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隐有种感觉,赵誉现在所做的一定是件极其危险的事,并且,他也一定是因为她才去冒这样的险。

但西域,对身份如此特殊的赵誉来说,真的是太莫测,也太危险了。她正为此事烦闷,而这缘由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对荣福说的。

正在这时,忽然马车停了下来,车外传来男子温润的声音,“请问这是安远侯府的马车吗?”。.。

第一百六十六章 暗流

是容觉的声音。

沈棠撩开车帘,看到容觉一身青衣玉树临风般地立在车前,温润得如同一汪泉水,但她脑中想到的却是他和秦焱之间神秘的关系,这样想着,好像儿时那样相濡以沫的感情,都变得淡薄了起来。

她微微地摇了摇头,将心中那股疑惑和猜忌驱散,轻声问道,“阿觉?”

容觉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他忙道,“是棠儿,正好我外祖母的马车抛了锚,本来是要派人差遣府里再送一辆马车来的,但此处离柳花巷不远,一来一回又要耽搁不少时间,怕错过了时辰失了礼数。正好瞧见了安远侯府的马车,因此便想搭个便车,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荣福闻言也探出头去,“快请老夫人过来吧”

容觉深深施了一礼,然后便匆忙到了前面,要将保国公夫人接过来。

荣福笑得颇为暧昧,“啧啧,阿觉,棠儿,叫得可真亲切。喂,保国公夫人上回要给你提的亲,可就是这位云州容氏的大公子?既然你们是青梅竹马,容大公子又长相不俗,等老侯爷的孝期过了,这门亲也未尝不好作得,要不要我替你张罗张罗?”

沈棠瞥了她一眼,“郡主只管操心陈生的事儿就够了,我的婚事就不劳您费心了。况且,我和阿觉只有兄妹的情分,他有他的所爱,我也有我的,不兴你们这样乱点鸳鸯谱的。”

提到了陈生,荣福的神色便有些低落了下来,她低低地叹了一声,“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是死还是活……”

沈棠捏了捏她的手,“你放心,榕儿既然一时没找着他,那他定然还是活着的,只要他还活着,总有找着他的一天。”

大周军队的风俗,大小战争战亡的兵士都要确认身份,登记造册,然后将铭牌挂到英烈堂,以彰显他们为国捐躯之功,英烈堂里没有陈生的名字,阵亡名单上目前为止也不曾见过他,那显然,陈生还活着。

荣福点了点头,“嗯。”

保国公夫人和她的嫡孙女金玉萱一块上了荣福的马车,她万分抱歉地说道,“倒是叨扰了郡主,要劳烦郡主跟我这个老婆子挤一挤了。”

荣福亲亲热热地扶着保国公夫人的手臂,笑着说道,“老夫人说得哪里的话,我这车里宽敞,便是再来两人也坐得下。说起来,我小时候也曾与老夫人同过车,那时候我母妃还在呢,我记得当时啊……”

两个人便开始回忆起了当年事。

而这厢,金玉萱轻轻晃动着沈棠的衣袖,有些羞涩,又有些不满地说道,“棠姐姐失信了,说好了等你出了服,一定要来找我玩的。”

沈棠笑眯眯地捏了捏她圆嘟嘟的小脸,“我知道错啦,为了将功赎罪,改日一定认认真真地下个帖子,请玉萱小姐和我玩。”

金玉萱的脸色有些微红,她忽然低声问道,“棠姐姐,你方才见着我表哥了吗?”

见沈棠点头,她又压低声音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表哥他……好生奇怪。他上回让我问你要的伤药,我有仔细观察过,他没有在用,可他既没有用,为何又要冒着私相授受的名声,特意问你来要。”

沈棠双眸微闪,笑着问道,“玉萱想得多了,许是你表哥用了却不曾让你看到罢了,这也谈不上什么奇怪之处。”

金玉萱坚持地摇了摇头,“我对气味很敏感,祖母常常戏说我上辈子是小狗呢。棠姐姐给的伤药有股独特的味道,但那几日我并不曾在表哥身上闻到过。”

