寒祟罢了。开了两幅性子温和的药叫熬着,又让留意宽心静养,才便去了。

家中小厮领着太医出门的当儿,正好儿遇见小唐进门来,两下里照面儿,那太医忙上前请安:“见过尚书大人。”

小唐忙扶住了,问道:“这是怎么了,家里有谁身上不好?”

太医陪笑道:“不妨事,是三奶奶略有些着凉了……”

小唐听到“着凉”两字,心上也仿佛凉了一凉,竟把那句“不妨事”置若罔闻,忙问:“可要紧?”

太医道:“不碍事,已经开了药了……”话音未落,就见小唐撒手,竟快步往内而去。

太医一怔,跟随小唐的小厮忙笑道:“我们三爷是最疼我们三奶奶的呢,顾不上您老人家了,可别见怪,我来送您老罢了。”

太医方笑道:“哪里话,我岂有不知道的?”那小厮便相送了太医,不提。

话说小唐匆匆进了内宅,唐夫人正督促丫头们熬药,一时并没顾上他。

小唐便只往房中去,不料正遇上敏丽出来,因拉着他的手,往门边走开两步,才低声责怪道:“哥哥怎么这样不晓事?”

小唐忙问:“怀真如何了?”

敏丽皱眉哼道:“这会子知道问她如何了?她是有身子的人……素来又是个多心的,哥哥不好好地哄着她开心,昨儿反一夜不回来,倒是叫人怎么好呢?”

小唐张了张口:他原本想的是,纵然回府,也不过是睡在书房内罢了,且瞧怀真那样儿,那气竟是一时半会儿退不了的,加上部里的事儿多些,因此竟才留了一夜。

敏丽见他不言语,又道:“哥哥本是个最会疼人的,如何这会子反这样了,昨儿还叮嘱我让看着怀真呢,却又有何用?我听丫头们说,昨晚上她半夜起来找你……因丫头们说你没回府,下半夜,便有些咳嗽了……哥哥且说,是不是你害的?我尚且在母亲跟前儿替你遮掩呢。”

小唐听到敏丽说了这些,心头发酸,只默默地说道:“因应大人的事儿,怀真有些恼我,我只想着别讨她嫌罢了……”

敏丽唉声叹气道:“这种不懂事的毛小子才犯的错儿,哥哥怎么也竟犯了?岂不知她是个最口是心非的,何况纵然一时恼了你,你只该愈发好生地哄她回心转意,怎么竟反而晾了她?早知道你如此不通……我就跟母亲直说了……”

小唐心中懊悔不迭,敏丽见他这般,便不再多言,只道:“你且进去看看罢了,我不管了,以后你且也别叮嘱我替你看着她……如今是你娶了人家,自该是你替她解闷开心的……别人来做,也不管用……”说着叹了声,便自去了。

小唐兀自在门边站了会子,隐隐地听到里头又有两声咳嗽……小唐想进内,却又有些不敢似的,正犹豫间,听里头怀真低低道:“罢了,很不必这般如临大敌的……”

小唐一愣,过了片刻,才醒悟怀真不是在跟他说话,却听是笑荷的声音,道:“奶奶有什么吩咐?”

却听怀真又咳嗽了声,道:“你……且别在这儿,外头下了雪,今晚上必然更冷,他如今还未回来……你、且去收拾两件大毛儿的衣裳,并两件厚些儿棉的……悄悄地派个小厮送去礼部,告诉他们说、是府内姑娘叫送的……不许提别的。”

笑荷迟疑了会儿,终究答应了声,怀真吩咐完了这两句,又拼命咳嗽了两声,忽地又道:“还有……更不许提我病了的事。”

笑荷听了,便叹道:“这又是何必,明明是惦记着的……若是给三爷知道了,岂不是要心疼死呢?”

