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培安在她上头,逆着光,就这么一直用一个姿势瞧着她,仿若刀刃,就连他的声音也如刀刃一般的锐利:“江澄溪,你再说一遍。”

“我跟贺培诚上过床,发生过关系。”

漆黑的天空,不知道何时飘起了雪花,随着狂风,凌乱地飘落。

贺培安脸上的肌肉不停抽动,他知道自己只要一松手,她就会像雪花一样坠落下去,只要他一松手……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翻来覆去地闪过。他的目光落在江澄溪脸上,此刻的她居然双眼轻阖,平静得像沐浴在清风之中。

贺培安酸涩地闭上双眼,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再睁眼时,眼睛里头已经无波无澜、无半点情绪了。他把她从栏杆上拽了下来,转过身,背对着她。

贺培安听见自己的声音毫无波澜起伏地响起:“江澄溪,既然你都这样坦诚,那我也就坦诚相见。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当初我为什么动了这么多手段一定要娶你吗?”

江澄溪的眼帘不断颤动,不止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他接下来的话。贺培安俯下了头,唇贴着她的耳朵,极轻极缓地道:“我当初不过是为了让贺培诚难受,折磨他而已。”

原来都是真的,王薇薇没有骗她,贺培诚也没有骗她,只是她一直不愿意相信而已。哪怕是在明道真的见着了,她还是自欺欺人地不愿相信。

她咬紧牙齿,但还是克制不住牙齿的颤抖,咯咯咯咯,她似能听到那抖动的声音。许久之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幽幽地在这空间响起,仿若风声,随即消散无踪:“那个时候贺培诚追的人如果不是我的话,你也一样会娶她?”

屋里头的灯光空空地透出来,贺培安身子就浸在这水一般的灯光里,身影被拉得长长的。他背对着她,所以她瞧不见他脸上的任何表情。顿了顿,她听到他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么淡却那么字字清晰:“不错,我一样会娶她。”

明知道贺培安说的是早知道了的事实,可那一瞬间,江澄溪还是心痛如绞。但她居然还可以徽笑,她微笑着问他:“据我所知,贺培诚追过的人绝对不止我一个,那么其他人呢,你怎么没娶她们?”

贺培安陈述事实:“确实是不少。不过你是先前唯一不受诱惑的一个。还记得那个叫钟文言的吗?唐江?包括后来还有一个叫叙永哲的?都是我派去的。他们三个人,三种完全不同美男类型,加上刻意营造的身份权势,对贺培诚身边出现的女人,向来攻无不克、无往不利。”贺培安的声音顿了顿,然后吐出了最后几个字,“除了你!还有你今晚在明道见到的那一个。”

江澄溪笑,半响,轻轻地道:“原来如此,那你会娶她吗?”

贺培安忽然转过身,视线牢牢地盯着她,似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是,我会娶她。我马上就会娶她!”

江澄溪瞧着他,眼神透着茫然,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贺培安斜睨着她,冷冷地笑:“怎么?现在倒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他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厌恶:“江澄溪,那我就说得再清楚点:恭喜你,你终于得偿所愿了!我跟你,明天就离婚!现在,你给我滚,马上给我滚出去!”

“江澄溪,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Chapter 09 如果没有遇见你

一年后

“囡囡,起床了……”

“囡囡,吃好饭陪爸妈出去走走……”

“囡囡,我们去花鸟市场买几盆花……”

江澄溪还是会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哪怕是多赖一分钟也好:“爸,让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一切的一切都如她和他开始之前,似乎无一丝改变。

不,不对,还是有改变的。

父亲关了诊所,与母亲石苏静两人开始了悠哉悠哉的退休生活。而江澄溪则在单氏医院找了一份护理工作,主要的工作是负责离退休干部和富贵老人的疗养。

上班前的一个晚上,父亲江阳曾语重心长地问她:“囡囡,真的不准备出国吗?”

江澄溪默然了片刻,道:“都过了这么久了,而且我们都搬了新地方,爸你也结束了门诊。你放心,都过去了,我很好。你看,我还不是跟以前一样漂亮可爱,人见人爱?!”说罢,她努力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江阳听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摸了摸她的头发:“囡囡,早点睡吧。明天第一天上班,可不能迟到。既然要工作,就认认真真工作!别给我丢人!知道吗?!”