她悄悄地瞅了瞅保国公夫人的方向,见她正与荣福郡主聊得入神,并不曾注意到自己这边,便又凑近了沈棠一些,皱着眉头说道,“表哥在外面的时候多,并不常在府中,但每回出现,身上总是带着些奇怪的味道,有时候是脂粉,有时候是血腥味,真不知道他到底在外面做什么坏事。”

沈棠若有所思地望着金玉萱,等过了良久,她突然低低地笑出了声来,“你表哥是个大人了,又是云州容氏将来的家主,他来京城想必也肩负了家族的任务,可并不纯粹是来走亲戚的。所以,他在外面有些应酬是难免的,就算是身上沾染了不好的味道,也并不一定代表他就一定是个坏人。”

她语气微顿,接着说道,“既然大家都是亲戚,若是玉萱对你表哥有什么疑问,大可直接了当地问出来,也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子呢?”

因为在意,才会关注,因为关注,才会怀疑。

金玉萱怕是对容觉上了心,有了莫名的好感,这才会对容觉的事情那么着意观察,但沈棠猜想,以金玉萱单纯的心性来看,恐怕连她自己还未曾明白这心意。

但沈棠不想点破。

她自然知道表兄妹通婚有着怎么样可怕的后果,并不利于子嗣后代,虽然大周朝随处可见这种表兄妹之间的结合,真正生出畸婴的概率也极少,但子嗣后代这种事,是容不得有半分侥幸心理的,若是不幸成了那万中之一,痛苦会伴随一生。

若只是少女懵懂时期的好感,那很快就会随风而散,让金玉萱意识到了反而不好。

但她同时心中也生出几分疑惑来,容觉不曾受伤,那到底是谁受了伤。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之中忽然闪现出一张冷漠刚毅的脸来,那身火红的袍子,就像是漫天血雾一般,让她忽然有种颤栗之感。

不会是……秦焱吧?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

正当她想要继续追寻下去时,柳花巷苏府到了。

沈明月今日打扮地甚是隆重,自从赵慕登基为帝后,一向在安远侯躲着不轻易出门的她,竟然也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贵妇人,尽管她的丈夫没有官身,性格脾气都有些窝囊,但她终究还是靠着娘家赢得了今日被人吹捧着的地位。

她搬入新宅,本不是件大事,若是换了以往,自然是乏人问津的,最多也就侯府的几个主子过来聚一聚热闹一下罢了。但如今她的身份今非昔比,多少想要讨好新帝和太后的朝臣王侯,都想着要夫人们走通她这条门路,因此这柳花巷的宅子里,还不过巳时刚过,就已经显得熙攘了起来。

苏长海和苏蓦然都不是官身,虽然也出生侯府,但安乐侯府到底是在江南,与京城的勋贵并无什么联系,本来招呼男客这一头倒让人有些头疼。但好在今日来的朝臣多半都是品级不高的小官,公侯府邸来的也都是公子少爷,又有沈枫的引见,前院倒也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沈明月得到了这消息,心中最后一点忐忑也消失了。

她心中想着,皇上乃是自己的亲外甥,将来花钱替苏长海捐个闲散的官职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自己的儿子苏蓦然过几月就要参加科举,若是能得中自然是好,便是不能得中,选个翰林院的官职还是可以的,实在不行,便求太后要个封赏,又有何难?

看起来前途那般美好,在江南所受到的屈辱也很快就要一扫耳光,沈明月的心情感到很愉悦,她笑容满面地在新宅中迎接着陆续而来的贵客。

这时,她身边的大丫头春杏急匆匆地进了来,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少奶奶那屋子里,不知道何故响起了劈里啪啦的声音,好几个丫头还都挨了她的耳光子。”

沈明月的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来,“怕是知道了今儿另外一件喜事。不必管她,由着她就是了。”

春杏有些犹疑,“今儿来的贵客多,若是少奶奶闹将起来,怕是有些……”

沈明月冷笑了一声,“她若是要闹,还正好遂了我的心意,我还怕她不闹呢。你不必再去管她,只管替我陪在徐姑娘的身边,若是少奶奶派人来烦扰徐姑娘,你也别客气,该动手的时候就动手。”

