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知,如今衙门竟要我等按售卖银钱交还。”黎五爷气愤且无奈的拍着手,“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啊。”

“你跟我抱怨不着,我朝律法就是这样规定的,凡没有公据官劵,货物漏舶,一律充官没收。此等货物,一旦售卖,按售卖银钱悉数没收。案情严重者,可处倍数罚金。”程侍郎道,“朝廷铁律。”

黎五爷见左右没人,悄声道,“大人,只当看着家大伯的面子吧。我等并不让大人为难,当年多少银钱进货,我等愿将此番银钱悉数捐出。”

黎五爷一只手轻轻扶上程侍郎清瘦的手腕,另一手自袖中摸出一张银票放到程侍郎手中,“拜托大人了。”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程侍郎脸色大变,怒道,“你若当程某是那等贪贿小人,从此便莫再于程某相交!”

一见程侍郎是真的恼了,黎五爷连忙,“我岂敢轻视大人,这也是急的我一时昏头!我给大人赔不是!”

说着起身向程侍郎连连作揖,又撩起袍摆,“我给大人跪下了。”

程侍郎只得扶住他,将他按到椅子上坐下,叹道,“你看我何时是个不能通融的人了,实在是现在的案子不是我主理,一切都要听从三殿下的吩咐,你既认识周家人,三殿下的脾气想来是听说过的。”

黎五爷两眼精光闪闪,“这些小事,皇子殿下如此尊贵的身份,难道还要事必躬亲?大人就是殿下信重的人,在旁为我等商贾进谏几句公道话,不知可否?”

程侍郎心中已是恼怒至极,他堂堂正三品高官,今天竟要被逼着为这些不良商贾觐见吗?程侍郎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五爷既是商贾中执牛耳之人,且对玉石生意知之甚深,不妨我为你引荐三殿下,你亲自向三殿下球球如何?”

黎五爷一时犹豫,“我这样的身份,殿下会见吗?”

程侍郎温声道,“你一人,殿下大约是不会见的。但若是拿着诸玉石商贾的联名请见书,我愿为五爷向殿下陈情。”

黎五爷左手虚握成拳,轻轻一击右掌,“那就拜托大人了。”

程侍郎微微笑着,“些许小事,我还能办的。”

作者有话要说:ps:思路顺了,晚安!

☆、一四零章

早朝刚散, 朝臣们拖着被朝阳拉的长长的影子, 三五成群溜达出宫。程侍郎快走几步, 赶上穆安之。

马车微微晃动着, 程侍郎向穆安之回禀了近几天玉石案的进度。一丝夏风吹动薄纱窗帘,穆安之惬意的眯起眼睛,不吝赞赏, “比我预想的还要更快, 程侍郎真乃才干才!”

程侍郎苦笑,“眼下就遇着一桩难事,还得请殿下帮臣拿个主意。”

穆安之的眼珠缓缓地瞥向程侍郎, “什么事这样为难?”

能让一部侍郎为难的必然不是小事。

程侍郎道, “眼下与周家生意有关的玉石商的名单已是得了, 只是玉石商们还未交出账本。他们似有颇多为难之处, 昨天金玉轩的黎东家到我那里说了许多求情的话,想亲面陈殿下回禀此事。”

穆安之知道程侍郎一向稳妥, 仍是淡淡的问一句,“哪家的商户这样大的面子?”

他浅色的唇角微微勾起,看着程侍郎道,“这样直接登你门儿, 且又姓黎的,想来是与黎尚书有关。”

“要说身份是有些关联, 乃尚书大人的族侄。倘单独黎东家一人,臣不敢轻扰殿下。实是黎东家带着山谷的联名请见书,臣不敢轻忽。”

穆安之眼睛一眯, 轻笑出声,拍拍程侍郎的手,“既如此。后天吧。”

程侍郎被穆安之深以为然的笑声笑的老脸都有些挂不住,面颊微烫的应一声,“是。”

马车平稳停下,车外传来内侍的一声回禀,“殿下衙门到了。”

