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夫人道:“我们是有能力做到,但是付出的代价太大,甚至会牺牲我们自己。只有付出,没有收益的事不值得去作。更何况,就算我们今天杀了一个王振,那又能怎样。总还有人继续投皇帝所好,皇帝总是还能继续再弄出个李振、张振之流的人来的。”

宁宁道:“我见过这个皇帝,他被我随便说两句就全听我的了,看来真的象姑姑你说的那样,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方夫人冷笑道:“天道不公,宫廷是天下最不合理的地方。当今皇帝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掌权的却是个奸恶的太监。原来皇位就是:只要拥有这个名份,就算把一只猴子洗干净了套上皇帝的衣冠,依然会有人对它膜拜,对它忠诚,甚至不惜为它抛头颅洒热血。”

宁宁道:“那我们怎么去对付这只猴子?是要咱们也弄一个人天天在皇帝身边,去作这个张振、李振,驾驭皇帝吗?”

方夫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这小脑袋瓜里,又转什么念头?”

宁宁吃吃地笑道:“我听说瑞莲表姐的名字已经上了秀女名册,姑姑是不是打算让表姐进宫?”方瑞莲是方荫前妻之女,方夫人将她在自己身边养大,视出已出。

方夫人白了她一眼道:“你这小鬼头,什么都知道。可惜,瑞莲要有你十分之一的聪明才智和手段,她就不用我这么操心了。总怪她小时候被那老太婆带过一阵子,行事总是不如人意。”方夫人口中的老太婆就是她的婆婆方老太太。当初方家世袭至方荫一代,已近没落,官场上的人情关系,也是要用钱去维持的。是方老太太这个精明的女人,联合儿子硬是逼走了方瑞莲的生母,让那个软弱而娘家又没势力的女人出家为尼,好让儿子娶进巨富崔家的小姐,现在的方夫人为妻。婚后,方夫人果然以其高明的手段,再加上娘家的财富和江湖中的潜势力,助方荫一路高升至大将军,武毅候。可是以方夫人的气焰,岂是居于人下的。最错的是方老太还依然摆出个婆婆样儿,觉得这个儿媳妇远不如前一个孝顺听话。几番明争暗斗,方老太自食其果,让现任方夫人送到乡下老家去养老了。方夫人轻视老太婆的为人,方府上下都不敢去看望她。反而是被她逼得出家的前任儿媳妇常来看望她,只可惜,方瑞莲的生母没几年就死了,现在,老太婆只有一个人在佛堂念经忏悔了。

这些年方瑞莲也口口声声唤方夫人为母亲,两人相处也如亲生母女一般。只是方瑞莲性情酷似生母,善良软弱,虽然她对方夫人千依百顺,可是仍令方夫人觉得美中不足。只有宁宁大胆任性,深得方夫人宠爱。

崔宁宁见姑姑看她的眼神,觉得怪怪地,立刻笑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替你去作这个训猴人。”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方夫人看着她的背影,笑道:“真是个小孩子,以为这样一跑,就能跑到哪儿去吗?”

三日后,方夫人亲自带了宁宁到王振府中去。堂堂候门夫人,在王振府中也只是将她耽在一边喝茶慢慢等。宁宁却是个坐不住的,过了一会儿,方夫人回过头来,发现宁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天知道这一时半会儿,这丫头又会闯出什么事来。

宁宁也不是故意要让方夫人着急的。只不过她在客厅里呆不住,过了一会儿就溜到旁边去看看,过了一会儿,又走得远了一点。结果越走越远,走到后花园去了。

宁宁在后花园,看到许多人都向一个方向走去。她好奇,但嫌从小路上绕过去太慢,就从假山石上直接爬过去。爬过两座假山石,就听得一片叫好声:“好、好、公公书法,有颜体之刚,柳体之媚,兼有二者之长,虽颜柳复生,亦不过如此。”

宁宁听了这比喻不伦不类,忍不住想笑,总算忍住了。刚探出头来,就听得有人喝道:“谁在上面?”