这新买的宅子原来是一位翰林的故居,颇为大气,面积也十分大,虽然没有河塘湖水,但却有五个院落,外加一个宽阔的后花园。

这宅子所费甚巨,便是修缮也花了不少钱,沈明月夫妇是没有多少钱的,但老夫人清醒那会却没少拿自己的私产去补贴她,太后也赏赐了不少,但最大的功臣却是沈紫嫣。

沈紫嫣原本是想借着银子钳制住沈明月的,但到底道行还是低浅了一些,再加上如今沈明月的气势高涨,竟然花出去了银子,却不曾掌握了这家里的管事权。

因此,沈明月对春杏所说的倒是她的真心话,宅子里的仆妇小厮大多都是她的人,若真是沈紫嫣闹了起来,她自然有的是本事将事态往有利她的方向引导,甚至她还能借着今日这时机,好好地为这个儿媳妇做做规矩。

没有人会见怪她,因为沈紫嫣为公爹买妾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结结实实地扎在了所有做婆婆的贵夫人心上,沈紫嫣的名声已经坏掉了,沈明月借机教训她,只会博得贵夫人们的支持。

春杏退了下去不久,便有仆妇来通知沈明月,“荣福郡主和保国公夫人到了。”

沈明月闻言立刻整了整衣衫,迎至了门口。

保国公夫人乃是一品国夫人,又向来德高望重,能将她请了来,实在是莫大的荣幸,而荣福又是安远侯府的当家侯夫人,更是郡主之尊,这两个人沈明月一个都不能轻忽,也轻忽不得…….。

第一百六十七章 贵妾

沈明月恭恭敬敬地将荣福郡主和保国公夫人迎进了后院的正屋,刚陪着闲聊了几句,春杏又来了,她脸带焦虑在沈明月耳边低语着几句,沈明月脸色微变,却仍旧与保国公夫人说笑着。

荣福看出了不对,便笑着说道,“今日的贵客众多,二姐想必还有许多事情要忙,老夫人也不是外人,有我和棠儿陪着就尽够了,二姐去招呼别的客人吧。”

沈明月感激地点了点头,又冲着保国公夫人抱歉地笑了笑,“那就麻烦郡主了。”

沈明月离开不多久,正屋便热闹了起来,在新宅中逛着的贵妇小姐们听说荣福郡主和保国公夫人到了,俱都赶到了正屋,想要与这两位大周数得着的贵妇多叙叙话联络联络感情。

一阵寒暄过后,众人便围着保国公夫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闲话来了,保国公夫人向来就爱热闹,为人又慈祥和气,因此不多久,身边聚拢的人便越来越多。

但自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往前挤的资格,角落里便有三个穿着并不特别华贵的妇人聚在一起说着话,从样貌打扮来看,这几个妇人的夫君品阶都不高,极有可能是新近才被提拔上来的,因此她们暂时还无法融入大周京城的贵族圈子。

一个穿着绿绸褂裙的妇人笑着说道,“泰安侯世子夫人昨日产下了个八斤大的胖小子,据说当时凶险得紧,幸得太后娘娘闻讯从宫中派出了几个有经验的嬷嬷,这才母子平安,皆大欢喜了。”

穿蓝绸衣裳的妇人略有些欣羡地说道,“姐姐家里和泰安侯府是姻亲,这些消息就是比咱们知道得快。听说泰安侯世子近来颇得皇上的器重,他们家的二小姐也已经是明定的威王妃了,太后近日精神好了许多,听说都是他们家二小姐的功劳呢,太后爱重二小姐,才亲赐了嬷嬷给世子夫人,这份荣耀,啧啧,真是羡慕人”

穿橘红色衣裳的夫人附和道,“从前泰安侯夫人只喜欢将大小姐带在身边,去哪里都带着她捧着她,倒并不大看重这位二小姐,想不到二小姐的造化要比她姐姐好上太多。”

蓝绸衣裳的夫人闻言不解地问道,“姐姐何出此言?泰安侯府的大小姐乃是贤贵王的侧妃,虽然不及威王正妃荣耀,但却也甚是尊贵的,何况威王虽然是皇上亲弟,将来却免不了要被赐到边疆做个藩王,藩地的生活劳苦,哪里及得上京城半分?”

