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七很快便就到了,太后和皇上的赏赐一早就下来了,这日清早沈棠整戴一新,便携着弟弟一起进宫谢恩,此时方过辰时,皇上尚在早朝,坤和殿内,皇后和皇贵妃还有刘贵妃早就已经伺候在太后身旁许久了。

太后笑意盈盈地拉着姐弟两个的手说道,“你们祖父的孝期还不曾过,今年的生辰便只能简单一些了,我跟皇上已经说好了,等明年今日,你们一个及笄,一个束发,便该大肆操办一下才对。”

沈榕谢过了恩,便由宫人领着去了威王处,威王府还未修缮大好,这一月来,威王仍住在原处。

皇贵妃沈紫妤笑着从宫女手中接过一个紫檀木的锦盒,“大姐姐,这是紫妤的一点心意,你可莫嫌不如母后的珍贵。”

沈棠见她服色鲜亮,脸色红润,料到她在宫中过得不错,只是太后赐下两个生辰礼时,皇后和两妃的礼物也一并下发了,沈紫妤此时特意又赠她一个锦盒,不知道是何用意。

她转脸过去,见皇后眉头微皱,刘贵妃倒是风清云淡,神色不显,心中越发觉得疑惑,只能轻轻福了一礼,“多谢皇贵妃娘娘的赏赐。”

沈紫妤忙道,“你我姐妹,何必如此多礼,倒让紫妤不自在了起来。来,姐姐,快打开来看看这礼物你可喜欢?”

宫女将紫檀木盒打开,是一串散发着檀香味的佛珠。

皇后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扶着额头,轻轻“哎哟”了一声,见太后将目光注视到她身上来,不由惶恐地说道,“母后恕罪,儿媳这几日总觉得头有些发沉,并非有意扰了大表妹的兴致。”

太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良久才道,“既然皇后身子不舒服,就先回宫歇息吧。”

皇后忙道,“儿媳喝杯热茶便好,大表妹难得进宫一次,儿媳还有好多话要跟大表妹说呢。”

太后摆了摆手,“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身子重要,轻忽不得,快回去好好歇着。”

皇后无奈,只得同意,她向太后告了罪,便从手腕之上褪下一对一对赤金海棠花造型的镯子来,对着沈棠说道,“这对镯子是本宫自己画的图样,比不得皇贵妃那串佛珠珍贵,但却是本宫的一点心意,聊表本宫庆贺芳辰之心。本宫身子略有些不舒服,便就先回宫了,改日再请大表妹来说话。”

沈棠恭敬地行了礼,“恭送皇后娘娘。”

太后见皇后果真走了,转头对着刘贵妃和善地说道,“你方有了身孕,担着抚育皇嗣的重责,这些日子万不可劳累了,这会时辰也不早了,你也且回宫歇着吧。”

刘贵妃沉静一笑,“母后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儿媳心中感激,既如此,儿媳便就退下了。”

她从腰上解下一块羊脂美玉,笑着给沈棠系上,“这块玉佩是我平素戴着的,我看配妹妹这裙子甚好,妹妹莫要推辞,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一时间,坤和宫的正殿便只剩下了姑侄三人,太后对着沈紫妤叹了一声,“小四,你什么都好,就是过于急切了一些,皇后就算再不得皇上的心,也是后宫之主,你今日当着棠儿的面给她下不来台,她又怎会善罢甘休?我罚你禁闭十日,抄写经书十卷,回去给我好好想清楚”

第一百七十七章 说亲

沈紫妤张了张口,但到底碍于太后的威势,将想要分辩的话都咽了进去,她恭恭敬敬地领了命,又有些讪然地向沈棠道了辞,这才在宫婢的拥拱下出了坤和宫。

太后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地摇了摇头,她转过身去,将沈棠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若当初你答应了……那我早就能安享清福,又何必抓着这后宫事务不放,操心劳碌也就算了,还要暗地里受人埋怨。”