片刻,怀真才放低了声音,道:“他心里恼我呢……什么心疼,你好多嘴,快些去罢,别耽搁了……”

笑荷无奈,应声往外,果然收拾了两套衣裳,才抱着出门,忽地见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反把她吓得叫了一声,差点儿把手中的东西扔了。

第292章

原来小唐站在门边儿,听到怀真吩咐叫去给他送御寒衣裳等言语,不觉早已经黯然魂消了,竟有些站不住脚之意。

正倚在那门边儿上出神,不妨笑荷出来,却把她吓了一跳。

笑荷定神儿,才要说话,小唐向着比了个手势,笑荷会意,便忍笑自去了。

里头怀真因听见丫头叫了声,便问道:“是怎么了?”

半晌,不闻回话。

怀真也不理会,只又咳两声,方喃喃道:“总不成是毛手毛脚地……跌跤儿了呢?”

正说了一句,抬头,却不妨见眼前多了个人,沉默凝重,端庄宽和,自正是小唐。

怀真竟不知他是几时进来的,又是何时回来……大惊之下,复大咳起来。

小唐上前扶住了,见她抖的不成,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本能地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罢了。

半晌,怀真方勉强停了,此刻脸已经通红,又带了泪,便道:“你……是几时回来的?”

小唐沉默了会儿,终究说道:“你吩咐丫头给我送东西的时候,就回来了。”

怀真掩住口,明白方才自己所说所做……都给他听了去了,她心底又羞又恼,兀自嘴硬道:“你、且别多心,我、我不过……是太太吩咐的……”

小唐笑了声,道:“我哪里会多心,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罢了,我都信如何?”

怀真羞恼交加,心底又泛出几分酸涩来,便道:“三爷如何又回来了,今晚上……不也在礼部留宿么?”

小唐抱着她道:“部里太冷,也没娘子我抱。”

怀真一怔,脸上越发更红了几分,待要啐他,却又无话,终究只道:“先前说是要睡书房的,只怕仍还是冷。”

小唐垂眸望她:“当真仍叫我睡书房?”

昨晚上梦中惊觉,知道他并未回府,当即心头寒意凛然,忧思交加,到底便害了病,虽不曾对人提起,但心底早已经千万种牵念,不可形容,此时此刻,怀真想狠心说一声“是”,那口齿却似千钧重,竟张不开。

小唐见她垂头不语,早知其意,便在脸上亲了口:“知道你必然舍不得。”

怀真闻听,眼中不觉涌出泪来,只转开头去,隔了会儿,才忍着哽咽说道:“三爷知道什么?若真知道,昨晚上如何不见回来?”

小唐便在耳畔低低道:“只因知道,纵然我回来了也是睡书房,跟娘子相望不相亲的,竟比在部里更难熬呢。”

怀真道:“你原来是记恨着这件?那今日如何又肯回来?”

小唐不答,只抱着说:“我哪里敢记恨,只怕你见了我……更嫌我罢了,不必说睡书房,只要是怀真开口,纵然叫我睡在这廊下,我也是甘之如饴。”

这一声声地,竟似微暖的火光,纷纷落在人心上,怀真咬唇道:“谁又嫌你了?反倒是你……”眼中泫然欲滴。

小唐温声说道:“你乖些可好?你要罚我打我都成,只不许折磨我娘子,可知你折磨她一分,于我身上,便有千分万分?”

原本小唐也并不是个会蜜语甜言的,只不过对着她之时,每每无端便自心底生出这许多话来,说的也自然自在,这自是用情之深所致。

怀真听了这许多深慰人心的话,心中的气恼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动容之际,便默默地掏出帕子来擦泪。

不妨正在这时侯,唐夫人过来探望,进门见是这般情形,顿时便道:“这又是怎么了?”

此刻小唐忙放开怀真,便在床边垂手站立。

唐夫人走到跟前儿,仔细一看,却见怀真两只眼睛哭的微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便先在小唐身上打了两下,又气又恼地骂道:“你这浑小子,昨儿晚上一夜又是做什么去了?叫怀真一个人独守空房,你竟忍心舍得!如今好歹回来了,一进门又害她哭,你竟是要气死我们娘儿不成!”

