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话中带着真诚,倒确然是想让沈棠好好休息的,她自然也不勉强,笑着便与沈榕踏出了芳菲院。

沈棠低低地对沈榕说道,“我听说,荣福郡主向来便有些骄横霸道,又自小习过武艺,一手皮鞭使得极好。当日她能因为一言不合就在闹市对人用鞭子,今日做出让人久等不来的事情来,倒也还在预料之中。”

沈榕脸上有些讪意,“姐姐早就嘱咐过的,但我还是差点沉不住气。”

沈棠摇了摇头,“不怪你。她今日这态度,确然有些奇怪,倒不像是要立威的样子。”

她语调微转,低低地说道,“你若是有法子,这几日便去查查看,近几月来景阳王家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之事。”

沈榕嘴巴微微张开,“姐姐的意思是……”

沈棠点了点头,“荣福郡主已经过了十六岁,之前也曾有过世家子弟向她提亲,但皆都被拒。此时,景阳王却着急了起来,连沈灏这样有嫡子有平夫人的都肯嫁了,其中必有缘由。”

她语气微顿,接着说道,“祖父为沈灏求荣福只不过是为了政治上的利益,不管是什么理由他都不会在乎。原本我也并不在意,不管荣福是好是坏,都与我们无关,便是她要对付你,夺这世子之位,也得等到她自己有了子嗣,沈灏承了爵位之后再说。只是她今早这态度,让我心中生了疑惑,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多知道一些总是好的。”

沈榕点了点头,“我会想办法搞清楚的。”

他看了看天色,急急地道,“姐姐,今日太学院有射艺比赛,我和夏止都有参加,这会已经不早了,我若再不去,就得错过了。我走了啊”

沈棠望着他匆匆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对碧笙说道,“咱们回去吧。”

碧笙有些迟疑地问道,“小姐不去侯爷那边吗?”

沈棠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两下,她摇了摇头,“祖父既然说已经知晓了,那接下来的事,自然有他去处理。”

要将这样大的事情处理干净,不留痕迹,其中的手段,绝不是她所能承受的,因此祖父才不曾让她参与。

她也不想参与。

碧笙忽然问道,“小姐,我心中总有一个疑问,怎么想也想不通。您说,莫二小姐也算是侯门千金,这事的轻重自然是知晓的,她怎会初次相交,就对您说这些话?您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沈棠的嘴角噙着冷冷的一笑,“这莫伊汐自然是知晓此事非同小可的,若不是如此,她又怎会将之告诉我呢?”

碧笙有些惊讶,“小姐是说,莫二小姐是故意的?她是未来太子良媛的亲妹,若是她知晓事关重大,为何不将这绝好的消息告诉她父亲知晓?”

沈氏已经慢慢淡出朝堂,皇帝正愁找不到法子来名正言顺地办沈氏,泰安侯若是能将这个把柄送上去,在皇帝面前的地位定会再进一步。

沈棠微微蹙眉,她回想起那日莫伊汐口中对自己母亲的不满和疏离,细细揣度这其中的含义。

她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这莫二小姐果然是个妙人。你且等着瞧吧,十日之内,她必会与我再次有所交集。到时候,她所图的是什么,不是就摊开在我们面前了吗?”

第九十八章 闻声

沈棠回到月桂园不多久,桔梗来了。

碧痕忙请她坐了下来,她也并不客气,笑着将手上拿着的八宝攒盒放到了桌上,“这是南阳王妃今晨派人送给大小姐的,南阳王妃说,大小姐聪明伶俐,甚得她心,这是一点小小的见面礼,还望大小姐有空便多去南阳王府走动。”

这八宝攒盒煞是好看,是用纯银打造的,盒盖之上,各镶嵌了一颗宝石,一共八棵,颜色各不相同,沈棠一见便喜欢上了。

她好奇地将这盒盖打开,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八支材质不一,颜色各异的宝石簪子,她不由笑道,“南阳王妃真是有心,这么多好看的簪子,这下我可是不用再买簪子了”

她命碧痕收了起来,笑着问道,“你倒是来得巧,我这刚坐下呢怎么,老夫人那也知道了芳菲院的事?”