后宫如今只有皇后和两妃,还未曾进过新人。沈紫妤自不必说,太后是她最大的倚仗,她巴结着还来不及,自是不会有什么怨言的;刘贵妃是个心机深沉的,看她不显山露水却第一个怀上了龙嗣,就知道定是个谨慎的,不会让太后抓到把柄。

只有皇后,既入主中宫,却不曾得到后宫的话事权,心下自然是有埋怨的,以她将喜怒都放在脸上的性子,太后对她自然不喜。

沈棠有心想要说上几句让太后宽慰的话,但这话题却实在不适合接下去,她只得静默下来,替太后重斟了一杯热茶,笑着递了过去。

太后笑着接过茶盏,“你放心,你当初不肯给我做儿媳,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早就说清楚了,我不过是看小四不成气候,年纪大了多唠叨几句罢了。”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四赠你那串佛珠,乃是从前珐琅国敬献的珍品,又有高僧颂持,是件难得的物事。也是我不好,前些日子家宴时多嘴提了几句,哪想到皇后便上了心。”

她轻轻抿了口茶水,继续说道,“皇后的母亲好佛,下月便是五十岁生辰,皇后便想求了这串佛珠,献给她母亲做寿礼,怎奈皇上一直都不曾应下她,却不知怎得皇上又给了小四。皇后求之不得的珍宝,小四却信手拈来赠给你作生辰礼,皇后又怎能不恼?”

沈棠的眉头微蹙,皇后方才装病离开,原来竟是因为这佛珠的缘故,她不知根底,并未推辞,想来如今皇后应是将她也记恨上了。

她低声说道,“棠儿并不好佛,如此贵宝怎能消受得起,方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这佛珠的来历,却是不好再收下了,还请太后将这佛珠转还给皇贵妃娘娘罢!”

太后摆了摆了手,“你是沈家女,不管你收不收这佛珠,皇后对你都会有成见,又何苦拂了小四的一片心意,小四虽然有些小心思,但对你这个长姐,却素来都敬重地很。她如今深得皇上的爱重,只不过因为年纪略小了一些,还不曾承宠,将来还有的是好日子。”

她语气微顿,略有些惆怅地说道,“赵氏皇族多出情种,看起来皇上也难逃开去。”

沈棠明白太后的意思,她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小四是庶出,自小不得父亲宠爱,秦夫人又对她颇多打压,不曾正经上过学,也惟有小心思多一些罢了,这虽算不得什么好事,但却也绝不是坏事。”

她浅浅一笑,“若小四像刘贵妃那样端庄深沉,那才叫人不安呢。”

身处皇贵妃的高位,又是太后一族所出的沈家女,西昌孟氏早就如坐针毡了吧?但直到此时,孟氏都不曾提出再送女儿进宫,可见他们并不视沈紫妤为威胁。

在嫡庶天差地别的大周,婢生庶女出身的沈紫妤,皇贵妃位已经算是到了头,便是孟皇后出了什么变故,皇后位空悬,她再进一步登上凤座的机率也极小,太后抬举她的用意是为了牵制孟皇后,这点西昌孟氏很清楚,也并不介意。

只差在,西昌孟氏高估了孟皇后的才能性情,也似乎低估了皇上对沈紫妤的宠爱。

但对太后而言,沈紫妤没有大智慧,还使着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倒反而是一件好事,太后需要一个听话的皇贵妃,能成为她的左膀右臂,却绝不需要亲自培养一个强劲的对手。

太后眼神微微一亮,她轻轻点了点头,便将话题岔开,“荣福应该对你说了吧?瑞王托了南阳王妃进宫说情,想求我替世子赵誉与你赐婚,你今儿满了十四,再过不到三月便出了孝期,也是时候说门好亲了。”

她满眼含笑,接着问道,“我对你许诺在先,这婚姻大事,便来先听听你的意见。赵誉这孩子,素常进宫,与皇上威王的关系都甚是亲近,又是皇亲,将来必要承袭王爷之位,论身份地位,相貌风姿,都是上上之佳,当是配得的。只是……”

话音未落,忽然听得殿外笑着传来一个男音,“母后多虑了,誉弟年少,又自来无人管束,难免有些轻狂,但如今瑞王叔已经回京,将来成家之后,自然便会收心的。”

皇上笑着进了内殿,见沈棠行礼,忙道,“棠儿不必多礼,坐下说话便是。”

太后笑着淬了皇上一口,“我们娘两个正说着悄悄话,皇上你来了,棠儿还怎么将心意告诉我?”

