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不要紧张,如果真有不讲道理的人砍你手指,我会抬出咱们国师府的名头吓傻他们的。”皮球的蹦跶虽然有限,但显亲情可贵。

“你担心自己就好。别忘了,你可是名义上的小东家,砍指你得第一个上。”和他们说话时,疼痛度减轻了,神态恢复如常的兰生笑道。

“啊?!”皮球恐慌睁大眼,瑟缩一下。

金薇淡然,“如果你俩之中要剁一人的手指,小弟你要勇敢担当。男子汉少根手指没什么,女子有残缺却不讨喜。六皇子醒来看到大姐十指不全。会失宠的。”

呆了一会儿,南月凌伸开双手,十指摆弄着。

“小弟,做什么?”连玉蕊都能听懂的玩笑话,憋着笑。

“那就小指吧,最没用的就是它了。”鼓腮帮子,长吐一口气,南月凌“深思熟虑”之后决定。

兰生扑哧笑了出来,这小子还是很够义气的嘛。

玉蕊揉着南月凌的头,甜甜笑着。

金薇高洁贵傲的正经神色。“不愧是南月家的顶梁柱。姐姐们靠你才有娘家可回。”

南月凌挺着瘦小胸膛。“姐姐们安心,姐夫们要是敢欺负你们,就是跟整个南月氏明月流为敌,我会代你们教训他们。”

兰生心想。一出生就有五个姐姐的皮球,能不能成为顶梁柱不要紧,要紧的是讨不讨得到老婆。如果有肯嫁的,多半也是很强势。可怜的娃,这辈子注定要被女人管着了。

“小姐,庆云坊快到了。”车停下,无果在外提醒。

兰生看着神情显得意外的三人,连反对的机会都不给,目光坚决。不容异议,“你们就在这里下。宅是我造的,长风造是我挑的,军令状只有我的名字,跟南月氏毫无干系。”

昨日宫里出来。她就让褐老四他们到处打听去了。奇妃虽然知道这件事,名门圈里却未提及她,街头巷尾的传闻也只提兰大姑娘,对她出身的说法以幼主的管家大丫头为多。很多人压根不知道她的长相年龄,倒是一双凤眼出了名。而她几乎不跟达官贵人交往,即便嫁人后受到很多邀约,都借六皇子养病推了,所以他们只知六皇子妃,只知南月大小姐,不会将造房子的兰大姑娘和南月兰生联想到一起。

无论是谁对奇妃多嘴,没有大喇叭四处宣扬,兰生因此心存感激。

在随处能碰到熟人的帝都,身份瞒不久,尤其她低估白羊祭的轰动效应之后。众目睽睽,总有眼睛认得出她来。能瞒,是这种做法;不能瞒,就是那种做法。办法是人想的,身份虽麻烦,不会捆束手脚一辈子。

瞒住长风造今天就行了。毫无道理,野蛮强横的白羊祭,如果不凭自身实力击溃它,走不出一条大路。区区二百两的宅造,遭受到长风百般阻挠后,反而激起了她的强胜心。

初中考高中那时,因为没有经济支撑,老师们劝她上中专,她却以第一名的总分顽固得上了重点高中,并拼命打工赚大学学费生活费,一熬七年的那股子劲。每一声不行,将她往优异毕业的目标推进,直至实现。

此时,彼时,她的手里都只抓住一样东西——成为建筑师的梦想。

也许有人觉得可笑,也许有人觉得无聊。梦想什么的,人生每个阶段都可能不同,为什么死脑筋就盯准了一个?

就当是类似洁癖强迫症之类,唯她所有,无可救药的怪毛病。打过那么多工,从低到高,也不乏前途敞亮的职业,但最后她都会回到老路上来。建筑师不是宏伟巨大高尚的理想,她只能说是自己喜欢的,干一辈子都不会腻的事。既然找到了,适合自己,就专心努力吧。

兰生兀自沉思,不知金薇她们什么时候下车,也不知马车再度停了下来。

“小姐,前头走不了马车,只能步行。”

兰生下车一看,平常可以悠哉逛的庆云坊人头攒动。各个铺子,不管能不能吃茶吃饭吃酒,只要有桌子椅子,就一定坐着客,相对穿得体面,是庆云坊真正的主流人群。

观众整体而言,比初祭时层次丰富得多。读书的人,有才气的人,与之相配的美人,有才气的美人。除此之外,拉下草帘竹帘,影子在后面晃动,不露真颜的人,富贵打扮却不符合帝都时尚的“游人”,各个邻里街坊来过节的城里人,正好赶上顺便一瞧的乡下人,等等,等等。

