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是他们私下给他的称呼。

说实话,在一个月前第一次见到这个高大异常的男人时,他们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倒了口冷气。

不是被吓的,而是被惊的。

因为,在那张原本就充满气势和冷峻的脸上,居然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如同一条盘锯在他的左面颊上的异类图腾象征。

那条不知是由于什么造成的疤痕,使他整个人显得就像是中世纪海盗,霸气又极具威胁的感觉。

就因为这样,这个怪人一来就没有人敢去惹他,没有人敢对他质疑。

好在他很沉默,对于所有异样的眼神都视而不见,就像是一个天生的哑巴。

只知道干活,从来不说一句话,也很少回答别人的话。

时间久了,大家也就忘了他的可怕,甚至可以忘了他的存在。

“阿田!”

“调酒师讲了杯子不够,你赶快去送一些啦!!”

站在厨房边上的一个富态丰满的台湾中年女人,进门就急急忙忙地吆喝起了他们。

她是厨师长的老婆。十足是个大嗓门,又喜欢东管西管,吆喝着起他们这群小帮工是绰绰有余。

正巧没了工作到这里帮着做一个后勤管理就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张雷去把前台问一问,酒柜里面的冰块缺不缺?”

“哦。”

她边走边发号施令,顺手再试一试厨房的桌面的洁净度。

“小铃,把台子在擦一擦,脏都脏死了。”

“晓得了~~~。”

正要休息的女孩子,眼睛在空中晃了个白眼,慢悠悠的去拿擦布。

克制不住地在心里腹诽,哼!!真拿鸡毛当令剑?!!

到处都要干涉,动不动就要人对她讨好,烦死人的老女人就不能让人消停一会。

台湾女人心里正为着自己可以号召的威风而得意时,眼神一扫,就看见刚赶好收拾完了准备坐下休息的高大男子。

在她的认识里,人在工作时间就是要能用就用,休息是不行的。

大大的眼睛包在眼袋里,瞪了一瞪,快步走到他的面前。

似乎是要恶狠狠地说些什么,看了一眼他面无表情的脸,气焰下去了些。

硬是挤出一个带着点讽刺的笑容。

“阿昌。”

“大家都在忙,你没事了?”

在一旁的罗建树顿时停下了动作,看着他们。

而沉默不语的他只是用眼角瞟了一眼这个台湾女人,点点头。

接着似乎是要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来。

台湾女人的面子有点挂不住,这人是听不懂她话后头的意思还是根本就没把她放了眼睛里?

这个来了一个月的男子,不跟其他的帮工讲话说笑就算了,连对她的态度都是冷冰冰,丝毫巴结的老子辈的意思都没有。

实在是想不通这种闷包留着有什么用?

她忿忿地眯起眼睛,骨溜一转。

绞起了手臂,用脚踢踢放在一旁的油腻沉重的木桌。粗声粗气地对他讲。

“那么,你帮帮忙去把这些坏掉了跟台子搬到后面的仓库去。”

这些桌子本来就是要放在这里作为早上送菜时的货台,现在搬出去,明天早上又肯定是要搬回来的。

摆明了成心要整他。

闻言几乎整个厨房的人都安静了,第一次有人敢去挑衅他。

那个叫阿昌的男人停下手里的动作。

看了地面一眼后就朝她迈了几步,那个气焰嚣张的台湾女人瞧着那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为何隐约感到了窒息般的紧张,动都不敢动了。

“要…要不……算了?”

她为自己刚才莫名其妙想要整他的念头感到后悔,好恐怖的年轻人,尤其是那一道疤近看几乎可以让她心跳停止。

他……他会不会要打人啊,原来面无表情也可以把人吓死。

然而,一个转身他已经把那沉重的桌子抬了起来向外走去。

厨房的后面是一小块被各式高层建筑割出的混沌暗哑的天空。

两旁边的建筑物从板壁缝里也漏出点点光,丝丝缕缕,斑斑驳驳地散在水门汀上。

如同脚下踩着的是一片汪洋,亮亮的全是水的流动。

这个时候,叫人心也安宁,神也明净。

但是对与他来讲,心里却是明也一半,晦也一半。

那么多沉在心底如同淀渣般的事情,熬干了水,晒透了光,不想变硬蜕下一层皮都已经凝结成块了。

人是如何长大的?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变的。

怎么样的激荡,激情似乎都再也泛不起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烟来,慢慢地为自己点燃,这一点红光是黯淡里闪出的唯一有温度的光亮。

他安静地靠墙站在那里,没有动作。

这种只有他一个人的时间,那张始终没有表情的脸上才会有那么一种埋了很深很深的情绪。

可是即使是那样也还是叫人晦涩难懂。

他依然狭长漂亮的眼睛是睁着的,看上去却是陷入了某种梦里。

拉着一个醺然然的女孩子,他们两个不免有些心虚的东瞧西看地张望。

“志亮,从这边走,到后门我们直接把她弄上车好了。”