她略有些迟疑却仍旧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更何况,威王如今被困西疆,也不知是死是活……”

橘红色衣裳的妇人往四处略张望了一下,见众人都被保国公夫人说的话给吸引住了,不曾听到她们两个的对答,这才悄声呵斥道,“妹妹糊涂了,这是什么场合,岂能妄议威王的生死,若是让人给告发了,岂不是害了你夫君的前程?”

蓝绸衣裳的妇人自知失言,忙掩着嘴说道,“是我该死,说错了话,威王殿下英勇无比,吉人天相,自然会逢凶化吉,平安凯旋的。”

绿绸衣裳的妇人笑着说道,“好了,此处就我们三人,你不必担心成这样,难道我们还能将你害了不成?”

她将身子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说道,“威王哪里需要去藩地受苦?莫说威王了,便是瑞王醇王也都要回京了呢。皇上仁厚,体恤藩王辛苦,已经决定了要撤藩,此事已经提上议程,不过是早晚的事。”

她的声音更低了一些,“二小姐成了威王正妃,有太后的喜爱,她的兄长又得皇上器重,这地位固若金汤,若是将来能得了子嗣,还有什么可愁的?但大小姐就……”

橘红色衣裳的妇人也悄声接着说道,“我听说贤贵王曾经专宠过一个婢女,还让那婢女先正妃怀了子嗣,但后来又不知道怎得,那婢女从楼台上摔落,一尸两命,贤贵王因此也厌弃了正妃和两位侧妃娘娘。姐姐说的,莫非是这桩事?”

绿绸衣裳的妇人笑得诡秘,“就是这事。从前东宫敬事房的太监与我夫君有些交情,据他说,贤贵王自那婢女身亡之后,可是一次都没翻过那几位娘娘的牌子。若是换了别的男人这也倒罢了,男人嘛,一时的情深,等过些日子自然就能想明白了。但贤贵王可真真是个痴情种啊,啧啧,我听说他如今潜心修习佛法,似有皈依佛门之心。若果真如此,那几位娘娘将来的日子还能好吗?”

橘红色衣裳的妇人点头说道,“哎,若是有个子嗣还好,偏偏连个子嗣都无。”

沈棠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心中有些惊诧,赵熹竟然起了皈依佛门之心,但随即她却想到,今上并非胸怀宽阔能容得下人的,如今御座不稳羽翼未丰,自然是要将明君的姿态摆出,做一个兄友弟恭的好皇上,但过几年之后,赵熹这个献上传国玉玺的废太子却会如同喉中之刺,让他寝食难安,不除不快。

赵熹若是成了佛门中人,或许当真能够逃过一劫。

正在她心中感慨之时,却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哭闹的响动,伴随着这阵动静,正屋之中闯进来一个哭得梨花带雨却又发丝凌乱的女子,她猛地扑到正和保国公夫人说着话的永宁伯世子夫人周氏身上,凄厉地喊了一声,“舅母救我。”

这狼狈的女子,不是沈紫嫣是谁?

周氏的脸上闪过不快之色,但在众人面前她仍旧是将这不快强制压下,她勉强挤出个笑容来,僵硬地问道,“外甥女,你这是做什么?”

话刚说完,她又苦笑着朝荣福处望了过去,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嫡母在堂,却并不拜见,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去喊舅母救命,实在是太不懂规矩了,屋内众人见了这样的沈紫嫣脸上都现出又是鄙夷又想看好戏的神色来。

沈紫嫣向来对荣福不敬,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紧紧抓住周氏的胳膊说道,“舅母,您可要就救我,我婆母她想要打死我,呜呜呜。”

周氏闻言眉头深皱,她对沈紫嫣的身世多少是有些知道的,也对永宁伯府干的那些勾搭有着隐约的察觉,她知道府中的人对这位外甥女还是有些忌惮和看重的,更何况如今沈紫嫣说的情况严重,既然求到了她面前,她若是不站出来,岂不是显得她永宁伯府的声威弱下了吗?

因此,便是心中对这个外甥女再厌恶,她也不得不开口说道,“外甥女是不是对苏夫人有什么误会?”