皇上扬了扬手,“母后此话差矣,这婚姻大事于女子,干系着一生之幸福,理应多加考量,朕是棠儿的表兄,自然也该为她多多筹谋。誉弟算是自小与朕一块长大的,品行为人都是好的,他此回求棠儿之心甚笃,已经将瑞王府中那些女子都遣散了,以后又有王叔管束,定不会再做出荒唐事了。”

太后点了点头,笑着说道,“素来也常有命妇来探我的口风,我听她们言下,颇有求棠儿之意。大学士宋冲家的嫡长子,人品相貌才能都不俗,宋家,到底还是清寒了一些,更何况我看曹大人也对那孩子颇为属意,许是还不曾对上去,因此便没凑这个热闹。”

沈棠闻言一怔,沈榕曾经说过宋青禹心中早就有了人,莫不成就是曹芙吗?宋青禹也是曹大人的弟子,时常出入曹府,与曹芙相识甚久,曹芙窈窕淑女,宋大哥君子好逑,他生出思慕之心倒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芙姐姐心里那个,却是自家的大哥。

太后见她呆楞,以为是害羞,便笑着说道,“保国公夫人也替她的外孙提过一回,但容家地方小族,上不得台面,身份地位都不般配。倒是还有些其他的公子,但我看来要么门第不够,要么年貌不相当,真论起来,还是瑞王世子听着更像一些。”

皇上也笑着点头,“棠儿也曾见过誉弟的,心中可有了主意,若是愿意,朕这便赐下婚约,等外祖父的孝期一过,再商议嫁娶事宜。”

沈棠倒不曾想到皇上会那般热情地撮合自己和赵誉,她原本以为这婚事没那么容易能成,多少会受到一些阻拦,赵誉乃是皇上的堂弟,论血脉甚是亲近,整个赵氏宗亲之中,除了威王,也就是他了。

皇上对自己的拥立之功颇为感激,但未必就没有忌惮,这样他仍敢那样热心的撮合自己和赵誉,必是有什么更吸引他的东西,能胜过他对自己的忌惮。

太后笑意盈盈地问道,“棠儿你看如何?”

沈棠想了想,便略有些害羞地说道,“棠儿当初说要婚嫁自由,不过是怕父亲由着人怂恿,将棠儿随便地打发了,但到底棠儿还是个女儿家,婚姻大事,还是要太后娘娘和皇上作主。既然皇上说瑞王世子好,那棠儿也无甚意见。”

果然,得了这肯定的答覆,皇上笑得越发神采飞扬,他抚掌说道,“太好了,王叔和誉弟听到这消息,定会高兴的。棠儿你放心,若是誉弟将来对你不好,朕定会为你做主,绝不饶过他。”

不过略多说了几句,皇上便坐不住了,他向太后告了辞,以国事为借口,匆匆离开了坤和宫。

太后笑了一会,目光忽然定在了殿外,她叹了一声,柔声说道,“是翩翩吗?你大表姐在,快进来吧!”

沈棠抬眼望去,只见殿外闪进一个月白色的身影,是端和公主赵翩翩,她略有些犹豫地抬起了裙子,徐徐地进到内殿来。

太后爱恋地将她拉进怀中,语气微嗔,“你立在外头多久了,怎么不进来?”

