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你也吃一快。”玉麟切下好大一块带黄桃的给外婆。

“玉麟,你怎么好吃了它呢?你爸爸的生日蛋糕啊。”外婆赶紧用薄纸包好,搁回原处。

玉麟微微撅着嘴,“他也不会想吃的。”

“那我们也不能随便吃的,你爸爸会觉得不受我们待见的。”外婆总是有自己的一套理由。

玉麟捏捏衣角,继续拿着扫帚扫地。

沙发边静静躺着那只被秃头男人扔飞的新鞋。

玉麟轻轻捡起来,仔细看着。突然想起父亲,一身挺括的灰色中山装下总是会穿这样一双黑色的皮鞋。每每傍晚,总是听见父亲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丝缕笔直的裤子下就是这样一双大小的鞋子。

又想起父亲了,玉麟的眼眶微微发红,记得父亲的生日,母亲总是为他做一桌子好吃的,父亲食欲清淡,总是慈眉善目地笑:“诶,又老了一岁,不过呢,咱们玉麟是又大了一岁,这样好。”

父亲的样子又在玉麟眼前晃晃,那沉稳干练的中山装,窝式的领角,四个工整的口袋,倒笔架的盖袋,袋子里常常放着一两片云片糕,用来逗着玉麟。

这一夜,这家人很早熄了灯,上了床。

玉麟听到外婆的叹息,悠悠深深的,窗外的路灯黄黄的,周围缀着一群蚊子。

突然一阵刺声划破了这个寂静的深夜。

隔壁房里传来玻璃的碎声,直刺玉麟的心。

玉麟闻声起身,快步走去。

推开半掩的门,就看见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

秃头男人一手抓着母亲的衣领,一掌掌哗哗地劈在母亲脸上,母亲的脸忽得朝向左,忽得朝向右,瞬间转移。

“你做什么!”玉麟大吼,扑到秃头男人的身上。

“滚开!”秃头男人一脚踢开玉麟,又左右开攻重重地扇母亲。

玉麟跌在床角,费力起身,抓住秃头男人的腰,“不许打我妈妈!不许打我妈妈!”

秃头男人正打在兴头上,哪允得玉麟碍着,抬脚后踢,把玉麟踹回原地。

“老子打你是要让你记着,什么叫以夫为天!”秃头男人对着母亲大吼,“看你这婆娘心里还惦着那死鬼!”

玉麟一怔,脸色发白,嘴唇颤抖,重重地吐出:“不许你污蔑我爸爸。”

“呦,爸爸,叫得多贴心,看,这就是你教育的种!”秃头男人扯着母亲的头发。

母亲蓬头垢面,脸上爬满细细的眼泪,却不敢大声发出声音。

“妈妈,妈妈。”玉麟急着去妈妈那边。

秃头男人阴笑着,扯着母亲的头发又绕了圈。

“看清楚了,老子才是你爸爸,这个家老子为大。”秃头男人露着黄黄的牙齿,浑身酒气熏天。

“不,你不是!”玉麟坚定地摇头,两眼直直看着秃头男人。

“老子最看不惯你那眼珠子,一股子逆劲!”秃头男人恶狠狠地啐着玉麟,“死鬼早就在阴间地府了,别他妈的和你婆娘一样,心里记着!以后你们都得听老子的,老子说什么是什么!”

玉麟摇头。

刷一耳光劈在玉麟脸上,白皙的皮肤上陡然显出五个红色的指印,玉麟感觉嘴角有血丝的咸味渗进来。

“老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玉麟又摇头。

又一耳光。

不知道挨了多少耳光,玉麟的小脸红肿得有些变形,惟有那亮亮的眼睛仍坚定地回视着秃头男人。

“这是怎么回事?!”外婆推门进来,尖声叫起来。

“玉芬,玉麟!你们怎么了?!”外婆惊慌失措,连身上那件青色牡丹花绸子的盘扣都没系好。

“耀球?!你做什么?什么大事要打他们!”外婆心疼地揉揉玉麟的脸。

“呦,妈,你咋起来了?吵着您睡了?没事没事,我就做做教育,这母子俩把我当臭屁看。”秃头男人放下母亲的头发,光着膀子,扯拉身下的大红四角裤,挤着肚子的褶子,一屁股落在床上,光脚在地上寻摸着拖鞋。

黄狗

外婆一怔,喘了喘气,手摸着胸口顺顺,“耀球,玉芬母子俩做得再怎么不妥帖,你也用不着发这么通脾气,好好说就是了。”

秃头男人哼哼地笑:“妈,不过就教育教育,也没怎么着他们。”

外婆看看小脸红肿的玉麟和披头散发的母亲,心窝子阵阵发搐,平静了下,悠悠开口:“耀球,他们俩母子是有不对的地方,但现在三更半夜,大吵大闹的不成样子,给街坊听到了多不好,再怎么说,都是你的老婆和儿子。”

“老婆,儿子?”秃头男人冷笑地瞟瞟一角的母亲和玉麟,“整日都惦记着那死鬼,他们眼皮子下有我刘耀球吗?呦,还这大个儿子天天拧着劲和我作对,正眼都不瞅我,嘴里刘叔叔刘叔叔,说句难听的,老子找了个带着拖油瓶的二手货!”

