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荣一直留意儿子,从头到尾,并未见他露出过什么特别表情,笑着摇了下头,“有看中的吗?倘若喜欢谁,跟我说无妨。只要可以,我会尽量在你父皇面前转圜。”

赵无恙仍是沉默。萧荣终于觉到自己儿子的异样,便问道:“你怎么了?有心事?”

赵无恙忽然抬头,问她:“母后,前些天你怎的忽然染恙?身子可好全了?”

萧荣笑了下,道:“咱们都是俗人。五谷杂粮养大的,难免会有灾病。太医调理了几日,早养了回来。”

赵无恙凝视着她,慢慢道,“是。都是吃五谷杂粮的,难免也有七情六欲。母后,你心里,其实对父皇还是很在意的,是吧?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替他弄这么多妃嫔入宫?”

萧荣有些意外。看了眼他,皱眉道:“你怎的忽然问这种事?你父皇是皇帝,充盈后宫,也是我当尽之责。何来为什么?况且他也不是耽溺女色之人,索性一次把人弄齐,省得下回还要折腾……”

赵无恙笑了下。

“是。他不耽溺女色,他还情深意重,对春和宫里的人更是这样。母后,你以为我不知道?元宵夜时,你与父皇一道登上皇城墙与民同乐。后来你回宫,迟迟未落宫门,是因为他对你要到你这里是吧?可是他迟迟没来。父皇他去了哪里?他是去了春和宫。因为他在半道上遇到了二弟。他哭得很伤心,说他母妃病得厉害,就快死了,因为她不想活了。他很害怕,他求父皇去看一眼她,让她吃药。因为他不想失去他的母妃。然后他就跟着二弟去了。我猜她一定在父皇面前哀哭认错。然后父皇很晚才出了春和宫。他终于去你那里的时候,一定对你说是忽然收到紧急奏章,这才耽误了的,是吧?再然后隔天,他瞒着你偷偷又去了趟春和宫。其实你都知道,可你却装作不知道,不但不阻止,自己反而病倒了。母后,你为什么生病?我问过太医,他说你肝郁气滞。所以你心里其实还是在意的,是吧?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装大度?甚至主动把父皇往别的女人那里推?你就不能学学那些女人,用手段抓住他不放吗?”

“住口!你越大,言语反倒越荒诞了!”萧荣脸色很是难看,压低声斥道,“我和你父皇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无需你胡言乱语!”

赵无恙目光里渐渐浮出一丝悲哀之色。他低声道:“或许我是在胡言乱语。他疼惜我的二弟,待我寡淡。我数次被人行刺,他不过不了了之。我对此也并无怨言。因我自小就与他不亲。可是母后,我只是为你不值。你过得……太辛苦了……”

萧荣凝视着自己的儿子,面上渐渐浮出一丝温柔的笑。

“无恙,下面的话,我只对你说一遍,以后,再不会说了。”

“你方才说得对,但也不对。我对你父皇,确实还有情份在。毕竟夫妻多年,在我看来,他并没有对我做过彻底绝情的事……”见他似要反驳,她朝他点头,示意他不必开口,接着又道,“我知道你为柔妃一事,为我不值。只是儿子,我告诉你,他瞒着我再去见柔妃,我说完全不在意,自然是假话。但也不至于难过到你想象中的地步。这其实并不是什么负心。他也没对不起我。我知道他。当初柔妃犯事,我留下她之后,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你二弟就是柔妃能够拴住他的一根线。当时之所以没借机彻底除去她,一来,是我不想多造杀孽,二来……为了你的缘故。”

“我?”

赵无恙一怔。

“是。为了你。”

萧荣慢慢到了他身边,微微仰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叹了口气,“我不便多说。我也仍在等消息。有一天你便会知道的。譬如一个钓鱼之局,她便是其中的饵,断不可少。”

赵无恙面上略现迷茫之色。半晌,想了下,微微吁出口气道,“母后既然这样说了,儿子便放心了。儿子只愿你能顾好自己身子,千万莫再病倒。”

萧荣笑得颇是欣慰。点点头,目光旁落,再次扫过那些卷宗,提醒道:“无恙,这些人了,你真没有稍喜欢的吗?”

赵无恙听到她再次提自己的大婚之事,压下心中的那丝不情愿,道:“能再推延几年吗?我……如今还不想娶亲。”

他自己说完这话,也觉得断不可能。果然,萧荣道:“大婚可以到你十八岁。你父皇当年也是这年纪大婚的。只是太子妃人选,如今一定要定下来的,不能再推。”

赵无恙脑海里飞快掠过他自少年时便一直牵系的那个身影,心中掠过一丝自责,忙将那身影压了下去。再次看向桌案上的一幅幅画像,忽然又想起了另个人,顿时如释重负,脱口道:“母后,倘若非要定一个下来,那就定山东芷城苏郡伯府上的那位县君,可否?”

“世独?”