黎东家当天是穿着五品官服去的刑部,一大早就去衙门候见,胡安黎见到他的帖子,问一句,“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黎东家抖了抖官服宽大的袖子,“殿下召见,不敢不早到。”见胡安黎身上未有官服,只以为他是穆安之身边有脸面的侍从小厮,手腕一抖,便是一张轻薄银票不着痕迹地落在胡安黎的手心,胡安黎一呆,黎东家已是亲热的捏着胡安黎的手笑道,“还得劳大人代为通传一声。”

胡安黎捏着银票,拿着黎东家的帖子,脚步僵硬的回了值房。

待将所有公文一一整理完毕,黎东家的帖子压到最后,胡安黎方抱着去了穆安之的屋子。

穆安之正在伺候屋里的一盆蔷薇,见胡安黎进来说,“来瞧瞧,又要开花了。”

蔷薇本就好养,何况穆安之这样上心,胡安黎过去赞了几句蔷薇,笑道,“在殿下身边当差这样久,今儿个可算见着贿赂了。”

“谁这么有眼光来贿赂你?”穆安之笑问。

胡安黎取出银票双手奉上,穆安之接过一看,顿时大笑出声。

胡安黎自己倒盏茶慢慢吃一口,“虽说少也是银子啊。”

二十两巨款!

穆安之抖擞着手里的银票,又是一阵笑,“安黎你今中午得请客,你瞧瞧老杜老华他们,都不及你有面子,他们一个铜板都没见到过。”

笑了一阵,穆安之方问,“这是哪儿来的楞头青?”

“姓黎,一位虚衔五品同知,说是殿下召见他。”

“先不要理,等正经事处理完再说。”

这位黎同知出手如此阔绰,想必习惯了银钱开道,胡安黎怎能不成全他,回头吩咐了手下一声。

黎东家虽一时没有见到三殿下,却也未受什么委屈,这边儿一时送茶一时送水,奉承他比旁人周全很多。

些许功夫,黎东家也看出来了,送茶送水总是换人,他见了生面孔总要打点一二。于是,一上午的功夫就出去了小两百的银票。

不过,黎东家是不会在意这些小钱的,毕竟他今天是来办大事的。

直待傍晚,穆安之方抽出空闲见黎东家一面。

程侍郎侍立一畔。

穆安之手边放着的是程侍郎早先呈上来的玉石商联名请见书。

小易垂首站在另一侧。

胡安黎恭恭敬敬的回禀,“殿下,黎同知到了。”

黎东家知觉气氛肃穆,有一股说不出的无形的压力,他未敢抬头,上前两步,一撩袍摆,屈膝跪拜,“臣黎东拜见殿下,给殿下请安。”

穆安之挥挥手指,小易高声道,“起——”

黎东垂头起身。

穆安之第一句话问的是程侍郎,“这就是你跟本殿提过的黎东家?”

程侍郎也是第一次看到穆安之大摆出排场,不禁愈发恭敬,“是,殿下。”

穆安之屈指敲了敲手边那份商贾联名请见书,问黎东,“你是有什么话想同本殿下说?”

以往口若悬河能对程侍郎都能威逼利诱的黎东,突然失去了以往的伶俐。他心说皇子殿下的威仪果然非同凡响,努力挤出一脸苦相,黎东哭诉,“殿下,小人们冤枉啊!”

黎东哭完这一声,室内安静落针可闻,穆安之没有说话,程侍郎等人自然也不会开口。黎东尴尬的脸都红了,他呐呐的说,“小人们做生意真的太不容易了。我等并非周家帮凶,实是周家的受害者呀。”

哭完这一句,依旧没有人说话,黎东扑通跪到地上,深深叩首,“还请殿下为小人们做主。”

继续静默片刻,穆安之问,“就是这些事,对吗?”

“是。”

穆安之转向程侍郎,“谁说黎东家等人是周家的帮凶了?”

程侍郎立刻自辩,“殿下行不?从未这样说过,如今也是勒令黎东家等人协助调查。黎东家,本官何曾说过你们是帮凶了?”

黎东家连忙道,“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穆安之声音里带着淡淡的不悦。

终于到正题了。黎东家紧张的咽下一口口水,“实是这些年的账目,许多旧账已是难寻,今刑部让我等配合调查,我等也是有心无力。还请殿下体恤小的们。”

“账目丢了?找不到了?”穆安之问程侍郎,“商贾的账目丢了怎么办?”