这六月的天,开始有些热了,端和公主的鼻尖冒出细细的汗珠子来,她轻轻用帕子掖了掖,然后浅浅一笑,“母后正和大表姐说悄悄话,女儿怕进来了,大表姐不自在。”

沈棠心中暗暗有些欣慰,端和公主的气色神情都不错,只除了这身上的衣衫太过素净,其他的看起来不知道要比她在定国公府时好多少,看来她已经走出了罗渠的阴霾,决意要一洗铅华,重新开始过人生了。

她笑着说道,“好些日子不曾见公主,公主又高了一些,这会都要比我高了。”

端和闻言立刻将沈棠拉了起来,一比之下,顿时欢笑满面,“果然。”

太后见她两个再不像从前那样剑拔弩张,倒反而有了些闺中蜜友的情意,不由舒展了眉头,笑着说道,“你们姐妹许久未见,正好趁此机会好好聚聚。棠儿,不若你姐弟两个留下来用午膳,侯府那里我自派人去知会一声,你便去翩翩宫里好好玩一玩何如?”

沈棠想道侯府还在孝中,老夫人病卧在床,府里的人又少了许多,今年这生辰也不过就是吃顿家宴罢了,但得知真相之后,她真心不想见到秦氏和沈灏的嘴脸,这家宴对自己来说反倒成了煎熬。

于是,她便点头同意,随着端和一块出了坤和宫。

第一百七十八章 冤家

刚出了坤和宫,立在门口的大宫女便迎了上来,悄声在端和的耳边说了几句,端和先是眉头微皱,半晌后却忽得笑了起来,她对着沈棠问道,“榕表哥和莲莲可有什么误会不曾解吗,怎么一见面就能吵开?”

沈棠噗嗤一笑,“原来公主寝殿内,还邀了莲莲。这误会起于年初之时,莲莲来看望荣福郡主,也是榕儿的不是,非要背地里替人取了个绰号,唤莲莲包子,又不巧被莲莲听了个正着,反过来嘲他是长舌,从此这梁子算是结下了,谁也不肯让谁。”

端和笑道,“那就怪不得了,莲莲最恨自己那张小圆脸,被榕表哥说是包子,大大地伤了她的自尊心,这些日子她每每进宫来寻我,可没少说榕表哥的坏话呢。”

沈棠想到弟弟这些日子来发奋图强研习兵略阵法的样子,不由笑得更甜了,“莲莲也有十二了吧?”

端和不知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她是八月的生辰,要再过两月才满十二呢。”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寝殿处赶,还不及入殿,便能感觉到气氛有些紧张,端和笑着掀开珠帘踏进了进去,“莲莲,我带着棠姐姐来了,还不出来迎接?”

迎上来的却是威王。

他轻轻拭了拭鬓角的汗珠,叹了一声对着端和说道,“母后传话来说要留棠儿和榕弟用午膳,我便带了榕弟过来你这边说话,不曾想李大小姐也在你这里。”

他瞥了眼仍在大眼对小眼瞪着对方的二人,摇了摇头说道,“这两人像是吃了鞭炮一般,一见了对方就亢奋,先是一阵唇枪舌剑,谁也没能将谁赢了,然后便摆开阵法,就在这里纸上谈兵,比划开了。”

沈棠又往内走了几步,这才看到沈榕正和李莲莲在几上铺设了纸张,现画了棋盘,各自执笔,以笔作刃,斗起了阵法。

她悄悄走到他们身后,仔细地看了一会,然后退到端和身边,低声说道,“卫国大将军戎马一生,在兵法上的造诣颇高,他如今卸甲归田,将一生的经验都尽传给了莲莲,莲莲年纪虽小,但于兵道却有奇招,榕儿很快便要输了。”

端和赞叹道,“棠姐姐竟也懂这些!”

沈棠摇了摇头,“我哪里懂这个,只不过凡事万变不离其宗,榕儿这会已经被逼至墙角,败势凸显,我不过据此猜测罢了。”

威王却似乎有些疑惑,他低声呢喃道,“咦?方才明明是榕弟快要赢了的,怎么才不过转瞬之间,就逆转了过来?”