然而,令兰生叹为观止的是,通往她那片工地的路上,密密麻麻,打各式短衫扎各种裤脚,腰间清一色褐巾的长风人,一眼望成了黑海。

快到工地那个破门破墙前,惊见一座庞大架子上悬着两人合抱那么粗的老木尖桩,还有两部投石攻器,她除了抿嘴哼气,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故弄玄虚太厉害,以至于对方打算用人海战术,并且出动了攻城器?

这块地,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六亩不到。而且真正建造面积只有一半,另一半要花费在园景上。把攻打城门的大家伙摆出来,她都替长风造觉得丢人现眼。莫非,祭白羊是假,造反是真?

兰生越想越好笑,怕惹众怒,只能低着头猛走,要在憋不住狂笑之前走到自己的地盘去。

“兰大姑娘来啦——”马何一嗓子震天,肃静以他为中心迅速扩散。

兰生深吸进一口气,抬头还是笑得太灿烂了些,连说话都从哈哈开始,看到那几架大家伙就忍不住想喷饭,“哈哈——马大哈——哈哈…”

马何想,吓傻了吧?哈哈啥呀?

“兰大姑娘要是准备好了,咱们就开始吧。兄弟们都是有活计在身,抽趟空不容易。”想她被吓傻,心里又不安,马何的语气就不耐烦起来。

兰生还在哈哈两声,“开始吧,不过你们造主不来么?”她现在被拎上了舞台,人人看得清她,她却看不清台下人,也没兴趣看清。

“恭请造主——”马何一抱拳,就听噼里啪啦抱起无数结实胳膊粗老拳。

古人讲起排场来,绝对比现代人还夸张。

兰生正想着常海今日坐什么花的轿子来时,只见人海分开,走出摩西——不,走出十几个人来。为首就是常海,身后几乎个个留胡,只有一个份外清爽。后来她知道那人叫今涛,长风最好的大造匠之一,与常海齐名。

常海朗声,“兰大姑娘身后大门紧闭,竹架棚子高耸不拆,确定准备好了么?”

终祭闹大,一来因为兰生是女子,二来长风几位元老的推波助澜。长风失利于齐天,急需一场威吓震声。

说到大门,大门就开,却只出来铁哥,和无果立成一排。

兰生道,“长风若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拆墙拆棚。”

“拆墙?”常海这才发觉门墙皆旧。

“是啊,这块地换了主人,当然要满足新主的要求。新主说今日看客多,门墙阻挡视线,不如拆去,大家也好瞧清长风如何检验屋舍筑造,如何为百姓谋安居乐业。”兰生话中打趣的兴味浓浓。

她对常海没有私怨。而常府大小姐伊婷,拿了古怪的药粉来,到底也没做坏事,让车非微弄了个顺水人情。倒是常海磊落,怕药瓶掉在工地让人捡到误食,特意写信告知了她。白羊祭,只是她跟长风造这个大组织的对抗。

常海的立场也一样,身为造主,不能坏了老一辈传下的规矩,除非兰生真将不可能变为可能,“不是兰姑娘所造,长风也不会验。旧墙旧门,拆还是留,随姑娘的意。”

兰生对铁哥微微点了下头。

铁哥冲墙里高喝,“兄弟们,开砸!”

风水总要轮流转。

 

第160章 瑰宝

不见人,只闻声,白墙如豆腐,乌门如纸板,人人还盯着灰尘瞧的时候,罩竹棚的油布就这么掉了下来。

竹架其实早就拆了,挂着的油布成幕帘。

要么就别吭声,要么就做到他人仰望的高调。高调的兰生此时目光却很冷,扫过那一双双开始呆怔的眼,笑也真刁。

“验吧。”她让身做了个请势,优雅万芳。

“请验!”尘土沉淀,她身后出现整支工队,人数只抵长风身上一根牛毛,却冲天牛气。

斧头拔了一半,锯子沉在手里,榔头锤子拎不起来。该摆祭桌上白羊,马何张着嘴,发不出声音。今涛走上一步与常海并肩,两人神情相似,均敛目凝视。

兰生造了什么?