程侍郎一般一眼答道,“货值律中明文规定,所有商事账目必须保存,一旦丢失,一罪从重。”

穆安之点点头,“就这样办吧。”

黎东登时急出了一脑门子的虚汗,急声唤道,“殿下!商贾不易!请殿下体恤啊!”

“不易可以不做,你们不做有的是人做这生意。”穆安之冷漠的说,“低价购买漏舶玉石赚进大笔银子时,也没见你们体恤朝廷。”

他一挥袖,小易高声宣,“退下!”

黎东冷汗淋漓,不敢再言,躬身退下。

黎东都能活动到穆安之面前来,李玉华那里也没少人走人情。

朱阅就却不过许多生意上朋友的情面,过府请安时,私下和李玉华说,“听说现在运输商联合起来都不肯交账本,他们各家多少都有些靠山,这案子是殿下亲审,这事儿不大不小,我既听说了,没有过来回禀娘娘一声的道理。”

“你的心意,我明白。”李玉华笑道,“你们朱家也是帝都有名的大商贾,虽不经营玉石生意,不见得没有这方面的朋友。自从玉石案发,你倒没向我求过情。”

“殿下审案,一向公正严明,不会有丁点儿冤枉。有人托我求情,我都婉拒了。”朱阅真诚的说,“倒是有位世交也在玉石案中,求我指点,我不懂这个,还得请娘娘指教。”

李玉华想了想,给了朱阅八个字,“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朱阅深深一躬,“民女明白了。”

看来这案子三殿下是绝不容情的!

李玉华补充一句,“把那些联合人的名单给我。”

朱阅心下一凛,“是。”

清风浮动,藤萝碧绿的叶子簌簌而动。湖边的水汽带来一丝凉意。

凉轩竹床上并躺着两个人,正是消夏的穆安之李玉华。

穆安之一手支着头,笑道,“不得了,你的消息倒比我还灵通。”

“你那是衙门的消息,我这是民间的消息。”李玉华得意的挑挑眉,枕着穆安之的手臂,“这案子是不是不大好办?”

“一群乌合之众,跳梁小丑,没什么难办的。”

“我给你出个主意,”李玉华说,“这打头的正是何家的掌柜,何家孙子不正好在刑部当差吗,让何家孙子去办这差事,定能办下来。”

“何家掌柜?”

穆安之躺得更靠近了些,伸出一臂揽住李玉华纤细的腰肢,闭上眼眸,嗅着李玉华身上淡淡的蔷薇香,“不是黎家吗?”

“不是,联合几位玉石商的,是何家掌柜呀。”

穆安之唇角勾出一丝不屑,原以为黎东不过是个见利忘义的商人,如今看来竟是个地道的小人!

定是那次进见,之后不敢自己出头,撺掇了个蠢人顶上。

这样敢直接杠刑部的的蠢人也不好找啊,偏生就有一个何家掌柜!

想是觉得何家与皇室关系不同,让何家来打他的脸!

这事儿不必穆安之操心,程侍郎杜长史就都安排好了。

于是,刚到刑部就任,便得到侍郎大人重用的何传宝,回家催债去了。

剖开的玉面闪烁着雅致的光泽,黎东检视着新到的一批玉石,既满意成色,更满意价格。

“这北疆玉虽贵了些,倒也是上等好玉。”

“今年的玉石有价无市,他们不是东家的面子,便是翻了番儿,也拿不到这样的货。”展柜奉承的捧上新茶,关心的问一句,“东家,那案子的事儿算是了了吧。”

黎东喝口茶,轻轻地笑着,“了不了的,咱们都跟着何掌柜进退便是。”

何家老太太可是当今太后娘娘嫡亲的妹妹,他就不信,三殿下不将他放在眼里,难道也不将何家放在眼里?