沈明月适时地踏进了屋门,她脸色凝霜,重重地对沈紫嫣说道,“你既是我唯一的儿媳妇,也是我娘家侄女,你倒是对着这屋内的长辈细细说说,我是怎么派人要打死你的。”

沈棠一眼便看到了垂着头跟在沈明月身后的那个女子,细腰柳眉,正是碧痕,只是她如今的气质比起当初来少了几分安静干练,却多了几分柔媚娇弱,若是不说,还有谁能看出眼前这双目垂泪的女子,竟然是身怀武艺的女侠?

当然,她也立刻明白了今日这出怕是沈明月一手导演的好戏,为了将沈紫嫣彻底打压踩在脚底下。

沈紫嫣见周氏答了腔,以为她是站在了自己一边,立刻理直气壮地指着沈明月说道,“你既是我的姑母,又为何要这样为难我?我和相公成亲不过半年,暂时没有子嗣实属正常,你却急巴巴地要将这贱婢塞到相公的房中。这贱婢是沈棠的侍女,我倒是要问问你,有将表妹屋子里的丫头给表哥作妾的吗?你定是和沈棠商量好了,要欺负我”

沈明月不待沈棠发作,厉声喝道,“够了,你向来就对我不敬,这就算了,何必要将脏水泼到你姐姐身上?你不敬长姐,直呼她的名讳,她也不与你计较,你倒是越发欺负她好性子了吗?”

沈紫嫣哭喊着说道,“若不是你们商量好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身边的春杏还跟她说今日就是成全她的好日子,欺负我听不懂吗?我气不过,亲自去找她理论,为何府里的仆妇都向着她,却将我好生一顿打?我可是苏府的少奶奶,若不是你的授意,她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这样折辱我?”

沈明月望着议论纷纷的众人,长长地叹了一声,眼角掉落出几滴晶莹的泪花来,她却慌忙用衣袖擦掉,勉强笑着说道,“今日这大好的乔迁宴席,却让各位夫人看笑话了,是我的不是,我这媳妇她……不太懂事,还请大家看在她是永宁伯府的外甥女份上,多多担待一些,莫将今日之事说出去……”

春杏愤愤然地说道,“既然少奶奶要评理,那夫人就该让大家给评评理。这位徐姑娘是城西绸缎铺子老板的女儿,前些日子夫人为了要替少奶奶准备新春的衣裳,特地亲自去铺子里挑衣料,但是突然犯了心疾的毛病,幸得这位徐姑娘出手相救,夫人才没事了,夫人见她是故人,性情又好,心中欢喜,想到膝下还缺个女儿,本来是想趁着今日大好的日子,收徐姑娘做个义女的,谁料到……”

沈棠这才点了点头,“徐姑娘年少时与父母失散,幸得我舅父收留,这才在方府待了下来。我舅父瞧她年纪与我相仿,便让她与我做伴,陪在我左右,其实却并不是奴身。后来机缘巧合,找到了她的生身父母,便就家去了。”

沈紫嫣不敢置信地望着沈棠和沈明月,她尖声叫道,“不,我不信什么要收作义女,如是要作义女,你为何要将那个金缠玉的镯子给她?那镯子可是我祖母给你的,价值千金,你都不曾给我,却偏偏要给她”

沈明月厌弃地说道,“那镯子,是我给义女的见面礼,有什么不妥?我的东西我爱给谁就给谁,难道还非只能给你不成?”

她将身后的碧痕拉到身前,轻轻地揉着她的手说道,“孩子,让你受委屈了。本来我派人拦住你大嫂是为了不让她胡说八道,坏了你的名声,谁料到却还是拦不住。哎,如今你的名声被你大嫂坏了,以后可该如何是好?不如……不如……”

沈明月的眼神忽然坚定起来,她沉重地问道,“既然事情已经到了今日这地步,你除了嫁给蓦然外,再无其他的法子,你是良家子,又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许你以贵妾之礼迎你进门,只能这样委屈你了”

碧痕眼中含着泪水,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但凭母亲做主”。.。

第一百六十八章 想我

沈紫嫣这才明白自己进入了婆母精心布下的圈套,先是故意放出风声说她有意要将碧痕给苏蓦然作妾,然后便派人将自己引至碧痕所在的屋子,又故意挑起了自己的怒火,以言语诱得自己到此向舅母求援,最后再以自己坏了碧痕的名声为由,顺理成章地定下了名分。

她心中气怒已极,但此时却已无力再去改变什么,她想到自己倾心以待费尽心思得来的夫君,对她冷眼相看形同陌路,半分温存也无,就觉得心痛难耐委屈成伤,如今竟然连一个婢女都要来欺负她了吗?