宁宁吓了一跳,结果,就从假山上一个筋斗四脚朝天,很难看地摔了下来。宁宁“哎哟”“哎哟”地爬了起来,侍卫们本来是如临大敌的,见是个小姑娘,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宁宁很生气地瞪了他们一眼:“你们笑什么,人家摔交你们还笑。”一个人问道:“小姑娘,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的。”

宁宁看这人四十多岁,面目儒雅若书生,只是目光锐利,嘴唇很薄,下额无须,手中一支狼毫笔,犹有墨迹。宁宁大摇大摆地走到他面前,歪着头看了看桌上的字,道:“这字是你写的吗?写得比我好多了,我看呀,你最少也是个翰林学士。”

那人笑道:“你怎么知道?”

宁宁得意地道:“你瞧我多聪明,一猜就中。因为你象嘛!你的字写得这么好,你教我好吗?”

这人正是权倾天下的大太监王振,他平生最大恨事,就是他心中当自己是个读书人,天下人却只当他是个得势的阉人。他要与读书人亲近,有名望的士人,却当他是个妖物,只有瞧不起他恨他的。所以他对那些自视甚高的文官极为痛恨,若落到他手中,必是百般毒害的。而围在他周围的阿谀小人,却又是他更加瞧不起的。这时却见一个小姑娘天真无邪,毫无功利地赞他,不由地对这小姑娘喜欢起来。尤其是,她说他象个读书人,她说他写的字好,都是出于一份真心。

王振哈哈大笑:“小姑娘,你真是很可爱,你是谁?”

宁宁大吃一惊:“你怎么连我也不认识,我就是宁宁呀!”

王振笑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认识你?”

宁宁得意地说:“因为我在京城很有名,连王公公都特意要见我。”

王振笑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宁宁上下打量着他,说:“看上去象个翰林院的,不过,你一定没有我这么有名。”

“翰林院的,你为什么会这么说?”王振问她。

宁宁说:“你跟常来姑姑家走动的几个翰林院的人长得差不多,只是年纪要轻一点,你一定比他们聪明。”

王振听她说得天真,笑着对左右说:“你们听听这孩子说话,可笑不可笑。”

宁宁生气地叫道:“不许说我可笑。”

侍卫喝道:“大胆,你竟敢在王公公面前无礼。”

“王、王公公?”宁宁吃惊地问:“你就是王公公?”

王振点头笑道:“是啊,怎么了,说不出话了。”就看见宁宁站在那儿团团转:“完了完了,我刚才和你胡说八道,姑姑要是知道了,一定要狠狠骂我了。完了完了,”她居然还很生气地瞪着王振说:“都是你不好,干嘛一开始不说清楚,你这次一定要害我被姑姑骂了。”

王振不由地笑道:“你怕你姑姑甚过怕我。”

宁宁很认真地说:“当然。”

王振笑道:“要是我不告诉你姑姑,你姑姑就不会骂你了。”

宁宁拍手笑道:“真的?你真是个好人。”王振这一辈子,对他拍马奉承的人很多,但是,却只有宁宁对他说:你真是个好人。宁宁这份天真,当真是无往而不利的。

方夫人正在客厅,为宁宁忽然不见,急得团团转,生怕这小丫头再惹出什么事来,却见王振呵呵笑着,与宁宁携手同来。方夫人见此情景,已经猜到了一半,只不知这小丫头用了什么手段,竟哄得这老奸巨滑也如此开心,忙上前道:“公公,我这侄女儿太淘气了,不知是否冲撞了公公。”

王振笑道:“没有,没有。方夫人,令侄女聪明伶俐,人见人爱,令兄真是好福气。”

方夫人笑道:“家兄福多气更多,公公没见到这孩子淘气起来,当真是不得了,叫人白头发都多生几根。对了宁宁,你刚才有没有惹事?”

宁宁大声道:“没有没有,公公你说对不对?”