沈棠心下微动,望向两人的眼神便更深了一些。

果然,没过多久,李莲莲便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早说过了,论兵道阵法,你远不及我,怎么样,输得可是心服口服?不过你就算不服气也没有用,输了就是输了,有威王作证呢。”

她转过头来看到沈棠和端和,忙立起身来,兴高采烈地说道,“翩翩,棠姐姐,沈榕自不量力,非要以卵击石与我打赌,这不,才不过一刻钟便输给了我,但他可要给我当一个月的仆人,供我差遣呢!”

沈榕看见姐姐,脸色立刻有些不太自然,他勉强笑了笑,低唤了声,“姐姐。”

沈棠并不理他,却笑着对李莲莲说道,“愿赌服输,榕儿既然输了,就该将这赌约履行,这一月间,你若是哪里差遣得不顺,或者他不听话,你就来告诉我,我定然不会饶过他。”

李莲莲得意非常,转过身去对着沈榕说道,“喂,本大小姐嘴巴干了,替我倒杯茶水过来。”

沈榕大讪,低声冲她说道,“喂,我姐姐还在这里,你就稍微消停一些,这一月的赌约我说话算数,但却须要从明日再开始。”

李莲莲想了想,爽快地说道,“也好,我听说今日是棠姐姐的生辰,你们一胎双生,自然也就是你的生辰了,既然如此,今日就饶过你罢!”

她笑着说道,“可千万不要以为忠勇伯府规矩大,你我男女有别,多半也就是说说的。嗯,忠勇伯府,你自然是进不来的,但是卫国大将军府,却敞开门来欢迎你。明天一早,辰时之前,记得去卫国大将军府等本大小姐哦!”

沈榕抚额,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然后在又是后悔又是懊恼之中,无奈地点了点头。

用完午膳,沈棠姐弟便向太后娘娘告辞回府,满菊将他们姐弟送出来时,悄声对着沈棠说道,“皇贵妃娘娘在寝殿抄写经书之时,忽然下身流血,晕了过去,原来竟是来了初葵。太后怜惜,便免了原来的责罚,将禁足令取消了,那些经书也容她慢慢抄还。”

初葵来过之后,便能承宠了,满菊是想告诉沈棠这个信息。

大周朝女子多早婚,多半十三四岁就出嫁了,更早的也有,理论上来说,只要来过葵水,便能圆房,皇宫这地方原本就有些百无禁忌,同娶姑侄的尚有,更何况这个?

太后原本为了沈紫妤的身子着想,是打算再晚几年才让她和皇上圆房的,但恐怕沈紫妤那活络的心,已经等不及了。以皇上对她的爱怜,再加上她恣意挑情,承宠不过就是眼前的事了。

若是沈紫妤得了皇嗣,对沈氏和太后自然是件极好的事,但却不该是此时。一则沈紫妤年纪太小,过早受孕对她对孩子都不是好事,二则皇后还未曾有动静,她此时有孕,恐怕西昌孟氏再也不能泰然处之,便是那刘贵妃也要坐不住了吧?

沈棠想到皇上还未曾登基之前,孟皇后的那次落胎,虽然小四难逃干系,但那刘贵妃却也绝不干净,如今刘贵妃摆明了是要夺皇长子的名头,所图不小,若是小四此时有孕,岂不是正好被拿来做伐,到时候与皇后两败俱伤,刘贵妃正好能够渔翁得利了。

她想了想,便笑着说道,“葵水初至,倒是要恭贺皇贵妃娘娘了。满菊姑姑若是得空,不妨向太后娘娘进一言,皇贵妃娘娘自小就身子弱,如今虽然得了调养,到底还是根底差,不妨请太医开几个滋阴补养的方子,再用上个两年就好了。”

满菊面色如常,波澜不惊,笑着点头称是。

第二日起,沈榕便每日一早就出门去卫国大将军府,初时颇见为难,回来之后,脸上总是挂着几缕怒意和阴云,但后来却有了极大的改观,回来时总是眼眉带笑,去得也越发勤力了起来。

沈棠早就看出,那对一见面就吹胡子瞪眼睛的小冤家,早就对彼此生出了好感,但他们太过年轻,又不肯将心事对人倾诉,也不知道要如何与对方相处,这表达情感的方式便有些不对头。