萧荣没料到他居然会提她。

“是。”赵无恙说,“倘若父皇母后都答应,那就她吧。”

萧荣端详儿子片刻,沉吟了下,终于道,“无恙,苏姑娘在我看来,并非太子妃的最佳之选。但你若真中意她,我便当替儿子娶媳妇——好在也不是立刻成亲,尚有一年之久。若你父皇也应下,趁这一年里,教导她当知之事,想来也是可取的。”

赵无恙面上并没露出多少笑意,只是恭敬地道:“多谢母后。”

~~

毕竟是怀了身孕,精力不济。昨夜夫妻二人帐中一番叙话后,初念起先虽也毫无睡意,但那样静静卧于他怀里,闭上眼后,没多久便也睡了过去。

身侧的妻已经睡去。徐若麟听着她平细的呼吸之声,却始终难以入眠。

她说的那些话,他先前其实并非完全没有想过。但老实说,他确实是存了丝侥幸的念头,希望阿令能知难而退。对于阿令,或许正如初念说得那样,他对她的容忍度相当地大。不仅仅因为她是他母家的亲人,或许潜意识里,还因为他始终对度过自己童年时代的那个地方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而阿令,她就来自那个地方。

但是现在,他忽然开始感到不确定,甚至不安了。因为他对阿令的容忍,似乎已经开始影响到前段时间他好不容易才与自己妻子建立起来的那种亲密和昵爱。

现在,他觉得妻子仿佛已经原谅了自己,因为她显得很大度。可是他又有一种感觉,即便她已经原谅了,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那种感觉却已经荡然无存了。妻子就睡在他身边,但他却感觉她离自己很远。他甚至有些不敢像从前那样性随所致地去与她亲近,博求她一笑。

再强硬的汉子,心底里也有一块柔软田地。他的心情在黑暗里有些低落。这一夜几乎没怎么深睡过。到了次日的日光之下时,他自然又恢复了平日精神奕奕的模样,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但是运气却真的没站他这一边。被初念说中了,阿令竟然真的回来了。

常大荣站在他跟前,一脸无奈地向他解释折回的原因。

“大人,昨夜起她便发起高烧。到了今早,人已经迷糊了过去,水米不进。路上驿站简陋,又无良医,下官怕她万一有个闪失,不好交待,只好擅作主张将她连夜送回城中。”

徐若麟眉头紧皱,“人在哪里?”

“先前她住过的那家驿站。已经请了郎中替她看过。只是下官出来前,她还没醒,瞧着也没好多少。”

徐若麟沉吟道:“我请于院使过去看看。”

第九十五回

几天之后,等赵琚下朝回御书房,萧荣便找了过去,与他商议太子妃人选的事。

赵琚显然对朝臣家报上的那几位人选没什么兴趣,只指着剩下那几个,道:“这几家的瞧着不错。”

萧荣笑了下,“我的意思与万岁差不多,原本也想圈定这几家中的一位,只是后来忽然又想到了个人选,便想与万岁商议下。”

“谁家的?”

“山东芷城苏家的那位女儿。”

赵琚哦了一声,终于想了起来。“便是那位曾救过无恙的苏家女儿?”

“是,”萧荣道,“苏家祖上是开国功臣,传至如今,家族中虽无人再在朝为官,但在当地名望颇盛。苏家小姐您也见过,与无恙正是年貌相当,所以我便有此念头。万岁以为如何?”

赵琚犹豫了下,“朕记得她一直以男装示人……”

萧荣道:“我觉着这倒无妨。如今也不过是定下太子妃人选而已,离大婚还早。有宫中的女官在旁教导,仪容举止之事,倒不必过虑?”

赵琚沉吟。

苏家无人在朝为官,往后便不会有积势之患。苏家有祖望,定他家的女儿为太子妃,也不至于太过削了狄、卢、越国公等几户的脸面,倒正合赵琚的心意。况且,又是萧荣提出来的……

“便依你所言,定苏家女儿便是。”

赵琚很快便痛快地点头。

正事说完,帝后又说了几句闲话后,萧荣道:“万岁,有件事不知道您晓得没?泰布答土司外孙女,便是被我认为义女的那位连城公主,数日前在路上时,忽然病重不省人事,只好送回来,如今被接入魏国公府养病。只能等病情起色了再动身。”

赵琚难掩惊讶,“竟有这样的事?”

“正是。因她身份有些特殊,故臣妾特意禀告万岁一声。”

赵琚点头,“朕晓得了。可惜了。不过,那女子既是子翔的表妹,与徐家便是亲眷。如此也是应该的。”

萧荣想到个中隐情,也只能暗叹口气。

数日之前,阿令因突然病重被送回驿馆后,徐若麟请太医去诊治,一时也难见功效。次日,国公府夫人廖氏不知怎的竟得知消息,以亲眷关系为由,将她接了去。

这个阿令,从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说出那一番话开始,她便毫无遮掩地表达了她对徐若麟的想法。无论从哪方面来讲,这都不是她所希望的。所以她立刻决定将她送走。没想到兜转了一圈,最后她还是回了,而且,因了廖氏忽然横插一杠的缘故,她去了徐家。徐若麟就算再不愿,在阿令病好之前,他也是绝对没理由强行将她送走的。

萧荣可以想象徐家多出这样一个人后的情景。就算掀不出大波澜,暗处幽流必定是少不了的。她其实也看得出来,徐若麟和初念这一对儿,表面看着如神仙眷侣,但是因了当初结合时的特殊情况,他们之间其实还远远没做到彼此交心的地步。

世上的夫妻,其实又有几对能真正交心,把自己的一切都完完全全地与对方分享,携手到老?

萧荣看了眼自己的丈夫,微微叹息一声。

她这一辈子,是没这样的福分了。但愿他们可以。

萧荣略微怔忪间,赵琚忽然关切地问道:“年前正月里事多,宫中的,祭庙的,都挤到一块儿,竟把你累倒了。你身子可好全了?”