桔梗将身子凑过去了一些,低声说道,“怎么不知道?老夫人可生了一大早的气呢虽说昨夜老夫人说过,今日的请安可以免了,但当初三夫人嫁过来时,可是一大清早,卯时未到就恭恭敬敬地立在了老夫人的门口,服侍着老夫人晨起的。二夫人与三夫人一般都是郡主,彼此还是堂兄妹,老夫人本以为就算性子有差,礼数总该是知晓的。谁料到……”

沈棠略有些诧异,自己原以为荣福已经给老夫人请过安了,然后才又回到房子歇息的,以身子劳累推脱不肯见沈灏的妾室子女,倒还勉强能算是立威,但连老夫人都不看在眼里便是不孝了。

她心中想着,嘴上却说道,“昨日疲累,郡主或是一时贪睡忘了时辰罢。”

桔梗瘪了瘪嘴,“她贪睡忘了时辰,便能让一大家子人等她几个时辰?好大的排场,好大的威风,咱们府里又不是没迎娶过郡主。”

沈棠眉头微皱,连桔梗都对荣福那般不满,想必老夫人的怨气已经极盛了,但桔梗毕竟只是个丫头,这话只在自己这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传了出去,荣福是随时都可以治她一个大不敬的罪的。

她低声地提醒道,“桔梗,这话逾越了。”

桔梗表情一窒,脸色顿时一白,她讪讪地道,“是。”

沈棠捏了捏她的手,柔声道,“荣福郡主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她曾经因为与人一言不和,便一鞭子打过去,将人家的脸都刮花了,那受伤了的还是某位官家小姐。若要明哲保身,就须谨言慎行,至于其他的事,自然有侯爷老夫人来定夺。以后可要小心些。”

桔梗一阵后怕,随即又现出感激之色,“多谢大小姐的提醒,谨言慎行,我记住了。”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来的时候,老夫人还嘱咐我说,让您今晚的家宴,切莫去得迟了。”

沈棠笑笑,“我知晓了。”

新妇进门第二日的晚宴,一般都会设作家宴,也好让新妇认得家中的人员,多些接触。

桔梗因方才犯了错,心情便有些低沉,见事情皆已经交待清楚,便就立了起来,向沈棠告辞。

沈棠笑着从手上褪下了一个通身碧绿的玉镯,将它戴到了桔梗的手腕上,“这镯子是上次新打的,不算顶好。这几日天热,碧痕说戴玉能静一静心,心静自然凉,倒确是有几分道理的。我看你手腕上空空荡荡的,没个镯子压一压,这个就先拿去戴吧。等下次得了好的,我再给你留着。”

桔梗心中一暖,她跟着老夫人好几年了,也常替她打理私库,好东西也见过不少,沈棠这枚玉镯乃是和田碧玉,这成色虽不是顶级,但也算是上品了,这样的镯子,她要攒几年的月例也未必买得起。

她也并不推脱,只是将手紧紧地握在了玉镯之上,低声说道,“大小姐的事,桔梗都放在心上了。”

沈棠望着桔梗的背影莞尔一笑,“这丫头,倒像是有千斤的担子扛在肩头一般。”

碧笙撇了撇嘴,嘀咕道,“您一出手便是这么大的手笔,换了我也觉得重任在肩,责任深重啊。”

沈棠轻轻地点了点碧笙的鼻头,笑着说道,“你这个傻丫头,俗话说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便不是问题,若是大手笔便能换来别人的忠心,那就值了。”

碧笙昂起了头,“我和碧痕姐姐的忠心可不是能用钱能买得来的”

碧痕“噗嗤”一笑,“既如此,你还在那嘀咕个啥?我们与桔梗交好,但她对我们却还不曾到了拼死卖命的地步,小姐用一个镯子笼络她,又有什么好奇怪的。难不成,你是心疼那只玉镯子?”

碧笙甩了碧痕一帕子,“呸我碧笙是那等没见识的吗?一个玉镯子而已。我只是没想到桔梗也是个贪财爱货的,一时有些失望罢了。”

沈棠摇了摇头,“桔梗若是个贪财的,早就被秦氏拉拢了过去,怎么还会与我们交好?她拿我这玉镯子,一来是为了让我放心,二来嘛,她老子娘家里人都在南边,这府里她是孤身一人,手头多一些财物心里总是多一些底气。这是人之常情,与贪财爱货可差得远了。”

碧笙听罢,一时便有些羞愧,她低低地道,“好了,我知晓了,下回我见了她,客客气气地叫她一声桔梗姐姐便是了。”