字字刻薄,母亲听着两行泪簌簌流下来。

外婆抽着嘴皮子,抖着眼皮褶子,面色灰白,好久才转头,“玉芬,你也有错,怎么说耀球是你丈夫,出嫁随夫,你该听他的。”

“妈,您倒是说了句在理话。”秃头男人扯着笑。

母亲点点头。

“玉麟,你别不懂事了,张口闭口刘叔叔太不规矩了,来,叫爸爸。”外婆轻轻推着玉麟到秃头男人面前。

玉麟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穿着汗背心,像堆面团子陷在床沿,肠肥脑满,灯光下照着那油光光的脸,头上稀稀疏疏的耷拉着几撮油腻的头发,脸上似笑非笑,浑身散着油哄味。

“不,他不是我爸爸!永远不会是的!”玉麟急着喊出来,两只大眼睛蓄满了清泪。

“玉麟你!”外婆呵斥。

玉麟一个侧身跑出房间,一路跑一路用手胡乱地抹眼泪,一直跑出门外。

幽森森的黑夜,像洒了一天空的墨汁,熏染着浓浓的忧郁和凄凉。

玉麟坐在昏黄的路灯下,小手抱着膝盖,低着头,小声的呜咽着。

一只老黄狗在路灯下嗅嗅地,摊着舌头。喘着气。

玉麟抬头,揉揉眼睛,看见这只瘦骨嶙峋的狗,后腿是被人打折的,一瘸一瘸。

“你在找东西吃吗?”玉麟伸手摸摸老黄狗的耳朵,“你好可怜。”

老黄狗低下头,耷拉着耳朵,凑到玉麟脚边。

“你在这里等着啊,不要走开,我去拿点东西给你。”玉麟抹抹眼泪,笑着示意老黄狗,转身小跑回屋子,从冰箱里拿出一点剩菜,又立刻跑出去。

老黄狗乖乖地呆在路灯下,伸着舌头,翘首等待。

“来,吃吧。”玉麟把盘子放在地上,老黄狗立刻凑过来,伸着舌头,一点点啃着肉骨头。

老黄狗毛发脱落,屁股后面有块疮疡,狗尾巴无精打采地垂贴在屁股上。

玉麟看真很心疼,这流浪狗,没有同伴,一个人在寂静的夜里寻觅食物残渣。

想着想着,小手又摸摸老黄狗的头。

夜风轻拂,昏黄的路灯照在青苔上,微微显着颓靡潮湿的青黑色,惨淡寂冷,玉麟望着天,心里默默地呢喃:“爸爸,你在那里吗,为什么我看不到你。”

忽得一束光影子,玉麟立刻回头,原来是路灯的复影,只有这一抹光,这个角落,这个世界。

玉麟低头,黑黑的刘海柔顺地垂在长睫毛上,他突然觉得即使这样的黑夜,也不能让自己行尸走肉般剩着一空壳子,他必须有希望,必须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世界,可以想父亲,希冀美好的事情。

这个幽静的漫漫长夜,只有一个人,一条狗,一束光。

次日早晨,母亲照样在厨房里准备早点,玉麟帮着热牛奶。

秃头男人打着哈欠从里屋出来,随手捞起一根油条塞在嘴里,一手翻着桌子上的报纸。

“呦,这新闻挺有趣的,继父强奸了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女儿,哈哈。”秃头男人笑。

母亲静静地端上粥来。

“呦,娘子还红着眼啊,好了好了咱不气了啊,相公赔礼还不成吗?”故技重施,又是嬉皮笑脸地磨蹭在母亲身上。

母亲不语。

“别气了,娘子,乖娘子。”秃头男人撅着嘴在母亲脸上重重吮一记,双手环着母亲的腰,“来,咱们看新闻,瞧,这个老头糟蹋了自己的闺女,哈哈,这个世界真是什么都有啊。”

玉麟皱眉,嫌恶地别过头,不去看秃头男人欣喜中透着淫秽的眼神。

日子似乎又平静里下来。

夏日炎炎,漫长无际似的,玉麟每天早上挎着包,赶着公车去城西的厨师培训中心上课,直到晚上六七点才能回到家里。

那条老黄狗似乎和玉麟熟络起来,总是会守着路口的那盏灯下,等着玉麟归来。玉麟通常会从包里掏出点干粮水果给它吃。

这一日,玉麟从培训学校回来,老远就瞅着一群人围着那条老黄狗。

一帮野孩子围着老黄狗嘻嘻哈哈地捉弄亵玩它。

一孩子手上拿着一根鸡腿,踮着脚,抬起下颔,“来吃啊,跳起来吃啊。”

老黄狗瘸着腿用力向上跳。

“再高点再高点。”孩子恶劣地笑,“断腿狗,跳啊!”

周围的孩子起哄,拿着小石子砸着老黄狗,老黄狗行动不便,落落实实地挨着砸。

孩子又笑笑,把鸡腿扔到旁边的垃圾箱里,“快去捡,快去捡。”

老黄狗蹒跚地挪到垃圾堆里,周围蚊虫嗡嗡直叫,秽浊之气翻腾。

“你们做什么!”玉麟跑过去,拉回老黄狗。

“哪来的多管闲事?”领头的孩子斜眼一瞥玉麟。

“你们怎么能欺负它!”玉麟心疼地吼着。

“你是哪颗大蒜啊?凭什么挡我们玩乐?!”领头孩子走过去扯着玉麟的衣领。

“你们太缺德了,连只狗你们都要玩弄!”玉麟盯着那孩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