王振笑着点头道:“对、对、你说没有就没有。”转向方夫人道:“方夫人,咱家倒是很喜欢这孩子,想收她做干女儿,你意下如何。”王振虽然权势很大,可是方家却是世袭候门,手握兵权,故王振此言,亦有笼络之意。

方夫人大吃一惊,她虽不想得罪王振,可她岂能将宁宁给这太监做干女儿。可王振当着她的面提出,那是不可拒绝的。她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转过了千万种主意怎么拒绝。方夫人佯笑道:“公公肯疼这孩子,那自然是这孩子的福气了。只不过,这孩子实在太淘气,公公只看她这会儿是乖巧的,家兄却是天天被她气得吐血。她若是…”

她话还未说完,已经被宁宁大声打断了:“我才不愿意做什么干女儿呢!”

只见王振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想来,是咱家高攀不起了。”

方夫人被宁宁这份鲁莽气得要吐血,吓得喝道:“宁宁,你少胡说。”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出这王府。忙不安地向王振道:“公公,童言无忌,您可不要放在心上。”

可是宁宁根本不受她威喝,却只管自己伏在王振地耳边不知说了两句什么悄悄话,只见王振的脸由阴转晴,象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对、对,方夫人,真是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这孩子她说…”

话未出口,宁宁已是大喝一声:“不能说,不能说。”

王振居然很听话地说:“好,不说不说。”他看着方夫人深表同意说:“方夫人,难为你还能治得住这孩子。”

只见宁宁已是坐不住了:“公公,没事我要走了,再不走一整天都没得玩了,公公,我下次再来看你。”说着,不等方夫人辞行,自己先一溜烟地跑了。

方夫人看了王振一眼道:“王公公,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振笑着挥挥手道:“她不让我说,你就自己去问她好了。”端茶道:“方夫人,请用茶。”方夫人忙告辞而出。

方夫人急忙回家逮着宁宁问个究竟:“宁宁,你这丫头,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把这个王振也玩弄于手掌上了?”

宁宁睁着天真的大眼睛说:“姑姑你说什么呀,我可不明白?”

方夫人叹口气道:“好了,你这小泥鳅不说也行。不过,我想知道,你最后说了什么话,让王振从气得半死一下子变得笑个半死的?”宁宁吃吃地笑着不说,方夫人笑道:“你不说,我就呵你痒痒了。”

宁宁被方夫人追着满床乱跑,终于忍笑不过道:“好,我说了。”方夫人停下手来,宁宁道:“我对他说:我上有爹和姑姑两个管头已经阿弥陀佛了,我又没毛病,舒舒服服地多好,才不要再找个干爹,多个人来管着我。”方夫人忍不住笑道:“也只有你这么说,才能推得过。”

宁宁伸了伸腰道:“好了,你的事完了,我可要去玩去了。”

方夫人忙道:“对了,你记得要去安乐王府。上次都衙内的案子,多亏了安乐王,才压了下去。你要去叩谢王爷才是。”宁宁笑道:“算了吧,我与锦儿不分彼此。我闯祸就是她闯祸,我没事就是她没事。我只找锦儿玩去了。”蹦蹦跳跳地一个人走了。

游戏京城

宁宁来到安乐王府,只见门前张灯结彩,宁宁心想:“安乐王府有什么喜事呢?难道,是锦儿要出嫁了吗?岂有此理,怎么我都不知道。”想着,就跑进王府,这儿她本是来惯的的,几个丫环看见了她都叫道:“崔大小姐。”总算这位崔大小姐记住了出门前姑姑嘱咐她的“礼貌”二字,先问道:“王爷在吗?”丫环道:“王爷病了,不见客,您还是先去看看我们郡主吧!”

宁宁看大家的神色都很古怪,“算了,我还是直接去问锦儿吧!”她心中一有事,就象野马似地冲进安乐郡主朱祁锦的房中了。刚到房前,“啪”地一声,一只砚台从房内飞出来,就听到里面叫道:“我不嫁,谁说要嫁,就让谁去嫁。”

宁宁侧头让过,叫道:“哇,锦儿,你要我的命呀!”

安乐郡主回头一看,惊叫道:“宁宁。”冲了过来,道:“宁宁,你到哪儿去了。你可知道,我们这些人都、都…”说着,忍不住掉下泪来。宁宁看着朱祁锦,只见她双目红肿,头发散乱,哪有半年前意气风发的样子,惊问道:“锦儿,你怎么了?”

