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她:“她人呢?”

 “琴夕她…她知道您不在府里,入宫去了。”内小臣答道。

 玥临心中一凛:“入宫?”

 “是啊,入宫去见小司寇了。琴夕本来也是宫中人,当然要回宫去。”内小

臣说。

 “糟了!”玥临低声喊道,“我难道没说过,她回来让她先来见我吗?”

 “呃…琴夕听说大人您在宫里探望小司寇,就赶过去了。”

 玥临一咬牙,拿起大耄披上。天色已暗,夜色微凉。这时候还要坐骑兽飞凌

云山,有些冷呢。

 可…她还没来得及吩咐琴夕隐瞒民间情况,琴夕那个急性子,又有和韩云

一样不会转弯的倔强,这下…

 她想起韩云的身体状况,加快了动作,希望能及时阻止琴夕。

 夜间的凌云山看上去极孤高,玥临是文官,她的驺虞是韩云赐的,她还没骑

顺。驺虞的背很滑,她觉得非常颠簸。寒风刺骨,穿过层层衣衫,直刺肌肤中。

 还没到芬华宫,她便看到几名天官,乘着天马疾驰。她一怔,几人看到她,

惊喜道:“小宰大人,您来了就好,我们正要去找您呢!”

 玥临倒不觉高兴,心中隐隐不安,却不得不跟着他们入宫。进了玟华殿,她

见琴夕立在床前,韩云坐在床上阴沉着脸,便知不妙。

 “玥临,背享太守擅用拨下的救灾款,你知道么?”韩云沉着脸问道。玥临

看向琴夕,见她黑着脸,心中一叹,缓缓点头。

 “那么你就是见过来寻访处上访的人喽?为何没有上报?”韩云冷冷道,

“据说背享人在月前便动身来丰州,我怎么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是我下令封住消息的。”玥临看着韩云,道,“小司寇,这件事我已经处

理过了,我认为无需再行禀告。”

 “处理过了?”韩云眼光锐利,在她脸上扫过,“退款,罚俸,这就是你的

处理?玥临,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轻描淡写的‘处理’了?!”

 “背享太守,是地官长的侄儿,也是平州州宰的至交。”玥临淡淡说道,

“我不认为现在追究他是个好主意。”

 “所以就任他枉法?”韩云一拍床,手掌生痛。她拿起床上一叠纸,扔向玥

临身前,“那这些呢?这些案子你也都‘私下处理’了?”

 纸张散了满天,玥临拾起几张,微微皱眉:“琴夕,你去救灾,查这些做什

么?”

 “你还敢这么说!只一个平州便有这么多事情瞒着我,其它地方可想而知!

 玥临,枉我对你如此信任,你竟然袒护这些混帐官员!“韩云气急,大声喝

道,”他们都是吸民血吃民脂民膏的狗官啊!寻访处就是用来揭发处置他们的!

先王就是放任这些人横行,才导致失道的!“

 “韩云,不是我袒护他们,而是我们根本揭发不起,只能薄惩。”玥临摇头,

“你知道一个背享太守身后有多少势力么?你知道一旦开始彻查,可能会波及

全国么?障隆那一党的人被清除之后,朝中本就缺人,你知道大学每年才有多

少人毕业么?韩云,你能想象寻访处每天会接到多少信函、多少人么?”

 “难道这就是放纵他们的理由?!”韩云坐起身子,直觉全身气血上涌,喉

头一甜。她勉强抑住,血丝沿着唇边流下。

 “韩云,你怎么了?”琴夕虽然知道她身体不好,但还是第一次看她吐血,

不禁惊慌起来。玥临低声道:“韩云,你看你身体都这样了,怎能如此动气…

 …“

 “我的身体如何并不重要,我必须在一个月内把柳国治理好,这样即使我不

在了,它也可以很好地发展下去…”韩云语声中夹着咳嗽,“这样,我才对

得起主上…”

 “你果然用了聚辰镜。”玥临道,“可你又是为了什么?韩云,你根本没有

必要为了这个国家做到这一步…”

 “有必要!我欠柳国一个王,我必须用我的一切来还!”韩云喊道。

 琴夕傻站在一边,终于捡回一点声音:“你们说的聚辰镜…是那个…把

全国的灾难聚在一个人身上的宝物吗…”

 韩云玥临二人同时住口,玥临缓缓点头。琴夕脸色大变:“不是说用了聚辰

镜的人…都活不过三个月吗?韩云——”

 “一个月,够了。”韩云淡道,“除贪官,清吏治,还给人民一个干净的柳

国。还有一个月,够了。”

 “你怎么可以用那种东西…那种东西,不是已经禁用了么!”琴夕喊道,

她忽然转身向门口跑去,“我要把那镜子砸碎!我不要你死!”

 韩云微微摇头:“琴夕,我现在身体已经如此了,就算你砸了它,我怕也撑

不过去…”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有些担心的,于是起身跟着跑出去。玥临连忙跟上,夜

露寒重,她把大耄给韩云披上。韩云体虚跑得不快,命天官去拦琴夕。聚辰镜

放在广德殿中,眼看接近,天官也快阻住琴夕,却见广德殿殿门一阵乱,有人

从中跑了出来。

 韩云看过去,跑出来的人身形甚是熟悉,她惊讶:“纳嘉?”

 纳嘉见到她,忽地露出一个微笑:“韩云,你来的正好,我刚刚把聚辰镜摔

成两半,正想找你定罪名呢!”