☆、一四一章

一百四十一章

何传宝这辈子没这样羞愧过。

天哪, 倘不当差他都不知家族铺子竟做了这样丢脸的事情。

侍郎大人一提他家中铺子竟与周家有生意来往, 何传宝都觉得抬不起头来。

拿着刑部开出来的文书, 何传宝带着自己的小私去了铺子里, 直接寻找掌柜,将文书在他手里一放,皱着眉毛, “赶紧把与周家生意来往的账簿都交出来, 该不得赢钱补上去。”

何家掌柜先给自家小爷作揖行礼,奉上温热正好的茶水,放拿起柜台上的文书笑眯眯地说, “什么事?阿宝这样急。”

何传宝坐着吃茶, “三叔, 你不是很会做生意吗?怎么倒叫家里生意出了这样的岔子。”

何家掌柜一脸冤枉, 拿出那自家也是受害者的说辞同何传宝说了一通,诉苦道, “谁也没料到的事儿啊。”

“那些且不提,朝廷也不追究了,就是让把卖漏舶玉石料的银钱补上,你这就赶紧拿着账簿去补吧。”何传宝道, “别为了银子弄出不自在。衙门现在正查这个呢。”

何家掌柜道,“铺子里的事儿也不是小的能做主的, 这样的大事,小的得去回禀一声老太太和大太太。”

何传宝性情天真,点点头, “那就去回吧,这事儿抓紧办了,别拖沓。衙门挺急的。”

“是是。阿宝放心,一准不让你在衙门为难。”

何传宝天真的以为事情到此为止,把话传到他就回衙门继续当差去了。

程侍郎阅人无数,看出来了这位小爷是真的纯真。话说你把话带到了,你就不问一下后续吗?

程侍郎正想委婉的提点一下何传宝,穆安之知道玉石商人依旧不肯配合交出账簿补齐银钱,直接对程侍郎道,“何等啰嗦。你是侍郎,又不是讨价还价的商贾。”

直接令程侍郎出了文书,勒令涉案商贾,三日内交齐账簿,补齐钱款。逾一日,罚银翻倍,枷拷十日。逾两日,罚银两倍,枷拷二十日。类此而推,上不设限。

刑部文书一出,反正与朱阅交好的玉石商人,立刻便将银钱账本上交刑部,不敢有半点拖延。

至于其他人,都在看何家的意思。

三日后。

刑部派出捕快,直接按名单查封了十数家玉石铺,东家掌柜一律逮捕,枷锁在身,拉去刑部外示众。

不论黎东还是何家掌柜都在其中。

至于账簿银钱,无需他们主动上缴,刑部悉数抄走。

穆安之霹雳手段,整个帝都城为之一震。

这一抄抄出来的就不只是玉石案了,明暗两套账簿,大小书契,伪造文书,行贿税官,一应诸事,悉数爆发。

但凡过来说好话求情面的,再重的礼,刑部官员也无一人敢收。

便是行家示众的诸人,二十斤刑枷也无一人敢换成轻一等的。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东家掌柜,哪里受得这种苦楚,戴伽半日便苦着脸哀求,愿意交出账簿补齐银款,只是此时此刻已由不得他们。

黎尚书知晓还有黎东的事情后,特意招来程侍郎细问此事。

程侍郎据实以答,黎尚书气道,“旁人戴伽十日,他二十日。”

程侍郎低声道,“殿下委实恼怒了。先时还有几家商贾联合起来,拒不交账簿的事。殿下大怒,直接就令抄了铺子,眼下除了玉石案,还有匿税一案。”

黎尚书冷冷道,“不论哪桩案子,不必顾及老夫,一定要按实查,届时,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是。”程侍郎劝道,“大人不必为此烦恼,也就是些银钱上的事。”

黎尚书长长一叹,“黎东不过是我出五服的族人,便骄狂至此,怎能不令人心生警觉。”

说完,黎尚书问了些关于玉石案的事情,对程侍郎道,“这件案子与军粮案有密切关系,殿下必要重办的,你心里有个数。”

程侍郎深深一揖,“是,下官记住了。”

人与账簿都在手里,案子审理起来,迅速而畅快。

他们这些不算大案,基本上多是罚银了事。当然那罚银的数目足够令这些东家掌柜悔不当初。

不过比起黎东何家掌柜二人的结局,其他人还得庆幸,他们不过罚银而已。

黎何两家玉石案罚银有限,但匿税数字极大,故,除巨额罚银以外,两人都判了十年以上的牢狱。

穆安之并不关心两家商贾如何,直待杜长史快步过来回禀,“殿下,问出来了。”

穆安之笔直的上身一挺,“快说!”