朱祁锦摇了摇头道:“不说我的事,我问你,你回来后,有没有去找过高老大和孔燕燕?”宁宁摇头道:“没有,我前天刚到京,姑姑看得紧,先到你这儿来了。”

朱祁锦低头道:“她们都不在京里了。京城四朵霸王花,现在已经烟消云散了。”宁宁吃惊地问:“她们怎么了?”

朱祁锦凄然道:“谁叫我们都是女人,都做不得自己的主。”

宁宁诧异地道:“你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了,我们京城四朵霸王花,可是从来不信这一套的。还记得我们以前说过的天老爷第一,我们第二,这天下是我们的,是不是?”

朱祁锦遥望远方:“以前,以前我们多快乐,又是多天真呀!”她忽然拉着宁宁道:“走,我们再去玩一次。”宁宁问:“玩什么呀?”朱祁锦道:“玩什么都行,赛马,打架,要不,去喝酒也行。”

两人在京城骑着马,横冲直撞,尽情玩了一通。又来到清风楼喝酒。但见朱祁锦喝着酒,脸色渐渐沉下去了。她把玩着酒杯问:“宁宁,你到外面玩了这些日子,你可知道,京城已是人事全非了。”

宁宁见她脸色不对,问:“锦儿,你怎么了?”

朱祁锦不回答,反问道:“你这次回来,可去找过她们了?”

宁宁摇头道:“老爹看得严,今天才有机会见你,还没去找过她们呢!”

朱祁锦凄然道:“京城四朵霸王花,如今,只剩下你了。”宁宁急得跺脚道:“她们到底怎么了,你说半截又不说了,急死了我。”若以她平时的脾气,早就想掐着对方的脖子问出来了,只是今日朱祁锦脸色一直不对,她也硬忍下了好奇心。

朱祁锦道:“自从上次你打了都衙内溜走以后,这半年来,发生了许多我们以前想也想不到的事。那件事不久,高老大就嫁人了…”

宁宁惊问:“嫁人了,嫁了谁了?”

朱祁锦冷冷地道:“谁?也无非是个臭男人罢了。听说夫家很厉害,她嫁过去之后,天天吵架打闹,连门也不让她出。她出嫁之后,我一次也没见过她。我去问父王,父王却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连她娘家都管不了,何况我们这些外人呢!我现在才明白父王的意思,原来,我也是自身难保。”

宁宁呆了呆,喃喃地道:“当初是高昱带着我们四个人闯出京城四朵霸王花的名头,想不到她今日竟会如此结局,对了,刚才你说你怎么了?”朱祁锦转过头去道:“还是先说她们吧。”

朱祁锦继续道:“还有孔燕燕。我们谁也不知道,原来孔妃已经失宠了,御史弹劾孔国丈行不法之事,孔家全族都发配岭南了。”

宁宁呆了呆:“孔燕燕也去岭南了,她一向过惯了京城中奢华的生活,去岭南那种蛮慌之地,她怎么受得了?”

朱祁锦点了点头:“到头来,我们的命运还不都是一样。”宁宁道:“可是你不同呀,你起码是个郡主,谁敢拿你怎么样,何必也如此伤感?”

朱祁锦看了看宁宁,低声道:“我,我也要离开这儿了。”

宁宁追问道:“你要去哪儿?”

朱祁锦叹了口气:“日前皇上下圣旨,要与蒙古和亲,我、我就是和亲之人。”

宁宁跳了起来:“什么,你去和亲,去蒙古?为什么?”

朱祁锦冷冷地说:“不为什么,就为是皇上的旨意。”

宁宁忍不住哭了出来:“你和燕燕,一个天南,一个地北,那,那我以后找谁玩呢?”