到了晚间,沈棠与沈榕结伴早早地到了花厅,沈枫与苏蓦然已经到了。

沈枫见了她姐弟进来,脸上绽出温和的笑意来,“棠儿,榕儿,这里”

沈棠见他的左臂仍旧用白布一层层地包住,不由问道,“大夫不是说骨头已经合上了吗,怎得还用裹成这么一个大白粽子,这大热的天,可得难受坏了。”

沈枫笑着说,“大夫后日便来拆了,你急什么?再说,这样倒也挺好,不管做什么都有人伺候着,在丹青院自不必说,出来便有蓦然给我鞍前马后地效劳,我正觉得日子惬意呢”

苏蓦然微红着脸轻轻地捶了沈枫一拳,“说什么呢”

沈棠这才发现自己还不曾向这位苏表哥行过礼,她忙福了一福,替他圆起了话来,“大哥这便是你的不对了,虽说你还是伤者,但苏表哥最近正头悬梁锥刺股,苦读圣贤书来着,你还让他替你鞍前马后地效劳,怎说得过去?”

沈枫哈哈大笑了起来,苏蓦然的脸更红了。

这时沈谦与老夫人到了,大夫人和沈明月夫妇紧随其后也到了,便是秦氏与沈松沈紫嫣姐妹也已经来了,该来的人中除了沈沐与三夫人,便只有沈灏与荣福郡主不曾到座。

老夫人眉头一皱,“三郎今夜正好当值,请不脱假来。馨儿的产期就在左近,我昨日便发了话让她安心在家养胎,反正她与慈儿本就是姐妹,这虚礼不要也使得。他们两口子是不来了,咱们不必等。但这二郎和慈儿……”

沈谦的面色平静无波,看不到一丝涟漪,他转头向沈榕说道,“榕儿最近在太学院表现得不错,昨日喜宴之上,大学士宋冲向我盛赞于你,他说你聪明灵慧,做事有耐性又懂得变通,将来必是个能大器的。”

沈榕忙道,“宋大学士谬赞了。榕儿与宋大学士的长子宋冲哥哥都是师尊座下的弟子,定是宋冲哥哥替榕儿说了好话。”

沈谦呵呵一笑,“宋大学士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夸奖谁的,他既然这么赞你,便是你真当得。你这孩子,就莫要谦虚了。我沈氏的儿郎,成大器是应当的,成不了大器才是不该的。”

他的眼不经意地向沈松瞥去,只见他衣衫有些松散,发冠也有些歪斜,垮垮地坐着,一点精神也无,心中不由暗叹,同是二郎所出,这差别确是有些大了。

但他随即想到,大郎二郎三郎皆是同父同母,性情也是南辕北辙各不相同,龙生九子,各个不同,这道理想来是不错的 。

沈谦不过是不经意的一眼,但秦氏却正好将这眼瞧了个正着,一时对沈谦的恨意又多积了几分。

沈松已经过了十岁,但至今还在家学与那些旁支的男童混在一起,每次她回娘家,家里那些嫂嫂姐妹便拿这事来戳她的痛处,而这些,皆是因为沈谦将拿唯一的名额给了沈榕。

她心中暗暗想道,沈谦拒绝了焱儿的结亲,将荣福这等蛮横的女子娶来压在自己的头上,那般看重沈棠姐弟,却那般轻慢自己所出的一儿二女,实在是可恶之极,若是……她定不会放过这老匹夫。

这时,柳絮将花厅的铜钟敲了起来,她恭敬地说道,“回老夫人,已经酉时三刻了,菜色是要上还是不上?”

沈棠眼眸低垂,睫毛轻轻地颤动着,酉正时便是饭点,已经迟了一刻钟,难道荣福又要缺席今日的家宴了?