萧荣笑道:“早好了。多谢万岁挂念。”

后宫新进了人,有几个已经侍寝,赵琚夜夜做新郎。这倒罢了,元宵那会儿,他瞒着她去探望柔妃,过后不久她便生病,他心里始终略微有些心虚。此刻见她神色如常,似乎并不知晓自己去看过柔妃,这才微微吁了口气。夫妻相对,一时竟再也无话。

~~

萧荣料想的并没错。魏国公府里,这几天因了阿令的到来,气氛也变得有些异样了。廖氏在徐若麟闻讯赶回去时,当着初念的面,特意对他解释了一番。她说,“若麟,你这表妹,孤身千里迢迢入京,本就可怜,又得了这样一场病……好歹也算咱们家的亲戚。这样将她安置在外头,被人知道的话,岂不是说咱们刻薄无情?我正好听说了此事,便自作主张将她接了过来。”

“不止老太太点了头,便是你爹知道了,想必也会赞成的。”

最后她加了这么一句。

当时廖氏走后,徐若麟看向初念,也只能勉强笑着说,“你别多想。等她一好,我便叫人送她回去。”

初念笑得倒很自然,“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她病成这样,不过是在家里住些天养病而已,难道我会为了这个找你晦气?”

徐若麟当时无话可接,只能苦笑。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徐若麟才真正知道了什么是夹在中间的感觉。

阿令的病来得莫名其妙。

因为当年曾被龙爪花所迷,徐若麟后来对剌惕当地由巫女掌握的各种神秘毒药也做过一些了解。他并不相信阿令会病得如此凑巧。而且,于院使当日也曾对他说过,阿令的病症,看着仿似是因受寒高烧引起的,但探她脉息,却又与寻常这种病症该有的略有不同。到底所谓何故,他一时也难以定断。所以他更相信,这是阿令为了留下,所以对自己下了某种他还不知道的药而已。

但是,即便他的猜测是真,他也无法让阿令离开。因为她病了,这是千真万确的。而且自入了府,病情便一直没怎么好转。时好时坏,不过数日下来,整个人便瘦了一圈。

即便他再想讨妻子欢心,他也实在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便强行送她离去。况且,还有个廖氏夹在其中。

廖氏原本对徐若麟母家那边的人和事非常排斥厌恶,但是如今却一反常态,就算她儿子徐邦瑞和女儿青莺在婚事上头给她带来的烦恼还在继续,这也丝毫不能影响她对阿令的照顾。嘘寒问暖,比照看自己的亲女儿还要周到。

她让她安心住下来,说只要她愿意,爱住多久住多久。这件事,她还是能做主的。

很快,国公府暗地里便开始有传言了,说这个云南来的表妹仿佛和大爷从前有过纠葛。此次之所以没被纳入后宫,好像也和这事脱不了干系。如今她留下来,那是想大爷还她当年情债来着。只可怜了大奶奶,刚知道怀了身孕,就遇到了这样的事……

廖氏不失时机抓到几个嘴碎的丫头,狠狠责罚了一通,流言才算消了下去。背地里,她和沈婆子却笑得非常由衷——多少年了,她好像还没这么快活过。

“妈妈,你不晓得我心里多痛快……我巴不得阿令一辈子都留在咱们家不要走。她可真是个聪明的好姑娘,我自个儿的女儿都没她来得贴心……”

“是啊太太,”沈婆子道,“就算送不进那个院儿,光这样放着她,也能让那院里的那一对儿够喝一壶了。就是要让他们恶心,让他们心上扎根刺!”

~~

徐若麟看出了初念的不快活。她没生病,却也随了阿令一样,整个人也瘦了下去,眼睛更大,下巴更尖。晚上摸她腰身的时候,徐若麟觉得自己几乎都能把她人从中折成两段了。

她还怀着孩子,本来不该这样的。更叫他心里不安的是,每次他为此向她解释,劝她宽心,甚至赔罪的时候,她总是很轻松地笑着说,她真的没事,等过了这段孕吐期,她就肯定能胖起来了,这是宋氏对她说的。

除了这样的对话,他们之间,现在好像已经没有别的话题了。或者说,她已经没有别的话想对他说了。倘若他不主动开口,她绝不会试着开口跟他说一句话——于是徐若麟也终于觉得自己对着她时,无话可说了,甚至开始畏惧与她相对。

他宁愿她对着自己发脾气,也好过这样大度。面对她淡然的眼神,浅浅的笑,甚至是体贴的安慰,他却只感觉到了她的疏远和……疲乏。

他想她大约不想见到他。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每天都等着回去,因为那时候,他觉得她在等自己回去。而现在他少了这样的期待。他回去得越来越晚,甚至故意拖到半夜才回。因为那时候她已经入睡,他便不用再去面对她的眼睛,为接下来该对她说什么而犹豫。甚至有一次,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脑海里还会模模糊糊地掠过这样一个念头,这一辈子,他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娶了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不得不承认,倘若当初她如愿嫁给了王默凤,现在她一定会过得很好,至少,比嫁给他要好。