朱祁锦的眼圈也红了,她拉着宁宁的手,说:“宁宁,咱们姐妹好过一场,你记着我的话。我们虽是官家皇族,比起一般人来要好,可是,终究逃不过这一关。我真羡慕你,你年纪还小,从今以后,京城就是你一个人的了。我们能够快乐的时光,也就这么几年。你要记着: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几年,你要尽情地玩乐,怎么疯怎么狂都行,玩个够本,免得自己以后后悔。”

宁宁拉着她的手说:“锦儿,你逃吧,他们找不到你,自然就不能逼你去蒙古了。你刚才不也说谁说要嫁让谁去嫁吗?到时候找不到你,看那皇帝怎么办?”

朱祁锦垂泪道:“宁宁,这只是气话而已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走到哪儿去。”

宁宁急道:“可是,我决不会让别人去安排我的命运。我不要玩几年,我要玩一辈子。锦儿,我有办法,让所有的人都找不到你的。”

朱祁锦摇了摇头道:“那又怎么样?宁宁,我是郡主,我能够一辈子不出头吗?宁宁,我跟你不同,我是皇族,是郡主,我有我的身份,我走不了。”她看着宁宁道:“我可以任性胡闹,我可以仗势欺人,别人顶多说我父王一句管教不严。可是我一走,那就是抗旨之罪。何况事关两国邦交,我父王年纪那么大了,他不能为我背这个罪名,他老人家已经忧急成病,我要一走,那就是催命了。其实,比起那些各宫各府我的堂姐妹来,我已经算是幸运的了。她们生为公主郡主,一生足不出户,受尽那些嬷嬷宦官的监管,守着那些规矩,连走动一步的自由都没有。年纪一到,皇上胡乱指个人配了,有的也就老死宫中的。我仗着父王宠爱,也过了几年逍遥日子,比起她们来,也算不枉活一场了。好了,你跟我回王府吧,我想托你一事。我走了之后,你要帮我多去看看我父王,好不好?”

宁宁鼻子酸酸的,真想大哭一场。朱祁锦站起来,一口饮尽杯中酒,将杯子一抛,道:“好,宁宁,我走了,你不用来送我了,你我就此分手吧!”

宁宁拉着朱祁锦的手,红着眼睛道:“锦儿,我一定会去瓦刺去看你的,你可一定要等着我呀!”

※ ※ ※

两人就此分手。宁宁回到方府,独自闷闷地坐着。丫环焚琴过来道:“小姐,方才姑老爷回来了,还怒气冲冲地。一回来,就与姑奶奶在书房中说话,听说,好象是与你有关。”

宁宁来到书房偷听。只见房中方荫道:“今天早上,陈公公对我说:自那日皇上打猎归来,就看中了宁宁活泼可爱,有心想纳她入宫为妃。可是王振却对皇上说,宁宁出身只是商贾,行为放纵,入宫为妃,只怕宫闺不宁。听说他还在皇上面前不知说了些什么,皇上才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可惜一个大好机会,就这么毁在他的手中了。”

却听得方夫人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今日王振要急着见宁宁。我也道若只是为了王林之事,王振何必要这么急着见宁宁。算了,宁宁现在还小,玩心太重。就算入了宫,也未必抵事。待得她大一点了,经过的事多一些了,那时候就有把握多了。”

方荫不悦地道:“你总是宠着你的侄女儿,越发让她放肆了。”

方夫人笑道:“我的侄女儿有什么不好的。你听我说今天的事儿,连王振这个老奸巨猾,都让她耍了。你还不知道她前几天出的什么主意呢,真不愧我教她这么多年。”

方荫问道:“怎么说?”

方夫人将宁宁要建立庄园,收揽天下英雄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方荫听罢,沉默片刻,才道:“得人心者得天下,这个孩子,这么小,就懂得收络人心。我阅人多矣,比得上她的,也没几个。将来,怕不会是第二个武则天吧!夫人,我有一种预感,将来,你也会不是这孩子的对手,你可要小心了。”

方夫人笑道:“你放心,宁宁是我从小养大的,她决不会对我不利的。建立庄园的事,我已经在准备,就让宁宁主持山庄之事,也让她现在开始历练了。”