江澄溪如今与父母很安静地在一个小区生活,日子过得平淡温馨,仿佛茶杯里的香茗,只见香气袅袅,却无半点波澜。

与贺培安离婚后不久,贺培诚来找过她一次,江澄溪很坦白地告诉他:“培诚,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想再见到贺家的任何一个人,我跟你们贺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贺培诚凝望着她:“可是,澄溪,我一直喜欢你……而且我们之间……”

江澄溪脸色倏地一白,她猛地打断了他的话:“贺培诚,不要说了,我不想听。这是你的事情,请你自己处理。但我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那一次,是我醉糊涂了。我对你,从来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贺培诚呆在那里,他大概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她吧。半天,他说:“澄溪,我与你一样,都是受害者。如果不是我大哥贺培安的话……”

那个时候的江澄溪一听到“贺培安”三个字,便怔了怔,她回过神,随即拎着包起身:“贺培诚,这是你们贺家的家事。”走了几步,冷静了些,她背对着他说:“培诚,对不起,我的话可能过分了些。可我只想一个人好好的,重新开始。希望你能理解,但是我真的不想再跟你们贺家扯上任何关系了。”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王薇薇、贺培诚,也没有见过贺培安以及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很多时候,她午夜梦回,真觉得自己似做了一场梦。所有的眼泪欢笑,都只不过是梦境。

如果一直与一个人没有再见的话,那个人的一切会渐渐地在脑中、生活中、一切的一切中,慢慢、慢慢地淡下去,淡下去,再淡下去……

江澄溪一度以为她和贺培安此生是再也不会见面了,可是想不到某天还是再见了。

那一天是莫小甜的生日,于是大家AA制去了三元城最新开张的楼氏君远酒店顶层吃自助餐。和莫小甜等人出来在酒店门口等车的时候,江澄溪整个人便愣住了,她一眼便看见了贺培安。

那个时候,向念平拉开车门,贺培安从车后座弯腰出来,她看到他露出迷人的笑容,帅气优雅地扣上西装上的一粒扣子。然而她发现他的眼神是越过她的,他在望着另外的人微笑,根本就未对她瞧上一眼。

她眼睁睁地看着贺培安与她擦肩而过,朝一旁候着的人伸出了手:“吕先生,你好,久仰大名。”

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曾经以为过去的,根本没有过去。她才知道她还是会很难受,她看到他,闻到独属于他的味道的时候,心悸动到剧烈疼痛。

可是他,已经完完全全把她当成了陌生人。

向念平看到她,欲言又止,但最后只是朝她略略欠了欠身,然后快步跟上了贺培安。那个时候安星等人已经上了出租车,江澄溪麻木地拔脚跨入,便听见安星等人的话风一般地从耳畔刮过:“呀,刚刚门口的这个男人没事干吗长得这么好看?害得我心律不齐。”

莫小甜:“这叫人间处处有美男!刚刚这个确实不错,气场强大得足以秒杀三元城所有女人!”

于爱陌笑道:“不一定啊,这年头还有蕾丝边存在啊!”

安星:“这样的极品,这样的美男,我如果是蕾丝边,我也愿意为他扳过来。”

江澄溪坐在前座,尽量把自己蜷缩成一只刺猬,等着那一阵疼痛过去,过去,再过去。那个人,是她的前夫。而她,是他的前妻。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又有一次,由于乐云佳从实习护士转为了医院正式的合同工,为了庆祝,她被安星她们拖着一起去了三元的某个新开的酒吧。光影交错中,她竟然瞧见了一个与他相像的背影。她猛地怔住了,眨了一下眼,想定睛再细瞧,却发现昏暗的光线下,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坐下来后,江澄溪很多次用目光巡视全场,可再也没有看见那个背影。

换下护士服的她们,行情居然不错,有好几个人前来搭讪,亦有人送上水果红酒。中途的时候她和于爱陌去了一次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她们位置所在处正闹哄哄的。江澄溪忙和于爱陌上前查看,这才发现有个板寸头的男人拖着乐云佳的手臂就是不肯放,也不知是真醉还是装醉,口里还叫嚷着:“美女,你不把这杯酒喝了,就是不给我面子。”

乐云佳一脸愠怒,挣扎着:“你放手,快放手。”

安星双手叉腰:“喂,你到底放不放手?你要是再不放手,我就报警了。”

莫小甜则把手机拿在手里,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酒吧里的工作人员也在一旁调解:“这位先生,您喝醉了,要不,我们扶您去休息室休息一下?”