这个念头让他觉得很可怕,他不愿意去想。但是那一夜,他却真的彻夜未眠,睁着眼一直到天亮。

~~

这一晚,他回去时,已经是亥时末。

因为怀孕的缘故,最近她不但消瘦,而且很嗜睡。往常这时候,她一般都已经入眠了。这晚他回去,怕吵醒了她,蹑手蹑脚地上床时,她却忽然睁开了眼,对他说道:“今天果儿陪我去看鱼时,阿令正也在湖心亭。她精神瞧着还是很差。却对我说,她是特意在那里等我的。因为你不准她靠近嘉木院。她对我说,她曾在神庙里发下暗誓,这一辈子非你不嫁,现在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去的。她还说,皇后是知道了她非处子之身,这才送她出宫的。但皇帝却还不知道你和她的关系。倘若有朝一日连皇帝也知道了,你便难逃干系。她不想这样。所以她求我,让我劝劝你,不要再执意想着送她回去。”

“她最后说,只要你不赶她走,哪怕让她就像现在这样一直留在你身边,她也是乐意的。”

她说完,便再次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一样。

徐若麟凝视着她。

早几天前,他便已经做了一个决定。他派了人,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赶往云南,秘密替他送一封信给云总督刘睿。

他知道,他的做法是正确的。

~~

一个月后,已是建初元年的二月底了。御书房里,退朝回来的皇帝赵琚脸色极其难看,眉头紧锁。

勤政二字,赵琚当之无愧。即便他的后宫新纳了妃嫔,其中有几位,他也颇喜欢。但今日案头的奏章只要未毕,他便绝不会留到明天。但是现在,他几乎没心思想别的,一直在等新的战报。

西南战报如雪片般频频而至,而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大半个月前,一直隐忍不发的云南顾天雄,其麾下两员得力干将张高、乔信,因遭云总督刘睿的离间,原本就相互仇视的二人起了冲突,乔信认为顾天雄偏袒对方,遂怒而投向刘睿,揭发了顾天雄暗中联络福王残部准备起事的诸多证据。刘睿立刻发军攻打孟州,顾天雄被迫应战。

消息火速被递到京中时,当时的赵琚极是兴奋,特意下旨,褒奖了刘睿一番。因为他的离间之计,终于“成功地”逼迫老狐狸顾天雄起事了。

顾氏不除,西南便始终如附一疮疖,金陵难安。迟早会有一战。只不过比预想得要提前了些而已。

满朝文武清楚这一点。所以对这一场战事,也都持支持的态度。当时几乎每一个人,包括赵琚,对接下来的战况都是信心满满。在赵琚看来,云总督刘睿早得他密令厉兵秣马,加上朝廷新增援的数万大军,即便顾天雄有福王残部的支持,拿下区区一个孟州也并非难事。他甚至做好了速战速决的打算。

但是战况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顾天雄非但没有迅速被打败,反而凭借当地地形,连连重挫朝廷军队,攻占下了数座城池,刘睿本人也在一场大战中受伤,差点当了俘虏,逃脱后便率残部撤回首府紧闭城门。此战朝廷一方损员过半。刘睿一边向朝廷乞罪,一边请求再派增援。

消息传至金陵时,满朝哗然。当初人人都信心满满,做好速战速决的准备,调兵将、遣粮草之事自然就顺利。现在战况有变,自然开始争辩了,纷纷埋怨刘睿的轻敌。户部尚书司彰化也谨慎地上言,说按计划留存部分银两应对北宂后,再除去拨给各省上报的赈灾、修河等款项后,户部实际可供调拨的银两所剩无几了。西南战事若再拖下去,必定捉襟见肘。

退朝之后,此刻的赵琚仍满腹窝火。后悔自己不该轻信刘睿,以致于陷入这样被动的局面。

箭既已上弦,便没有撤回的可能。对于这个仗,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打下去。而且,只能赢,不能输,还要速战速决。否则,若是因了西南之患而给虎视眈眈的北宂以可趁之机的话,那这一回,他先前的所有盘算不但全都落空,而且后患无穷。

他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几圈后,渐渐下了决定。正要叫人去召,崔鹤进来了,报说都督徐若麟求见。

赵琚想召的人,也正是他。忙传见。见过君臣之礼后,赵琚直接问道:“子翔,今日朝会,诸爱卿纷纷各抒己见,唯独你一直没有发话。朕正想召你来商议此事。关于西南之事,你有何见解?”

徐若麟道:“万岁,臣求见,为的就是此事。臣愿毛遂自荐,去云南平定顾氏。臣可下军令状,一个月内若不平定孟州,臣甘领刑罚。”

云南算是徐若麟的半个老家,他的母系一族就在那里。赵琚无论派谁过去取代刘睿,都不会有徐若麟这种先天的优势。况且他向来能征善战。武将之中,倘若非要赵琚说出一个他能完全放心的人,也就非他莫属了。

“好!朕知道你向来能用!”赵琚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解开,“如此朕便委派你为备西南经略,平定孟州。北上及另件朕先前委你的事,可暂缓。”

“遵命。”徐若麟立刻应了下来。

“子翔,你大约何时可以准备动身?”

赵琚知道他夫人有孕,所以问了一句。

“救急如救火,何况是军情。臣稍加准备,不日便可动身。”

“如此甚好。”

徐若麟的回复,正合赵琚的心思。想了下,又问道,“南下之前,爱卿可有什么要求?若有,尽管言明。朕自当尽力。”

徐若麟终于说道:“万岁,确实还有一事。我那个表妹连城公主如今还在我府上。她本是庆州剌惕部送来联姻的,联姻既不成,便当早日归去。实不相瞒,臣有心早将她送回,但却一直无法成行。”

“朕听皇后曾提过,说她染病?”