她心中颇感欣慰,李莲莲是她心里很喜欢的女子,人品性情自然不必说,家世门第也都显赫,又与榕儿有着共同的话题,若是能跟榕儿成了一对,自然是极好的。

但沈棠却又有些担心,莲莲年纪太小,忠勇伯府必是不肯将她那么早就嫁过来的,但荣福很快就要离开侯府,自己若是再嫁了出去,安远侯府便没有当家理事的人了。

大伯母虽然能干,但到底隔了一房,更何况如今她深居简出,整日礼佛持颂,恐怕也不肯再搅入俗务。

若是交给秦氏,那她是绝对不肯的。

她不由叹起了起来,“也罢,我总是要等榕儿的事解决了,才好……”

这时,碧笙入了内室,“小姐,外头正热闹着,您不去瞅瞅?”

沈棠抬起头来,“发生了什么事?”

碧笙忙绘声绘色地答道,“今日大厨房的罗娘子忽然跑去白总管那里告发,她说叶姨娘不是自己跳的井,是有人将她推下去的。那日她心中害怕,不敢说出,但这几日来连连梦到死去的叶姨娘向她哭诉,让她伸冤,便再也无法隐瞒了。”

沈棠冷哼一声,“她那日都看到了什么?”

碧笙凑了过去,悄声说道,“罗娘子说,是右二角门上的福叔做的,福婶自然不依,便嚷嚷出来说罗娘子自己管不住男人,便见不得别人夫妻恩爱,非要将这脏水泼到福叔身上。”

她低声说道,“据福婶说,叶姨娘和罗娘子的男人早就有来往了,最近自是情意深浓的时候。福婶还说,这事还不定是不是罗娘子做的呢,贼喊捉赃,也不是没有的事!”

沈棠想了想问道,“罗娘子的男人,是不是大厨房买办上的管事?”

碧笙点了点头,“就是他。白总管要拿他来问话,却怎么也找不到人,再去问罗娘子她男人的下落,没想到罗娘子竟然咬舌自尽了!”

沈棠面上一惊,“她死了?”

碧笙摇了摇头,“幸亏白总管发现得及时,立刻派了人将她拦住,还请了老夫人那里的太医来替她治伤。这罗娘子也不知道算是走运还是不走运,寻死倒是没死成,但舌头却……太医说,以后她再开不了口说话了。”

沈棠闻言,低叹一声,“看来这府里的水,还有我不知道的浊处,一条人命闹罢了,又来一桩,我看那罗管事,想必也活不了。继续派鬼卫暗中查,一定要将这事查得清清楚楚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春情

六月将末,瑞王府请动了久不出门南阳老王妃替世子说媒请婚求娶沈棠,同日景阳王上门探望女儿,顺便替侄孙赵誉作保,沈灏与荣福郡主便当即允下这门亲事,双方互换了庚帖,又请了般若寺的主持合了八字,乃是天作之合。

皇上闻讯欢喜非常,为了让这门亲事锦上添花,更添喜气,便亲下了一道赐婚诏书,只因沈棠身上还有孝期,便只等着十月之后择定良辰吉日,再完婚不迟。

婚事既已定下,沈棠即将外嫁,自是再没有资格执掌沈家,她与太叔公等沈氏族老相商之后,便决定将家主之位交给弟弟沈榕,但那枚在沈氏族内仍旧大有威严的玉斗令,太叔公却始终都不肯收回。

太叔公语重心长地道,“榕儿是个出色的孩子,但到底不曾在族人面前显露过本事,此时沈氏好不容易由危转安,你若是彻底放手不管,我怕众人心中不安哪。”

他接着说道,“你若是要避忌嫌疑,倒是大可不必,玉斗令曾在御太后沈清音手中多年,直到前朝大定她才将玉斗令还与了沈氏家主,曾有过先例的。”