两行清泪之下,沈紫嫣花容月貌的脸变得越发凄厉,凄厉地有些狰狞,她紧紧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倔强而尖利地说道,“婆母为了要抬举这贱婢,竟然设下这样的圈套让我来钻,我道行低浅不如人,我认栽。只是……”

她凑近沈明月,忽然绽出诡异的笑容来,“婆母也要像对待徐姨娘这样,善待公公的窈姨娘和兰姨娘啊窈姨娘身怀六甲,不日就要生产了,医正说可是个男胎,兰姨娘也有了喜讯,以后我们苏家真可谓是添丁添福,不知道要有多热闹呢”

她将话说完,便再不看屋中任何一人,袅袅婷婷地离开了正屋,只留下一屋子的窃窃私语和议论纷纷。

沈明月被沈紫嫣戳中了痛处,心中盛怒,但今日众多贵客面前,却不得不将怒意隐下,她强笑着对众人说着抱歉,“是我教导无方,扰了各位的清净,还望各位多多包涵,等改日我一定亲自上门拜访,向各位致歉。”

荣福似笑非笑地说道,“二姐说重了,是我这个嫡母没有教导好,倒让你受了委屈。”

保国公夫人冷眼旁观这闹剧,脸上颇有些不耐,她听荣福这样说,立刻便道,“你才嫁到安远侯府多久,就将这些事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同样是沈氏女,棠儿怎得就没被你教坏?”

在座众人都知道沈紫嫣姐妹一直都是平夫人秦氏教养的,便是荣福郡主嫁到了沈家后,也仍旧如此,因此沈紫嫣的品行着实与荣福无关,乃是秦氏不曾教好。

周氏品出这话中意味来,脸色顿时便有些怪怪的。

早有机灵的贵妇将话题岔开,“苏夫人,我刚从你们后花园中来,这四月还不曾到,竟然已有海棠花开了,真真是奇景,我素来对这花花草草甚是喜爱,想要请教一下,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明月笑着回答,“犬子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个方子,能让海棠提前开放,还能延长它的花期。若是夫人感兴趣,我便让犬子将法子抄写下来,然后送至府上。”

那爱花的贵妇十分高兴,连连点头称谢。

这插曲将方才的气氛冲淡,那些看够了热闹的贵妇自然也就顺水推舟,顺着新的话题闲谈了下去。

金玉萱撅着嘴小声地说道,“怎么还不开宴?我都有些饿了。”

沈棠看了看时间,已经巳末了,再有一刻钟应该就能开席,但见金玉萱那小脸纠结的模样,想来是真的饿了,她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碧笙带了些新制的糕点来,若是你真忍不得了,咱们出去寻个安静的地方,先用两块垫一垫肚子。”

金玉萱笑嘻嘻地点了点头,然后拉着沈棠的手就出了屋子,在屋外伺立的碧笙听说是要用点心,便笑着说道,“方才遇到了秋桃,在那边林子里说了会悄悄话,我瞧着那边还挺清净,也没什么人经过,不如我们便去那边吧。”

秋桃是沈明月从江南带回来的丫头,也是活泼爽朗型的,在侯府的时候与碧笙算得是合得来的,两个人这番碰到,定然说了不少八卦。

沈棠点了点头说道,“就去那吧。”

那林子并不深,在这三月末的中午阳光普照下,感觉甚是美好,金玉萱吃了两块糕点垫了垫肚子,便被不远处的海棠花丛给吸引,吵着要过去看花,沈棠不太放心,便让碧笙跟了过去,自己则倚在树背上瞧着她们。

这时,忽然从林中传来了沈枫的声音,他带着怒气地说道,“当初非要逞男儿气概,将没有的事都认下了,既然如此,你就该对紫嫣好一些,可你却又去招惹棠儿的丫头,这也就罢了,棠儿也愿意成全你们。如今你娇妻美妾都有了,为何却还要对棠儿念念不忘,还当众念什么‘若问花中谁最香,惟有海棠真国色’,你真当在场的公子中无一人能窥破你的心意吗?这样却要将棠儿的名声至于何地?”