“正是。但万岁有所不知。我表妹的病,十分怪异。太医院诸位良医均来看过,却一直没多大起色,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陛下可向太医院诸位太医询问详情。臣小时,曾在云西南居留,知道当地巫风极盛,时常有借此暗害人命之事。臣便猜测,她的病是否与巫蛊有关。譬如进京之前便被居心叵测之人暗下蛊毒,如今才发作出来。但也只是猜测而已。到底如何,须得将她带回去,请族中巫女检视才知结果。”

徐若麟看了眼赵琚,见他神色凝重,继续道,“陛下当晓得,巫蛊之事,向来诡秘。莫说中蛊者,便是近旁之人被沾惹到,也极是不祥。她实在不宜久留京中。故臣想趁此机会,将她一并带回去。只是此次臣乃奉命南下平叛,并非送亲。这才向万岁禀明,盼万岁首肯。”

赵琚脸色微变。想了下,便道:“你考虑甚妥。还是将她及早送回为宜。万一在京中有个不测,你外祖那里,你也不好交待。”

“万岁所言极是。”

徐若麟恭敬道。

“如此便定了。你即刻回去准备,朕明日便发旨。”

第九十六回

这日傍晚时分,廖氏在院里看着丫头陪虫哥儿玩。每天仿佛也就这时候,她才觉得日子有点盼头。

翠翘如常那样,跟她说着虫哥儿的日常起居。这些话,其实每天都差不多。但廖氏爱听,百听不厌,所以她便也事无巨细地一一汇报。

“哥儿昨夜起了一次。今早吃了半碗枣儿粥。晌午是炸鹌鹑、银芽鸡丝。昨太太叫人送来的蒸新栗粉糕,哥儿倒挺爱吃。只我怕他积食,没给吃多,只给了两块。他还闹了几声……”

廖氏眼里满是慈笑,“你向来就细心。哥儿被你带得很好。”

翠翘愈发恭敬了。“那是我的福气。”

廖氏点头道:“我就喜欢你这稳重模样。你放心,我往后不会亏待你的。”

正这时,沈婆子匆匆过来了。翠翘看出她仿佛有话说,便领了虫哥儿回去。

沈婆子一进屋,便道:“太太,大爷回来了。只他径直去了阿令那里。”

三天前,国公府的人得了消息,说徐若麟要被派往西南去打顾天雄了。因为军情紧急,圣意又来得突然,临行前要处置事很多,他这两天便一直没回,只打发了人回来给初念报了个信。这两天,据说都督衙门里人员往来不断,彻夜灯火不灭。

“这倒奇怪了,他几天没回,现在回了,不去看他的心头人,去她那里做什么?她病得要死要活的,先前也没见他怎么上心,不过只随太医去了几回而已。”廖氏有些狐疑。

“我也是觉着怪,这才回来告诉太太的。”

“你叫人留意着些,看他到底去做什么。”

沈婆子急忙应道:“早就吩咐香玉了。一有消息就来告诉太太。”

~~

阿令在屋里,正要下地。

这些天,她躺得全身骨头都要发疼了。正想起身舒活下筋骨,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这脚步声和下人们那种略带了些谨慎的步伐完全不同,沉重而矫健,越来越近。她的心微微一跳,急忙躺了回去,闭上眼睛。

“公主怎么样了?”

徐若麟停住,问门外的丫头香玉。

香玉原本是廖氏身边的大丫头,特意给拨到了这里照顾阿令。

“和前些天差不多。时好时坏的……”

徐若麟点了下头,进了屋。

黯淡的夕阳昏光从窗棂里射入,照在正躺床上的阿令身上。她的眼睛闭着,脸色仍不好,原本鲜艳如花的一张嘴唇血色不显,整个人缩成一团,看起来虚弱而可怜。

徐若麟停在她床前,默默看了片刻,忽然回头对着香玉道:“你们替公主把行装收拾下,准备回云南。”

丫头们一怔,飞快看了眼还躺在床上的阿令,面面相觑。香玉犹豫道:“大爷,公主这样子,怕是起不了身……”

徐若麟道:“给她预备了特制的车,可以躺着。还有太医一路随行。不会有事。”

香玉见他神色凝重,急忙应是。

阿令的眼睫微微一抖,终于慢慢睁开眼睛,望向徐若麟。

她看到他俯视着自己,神色在暮光里显得很是平静,倒也看不出什么厌恶之色,呻/吟声渐大,低哼着道:“表哥……我还起不了身……你不能这样送我走……”

徐若麟道:“我今夜便动身南下,一路疾行,你不宜与我同行,故我会派专人护送。但你必须回去。这是万岁的旨意,谁也无法违抗。”

卧病的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阿令竟一下坐了起来,嚷道:“我不信!我留这里和皇帝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忽然要我回云南?你骗我!”

徐若麟道:“万岁为什么要你走,我不得而知,你也不必问。只是这里本就不是你该留的地方。回去对你自己也好。免得你再这样病下去,倘若一个不好,真把身子毁了,到时恐怕十个巫女也救不了你。”

阿令原本就不大好的脸色蓦然发白,圆睁双眼,“表哥,你什么意思?”