老夫人的面色一寒,瞅了一眼正与沈榕闲话的沈谦,见他怡然自得,并没有什么反应,只好冷声说道,“将凉菜先上了,热菜再等等。”

又厉声叫过了乔嬷嬷,“芳娘,你去芳菲院看看二爷和二夫人,怎得这时候了还不来。”

乔嬷嬷领了命,便要出去。

突然,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一个傲慢孤高的声音传来,“让各位久等了”。.。

第九十九章 红痕

仍旧是墨绿色长裙长条子脸的姑娘打头阵,她撩开花厅玄关处设置的珠帘,引着端着一脸桀骜不驯的郡主进了花厅。

荣福郡主赵慈,一身玄色镶着金边的劲装打扮,头上像男子那样用金冠将发髻束住,一张脸生得俏丽动人,但眉目之间却自有一股子英气在。

她微昂着下巴,目光在厅内扫视了一遍,然后径直走到沈谦面前,双手抱了一拳,“沈侯爷好”

此话一出,厅内的气氛一下子便凝滞了起来。

老夫人被气得不轻,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但有沈谦在,她一向都是不会出头的,因此她不过是盯着沈谦瞧了一眼,便又敛了怒容,将脸移向别处去。

莫氏与沈明月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同时将桌案上的茶盏端了起来,埋头饮起了茶来。

秦氏却有些看好戏的意味,抬着头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举止无度,行为古怪的二夫人起来,她身旁的沈紫嫣和沈紫姝却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沈棠暗自诧异,又有几分觉得好笑。

荣福乃是新嫁娘,按照习俗,今日依旧该穿着红色,她倒好,一身黑色的劲装作男子打扮起来。这也就罢了,她既然嫁给了沈灏当继室,又是明媒正娶的二夫人,自然便该称沈谦为父亲,她却像是个江湖人打招呼一般,称呼一声“沈侯爷”便算完了。

真真是有趣

沈谦到底是老狐狸,脸上波澜不惊,他笑着说道,“慈儿落座吧,二郎呢,怎得没和你一块来?”

赵慈脸上漾起了一抹诡异的微笑来,她装模作用地左顾右盼了起来,然后说道,“二郎?沈侯爷是说沈灏啊?他竟不曾来吗?今晨一早他便离了我那儿呢,我以为他早来了呢。”

说着,忽然将手掩在嘴上,咯咯地笑了起来,“说不得,他昨夜累坏了,这会正躲在哪休息呢。”

沈棠眉头一挑,眼中的兴味便又浓了几分,荣福郡主这话说得暧昧已极,虽是新婚夫妻的人之常情,但这般口无遮拦地在公婆妯娌小辈面前说出,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

果然,老夫人刚刚强压下去的火气,又腾腾地冒了出来,她厉声喝斥道,“饭点已经过了,既然来了,便就坐下,柳絮,传菜”

赵慈倒也不恼,她丝毫不顾秦氏母女像要将她吞噬掉一般的目光,也毫不在意莫氏沈明月皱起的眉头,笑呵呵地便坐了下来,招呼着众人,“吃吧,吃”

一边说着,她便举起了手中的筷箸,伸手便往盘中菜夹去。

“祖父还不曾动筷,父亲还不曾来呢”沈紫姝故作无辜地说道。

沈棠微微一笑,总算来了。

沈紫嫣紧接着便用撒娇的语气对老夫人说道,“祖母您瞧,那是父亲的座位呢”

但赵慈却丝毫都不以为然,她自顾自笑呵呵地吃了起来,边吃还边说道,“这菜味道真好,想不到安远侯府的厨子还不错,这么一比我们景阳王府的厨子做的简直就是猪食。不行,我得让父王将那些厨子都换掉”

老夫人听完这话,脸顿时黑了,又被沈紫嫣晃得有些心烦,她一把甩开了沈紫嫣的手臂,沉声说道,“都给我好好用饭。”

沈紫嫣从不曾这样当众被老夫人落了面子,心中一时有些耐受不得,竟嘤嘤地哭了起来。

她恨恨地剐了一眼吃得半点姿态也无的赵慈,愤愤地说道,“不给祖母请安是为不孝,让我们久等是为不仁,你占了父亲的尊席是为不廉,祖父不曾动筷你却吃得那样香是为不耻。枉你身为郡主,却这样不仁不孝,不廉不耻”

这指控掷地有声,沈棠听得不由一乐,她心想,沈紫嫣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姑娘了,但却不过三言两语便能被撩拨起来,便是荣福再不像话,既然祖父都不曾发声,哪里还轮得到她一个晚辈?

果然沈谦面色一沉,重重地说道,“紫嫣,郡主是你母亲,你这样指责你的母亲,也是不孝。还不快给郡主认错请罚?”