小唐哪里敢做声,只低着头罢了。

怀真见唐夫人如此,急得翻身下地,道:“不关三爷的事儿,原本是我自己爱哭……太太别责怪他……”

唐夫人跟小唐见状,早双双地上前来,一个扶住,一个按着,都不许她动。

谁知怀真因着急,一时又咳嗽起来。

唐夫人见怀真这般,又怜又恨,便咬牙又对小唐道:“你且看看,是这个模样了,她还是紧护着你!就只看在她这样儿的份上,我也想狠打你一顿……”

怀真忍着不适,含泪唤道:“太太……”

唐夫人知道她不受用这话,忙停了口,便哄着说道:“好孩子,我不说了就是了。然而你倒也要保重些身子才好呢?可知如今你不是一个人了?”说了这句,也觉着心酸,便掏出帕子来擦眼。

小唐见惹了母亲垂泪,当下便跪地,道:“是儿子错了,以后再不敢犯浑。”

唐夫人斥道:“你又跪着做什么?又要惹怀真心疼不成?我知道你在外头是那等无所不为的,多半呼呼喝喝地惯了,然而在家里头,你且把那刚硬收好了,只仔细照料你媳妇儿,别惹她伤半分心才好。”

唐夫人说一句,小唐应一句,怀真却禁不住,拉拉唐夫人的衣袖,又唤道:“太太……若还说三爷,我也要给太太跪下了。”

唐夫人见她眼中含泪,依依看人,着实怜惜,便握住手道:“好孩子,你不必怕,我也都知道……你且放心,自有我给你撑腰呢。”又着实地安抚了一阵子。

此刻,丫鬟们把熬好了的药送上来。小唐因起身,便亲自捧上前,谁知怀真闻到那气息,很不愿意喝,奈何唐夫人殷殷切切看着,怀真只得勉为其难,强忍着灌了一口。

唐夫人见小唐知错,怀真又是这样护着,且吃了药,才放心自去。

怀真早忍不住,笑荷是伺候惯了的,忙拿了漱盂来,竟是吐了才干净。

复漱了口,净了脸,才喘息平了些,小唐也自洗漱了,便转回来,便只坐在床边儿:“我留下可好?”

怀真正闭目宁神儿,闻言睁开眼睛,看了他半晌,道:“三爷心里可恼我么?”

小唐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怀真道:“因我之故……又害三爷被太太误会着……骂了一番……其实细想起来,只全是我的错儿罢了。”

小唐忙道:“原本是我不体谅你的心,太太骂的很对,你哪里又有错了?”

怀真徐徐吁了口气,垂眸道:“三爷明白,我素来不懂朝堂上那些事儿,因此从不多言,昨儿……毕竟是因为看爹爹受了委屈,故而才忍不住向着三爷撒气,实则……我心里也是知道的,三爷行事素来有分寸,更不是我这般无知妇孺能够置喙的,不过是我太任性了……”

怀真说到这里,不免又咳嗽起来,当时小唐叫她信他,她其实自然是信的,然而到底是气不过应兰风受了委屈,又加上她自个儿身子不适,竟忍不住发作起来,这一场病,未尝不也是有懊悔自责的原因在内。

小唐上前来仍旧抱住,仔细在她背上抚了两下,才道:“这件事……本来不该一味瞒着怀真,原本是我考虑不周,若是我一早跟你透些口风,你自然也不会这般白白大动肝火,快别咳了,我的心也都像是给你咳出来了。”说着,便又在怀真脸上亲了两下,道:“这般好的怀真给了我,我自然要事事周到,不叫你受一点委屈才是……害得你不快,是我当人夫君的职责有失。”

怀真听了这般言语,心中竟像是冰消雪融似的,又是想哭,又是想笑,便靠在小唐身上,轻声问道:“你当真不怪我么?”

小唐抬手,在她缎子似的发上抚过:“我怪我自个儿罢了,何必赖你?何况……怀真是‘无知妇孺’,难道我也是不成?”

怀真嗤地一声,破涕为笑。

两人因解释心结,是夜,便仍是和和睦睦,同榻而眠。

小唐抱着怀真,只觉暖玉温香,叫人爱不释手,此刻想起昨晚上在礼部的那孤冷凄惶,真真儿不可言喻。

正喜欢感慨中,忽地想起一事,小唐便问道:“那日……在岳父岳母府上,郭建仪离席,是去见你了?”

怀真不想他提起此事,便应了声“是”。

小唐又问道:“他送了你那一枝红梅花,你如何竟给了夜雪?”