徐若麟回头,示意香玉等人暂都退出去,这才望向她,道:“你为什么久病不愈忽好忽坏,连太医也难下诊断?这你自己一定比我更清楚。阿令,你是我的表妹,你自小起,我便把你当家人看待,自然希望你好。你年纪不小了,也是个聪明姑娘,又早知道我的态度。为什么还一定要和自己过不去,甚至拿自己性命来威胁我?你知道这是没用的。”

阿令一张脸白得更是没有人色,“表哥,你是不是因为我失了处子之身,这才看不起我的?我早就想跟说的,只是一直没机会。你听我说,我并没有别的男人。我只一心想着嫁你,又怎么可能会委身别的男人?来这里之前,我本就不想当皇帝的女人,知道皇后贤达,且因了咱们部族的缘故,必定不会轻易降罪于我,所以我才想出了这个办法,自己破了身的,我至今清白……”

“不必说了!”徐若麟忽然打断了她,“我对这个没兴趣。对我来说,我想要的,我自会去得。我不想要的,哪怕……”他盯着她,声音渐渐严厉起来,“哪怕你真的就这样病死了,我也不会因为同情而去迎合你半分的。我言尽于此,你准备一下,稍后有人来接你出府。”

他说完,转身便要走。阿令却忽然从床上滚了下来,一把死死拽住他的衣角,咬着牙道:“我不走!有皇帝的话又如何?别当我不知道,一定是你从中弄了鬼的!否则怎么这么巧,顾天雄早不作乱晚不作乱,偏这时候生事?我就不走!就是死,我也要死在这里!”

徐若麟的眉头,自进了这间屋后,第一次紧紧皱了起来。

“由不得你了。我知道这府里的那位太太倒恨不得你留一辈子。只是如今,就算她想留你,恐怕也不敢违了上意!”

阿令死死盯他,忽然松开了手,幽幽一笑。

“表哥,告诉你也无妨。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服了毒,这才生病的。表嫂一定告诉过你,我有一天在湖心亭遇到她的事。你不会忘记我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吧?你方才说,这府里的那位太太恨不得我留一辈子,这话说得倒也没错。我过来没几日,却也瞧得出来,她是见不得见你好的。我知道你心里没我,我不在乎。只要能这样留下,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不想再回去做什么圣女,更不想往后嫁给别人。你若不赶我走,我向你保证,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跟表嫂相处,绝不会给你惹麻烦……”

“我若不点头,你就索性把你先前在皇后面前扯过的谎闹大,我也别想脱得了干系,大家都别想好过,是吗?”徐若麟用一种无奈,甚至怜悯般的目光看着她,叹了口气,“阿令,你确实病得不轻。你还是准备下吧,等下就会有人来接你出去。”

~~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屋里已经掌了灯。廖氏坐在桌边,脸色被跳跃的灯火照得半明半暗。

沈婆子急匆匆进来。刚刚她已经来过一趟,这是第二回了。

“太太,大爷去了后,阿令还闹着,又操了刀要自尽,嚷着要烧房子,却被老太太院里来的几个婆子给架住,灌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人便软了下去,刚被送了出去——真是败事有余。叫我说,她要是真的对自己下了手,哪怕是真点着了房子,那也好,好歹把事情闹大,他俩的那点子丑事,到时候想遮也就遮不住了,捅到万岁爷的跟前,那还不是迟早的事……”

廖氏眉头紧皱,正怔忪着,忽然听见外头珍珠叫了声“大爷”,登时回过了神儿,和沈婆子对望一眼。

徐若麟早出晚归,一向极少到廖氏这院里的。这时候,他居然过来这里,做什么?

两人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出了与自己同样的心思。

“太太,大爷求见。”

珍珠已经进来传话,面上也满是掩饰不住的讶色。

“叫他进来吧。”

廖氏压下心中忽然生出的一丝不安,应道。

徐若麟很快入内。他并没有按照礼数向她见礼。只是停在了屋子中间。身影被桌上的明烛放大照投在廖氏身后的那面墙上,显得愈发高大,连屋子似乎都因他入内而变得窄仄了起来。

立在一边的沈婆子有些不满,却也不过撇了下嘴,并不敢发话。

廖氏倒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只半侧着脸,用眼角余光打量立在自己跟前的这个长子。见他神色肃穆地盯着自己,心咯噔一跳。顺手用手中帕子掩了下嘴,笑道:“若麟,你几日都在外头忙着回不来,你媳妇儿想必也想着你了。此刻好容易回了,你不去多陪她,怎的有空到了我这里?”

徐若麟道:“军令如山,我连夜就要动身出发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回。临行前,确实有些放不下我屋里的媳妇儿。想来想去,阖府上下,也就太太您能信托了,我便特意到此,想请太太多多垂怜,在我不在的时候,照看下她,若麟感激不尽。”说罢,这才朝她施了一礼。

廖氏心中那种不祥之感更甚。面上却忙笑道:“她就是我的儿媳妇,又有了身孕。便是不用你说,我也自当会照看的。哪里就那么见外了。”

徐若麟点头,微微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大爷自然好放心。大奶奶那样一个和气人,谁见了不爱?太太定会把大奶奶当亲女儿般疼的,您放心去就好了。”

沈婆子也不失时机地插嘴。

徐若麟看她一眼,忽然笑了下。

沈婆子不解,“大爷笑什么?”