沈紫嫣咬了咬牙,冷哼道,“是她不对在先,要认错请罚也是她先。”

沈谦冷声道,“若不认错,你便出去,我沈氏没有你这样目无尊长的女儿”

这话种的冷意让沈紫嫣浑身一颤,她望了眼秦氏,见她使劲地冲自己摇头,便只好软了下来,她低声地冲着赵慈道,“母亲,请恕罪。”

赵慈呵呵一笑,挥了挥手,毫不在意地说道,“你说得倒也没错,不孝不仁不廉不耻,我倒果真都占齐了。不过,我向来便是这样的呢沈侯爷又不是不知道”

她又夹了一筷子菜,一边说着一边往嘴里送,一边送着一边说道,“我比你没大了几岁,叫我母亲我可不敢当。以后记住,叫郡主,别忘了啊”

沈棠心中一跳,荣福早上不曾受过大家的请安,不曾喝过大家的敬茶,这回竟连母亲都不让叫,又直喇喇地叫祖父沈侯爷,如此目无尊长,如此无礼鲁莽,她存的究竟是什么心……

沈紫嫣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甲都快将手心划破,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郡主的吩咐,我知晓了。”

这时,柳絮引着端菜的丫鬟们到了花厅,她一个个地将菜布好,然后垂手在老夫人耳边低语道,“回老夫人,我看到二爷在门外徘徊良久,一直都不肯进来。”

老夫人便朝乔嬷嬷使了个眼色,“去,将二爷请来。”

不一会,沈灏来了。

他依旧是那张英俊的面孔,但形容却与潇洒再搭不起来,只见他苦着一张脸,慢慢吞吞地落了座。

沈谦眼中精光一闪,望着沈灏半晌,然后方才沉沉地说道,“二郎辛苦了,快用饭吧,大伙都饿了。”

沈棠却从沈灏的脖子上发现了隐隐约约的红痕,她心中一惊,看着连吃饭都豪气万丈的赵慈,不知怎得她就想起了传说中赵慈不离手的皮鞭来。

她心想,难道沈灏游戏花丛这么多年,终于遇到了一个能将他彻底压制住的女人?皮鞭,滴蜡,辣椒油……

不,不对

荣福的态度何曾有半分像一个新嫁娘,倒像是诚心不想在安远侯府呆下去了,一心惹事想要求去似的,这样的荣福又岂会有闲情逸致与沈灏洞房?

沈棠的眼神一深,不由又往沈灏的脖子处望去,那若隐若现的红痕在她脑中越发鲜明了 起来。

她在心内微叹,沈灏啊沈灏,这回你确是遇着了敌手了。

突然,“砰”一声,赵慈重重地将手中的碗筷放了下来,然后笑呵呵地立了起来,“我用好了,你们慢用”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景象又让厅内的气氛骤然凝滞起来。

老夫人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憋闷,也重重地将碗一放,怒声骂道,“实在是太没规矩了景阳王便是这么教的女儿吗?真是岂有此理”

沈谦眉头微皱,但面上却仍旧很是平静,他夹了几筷子菜放到老夫人的碗上,说道,“快吃吧。”

老夫人将碗往外一推,恨恨地说道,“气都气饱了,我不吃了”

说完,竟也学赵慈一般将椅子一挪,便向外走了出去。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众人噤若寒蝉,不声不语,都努力将碗中的饭菜往嘴里扒拉去,过不多时,便纷纷放下了碗筷。

这顿饭吃得惊险之极,五味陈杂,不欢而散,又有些莫名其妙。

入夜之后,沈棠便被沈谦叫到了书院。

沈谦似乎疲惫之极,不停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景阳王许以半块兵符,全府人马,竭力相帮,只求我善待忍让这个爱女,我自然是答应了的。你父亲向来风流,声名在外,荣福不过区区一个小女子,再难缠又能如何?想不到她……竟在新婚之夜,洞房之时,举鞭抽打了你父亲。”

他低低一叹,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真是……算个什么事啊”

沈棠心中一跳,荣福果然……彪悍

她眉头微锁,但心中却莫名起了一股酣畅之意,只是祖父面前实在是不好表达,因此只得语带震惊地说道,“啊,郡主她怎能这样”

沈谦沉沉地道,“景阳王的支持对我们至关重要,这不只关乎民马实力,景阳王乃是皇室宗亲,将来三皇子即位,若是能得景阳王的鼎力相撑,那便名正言顺得多了。”