栗色头发的男子,一边努力不让怀里由于药效开始下意识地不停扭动身体的女孩乱晃,一边扶着她免得她倒下。

于是,另一个打有眉环的男子挎住她的腰,半抱半拖的合力拉着她走向后门的幽暗通道。

一阵扭动挣扎,滑腻雪白的肌肤自然是露了出来。其中的一个色迷迷的伸手好色地摸上一把,下作的咂吧咂吧嘴。

“没想到今天运气这么好,能够钓到这么正的女孩子。”

“克制着点,志亮!等到我们的地方她还不是任我们搓圆捏扁?”

终于是让把持不住的男子收了手,匆匆地往外走去。

快到门口的时候,只听‘嗙!!’的一声,弹簧门陡地往里一推,正巧就打敲在那穿着眉环的男子的手臂。

“靠!!!妈的那个走路不长眼的砸了老子!!!”

被突然撞击到的疼痛让他气急败坏。

“你走路是瞎………!!!!”

“就是啊!死人啊!!你不会让…………!!

就见那两人顺势很嚣张地推了一把站在门口的男子,正要骂娘,蓦地却全都住了口。

骇然地呷了下口水。

好有威慑力的脸哦,在黑暗中看着那样一张面无表情又有着一道狰狞疤痕的脸真的是会让人腿软。

“咳嗯,嗯……那个志亮我们快走吧,还有事情要办呢。”

他们假意咳嗽着,吞下那脏话。和这样一个人去争吵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一种冒险。这男人看起来就像是黑社会里的老大,气势惊人。

干脆就躲开一些,拖着她想要继续往外走少惹麻烦便是了。

可以不用去阻止。

他冷眼旁观就是了,这种拖着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女生从后门溜走的事情在他们夜店绝不少见。

而且道德啊,正义啊什么的从来不是他看重的东西。

只是,被架在那两个陌生男人手里的她,那张脸似乎有些印象。

他也就淡淡地问了一句。

“你们要把她带去那里?”

心虚加心慌让这两个人顿时紧张了起来,不免有点被抓住把柄的恼羞成怒,并且也瞧出他穿着的是店员的制服,顿时前面受的气夹着现在的慌张让他们一起破口大骂。

“喔!!关…关你什么事!!!你以为你谁?!!”

“对啦!!多管闲事个什么劲?!!不就是服务生,轮得到你来关你‘林杯’的事!!!一脸的衰样,看不得我们把到这么正的马子?!!”

见他只是站着听,却不做出任何的行动,那两个男子就越发的气焰嚣张起来,借机羞辱讽刺他。

“是啊,看他那一道疤就知道,肯定是被女人甩过又扔了!!自然就见不得我们成双配对的。”

“嗯,肯定的啦,那就是一张会被女人骗的脸嘛!!哈………哈……”

得意忘形的两人却谁也没有留意到,那张波澜不惊的脸骤然间由于那一句话开始变的阴森寒冷。

“告诉你啊,我们要带她去春宵一夜,懂不懂啊,傻大个?!!没有女人给你暖被是你活该!!以后给我闪远一点!!”

说着他们其中的一个居然就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

‘咯啦’

很轻微的一声,原来骨头也是会发出的悲惨的哀叫。

关节被人硬生生地扳到错位,那种疼痛让承受者立刻发出杀猪般的嘶叫。

看得一旁的男子魂飞魄散有种恶寒的感觉。步步后退不能相信。怎么会?!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啊。

志亮的手就被他一只手给弄成了错位。他们是不是惹到了一个最不该惹的人啊?!

“大……大哥,有……有话好说。”

扔开已经完全被他弄到扭曲变形的左手,高大的男子冷冷的扯出了一抹笑容。

“你们应该感到庆幸,我的左手坏了。”

一步一步走到那个已经快要吓得瘫在地上尿裤子的男子,他的右手一把扯住对方的衣领。

“这样大概一会儿,你们不会被我打————————死。”

“阿昌,为什么要和客人起冲突?”

王光东很不满意地看着坐在对面一脸无所谓的他,厉声喝斥。

“你应该是懂我们夜店的规矩吧,不管客人对我们做了什么都是不能和客人起冲突的。而你非但不听,居然还动手打人!”

“人家差点要报警耶!!要不是我出面摆平,你现在就得在牢里呆着了,你知不知道?!!!”

这不就是要砸了他的招牌吗?这个城市里最一流的夜店居然会有服务生殴打客人的情况,更要命是几乎是要把人打成残废了。传出去的话那他们以后还怎么经营下去,那个客人敢上门?!