徐若麟道:“并没什么。只是看见沈妈妈,忽然想起件事。就前几天,河北河间府逮了个名叫周大的人。起因是被人告发,说他谋反。被抓时,那周大报出了咱家的名,说是远亲。府尹便报给我了。如今周大一家就在我手里。我听他们说,竟是妈妈您的远亲?先前几天事多,我一时也没顾上。正此刻方便,我便问一声,这人到底有没有胡诌?据他说,他从前住城外百里之外的石帆村。这若是真的,那人正是妈妈你的远亲,他想来是被人诬告无疑。我放了他便是。”

徐若麟一提到周大之名时,沈婆子和廖氏便齐齐变了脸色。

当初秋蓼事后,为免留下把柄,廖氏叫沈婆子给了周大夫妇一大笔钱,打发他们回了河间府老家,严令不许再踏入金陵一步。当时周大夫妇拿了大钱,唯唯诺诺应了,很快便离开。如今事情过去这么久,廖氏和沈婆子几乎已经忘了这事,没想到这时候,周大之名却忽然从徐若麟嘴里说出来,能不叫人心惊?

沈婆子慌忙看了廖氏一眼,一时应不出来,脸涨得通红。廖氏脸色更是难看,死死盯着徐若麟。

徐若麟冷眼看了她主仆二人一眼,不动声色。

为了挖出这个周大,他确实还费了一番功夫。

之前据杨誉报,沈廷文和一个叫阿扣的歌姬往来丛密,对她似乎很是迷恋,他自然留意了下这个歌姬。有次寻了个机会得见,只远远一眼,立刻便认了出来,正是徐家从前的丫头秋蓼——他记忆力本就过人,且秋蓼从前在徐家丫头里出挑,几次在他跟前晃过,自然留下了印象。如今她比少女时虽微有变化,但眉间的那颗小黑痣,让他确定她是秋蓼无疑。初念先前又正好曾对他说过,虫哥儿是秋蓼所生的。只是她当时以为秋蓼死了。没想到她竟还活着,还与沈廷文好上了。

这个发现对于当时的徐若麟来说,称不上有什么特殊的价值。他也无意掺和廖氏和秋蓼之间的恩怨,所以暂时搁置了下来。只是到了最近,初念有孕,半道忽然杀出阿令,而阿令显然又与廖氏暗中达成了密谋,初念对他又不谅解——他只能先想办法把阿令弄走,这是最要紧的。

阿令生病,廖氏以徐耀祖之名阻拦她离开。面对这样一个看似死局的结,徐若麟只能把主意打到了云南战事的头上。他自然也知道朝廷迟早与顾天雄会有一战,赵琚甚至在逼迫顾氏起事。只是顾天雄有了前次教训后,此番变得异常谨慎,执行“你动我不动”的闭门策略。云总督刘睿立功心切,正为无法成事而焦心之时,忽然收到徐若麟的密信,授他一计用以策反顾天雄手下干将张高与乔信。

刘睿从前也是赵琚在燕京的旧部,与徐若麟算不上深交,但关系尚可。收到他的计策,大喜,立刻便执行。他找了擅长模仿笔迹之人,以顾天雄的名义写了两封信,盛赞张高,贬低乔信,盖上同样伪造的印鉴,故意将信瓤装错封,命人投送到张高乔信二人手上。乔信本就心胸狭窄,中计不平,借故与张高发生了冲突,过后闹到顾天雄跟前,顾天雄自然不认,说是奸人挑拨,乔信表面是平息了下来,心底更是愤愤,觉得他偏袒对方,正好此时刘睿派了能言善辩之人前去劝降,他立即倒戈揭发顾氏密谋不轨的证据,这才给了刘睿发兵的借口。

徐若麟对云南的局势,不夸张地说,比朝廷兵部还要了解。顾氏盘踞当地多年,在云南众多土司中为大,根深叶茂,又借地形之利,绝不是泛泛之辈。反观刘睿,虽也算是个将才,但此人急功好利,又刚愎自用,极是轻视对手,一旦双方交手,胜负短时内恐怕难以决出。果然,战事发展未出他所料,他便自请上阵,藉此借皇帝之口,将阿令这个隐患强行带离出京。

这是必须的。阿令滞留不走,不仅他夫妇之间永无宁日,一旦那些关于他和阿令的谣言被有心人传到赵琚耳边,以赵琚为人,如今虽不会怎样,日后难免后患。而反过来说,一旦离开金陵,他又放心不下初念,尤其是让她对着廖氏。思前想后焦头烂额之际,他的目光便落在了虫哥儿的身上。所以接下来的一切便顺理成章了。他秘密找到了秋蓼,与她达成某种约定,然后如愿从她口中得知了当年的周大一家人,这才有了此刻这样的一番试探。

~~

“妈妈,你出去!”

廖氏忽然道。

沈婆子恨恨看了眼徐若麟,满心不甘,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屋。

廖氏脸色还是十分难看,但看起来却镇定了许多。

“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问道,话声有些尖锐。

徐若麟微微挑了下眉头,淡淡道:“如此我便不拐弯抹角了。实话说,我知道虫哥儿的来历,也知道他是在先帝大丧之时有的。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倘若被人告发了,以咱们家如今的门庭,万岁自然不至于太过怪罪,只是从今,三弟与虫哥儿二人,这一辈子就只能白身,子子孙孙,休想获取功名,更遑论袭爵。我把话跟太太说白了吧,这魏国公的爵,我本是半点也没念头的,倘若三弟获罪,到时情势由不得人,太太也就休怪我不念兄弟情分了。太太是个明理人,当知道该如何办。”

廖氏肩膀微微发抖,死死盯着徐若麟,半晌,终于嘎声道:“你那个媳妇儿,我不会动她半跟汗毛。如此你可满意?”