果然从这一日开始,崔府大兴土木,建立起一个可容纳成千上万人的大庄园“天海山庄”。南方是天下文人学士聚会之所,取名“弘文馆”,凡京中落第士子,都可在此免费食住;西方是武馆,武林人士,在此以武会友,取名“会英楼”;东方名为“天工阁”,取天工开物之意,各种各样凡有一技之长的人都可在此,四海山庄出钱资助,让他们可以在此精心钻研。北方即是崔府原址,取名“汇珍坊”。主管崔家在天下各处的生意。正中一楼,名为“紫气东来”,是宁宁所居。

京城四朵霸王花消失了,可是一时之间,天海山庄庄主崔宁宁,却名扬京城。

京城之中,锦衣卫如猎犬似地闻着一切可疑的人或事。

一日,京都团营指挥使石亨来到天海山庄。宁宁问他:“是不是姑姑有什么事?”

石亨道:“正是。方夫人让宁姑娘到王公公府上走一趟,将天海山庄之事,由宁姑娘自己告诉王公公,以消除王公公的疑心。”

宁宁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了。”见石亨仍似有话要说,疑惑地问:“石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石亨犹豫了一下,方道:“在下有一件事,想请宁姑娘想助。”

宁宁问:“什么事?”

石亨道:“这几日,宁姑娘经过午门口,可曾看见有人伏阙请愿吗?”

宁宁点头道:“看是看见了,是山西、河南百姓为一个叫于谦的官员请愿。你说的事和这有关吗?”

“正是为了于大人,”石亨道:“宁姑娘可知道于大人是为什么下狱的吗?”

宁宁笑道:“这几年下狱的官员,多半与王公公有关了。”她敏锐地问:“你想让我救他?不过,这事你应该找姑姑才对。”

石亨道:“宁姑娘应该明白方夫人会怎么回答了。”

宁宁点头道:“说得是,为一个无缘无故的人,得罪王公公,姑姑自然不会去做。可是我也不会去做的呀!”

石亨道:“于谦这个人居官清正,只是脾气梗直了些。他先后任山西、河南巡抚,政声极好。半年前他上京晋见,正是朝廷要升迁他的时候。正值那时王公公做寿,朝中大臣,多多少少都会送上贺礼,别人劝于谦也送上一份贺礼,就算他真是清廉,不送金银,那么送点当地的土产手帕蘑菇等也好,可是他却反而做了一首诗回道:手帕蘑菇及线香,本兹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你知道王公公是极爱面子的,再加上他前些日子居然还上奏皇上,说王公公接受蒙古瓦刺部贿赂,让镇守大同的太监郭敬私运铁器给瓦刺。结果,龙颜大怒,将他下狱。这几日,山西,河南士绅百姓等万余人赴京为他请愿,也有许多朝中大臣为他求情,可是…”

宁宁白了白眼道:“好笨哦!做了这么多年大臣,还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样的人。我可是见过皇上,嘻嘻,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可是脾气呢,跟我差不多。谁不知道皇上对王公公何等依赖,什么都听王公公的,别人说王公公的坏话,他怎么听得进去。现在你的朋友还没死吧?”

石亨叹道:“宁姑娘应该知道,这件事,还是在王公公手中,皇上惩办于谦,也是为了王公公的面子。要放于谦,除非王公公肯放过他。可是,听说,于谦要在一个月之后问斩了。下官想,要让王公公改变主意,除非是宁姑娘你去劝劝王公公。宁姑娘说话一向能让王公公开心,或可以一救于谦大人。”

宁宁笑道:“这件事本来与我无关,不过,很少人能够象他这样爱玩命的,这点我倒挺喜欢的;再说,那么多人为他求情,看在他是个好官的份上,我试试看,不过,成不成,我可没有把握。”

石亨吁了一口气,道:“下官也知道很难,不过,有一份机会,总是好的。”

宁宁好奇地看着他问:“这人和你什么关系,你会做这份没利益的事?”