楼,楼宇,三层高。

一层不堆石砌高基,只离开地面一掌,拼着白石墨石,四边正方。

但引人注目的是,九根洁白如云气的石柱,以外四内四正一的比例分布,由细到粗。扎楼角撑斗宇,浮呈着绚烂的彩画。九幅组成一卷人人皆知的大荣道家名画,百仙驾云听道图。

这些神圣的云柱之中,立着一根突兀却别具一格的墨木。正是初祭留下的那根残柱,如今竟变成一支漂亮的毛笔 。砸出来的那个洞干脆挖空,用小小雕版画六面串在中间,风吹就转。好似为了表现逼真,笔尖下故意一点墨黑。

地为纸,墨柱为笔,白柱为云,百仙飞升,天地留真宝。谁能想到,道家的名画和传说,能赋予造物如此明亮膜拜的灵美。

二层木构造,比起一层天柱仙图给予的敬畏惧服之心,似乎能平易近人。

但也只是似乎而已。

方圆之间,十六角面。漆了酒红的棂栏镂空。看客们只要稍加留意,就能发现雕着一则寻仙传说。栏台下伸着短檐,有些波浪起伏之感,却是瓦色深浅不同造成的视觉效果。栏台约摸丈宽,可凭阑而坐。

十六柱,十六位女仙,以刀刻凿线上色的手法,既没有一层石柱漆画的明艳,也没有雕画的繁复,浅出在静稳的圆柱上。线条那般简柔。令人叹美。

三层与二层面积一样。色调也统一,却是圆的结构。栏台要比二层大一倍不止,雕着黄帝升仙的神话。圆层没有大柱,根根双手可合抱的粗细。一圈绵纸格门,无窗架无木墙。因为视线被大栏台阻挡,看不到柱上有没有刻着神像。

不过看不看得到对长风造的人也不是那么重要,黄帝升仙哪!

屋顶椎圆,同圆亭的顶又十分不同,没有屋角飞檐尖翘。乌瓦白瓦层叠迭造,随人怎么看,都像一本书,而且不是别的书。还是大荣国书。易经!两个木造字定在仿书页的白瓦上。不容忽略。白瓦本身还显墨字,易经第一页,识字的都会念,不识字的都会背,这庆云坊里就更不用说了。

乍眼惊震惊奇惊艳惊慕。造成短暂的静谧之后,反应过来的哇声如浪,从远处嗡嗡传到常海耳里成了哗哗响动,几乎摇动他笔直的身躯。

“妙!太妙!”有人高喝。

立刻口哨掌声如风如雨,把长风汉子们必胜的得意心理击溃成沙。

怎能想到?谁能想到?将建造与崇奉的道和易融合在一起,令长风造的蛮力无处可使。绝妙的法子!若不是他的造主身份,若不是他姓常,他真想和那些人一起叫好。

从造这么多年,他今日方知建筑可以给人震撼,而非一昧显华丽金贵眼花缭乱。说实在的,他有隐退之心,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觉得工造没趣了。春阳走夏,热力当头,相较于属下们受寒的冷冽神情,他感到心中涌热流,血汩汩湍转。

天圆地方的大喻意,石材打破常规的运用,整体承接的三层圆柱,画,雕,刻,以及在色彩和构形上的大胆展现,建材自身呈现的大气简美。砖,没有雕花。檐,没有雕草。栏,没有万变不离其中的纹刻。处处给他惊叹,处处让他称奇,彩画开始绚烂就止于绚烂,雕栏开始繁复就娓娓道来,女仙寥寥线刻却美得生辉。也想上屋顶去翻一翻那本易经。千般对比,又万般融洽,一切漫不经心,又一切费尽思量。

常海的目光最终落在淡然含笑的那对凤眸,这个女子的自信原来有出处,拥有打造瑰宝的惊世才华!

兰生看铁哥一眼,铁哥了然。

“摆祭桌——上白羊——开祭——”他大声道。终于等到这日,吐气扬眉!

长风小子们如梦惊醒,没搞清谁喊的,忙不迭端上祭案摆上神像,白羊祭上,点大香数根。

谁祭谁?!