板寸头甚是嚣张,沉着一张脸,指着工作人员的鼻子直接开骂:“奶奶的,谁说我喝醉了?!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来管老子?!”

江澄溪蹙着眉头问莫小甜:“这是怎么了?”她和于爱陌不过离开了几分钟而已。

莫小甜嘴巴一努:“这家伙刚拿了瓶酒过来,说是要敬云佳,云佳自然不肯喝。结果他就抓着云佳的手不肯放开。我看啊,这家伙大概是酒喝多了,借机在发酒疯。”于爱陌扫了扫四周,有些机警:“我看我们还是报警吧。”

正在拨号码的当口,有个西装革履的壮硕男子走了过来,两个工作人员叫了一声“老板”。那男子的目光朝众人扫了一圈,开口相询:“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但那个板寸头似乎有所顾忌,明显瑟缩了一下,放开了乐云佳:“田先生。”

江澄溪忙拉过乐云佳,避到一旁:“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乐云佳摸了摸手臂,又怒又委屈地道:“没有,只是被他抓得很痛。”

莫小甜忙道:“我看看。”

因隔了衣物,倒没有什么明显伤痕。

莫小甜:“明天可能会有点淤青。”

于爱陌:“今天算我们倒霉,难得大家出来一次就碰到这么一个神经病。算了,云佳,我们回去吧。过几天,我们吃大餐另外给你庆祝。”

板寸头这么一闹,她们一群人也都没了兴致,于是纷纷点头。

而与此同时,一旁的工作人员在田先生耳边说了几句后,那田先生冷冷地把目光移到了板寸头身上:“哦,原来这位先生姓赵,可否借一步说话?”

板寸头讪讪地跟着田先生到了角落,那田先生说了不过数句,只见板寸头手猛地一哆嗦,惊慌不已地转了头瞧了瞧乐云佳她们这一座的位置。

正当江澄溪等人拎包起身,准备结账离开的当口,叫人跌破眼镜的一幕发生了,板寸头居然垂着头走过来,在她们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躬,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喝糊涂了,请几位美女务必见谅。为了表达我的诚意,今晚由我请客,请美女们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多多点单。”

安星“嘁”了一声:“谁稀罕!我们付不起吗?!”板寸头闻言,额头都快冒汗了,摇着双手,迭声道:“不是,不是,美女们,我不是这个意思。刚才是我太鲁莽了,我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我的歉意。请几位美女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

这个板寸头一看不是个善茬,方才那么嚣张的气焰一见那位田先生后,居然完全灭了下去,还这么毕恭毕敬过来跟她们道歉,由此看来这位田先生来头不小,板寸头得罪不起,那么她们自然更加得罪不起。再说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板寸头已经道歉了,也没必要再纠缠下去。于是,江澄溪暗中拉了拉安星和乐云佳两人的袖子,示意她们息事宁人。

于爱陌也是个明白人,用眼神跟江澄溪无言地交流了一下,便道:“好吧,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我们就给你这个机会吧。”

板寸头抹了抹额头的虚汗,似大松了一口气,跟她们又鞠了一个躬:“谢谢几位美女,谢谢。”最后与那田先生、工作人员一直将她们送到了门口。

在工作人员“慢走,欢迎再次光临”的声音中,江澄溪听见那田先生对她说了一句:“江小姐,请慢走,再见。”

江澄溪起先也没有在意,一直到出了门,她猛地醒悟:这位素未谋面的田先生怎么会知道她姓江?

她转身,只见门口除了候着的几个工作人员外,早已经没有那位田先生的身影了。

不可否认,那个瞬间,她再一次想起了和贺培安有关的点点滴滴。

如果她没有眼花的话,她今天看到的那个背影,应该就是贺培安的。

只是,他避而不见,他根本不想见到她。

犹记得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江澄溪,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江澄溪慢慢地侧了侧身子,手再一次搁到了胸口的位置,试图缓解里头的窒息疼痛。

不见也好!不再相见,她这就不会疼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祈祷被天上的神听到了,那次之后,江澄溪便再也没有见过贺培安。