“只是……”他叹了口气,“你祖母是个躁脾气,秦氏和她所出的那几个也都是惯会惹事的,荣福轻易便能将她们挑起来,到时候,我安远侯府的后院,可就要鸡飞狗跳了。”

沈棠咯咯笑了起来,“祖父多虑了呢我见荣福郡主似乎并不愿意嫁入我们家,她昨夜今日的这番所为,想来也都是做给您看的。想来她并不知晓您和景阳王之间的协议,因此倒有些一心要闹得太过,让父亲一怒之下写上一纸休书的意味。”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牺牲一些后院的安宁,便能得到景阳王这样的助力,何乐而不为?至于郡主嘛,若是她闲着无聊,想玩玩斗智斗勇的游戏,又有何不可?只等到尘埃落定那日…….”

沈棠的嘴角漾起了诡异的笑容来,这荣福郡主那般可爱,若是不好好帮帮她,倒还真有点对不过她抽打沈灏的那两鞭子呢。.。

第一百章 临敌

沈棠从安远侯的书院走出来时,已过了亥时,但盛夏的夜晚,繁星点点,倒照得园中景色上浮现出一片迷朦的光亮。

碧痕见沈棠出来,忙提着灯笼迎了上去,有些心疼地道,“怎么那么晚,都过了亥时,这府里的人怕是都歇下了。小姐饿了没?”

沈棠见她像个管家婆似的问上问下,不由笑了起来,“你一定等得久了吧?傻丫头,下回若再来这,你就去全叔的门房那坐着等。”

碧痕脸色有些不自在,“全叔毕竟是个男子,那么晚了,呆在门房处,惹人闲话就不好了。”

沈棠眸光一深,沉沉地问道,“是有谁说闲话了?”

碧痕想了想,说道,“那倒不曾。只是有几回我在园中碰见了全叔与他打招呼的时候,旁边总有小丫头鬼鬼祟祟地说着什么。一时有些不自在罢了。”

沈棠心中隐隐起了怒意,全叔的年龄与沈谦差不多,足以做碧痕的祖父了,竟还有人拿这个来作文章,她的语调一时便有些冷意,“我回去便让碧笙查查,到底是谁在暗地里作怪,若是让我知道了是谁,绝不那样轻易放过她。”

碧痕的眼睛晶晶亮亮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夺眶而出,她柔柔地说道,“那些人左右就是妒嫉之意,不值得小姐费心。”

话是这样说的,但她脸上的欢喜和感动却瞒不过人。

一主一仆,在这微亮的夜色里,徐徐而行。

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了呜呜咽咽的箫声,那箫声时而婉转,时而清淡,时而像是欲诉衷肠不得行的少女婉泣,时而带着甜蜜。

沈棠的眉头轻皱,倒不是这箫声并不动听,实际上这箫声吹得极其动人,甚能撩拨起少女心事,但这毕竟是大半夜的,也亏得她和碧痕的胆子大,若是让略胆小些的骤然听去,怕不要惊出一身病来。

但碧痕却听得甚是入迷,她听着听着便就立在了那里,腿脚再不能移开半步,直到一曲终了,才惺忪地醒了过来。

她见沈棠停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等着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幸亏这是夜晚,夜色将她脸上的红晕彻底掩盖,“这箫声不知是何人所奏,煞是好听,我一时听得呆了,误了咱们的回程,小姐千万别生气啊。”

沈棠无奈地捏了捏她的嘴巴子,“左右都已经那么晚了,再晚个半刻钟又能如何?这会儿曲已终了,咱们是不是也该散了?”

碧痕忙道,“那自然是。碧笙还说热了点心等咱们回去吃呢,若再不走,点心凉了,碧笙可要生气了。”

她上前一步扶住了沈棠,脚步匆忙地继续往前走去。

临到拐角之处,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又深深地回了头,目光紧紧地朝那箫声传来的方向注视了几眼,这才舍得回过头去。

碧笙在月桂园门口焦急地探头,一见到了沈棠和碧痕的身影,忙嘟囔着迎了上去,“天色都那样晚了,才让回来,侯爷也真是的,有什么吩咐就不能挑白日嘛幸亏这是夏天,要是冬夜,那还不让人冻出毛病来了?来来来,快进去,我热了几块槐花糕,还煮了两碗绿豆羹,这便去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