石亨道:“其实,于谦与我是好友,我与他,是数十年的交情。”

宁宁笑道:“听你说起他的为人,你们一点儿也不象,倒能做上数十年的朋友,真是奇怪。”

石亨被她说得有点尴尬,忙道:“于兄虽与我对一些事的看法不同,可是我对他,却是十分敬重。”

宁宁笑道;“难得,难得。我对这个人越来越好奇了,真的是要好好地见识见识了。”

两人来到王振府,正见王振满脸怒色,宁宁笑问道:“公公,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王振见了宁宁,脸色稍霁,道:“你来了?”

宁宁笑道:“隔了这么久没见到公公,我想见见你呀,可是,没想到你在生气。早知道你生气,我就不敢来了。”

王振道:“我不是生你的气,你这小丫头倒好,每天笑嘻嘻的,什么人见到你会生气呢!”

宁宁笑道:“因为我聪明呀!谁想让我生气,我偏不生气。我不生气,想让我生气的人,自己就会气得要死了。”

王振也不禁笑了:“你这倒真是个聪明办法。对了,你最近在做什么,有没有再出去惹事呀!”

宁宁不高兴地说:“公公就是看扁我,我最近可忙着做好事呢!”

王振笑道:“你还会做好事,做什么好事了?”

宁宁道:“前几天从公公这儿出来,看见路上有许多落第士子,没吃没住的,真是好可怜。还记得小时候先生教我念书,说什么愿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于是我就想让他们有个地方吃,有个地方住也好,反正我们家这点钱还是有的。”

王振点了点头:“你这小丫头,心眼儿倒好。”他想起当年自己屡试不第,若不是走投无路,何至于走上这条绝子绝孙的路。虽说有王山王林两个侄子,可终究是人间憾事。

宁宁忽然吃吃地笑起来,王振道:“你这丫头,又想到什么好笑的事,自己偷着在那儿乐着,也不告诉我。”宁宁边说边笑道:“我还说,只要来我们崔家庄,包吃包住,可是我没有想到,会来那么多人,结果,我总不能打自己的嘴吧,只好房子越盖越大,人越来越多了。我又不能把他们推出去。我呀,我第一次让姑姑骂我是小笨蛋,骂得我没法还嘴。”

她这副表情,当真是唱作俱佳,王振不由地笑了起来,逗她道:“那你怎么办呢?”

宁宁笑道:“没关系,反正我爹有钱。他老人家挣钱,还不是为了让我这个做女儿的花。我花钱花得开心,就是尽我的孝心了。”

王振摇头笑道:“天下做父母,要是知道儿女都是用这种方法来尽孝,不知他们还会不会为儿女们做牛马。”崔家庄聚集了这么多人,王振本也有些疑心,此时一听原来是小宁宁闹出来的事,不由得哈哈一笑,也不放在心上了。

正说着,一个管家进来报道:“禀公公,兵部尚书邝野大人求见。”

王振脸一沉,道:“不见。”

宁宁问道:“公公为什么不见他。”

王振哼了一声,道:“他来,必又是为了于谦之事,不去理他了。”

宁宁啊了一声,道:“公公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刚才我经过午门时,看见一堆人闹轰轰的,也听到过这个名字。说这个人骂了公公,还说这个人要做烈士了,是不是呀?”

王振脸色阴沉沉地:“他们真是这么说?”

宁宁仍是一副不知是怎么回事的样子,道:“我看他们的样子,公公要是杀了这个人,就会有很多人说公公不好,说那个于、于什么的是好人。听说这个人不怕死,骂公公之前,就准备好了棺材。公公要是杀了他,那不是成全了他做烈士吗?杀一个本来就想死的人,却坏了自己的名声,岂不是很划不来?”

王振微微一怔,自于谦入狱之后,有许多人都为于谦求情,只不过,求情的人,只是为了让他放人;他身边的人,自是他的应声虫,可没有站在他的方面,替他设想过利弊。宁宁连于谦是谁都不知道,她对此事毫无所知,似是无意中一句话,却正打中他的心了。

王振沉吟道:“若是放过他,岂不是太便宜他了。”宁宁却似早就忘记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了,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牛头不对马嘴:“公公,你喝不喝粥?”

王振一醒,问:“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