看客中发出哄笑。

马何也回了神,懊恼得要命,骂一句耳背眼瞎,却不得不传香给常海和各位长老,连同他自己,做完拜鲁班敬香火的开祭仪式。不过,接下来就棘手了。

“造主,怎么个验法?”马何不得不请示。

长老中有头脑简单力气蛮横的,粗嘎狠声,“上回怎么验,这回就怎么验!”管他娘的心里畏怕,长风面子不能失。

马何犹豫,掏錾角铁锤的时候滑了两回手,好不容易拿稳了,但气短,“兄弟们,千锤百炼,一人一下,终祭要满千。”

七零八落,汉子们拿出砸家伙,跟着马何,却走得慢吞。妈呀,那可是神仙画神仙柱,砸了不会遭报应吧?而且一层是石柱,锯子斧子难毁。

马何一脚就要踏上第一层时,忽听头上有人说话。

“马大看清楚,小心踩,踩到凶煞送了命,可不关我们的事。”

马何抬头一看,木林坐在二楼一本正经。

“放你娘的狗臭——”他看清了整块方地,立刻缩脚。

方地黑白色并非杂乱无章,由那支墨杆笔一点收尾,竟是一幅太极八卦图!

“因为每块石板都在道观里养过,没有三两个月灵气不会消,最好要衣冠整齐干净。不过我也知道这要求对你们有些为难,至少脱个鞋,免得冲撞。”木林一副为对方着想的认真模样。

马何一听,心里哪怕再不情愿,也只好乖乖脱了鞋。他为首,本就让“圣气”震慑着的众人没一个有异议,都脱了鞋,踩地就跟踩地雷一样。这么一来,长风人连最后一丝蛮劲儿也留不住了。

常海眉头深皱,这个时候他完全想不出法子,只能任手下闯得狼狈。

铁锤举起,面对柱上众仙,马何手软,偏偏木林的声音又来。

“那画——”

马何没好气打断他,“难道这画连同柱子也在道观里养过?”

“想是想,不过道观说柱子太大,而且工序上也以先打柱再画彩为佳,不然难免损画。”木林嘴巴都咧到耳朵根了。

这时,通天阁里有几个年青人大叫住手,最热血的那个跳出来。

“真是只听过没看过,长风造鼎鼎大名,行事如此蛮不讲理,个个拿刀斧验造。”显然属于第一次看热闹来的文艺青年,“这锤子下去,山都凿个洞出来了。那可是百仙飞升,还是柱上彩画,珍稀之极。不能砸!”

不能砸——不能砸——很快变成了一片响亮的抗议口号!

马何脑袋疼得都快掉了,又看自家老大们。

之前越过常海直接下令的那位馊主意不少,喝道,“谁说我们要砸了?是为了大家的出入平安,长风检验合格与否而已。一层石柱牢固,还有二三层!马何,上楼!”上楼之后把门一关,谁管得了他们怎么验?

马何嘿应,立马打起精神要上楼 ——

梯呢?

那位也马上察觉了,不由哈哈大笑,“不用验了!楼梯都忘了造的外行人,白羊祭不过。”

他笑,木林也笑,用比他还要大的嗓门,“有楼梯才算内行?”目光转向,对兰生道,“我说什么来着,上不了二楼他们也不会罢休。”

静了好一阵的兰生开口道,“要梯子还不容易?现搭一个就是。”

“来了,来了!”倪土的声音也是自上而下。

紧接着,喀嗒嗒嗒,好像珠子落地。但落地的不是珠子,而是一副梯脚。倪土却在三楼,梯子这般利索得滑长,又让不少人暗叹。

“土弟弟,你那么积极干嘛?应该先上我这层,再到你三层去。别抢在哥哥我前头,赶紧收起来。”

那梯子本是工程用,兰生设计,铁哥木林联手造的。这会儿兄弟俩搭台,拿出来即兴发挥,惹得兰生想笑。

那位长风长老干脆站到常海前面,吹胡子瞪眼,“光会耍有什么用?”

木林啧啧有声,“不是我们会耍,而是你逗大伙乐呢。没有楼梯,这二楼三楼怎么造起来的?难道就用我家老三这架梯子爬上爬下?真是,还不如猴子聪明!”