沈棠无法,只得继续将玉斗令接下。

正在她犹豫是该这时就替榕儿将李莲莲定下,还是等那莲莲再大一些再去筹谋,没想到忠勇伯世子与卫国大将军却亲自上了门,在一番与安远侯沈灏的深谈之后,沈榕和李莲莲的亲事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原来沈榕与李莲莲打赌输了之后,每日便按照约定前去卫国大将军府,初时自然是被每日都要来上那么几个时辰的李大小姐呼来喝去,但到了后来,更多的却是与卫国大将军相处,卫国大将军几经考察试探,发现沈榕乃是不可多得的将才,由此便上演了一出老英雄对英雄少年惺惺相惜的剧码。

卫国大将军认定沈榕是个有才青年,便将自己的看法对女儿女婿一说,忠勇伯世子夫妇当即赞同,世子看中了沈家的门第,世子夫人则是因为察觉到了女儿的小心思,当下一拍即合,便决定趁早下手,免得被人夺了先机。

一月间,沈家姐弟二人同时订下了婚约,又成了街头巷尾百姓热议的话题,不只贵妇名媛们聚会之时,常拿出来说道,便是朝臣之间也总互相聊起,沈家和皇家本就是姻亲,如今又和李家联了姻,盘根错节之下,沈家这棵大树便又稳固了几分,再不是轻易就能撼动的了。

与此同时,贤贵王正式在有皇家寺庙之称的护国寺落发出家,成为大周开国之后第一个投入佛祖怀抱的王爷,在落发大典之上,皇上匆忙赶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将贤贵王的念头打消。

但贤贵王却对赴佛之心甚是坚定,他的坚定终于感动了皇上,在兄弟两个深情相拥而泣之后,皇上便含泪答应了,贤贵王身份贵重,护国寺的住持无相禅师便替已故去的恩师方慧禅师收了他为弟子,法号无果。

无果禅师倒是皈依佛门,有了永远的归宿,但他明媒正娶的三位妃子却各有各自凄惨的结局。

正妃罗氏,在新皇登基将原来的定国公府罗氏一族全部斩杀之后,便就一病不起,苟延残喘地活命,无果禅师一离开王府,便如同拿走了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很快就香消玉殒,比无果更快更早地奔赴西天。

侧妃林氏,从前是威北侯府嚣张跋扈的大小姐,但自嫁给赵熹,却从未得过一分宠爱,性情越来越乖戾,随着家族的败亡,幼弟的惨死,她便更加抑郁,在无果出家之后没几天,一匹白绫,自尽而亡。

侧妃莫氏,因为出身如今正得圣宠的泰安侯府,又是未来威王妃的亲姐,因此莫氏相对于前二者来说,日子要好过很多,无果出家之后,泰安侯世子和莫伊汐积极为她筹谋奔走,终于说动了赵氏宗亲,同意让莫妃从赵氏一支过继一个男孩,养在名下,从此以贤贵王遗孀的身份过日子。

但一个拥有着如花美貌的妙龄少女,从此以后却只能孤独地守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在空旷广阔的王府过着如死灰一般枯槁的生活,她的命运也未必要前两者好上许多。

沈棠得知这消息后,很是黯然神伤了许久,在她心中,赵熹一直都是一个任性而为的小男孩,他自小就站得太高,也从来没有人要求过他要替别人着想,因此自始自终他心里想的都是自己而已。

逼着先皇要娶自己时的任性,他甚至还没有搞明白什么是爱情,不过是为了他心中那一眼的惊艳,就差点让自己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对绵雨和她腹中孩子的执拗,总是男人英雄主义的情结占了大份,他想当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而绵雨恰巧是那个柔弱可怜的女人,但他所谓的保护,却还是让她一尸两名,凄惨而死。

她曾以为夺宫当日太子将玉玺交出,是他终于在巨变面前有了成长,他不适合当皇帝,赵慕至少要比他适合,但现在想来,却无非是他不想承担责任,想要过得更轻松一些罢了。

赵熹想要过得更轻松一些,不想面对任何压力,于是他选择了出家,自始自终他都不曾考虑过他还有三个妃子,他若是出家,她们的下半生便只有凄苦这两个字。

太后说得很是,赵氏皇族多出情种,这或许是那个被爱上的女人之幸,却是其他被选上娶了过来,却并没有被爱上的女人之哀。

沈灏对贤贵王出家这样的事,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他如今沉迷于同僚故交对他的吹捧之中,妹妹是太后之尊,外甥是皇帝,一个女儿是皇贵妃,很快,另一个女儿就要成为世子妃,嫡子即将要迎入的也是名门显贵的大小姐。