沈棠闻言大惊,她的脸色立刻便凝重起来,苏蓦然对她有所好感,这个她是知道的,但若是他如今还对自己留有心思,那么碧痕又算是怎么回事?

她侧耳听去,苏蓦然颓然地说道,“我心中自始自终只有棠儿一个人,你是知道的,但棠儿与我云泥之别,她又岂是我能配得起的?紫嫣她……当时设计让我入局,我自然心中怀恨,可一想到她到底也是因为爱我至深才做了错事,我又心中不忍,若是我不将这事兜下,那她的名节已坏,到时候如何在林家立足?”

沈枫叹道,“那你为何还要如此冷待于她?”

苏蓦然语气黯然,“我原以为紫嫣与棠儿乃是一父所出,总该有些相似,但紫嫣一丝棠儿的端庄冷静都不曾学到,反而屡次将我母亲气病,她对我母亲那样,让我实在对她爱重不起来……后来她的脾气越发暴躁,只要有一言不和,就打砸开骂,实在令人无法忍受。”

他缓缓说道,“也就是那时,我遇到了碧痕。她……她是棠儿的贴身婢女,气度姿态颇有几分像棠儿,又温柔敦厚,就像一朵解语花,能将紫嫣撒下的阴霾都驱散。得不到棠儿,能得她的侍女,也是好的。”

这声音低落惆怅,但却似将沈枫激怒,“你自己也知道的,棠儿是你不能够得到的人,更何况如今你已有妻室,便是连念想的资格都不再有了。将棠儿从你脑海中拔除,将这满园的海棠花铲掉,以后再也不许你作什么海棠诗,醒过来吧,若是你再执迷不悟下去,你这辈子就都要毁掉了”

他将苏蓦然强行拉着离去,只剩下树背后眉头紧锁的沈棠。

“小姐。”温婉的女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沈棠抬起头来,见碧痕尴尬地立在身前,她想到方才苏蓦然的那番话,也不知道碧痕听见了多少,“你……”

碧痕苦笑着说道,“相公的那番话我都听见了,小姐不用不自在,相公对小姐的心思,我都知道的。”

这一声声的相公令沈棠鸡皮疙瘩都要起来,她眉头微蹙,隔了许久,才说道,“恭喜你如愿以偿。”

碧痕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来,她略有些娇羞地说道,“若不是小姐的安排,我如何能……碧痕不是没有良心,不懂得感恩的人,小姐的大恩我不会忘记的。”

沈棠静默一旁,一时无语,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好,幸得苏府的小丫头寻来说是酒席已开,这才讪讪地与碧痕说道,“快过去吧,莫让二姑母等得着急了。”

这顿饭沈棠吃得如鲠在喉,终于等到了宴毕,对着荣福寻了个借口,然后便带着碧笙离开了柳花巷子苏府。

马车里,碧笙见她神色寡郁,不由小心翼翼地问道,“碧痕她,又说了什么,让小姐您不高兴了?”

沈棠摇了摇头,“大约是我偏执了,总想着将来要替你们寻一个好男子,倒不必要多么英俊,有多少钱财,只要本分老实又懂得疼人,还要不纳妾侍,若是找到了这样的人选,我便替你们准备好嫁妆,然后将你们体体面面地嫁过去。”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我还是错了,你们都是大人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不该将你们的命运捏在自己的手心,非要你们按照我所安排的路去走。”

碧笙急忙摇头说道,“碧痕姐姐是鬼迷了心窍,这才非要去给苏表少爷作妾,可我不是那样的人啊小姐曾经说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虽然只是个丫头,却也有那样的理想,两个人简简单单的多好,若是中间多夹了一个人,那还不如一个人清净地过日子。”

沈棠摸着碧笙的脑袋,颇有些感慨,“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只说过一次,你倒是记在了心里。”

忽然,马车有一瞬间的晃动,碧笙探出脑袋,想要探个究竟,却看到车夫的身量有些不对劲,她正待出声发问,那车夫转过脸来,竟是严知。

严知冲着碧笙伸出食指,又眨了眨眼,示意她出来,碧笙很是聪慧,立刻便明白了所以然,她笑着对车内的沈棠说道,“小姐,车里有些闷热,我到外头坐会。”

沈棠点了点头,车里的确有些发闷,但她身为小姐,却不好像碧笙那样随意抛头露面,只好将眼睛闭上,养起了神来。

这时,车帘微动,一个暗灰色的身影闪了进来,他张开双臂将沈棠圈在怀中,嗓音略有些嘶哑地说道,“这些天来,可曾想我?”