“像你这样的态度,我还怎么留你?”

站在一旁的他低头沉默也不为自己辩驳一句。

而那个早就看着他不顺眼的台湾女人眼见得时机到立刻落井下石,加油添醋。

“就是啦,王先生。哦,不是我要说人是非,这个阿昌真的是很难管了,干活就看不见他的人,休息呢就肯定有他的份!!打架寻衅我看的确是早早晚晚的事了。”

希望快些就把这个人给处理走那就是最好了。

王光东火大地瞪着那个一言不发的男人,恨得有些牙痒痒的。

也难怪,他原本挺看中他的,怎么会想到就是他给自己惹了一堆烂摊子呢?

低头笔直地站在那里的男子,用手抹干净自己嘴角边残留的鲜血。

微微地鞠了一弓,表示歉意。

毕竟发脾气是自己的事,但要是自己的脾气给别人添麻烦就不行了。

“老板,这月的工资我不要了,就当是赔他们的医药费。”

“明天,我不会来上班的。”

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

却听身后一声娇媚的莺莺鸟语。

“等一等。”

一直坐在红色的皮革沙发上安静的白色素衣女子终于是开口了。

她偎在王光东的身边嫣然一笑,美丽的不可方物。

“光东,我想要他。把他给我怎么样?”

王光东颇为费解地看了看她,似乎不明白她的用意。要说她会看上一个他,王光东是不信的,可是也没有理由让萧云想要他啊。

“小云?你要他干什么?”

镶嵌着五克拉的钻石的凉鞋映衬着她的白皙脚踝,恣意地一颠一颠。

“我缺一个保镖啊。”

她纤纤玉指一点,那个左脸有这疤痕的男人。

“要知道最近像他这么能打又敢打的男人不多了。每次一碰到什么事情就会往后躲,一点用都没有。

害得我次次都要自己当心,很累耶。”

“不是有我嘛。我可以保护你啊。”

王光东搂住她的肩膀,被她温言软语一哄他的气消了不少。

“可是,你又不能天天陪在人家身边。总得有一两个可靠的人保护我才行啊。”

“不过………,”

“好嘛,好嘛,反正你也不留他了,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给我不是更好?我可是相信他是‘你’的手下才想要的。你就把他给我好了。”

王光东犹豫地皱起了眉忖度着。

“答应我啦,光东~~~~~。”

萧云媚眼如丝,指头一圈又一圈在他的手臂画着圆。

这样的女人,要什么会得不到呢?

海华丝公寓是在半山顶上的一角,几乎没有多少人知道它的存在。

不过,你要是有兴趣走到这个悄然无声的屋子里去,你就能够发现这是一个女人的极乐世界。

满眼都是丝锦锻和流苏织成图画,天鹅绒的地毯,名贵的红色木器默默地流淌着晕人的柔亮光芒。

这里的堆纱叠给,曳地遮天。

这就是女人的世界。

她是这里的女主人。

拨弄着灯罩上的绣花,长长的指甲虽然没有涂抹任何的颜色,却是在柔亮的灯光反射下显出漂亮贝壳般的色泽。

“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并不作答。

萧云笑了笑,不怪罪的样子。

“王光东说你叫阿昌?”

这么混叫的称呼,自然不会是真名真姓。

“你应该还有个全名吧?今年多大了?”

用手帕里端起桌上微烫的茶盅,她慢慢地吸着从里面发出的茉莉花的飘然香气。

一点都不急着要他的答案。

“听说,你是从外地到这里来谋生的?”

“家乡在哪里?”

“怎么会想到去夜店那里赚钱的?你很缺钱吗?”

他看着一旁的酒柜檐口上的山河印象,毛色玻璃上的水月洞天的雕刻却还是一言不发。

萧云睨了他一眼。

“你是不屑和我说话,还是不敢和我说话?”

他不承认也不否认。

萧云兀自一笑。

立起身来长长的粉色袍子垂到了地毯上,感觉真是云遮雾罩,迷团重重。

走到八棱窗前,她绞起手臂坐在突窗上。

垂着头露出秀美的项颈欣赏似的自己脚上那双鸶鹭羽毛编织的拖鞋。

这下两人都不说话了。

只有客厅里的古董钟倒是嘀嗒嘀嗒的响。

夜深人静,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就连虫鸣都没有了,万籁具寂。

“我明天就要走。”

话也是要讲清楚的。

跟着她回来,并不表示他想为她工作。毕竟今天天色已晚,他还要找个能够睡觉的地方。

总算是等到这个天聋地哑的人张了嘴,开口却是叫她啼笑皆非的一句。

她抬起头,闷声不响。

隔上好半天,这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像是自言自语。

“我,是唯一可以帮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