 韩云后退一步,脸色惨白。

 据说,痴王所爱的女人死去之后,他便下了决心殉情。然而想起柳国百姓,

他又有些不忍。于是他向决意造出一样宝重,可以将自己的命和王气聚起来,

用来抵消失道带来的灾难。这样虽然自己死了,也不会给国家带来太过深重的

灾难。

 然而屡试不成,痴王心急,想用血来殉,也是不行。他身边天官中,有一人

对他甚是忠心,见他如此,趁夜间来到铸台前,愿将自身之命换宝重炼成。

 翌日痴王来此,见一面镜子现在台上,欣喜异常。那位天官请求痴王将镜子

赐给自己,痴王应允。痴王遂自决,三个月后,天官卒,柳国生乱。

 数年之后,新王继位。经过年余的研究,得知此面镜子可将国之大难转到一

人身上,而这人,定是王赐予镜子之人。

 聚难予人,新王将镜子命名为聚辰镜,藏入广德殿内。

 聚辰镜形状古朴,镜面并不十分平整,像是蒙了层雾般朦胧。此刻,镜面上

有一道裂痕横亘而过,将镜子分成两半。

 韩云拾起聚辰镜,转身看向纳嘉:“纳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镜子是害人的东西,早砸了早好。”纳嘉回答道,“我只恨没有在助露

峰未死之前砸了它,让你做了傻事!”

 韩云试着把镜子拼起来,纳嘉冷冷一笑:“碎都碎了,我不信它还能用!”

 韩云瞪着她:“纳嘉!你知不知道这关系到柳国百姓的命运啊!”

 “柳国百姓的命运?所以就要你去死?”纳嘉加大声音,“韩云,你要搞清

楚,你没欠柳国什么!”

 “我欠他们一个王…”韩云喃喃道。

 “那个王本来就是要失道的!你根本没必要为他救你而内疚!”纳嘉喊道,

“韩云,你为什么总是不让自己好受?你为什么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自己?”

 “你的语气,和岚飏很像。”韩云淡淡说道。她转过身去,对身后的天官下

令,“你们把她押走,明早天一亮就给她骑兽,让她离开芬华宫。”

 “韩云——”纳嘉喊道,“你要做什么?”

 韩云回头,却是一笑:“把权力还给百姓。”

 她走开几步,只觉得心口闷得发慌,口中甜甜的,似是又要吐血。她咬紧唇,

几乎要落下泪来:纳嘉砸了聚辰镜又有什么用?她的身体,早已经撑不住了。

 况且她根本没有办法静养,因为她的担子太重,她必须在死前给柳国人民一

个干净的国家,这是她在助露峰尸体前发的誓言。

 纳嘉这样,只是害了柳国人民,却救不了她啊!纳嘉纳嘉,你为什么要这么

做!

 翌日早晨,韩云去了秋官府,玥临被她软禁在宫中。她到了临时设的寻访处,

查找公文信函。她是小司寇,也是现在柳国的假王,自然没有人能够阻止她,

玥临瞒了她月余的种种,此刻都无法再按下。韩云越看越是气恼,把一沓纸重

重一摔,剧烈咳了几声,坐在椅中。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瞒着她!

 现在…她该怎么办?虽然早知道民间的黑暗,当真见到了,还是栗然而惊。

 这样广泛深重而肆无忌惮的犯罪,她…怎么处置?

 韩云想着,回到了宫中,满朝官员已经等候在外,等待早朝。韩云拿着寻访

处累积的公文信函上告的材料在众人面前摊开,满朝俱惊。玥临实际上已经查

证核实了其中大多数案例,朝中官员置身事外者寥寥无几。韩云冷冷一扫他们

:“食君之禄鱼肉百姓,我留你们何用!”

 她心猛烈跳起来,热血上涌,道:“如今柳国无王,国家大乱,你们这些人

却只顾自己富贵荣华…国家岂可交予你们这些人之手?华复!”

 华复应了一声,站出来。韩云看着他,淡道:“王师现在情况如何?”

 “尚在待命。”华复答道。

 韩云微微点头,看着阶下诸臣:“凡是被告查证属实的,全部免职下狱,等

待判处。”

 “小司寇!”出来的竟然是冢宰蒙群,他向前跪倒,“请您收回成命!”

 韩云虽然是假王,但她向来让别人称她为小司寇,为的是不摆这个架子。蒙

群向来和她不对,但蒙群为官也算清正,虽然执拗了些,但也没有大过,韩云

一直不大理会他。她见蒙群出来,皱了下眉:“怎么?冢宰大人是要为这些赃

官求情不成?我国向来以法治闻名,尤其对官员制约甚严,这些人罪行昭然,

我现在只是囚禁调查,已经松了很多了。”

 “可这些都是国家重臣,把他们下狱,还能剩下多少官员?”蒙群道,“大

学每年学生有限,谁来接替这些人的位置?他们的副手吗?”

 韩云摇头:“当然不能是他们的副手,这些人蛇鼠一窝,谁也脱不了干系。”

 她顿了一下,忽然直视阶下诸臣:“所以我想让百姓自己来选择管理自己的

人!”

 诸人愣住,不知道她的意思。韩云进一步说明:“也就是说,给他们选择的

权力,让他们选出乡长、州官…让他们自己决定由谁来治理他们!”

 阶下臣子吓傻了,他们从来没听说过这么古怪的念头,面面相觑,谁都不知

道该说些什么。韩云站起身来,心下已经坚定:“我马上起草旨意,并且制定

可行方案,此事不必再议。”

 黄河易清吏难清,柳国的崩溃,是由监督机构的腐化开始的。监督机构已然

不可信,而官场处处污浊。那么能相信的,只有百姓自身。

 就算是冒险吧,这也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