“你…”长老面红耳赤,正要破口大骂。

一根石柱的底部突然打开一扇小门,钻出一只可爱的白面猴,冲着兰生吱吱唤两声,讨好式龇牙,然后歪了小脑瓜看马何。

兰生笑道,“马大,跟着它就会找到楼梯了。”

马何的脑袋已经转不动了,愣愣朝小黑走。

 

第161章 羊活

小黑立刻跑到中央最大的圆柱旁,面朝兰生坐好。

那根柱粗到要七八人牵手环抱,一看就知非自然形成,不过马何他们士气已溃,压根想不到其中奥妙。或者说奥妙太多,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

“推。”笨猴子!吃多了吧!兰生眯眼,示范第三次。

小黑推啊推,细胳膊细腿,可怜的苦宠一名。问题是,石板也好,啥柱也好,纹丝不动。

亏她还想在众人面前再呈现一个“神迹”,兰生一边摇头,一边看了二楼笑嘻嘻的木林一眼,“木哥,小黑再聪明也只是猴子,你是不是太放心了?白羊祭还没完呢。”

木林一拍大腿,道声差点忘了,起身跑进门里。门关得晚了点,但人们半点看不到楼里,因为那后面还有一扇“门”。也像帘子,却是宽木条,根根漆了白,斜落着。

那位比常海更像造主的长风骨干冷笑,“跟他们啰嗦什么,准备投石吧。上面两层是木造的,难道还不好下手?几下就能稀巴烂。”

“田翎,这里是帝都。”常海终于打破沉默,声音低沉,只容身边人听见,“你要投石,便是你的决定,与我无关。不过,提醒你小心,千万别砸中了国书,或打了黄帝,还有女仙神像。”

长老年纪不大,叫田翎,是常海妻舅,也是田氏接班人,平时嚣张跋扈,对女相的姐夫不给尊重。

“照你这么说,皇上要砍谁的脑袋,拿本易经放在脖子上,这刀就砍不下去了?咱们拆旧房子,如果里面有三清元尊像,是不是不拆了?”

“皇上是天子。如你刚才所说,我们也不是来拆房子。”拆房子有主人的同意。

常海目光扫过兰生,她都考虑在内了吧?

白羊祭虽然实质性的野蛮。但美其名曰验造,是长风代表同行对工造质量的验收,打着为雇主着想和人们出入平安的光明旗号。以前白羊祭只业内闻名,长风独大。不怕其他小工造商不满。

这回事情闹大的范围远出乎他的预料,此时说庆云坊人山人海也不夸张,还有人爬屋顶上看热闹。而她造得还不是普通精美,赋予了这栋楼神仙之境的圣道意,融合了庆云坊主流人群对书画的精益求精创新出彩。长风造可以视而不见,然而那么多看客呢?验屋成为砸屋的时候,他们不可能袖手旁观。刚才马何要砸柱子时,那几个义愤的青年人就出头了,而且获得众多声援。

这女子让长风搬起了一块巨石,太重。最后长风只能砸自己的脚。如今他可以做的事只有一件——怎样才能让长风体面退场。

至于白羊祭的结果,当油布落下之后他看到的第一眼就已定了,心服口服。

田翎还想说什么。

常海面色一冷,“我说了,你既坚持。白羊祭就由你主持,出什么乱子都别怪到我身上,你一力承担。”

真要用上攻城的大家伙,硬生生毁掉这栋令人心折心叹的仙楼,长风将会名誉扫地,也给了别人趁虚而入的机会。他几乎可以肯定,齐天造有探子混在人群之中。没准还有他亲叔叔那派也等好戏。

田氏原本造工出身,当年跟了富贵出身却精于木艺的大匠常氏老祖,子看父,孙看爷,代代始终有一股子蛮不讲理的粗糙习气。到了田翎这儿,有过之而无不及。居然还生出大野心。常海宁可亲叔叔取他代之,也不会将长风交到姓田的手中。

“你们——”常海看看另外几位“田派骨干”,“同意的话,我就先回了。”今日他们非要跟来,原来是抢表现。他让给他们也无所谓。

田翎确实打着占功立万的算盘,在帝都分造建立自己新的势力,正好遇到常沫留下的白羊祭,还以为是天赐良机。可他也不傻,看到这栋楼时其实懵了。只不过再一想,砸神仙也好,砸国书也好,又不是他动手,前头更有常海,煽风点火闹大了,也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故而强横。

“姐夫。”这声称呼出来,就是软了。“姐夫别说笑,我算老几啊,还得您压阵。一切听凭您作主,我立刻闭嘴。”