怀真更为诧异,抬头看他:“怎么连这个也知道了?”

小唐一笑:“昔日……他也曾折过肃王府的腊梅给你……自是个有心人,我看夜雪擎着那红梅,便即刻知道是他所为。”

怀真见他说的越发明白,便不言语,当时她的确是因念这这一宗,虽然她心下无尘,但小唐毕竟是个最有心的,何况先前所言所行之中,也甚是忌惮郭建仪似的……生怕平白多事,因此才给了夜雪罢了。

不妨怀真虽默然,小唐却道:“你……是怕我多心是不是?”

怀真垂了眼皮,低低叹道:“如何……什么也瞒不过三爷?”

小唐轻轻抚过那细细的纤腰,便贴近过来,在怀真唇上轻轻亲了一口:“这个人太长情了……我很不喜欢,亏得我也知道怀真心里只我一个,已容不下别人。”

怀真怔了怔,便也轻轻搂在他的腰间,不妨这般紧密中,却觉着有些不妥,一时皱了皱眉,又抬眸看他。

小唐正也有些不自在,被她一看,脸上竟然微红,便道:“不是有意的……”

怀真也有些含羞,便忍笑不语。

不料小唐见她这般含羞浅笑,越发消乏不得了……竟更耀武扬威似的起来,此刻竟进退两难,既舍不得放开她,更加无法称心快意……其煎熬难捱,还不如歇在书房里呢。

怀真也察觉了,便微微道:“怎么更……这般……如何得了?”

小唐虽不敢造次,到底不是不知变通的,浑身火热间,便垂首在她耳畔低语两句,悄悄密密,旁人难见端倪。

怀真的脸腾地便红了起来,咬着唇只是摇头,小唐愈发心动,低低求道:“好怀真……且帮我这回……”

寒夜悄然,雪落无声,似有风吹到窗棂上,沙沙酥响。怀真从未听唐毅这般温声软语相求,瞬间,那心怦怦乱跳,几乎便晕了过去。

第293章

话说这日,礼部主事陈基仍去女学教授功课。

在最初的惨淡情形之后,如今这女学倒是初具规模,先是几位公主家的小郡主有几位便进了女学,如此一来,京内一些权贵世家,陆陆续续,零零散散地也有些许贵女前来。

期间,太子赵永慕变成了新帝,然而对于女学的初衷却并未改,且并没有如众人开始所料一般弃之。

起初,优选了几位宫内的女官、嬷嬷等,这些女子或年纪大了,或家中无人依仗,赵永慕便请她们住在女学之中,各自根据本身所能,以为教习管束之职。

又请了几位品行素来端庄,且又满腹经纶的大儒——先前赵永慕为熙王的时候,来来往往的文人墨客自然不在少数,原本众风流雅士也甚爱他,此时身份又如此尊贵,虽有些人觉着此事难免荒唐,但一来有些违逆不过赵永慕的面子,二来,仗不住他为人甚好,虽不至于强求,但因那种礼贤下士的气度,却叫人折服,无法推卸。

因此,当时几位赫赫有名、为人敬仰的大儒,如方闲畴、孙敬修、李伯年等人,竟也一一答应任教,这消息传出后,自然让京中众人大惊之余,却也嗅到一丝异样气息……

众人起初以为太子殿下不过一时兴起罢了,谁知逐渐竟稳扎稳打,并无任何放弃或者轻慢之意,反而召拢了这许多厉害人物,要知道以方闲畴孙敬修等人的身份地位,平日里求着见他们一面儿也是难得,做私塾的教习都是白想的,如今竟去了女学。

何况宫内出来的那些教习女官们,平常只负责教导皇族公主郡主等,外人纵然有钱也难请的起,倘若女孩儿被教导好了,岂不是……

因此那些有眼力远见的人家儿,便试着送家中的女孩儿过去,横竖是太子担着干系,便只当是试水罢了,免得若真的是大大地利好之事,等众人都有意之时再行拥挤,岂不是落人下乘了。

所谓“万事开头难”,经过最初的门可罗雀,如今女学之中,却也有百余多个女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