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秦氏所出的那三个孩子,沈紫嫣与沈明月剑拔弩张,沈紫姝年少殒命,而沈松却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一个好赌好色的纨绔。

这一年多来,安远侯府乃是多事之秋,不管是府中还是朝堂,都发生了不少的大事,沈灏自然是无暇管教子女的,秦氏又因为两个女儿的事折腾不休,便对沈松的事不太在心,她倒是知道沈松喜好女色,将院子里的丫头都睡了个遍,但秦氏一来精力不及,二来却也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因此并未管教训诫,以至于沈松的胆子越来越大,才不过十二岁,就已经跟着狐朋狗友逛窑子狎妓了。

坏品行总是成群结队的来,没过多久,他又迷上了赌博,初时小打小闹,后来便越赌越大,将院子里的财物都输光后,便开始东借西借,几个和他素有来往的公子哥处,都让他给借遍了,却老是没有钱还上,因此吏部刘大人的公子便派人将借条送到了沈灏的手上。

沈灏看着手中白纸黑字的欠条,心中怒极,他恨恨地对着随从说道,“让白总管去一趟吏部刘大人的府上,将三少爷的这几张欠款还上。叫门上的小厮们都看好了,只要三少爷一回府,就立刻将他擒住,给他五花大绑了,然后再来见我。”

他是怒气腾腾地踏入宜香堂的,但看到坐在美人榻上暗自垂泪的秦氏,却不知怎得怒意全消,他深深地叹了一声,忍不住将秦氏拥入怀中,“怎么又哭了?”

秦氏听见他声音,忙擦了擦眼泪,勉强笑道,“相公看错了,雨柔不曾哭。”

这故作坚强的语气让沈灏更是心疼,他轻轻抚摸着秦氏的脸,柔声说道,“你我夫妻,你在难过什么,我又岂会不知?紫姝命薄,过早离开,你心里舍不得,我又难道很好受吗?但事已如此,无法挽回,我们又能如何?”

秦氏的眼中不断涌出泪水来,她哭着说道,“你不懂!你不懂!”

沈灏柔声说道,“我懂,我怎么不懂?你还操心紫嫣,这孩子气性大,但二妹也是个火爆脾气,这嫁过去才多久,就成日吵架,还和蓦然动上了手。我看,我们当爹娘的,若再不出手,怕将来要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想了想说道,“过几日正好是二妹的生辰,不若咱们一块去她那新宅,到时候我对二妹朵说几句好话,你也多劝着殿紫嫣,最好能让她们的关系缓和起来。你看怎么样?”

秦氏几次欲言又止,但终于还是将话吞了下去,她点了点头说道,“都听相公的。”

话刚说完,又幽幽地叹了口气,低落地说道,“这几个孩子没个让人省心的,也都是我的不是,将孩子们养得气性都大,是我的错……”

沈灏再不忍心将沈松小小年纪,就去赌场与人豪赌的事说给秦氏听,免得她更烦心,只好笑着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柔妹知道错了,那便都改了。”

秦氏叹道,“孩子都大了,便是知道错了,又要怎么改?”

沈灏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放在了榻上,语带挑逗地说道,“咱们可以再生一个,到时候你我一起好好地教养他。”

秦氏又羞又臊,“孝期之内,怎能诞育子嗣?”

沈灏笑着说道,“徐徐图之,九月底就出孝了呢。”

话音刚落,红帐低垂,一室春情。

沈棠听了碧笙回报之后,冷冷地笑道,“就再让父亲做几日的美梦吧,他对秦氏越是情浓,到时候便越是心痛,这样他或许才能体会到当日我母亲所受的打击和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