兰生看常海他们说话,大呼小叫要将这三层楼“就地正法”的那位脸色僵恼,便知是内讧。

神殿。

没错,考虑三日,从水泥到地宫为数不多的方案中,挑出了这一个。她知道水泥成分,打工时也干过混水泥的活儿,但要造出水泥来需要时间研究试验,成功不成功还难说。造地下屋子也不实际,首先地质适不适合挖深挖大,大量耗费砖石,还暗无天日,人工就更不用说了。而且,为应付长风造而把屋子造在地下,既不能当住宅,又不能当景点,未免浪费了商业价值。庆云坊可是帝都黄金地段。

大荣崇尚易经,信奉道家,但凡和仙气天能这些沾边就特别神神叨叨。当然,她也很清楚结合了神殿的构造法,长风未必买账。

这就是后期大肆宣传的重要性了。

庆云坊三多,艺术家多,愤青怪才多,高级知识分子多。他们爱好艺术,崇尚仙道,追求至真至美的灵悟。只要她造出来的仙楼能成为他们的惊叹和心爱,长风造的蛮劲就如同隔山打牛,毫无用场。不过,作为建筑师, 她对神殿设计相当自信,煽动群众这样的想法不过轻巧一说,并不以为然。

真正执行这事的,却是景荻。多亏他,马何的锤子才砸不下去。

她当时表面镇定,心里却捏了一把汗。两方对峙,即便她信自己,信铁木土,信擎天四十多条好汉,长风千余汉子当街,力量相差如此悬殊,以少胜多还要天时地利人和。马何不知,他一锤可定音。就好像拔河,一人滑足,胜负就会反转。他锤子敲下去,长风汉蛮气振兴把整座楼弄塌,也许一时人心尽失,长风承担霸道恶名,但她通不过,就是长风完胜她完败。

白羊祭,本来就是大欺小,组织欺个人,是她和长风之间的立约,与他人无尤。但当景荻搬来人山人海,其意义就大了。道理和野蛮,灵善和粗暴,由更多的眼睛来判断。这些眼睛让长风慌神畏怕,心里决堤,才错过了这一锤。

锤子放下,长风就再无力跟她较量,她已经赢了,只有赢得大方或赢得小气的区别而已。大方,见好就收,和长风关系还能转圜。小气,彻底击溃,从此和长风成死敌。

哗——人海声浪再起。

原来,中柱正前突然凹下两片,左右滑开一扇大门的宽度。木林走了出来,啪啪一拱手,中气十足一声各位久等,那个神气活现。

人群中传出一片高声叫好。

马何张大嘴,一个字吭不出。今日到庆云坊,基本上他一直处于张嘴哑巴的状态。像他这样的,长风汉十之七八。

木林再转身,一推一滑操作几次。九幅百仙飞升收起一幅,柱子变成两叠板,如屏风一般。设计者的细心体现在内面,居然也绘有彩画。一片火红的枫林,以一种奇异的绘画方式显得那么逼真。

那是兰生亲笔。

“忘了造”的主梯出现,竟然旋转而上。朝霞色泽的梯阶宽长,扶栏采用大片弧状琉璃镂空板,只要够仔细,就能发现琉璃雕画与收起的柱面彩画是一样的。梨木扶手用清漆,保持木纹木色,圆角的手扶触感,质地温泽不冷。

只是楼梯,却优雅华美,造型巧思。

可爱的白面小猴这回表现优异,手拿一长根点灯火信,伸进镂空的琉璃之中。原来扶栏还是双层构造,中间藏灯,夜来可点亮,不怕踩空,成就额外一道美景。

然后,小黑抓在扶手上,翘尾巴,大眼睛骨碌转,好似等着什么。

木林走到小黑钻出来的那根云柱前,摆弄几下,石面就像蚌壳一样分成了两瓣,露出一架纤巧木梯。小梯和主梯一样盘旋直上,从地面竖起的洁白笔杆一根根支起梯板,似琴弦一般细美独特。它们又与那支残木转型的墨笔设计相互呼应,恰恰就是太极八卦图上的阴阳黑白二圆。

小梯一出现,白面灵猴就钻了上去,片刻出现在二楼扶栏。

木林就道,“这叫寻仙梯。茫茫无极,阴阳双道,慧眼慧心方能自登仙路。此其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此其二。仁心仁术,正气天地,自有仙人引道。此其三。”

他说得响亮,周围到处有耳朵在听,立刻随风散播出去,声浪不能平息。

一套套的名堂,一个个的巧设,如一圈圈锁链,将马何箍得喘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