第一百六十九章 拥谈

这声音经日魂牵梦萦,实在是再熟悉不过,沈棠忙惊喜地睁开双眼,见到了一张经过刻意改扮过的脸,但不管他怎样改扮,她却仍旧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他的眼神,他的呼吸,他的心跳甚至他身上的气味,都只属于她心上想着念着的那一个。她本该欢喜的,可不知怎得却没法笑出来,反倒觉得眼睛湿湿烫烫的,眨眼间就流下了泪来,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嗫嚅着说道,“你……瘦了。”

赵誉的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他小心翼翼地将沈棠眼角的泪滴掖干,然后将她紧紧地揉进怀里,深深地吸着她脖颈间的清香,绵长而满足,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低低地叹了一声,“你倒是……又长大了一些。”

沈棠听出他故意将重音咬在那个大字上头,不由狐疑地往下看去,他的双臂仍旧紧紧地箍在她的腰间,但正因为箍得太紧,却将上半身的曲线给凸显了出来,她终于明白过来他意指何处,不由又羞又恼地想要从他的拥抱中逃离出来。

赵誉搂得更紧了一些,他柔声在她耳边说道,“别动,再让我抱一会,一会就好。”

这声音太过恳切,又流转着哀怜,让沈棠生不出拒绝的心思,她无奈地叹了一声,便软下了身子不再挣扎,任他抱得越来越紧,哪怕要将她揉碎,他的钳制渐渐地松了下来,但他的呼吸却依旧均匀而滚烫地洒落在她的颈间。

沈棠轻轻扭过头去,看到他靠在她的肩头,已然睡得香甜。那该是有多累,才会在颠簸的马车上那样轻易就入眠?沈棠轻柔的手指划过他消瘦的脸庞,抚摸到下颔星星点点的胡须,那该是受过多少苦,吹过多少风,经过多少险境,才能让那样挑剔爱美的人不修边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誉终于醒了过来,他的脸上漾开温柔的笑意,“我回程之时,一路之上到处都听到那夜宫变时的情景,都说惊心动魄,惊险非常,生死只在一线之间,每当那时就心急难捺,只想着快点回到京城见你。方才在苏府门外等了许久,好不容易见你出来,又千辛万苦上了你的马车,本想着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对你说,谁料到……竟然没出息地睡着了。”

沈棠轻轻按着他的太阳穴,柔声说道,“你是太累了,在外又时常紧绷着神经,如今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就会放松下来,古籍之中曾经记载过,有人在外游历几年未得一好眠,一夕归家竟然连睡了几月而未醒呢。”

赵誉点了点头,笑得狡黠,“说得正是,我在外头成夜都精神紧绷,这两月间就没有一夜能安然入睡,顶多便算是闭目养神罢了,可是才沾到了你的气息,就忍不住困意浓重。看来我这辈子果然是离不得你了。”

他深深地望着沈棠说道,“等西域那桩事了结了,我便立即进宫向皇上请婚,免得被人捷足先登了,那我此生就再难得一个好觉,可怎生是好?”

这算是撒娇,也是绵绵的情话,沈棠听着心中甜蜜,但嘴上却小声地说道,“我年纪尚小,婚事倒还不急,先等皇上将撤藩的许诺兑现,然后再说吧。”

她将话题岔开,接着问道,“你这一去两月多,便是去了西域吗?怎么,是聚雅集那伙子西域人有什么问题不成?”

赵誉的神色终于正经了起来,他沉沉地说道,“那日送你回去之后,我左思右想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便又偷偷地回去了一趟,谁曾想却让我又见着了容觉,他原来是认得那帮西域人的,并且还相当熟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