徐若麟微微一笑,朝她躬身作了个揖,道:“那就多谢太太了。我记你的情。”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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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卡文卡得要死,写不出来。今天总算感觉渡过去了…接下来没特殊情况的话,还是会日更。

谢谢大家。

第九十七回

时令虽早出了正月,春寒却依旧料峭,晚上时,屋里还要生着炉取暖。

初念如今已经四个月的身子了。但因人比先前还要瘦上几分,穿得厚时,丝毫看不出来有孕。只像此刻在屋里穿得薄了,这才微微有些显怀。

门帘子被掀开,紫云手提个食盒进来,开盖取出里头新盛出来的羊乳羹,送了一盏到初念面前。素云递了另碗给果儿。

这两晚,因徐若麟一直忙着,连食宿也在衙门解决了,果儿在初念这边便待得晚些。

“外头这天黑压压的,风吹得还寒嗖嗖的。记得去年这会儿已经脱了袄子能穿夹衫了,如今却还要燃着炉子。今春来得,可真晚……”

紫云随口念叨了几句。

果儿望了眼窗口的方向,窗外黑漆漆一片。她又悄悄看了眼自己的继母。见她纤白的一只手正捏了调羹的柄,无意识般地慢慢搅着碗里的羹,目光却落在一侧的桌面上,神情仿似有些恍惚。

她过了年八岁了。虽还无法完全理解大人的世界,但这段日子以来,却也感觉出来了,父亲和继母之间,好像真的出了问题。

往常,父亲在外忙碌一天回来,倘若还早,继母有时也会很体贴地服侍他更衣。一家三口难得一起坐下来吃饭时,听到他讲笑话趣事时,就算果儿听了觉得不怎么好笑,继母也会抿嘴一笑,或者嘲弄父亲的笑话。父亲不但不会生气,反而显得很快活。而且,就算有自己在侧,父亲也会毫不避讳地表达他对继母的关爱。比如,在她过门槛时,他会扶她的手。她坐下前,他会替她拉椅子放坐垫。他很自然地做着哪些本该丫头们做的事。甚至,果儿有时候觉得,父亲对继母的疼爱,要远远多余对自己的疼爱。但她并不觉得妒忌。不必等到她长大,现在的果儿,凭了她的感觉,她便隐隐知道了,自己和继母对于父亲来说,是他两种完全不同的感情。她还记得有一回,就是元宵前的一个傍晚,她在四姑姑那里画了好几张过元宵用的糊灯笼的花样纸,想让继母帮着挑挑看,那一张最适合糊挂在自己门口的灯笼,便去了她的房。过去时,她房门口的走廊上也不见一个丫头,门倒是开着,只静静垂着帘子而已。果儿掀开帘子探头进去张望,正要叫她时,忽然闭口了。

屋里头虽有一扇大屏风立着,却也挡不住她的视线。原来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他连身上的朝服也没换掉,正和继母一道倚靠在那排雕花西楹窗前。窗开着,帘子半卷,漏进一片金红色的夕照。他正低头在亲吻她,继母则柔顺地靠在他的怀里,仰着脸。她仿佛闭着眼睛,一双手也亲密地环抱住他的腰身。

他们没有说话。四下里很是安静。静得果儿甚至仿佛能听见外头远远传来的丫头们若有似无的说话声。她慌忙屏住呼吸,紧紧抓着自己原本想让继母看的那一叠灯笼花纸样,悄悄地溜走了。飞快回到自己房里的时候,宋氏看见她脸红红的,还不放心地伸手探了下她的额头,问她怎么了,被她搪塞了过去。

小小的女孩儿,虽然还不太明白父亲和继母之间的这种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这是他们表达喜欢对方的一种方式。果儿觉得自己很喜欢他们之间的这种亲昵。夕阳金光里靠窗静静相拥的那对侧影,让她看了很是震撼,却又十分安心。她觉得她一辈子大概也不会忘记当时看到的那一幕。

然后几天后,她知道继母怀孕了。她更是高兴。甚至连做梦都梦到了往后的一家人。她有一个英俊伟岸的父亲、温柔美丽的继母,还有个可爱的弟弟。她和他们一起就这样快活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很快,她就发现,随了那个云南公主的到来,父母之间的这种默契和亲昵就渐渐地消失了。父亲沉默了,晚上回得更晚,在继母面前,连说话都似乎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她甚至已经好多天都没见到他的面了。而继母,原本话就不多,现在更是不大开口。大概因为身子不适的缘故,她比怀孕前还要消瘦,精神也不好,连白天,大部分时间都闷在屋里,不是躺着睡觉,就是坐着发怔。只有在她主动过来找她说话逗她开心的时候,她才会露出笑容,或者跟着她,出去走一圈儿。

果儿也听说了父亲被皇帝派去云南打仗的消息,心里更是不安。此刻见继母在出神发呆,想了下,便到了她跟前,问道,“我爹是不是这两天就要走了?我真舍不得他走。娘,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时候才能回?”

初念惊觉过来,应景般地笑了下,含含糊糊地道:“应该,会很快吧……”

“娘,等他回家,你帮我问下他,再让他早点回来好不好?”

初念再次一笑,点头应了下来,又补了一句,“果儿自己也可以问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