杜长史俊俏的容貌带着明显的疲倦,一双眼眸却又灼然有神,先将手中卷宗奉上,“黎东原本做的是金银首饰楼的买卖,玉料不多,是周家的大管事与黎东结交后向他透露低价玉石的事。何家的玉石买卖也是由此而来。我又审问了其他玉石商的口供,他们有的是听闻风声主动与周家往来,还有几家也是这位大管事亲自送上门的生意。名单都在这里了。”

杜长使兴奋的搓搓手,“殿下,是不是立刻提审周大管事?”

穆安之的手重重的一按,“立刻!”

周家案其实有一个巨大的漏洞,那就是,宋周家如何贪婪,做尽恶事,把南安侯府拉下水可以理解,此次玉石案,无论黎家,还是何家,都十分扎手。

扎手的同时怎能不让人起疑,难道十几年前刚刚背靠南安侯府发迹的屠户周家,就有这样的眼光,拉黎家和何家下水吗?

周家人不可能有这样的智慧,那么,做这件事情的人到底是谁呢?

这样眼光的人为何又甘心为周家驱使呢?

作者有话要说:ps:平安夜快乐,晚安!

☆、一四二章

宋平安, 男, 33岁, 娶妻李氏, 膝下一子一女。

相对于周家一家子人,周家管事宋平安非常不起眼。翻开周家下人的口供卷宗就会发现这位管事还有极为不错的人缘。

他不是周家的大管事,但比周家大管事更深受周屠户的信赖。很奇妙的是, 连周家的大管事与他交情都很好。对上, 他是周屠户信赖的军师幕僚;对下,他对丫鬟小厮周全照顾;对外,如黎东何家掌柜等人, 都认为此人可交, 是贴心的生意伙伴。

甚至, 在周家富贵时, 每年做的施粥舍米的善行,都是这位宋管事说服周屠户, 主动张罗起来的。

就是被拘捕的这些日子,劳中狱卒也对他另眼相待,没有欺压凌辱。

这样一个人,即便以杜长史的挑剔, 在第一次见到宋平安的时候,也得说这是一个非常容易获取旁人好感的人。

宋平安个头中等, 身量瘦削,相貌不算出众,但娃娃脸上那一双月牙笑眼, 让人一见便不禁心生亲切。

甚至不像三十几岁的人,杜长史想。

因为在审讯中,宋平安非常配合,所以虽入牢狱并未用刑。

他面容有些憔悴,精神还好。

宋平安不是重刑犯,手上只是戴了镣铐。因为一向配合,押送他的两个差人也并不粗暴,出了牢狱,一直向西,穿过一道月亮门,便是刑部四司中专司刑讯的刑部司的刑房。刑房是背阴的一排小屋,即便白天看来,不知哪里传来的一两声惨嚎愈发让这排房门紧闭小屋充满一种诡异阴暗,神秘压抑的血腥感。

夏风温和,轻抚过院中那棵干枯死去的枣树,那像天空伸出的枯死的枝桠,像极了犯人无望的双手。

宋平安神色平淡,就在前两天,他的妻子儿女已被释放出狱。

他在周家只是二管事,自身并不涉及案情,相信释放出狱只是时间的问题。

一直走到最后一间刑房门口,狱卒脚步未停,带着他一直向月亮门外走去。宋平安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却又很好的掩藏过去。

他低着头。

出了刑讯院落,是一处宽敞亮堂的院子。青砖漫地,房舍整齐中透出一股衙门独有的轩昂气势。

两位狱卒将送平安带至靠东的一间屋子。

一股极清幽馥郁香气袭来,习惯了地牢中的独特的潮湿的霉味血腥气以及混杂的说不出来的味道,宋平安几乎是贪婪的吸了一口龙涎香的香气。

是的,是龙涎香。

暗香浮动,应是残香。

宋平安的视线不禁落在屋角三足香几的兽头香炉上。

那是一尊造型优雅的青釉香炉,观其做工精致,釉色清润自然,便是以往在周家亦是不常见的。

“大人,宋平安带到。”狱卒的话打断宋平安的思路,亦令他警醒回神,屈膝躬腰跪了下去。

“镣铐去了无妨。”

待狱卒给宋平安取下镣铐,杜长使挥挥手,令狱卒与小厮一并退下。

杜长史问,“这尊香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