他仿佛是隔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

听到贺培安死讯的那天,她正在给几个疗养的老人量体温和血压。进护士站的时候,她老远就看到刚来上班的安星、莫小甜正跟于爱陌几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走近了,才听到安星压低了嗓音在嚷嚷:“你们都听说了没?昨晚爱仁路那个顶级私人会所着火……还烧死了好几个人呢。”

爱仁路……私人会所……这几个人甫一入耳,江澄溪便猛地停住了脚步。爱仁路有本市最豪华的私人顶级会所,在江澄溪有限的认知范围内,却知道那是贺培安名下的。

贺培安之所以要搞这个会所,不过是当初与聂重之开了一句玩笑:“你就嘚瑟吧,我回去也弄个玩玩。”后来,他便在三元搞了这么一个。开玩笑的时候,她也在场,可到了会所开业的时候,她与他却已经分开了。

莫小甜连连点头:“这么大的事情当然知道,听人说是被人放火了……爱陌,你哥不是在市公安局的吗?你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于爱陌抬头瞧了瞧四周,见江澄溪呆呆地站在不远处,朝她招了招手:“澄溪,你到点下班了,傻站在那里干吗?不换衣服就来听八卦。”

于爱陌压低了声音,道:“我早上起来的时候,正好碰到我哥下班。我哥说这事确实是人为纵火,说是有人在里头起了冲突,然后就拼上了,双方都有伤亡。”

安星道;“那到底死了几个人啊?”

于爱陌:“是有好几个人,有三个是五福的。听说那会所是属于贺氏企业下面的,还听说那些人就是冲着他们老板去的,所以他们老板也没能幸免……那个老板叫贺什么来着……”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身后噼里啪啦的一阵物体倒地声,她扭头便看见江澄溪托盘掉了,正弯下腰捡仪器。其余三人便上前帮忙。

江澄溪不知道是因为值了一晚的班太累的缘故还是由于其他,只觉得头晕目眩、昏昏沉沉的。她弯下腰想捡体温计,还好现在的体温计都是德国进口的,只要往病人耳中一探,就能得知准确的体温。以往的那种,早摔碎了。可是好奇怪,明明在眼前,可她探手抓了几次,却都抓了个空。到了最后,她是靠摸,才一点点触摸到了体温计。她张开五指,一把紧紧抓着,仿佛要抓住这世间唯一的一块浮木。

安星道:“澄溪,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快回家休息吧。”

江澄溪牢牢地抓着体温计,深吸了口气,又吁出,又再深吸了一口,反复了几下总算缓了一些下来:“嗯……头有点晕……可能早上没吃东西,所以血糖比较低……那就麻烦你们了……我……我先回去了。”

她慢腾腾地起身,不知道是不是蹲久了的缘故,她只觉得地面都在晃动。她颤抖地抓住了莫小甜的手臂稳住自己。

于爱陌瞧着她异常苍白的脸色,关切地扶着她坐下:“澄溪,你不舒服的话,先去休息室休息一下。”江澄溪好半晌才呆滞地摇了摇头:“没事,我很好……我先回家。”她转身走向了电梯方向。

安星、莫小甜和于爱陌纷纷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江澄溪居然连护士服都没换,就这么直接回去了。外头的温度可是零下,她准备把自己冻成冰棍吗?安星拉住了她:“澄溪,你傻了啊?你再急着回家也好歹要穿上羽绒服啊。”

江澄溪茫然地“哦”了一声,心口无声地默念:要拿羽绒服,去拿羽绒服……她机械式地回到了休息室,机械式地打开柜门,取出了羽绒外套。

出了大门,被迎面的冷风一吹,她的身子便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整个人渐渐清醒过来。脑中木木麻麻的,仅有一个念头:贺培安,贺培安怎么样了?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贺培安!

她在医院门口拦到了一辆出租车,一上车,她便脱口而出:“师傅,我要去爱仁路。”

那师傅问道:“爱仁路哪段?”

江澄溪:“爱仁路与理仁路交界那里……”

那师傅听到她报的地址,一下子来了兴致:“哦,就昨天发生大火的那个豪华会所边上啊。昨晚刚起火的时候,我还经过那里呢。那个时候消防车还没来,火势很猛,一下子就起来了……诡异得很,肯定是被人浇了汽油了……”

心似被人一把揪着,生生地拖曳至了喉咙口,江澄溪喘息着开口:“听说死了不少人,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