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生笑着上车去。不过,知道自己拖了她娘的后腿,而她又是最知道让人拖后腿的感觉,心里就有些在意。

一直以来她不管家里那摊事,一来不喜欢,二来有她娘。李雎母女一开始没蹦跶得那么厉害,如今是撕破脸皮了疯咬。先有李氏自残,却装气息奄奄生重病来博取同情,后有南月萍封了灵女,自鸣得意还不够,变本加厉诋毁兰生,借此贬低邬梅。偏偏老夫人上了年纪有点犯糊涂,在邬梅和李氏之间摆来摆去。尤其李氏还试图灌醉南月涯,想让他和襄玉生米煮成熟饭,虽然让邬梅识破阻止,竟一下子让老夫人偏心过来。

她不擅长这种暗里斗的事,不过她不喜欢吃白饭,同样不喜欢当拖后腿的。趁着休假,要不她到宅斗战场上为她娘呐喊助威一回?有花说得有理,不知何时要搬走,回趟娘家不易。

到了庆云坊,思绪暂放一边,却发现园子已经不同两日前。园墙虽然还没造,原来遮挡的油布围成一圈,还有陌生面孔的守卫,竟是不容人随意进去了。不过态度并不恶劣,还在布墙上贴告示,大概意思是仙楼福地已换新主,待里面装修完毕,就会开放给人们观赏,请大家耐心等待。

南月凌帮兰生造了楼模,但还没看过真楼的里面,不禁有些失望,“不知是谁,一万三千二百两的高价,三日后悔之期都顾不得,这么快就买下来了。”

“是他。”玉蕊从车窗里指着通天书阁。

“谁?”南月凌连忙爬过去看,却立刻面露厌弃,“他啊。”

“他回来了?”金薇也认识。

“嗯,那日虽然隔着屏风,我就听出他的声音。想着怎么会是他?难道不知大姐的身份?”玉蕊想不明白,眉心纠结。

“你们到底在说谁?”兰生只看到通天书阁比她盖房子那会儿生意好得多,窗口桌子全坐满了,那些客人边喝茶边看楼,摇头摆脑不知评说好坏。

南月凌忽然合上窗帘,紧张地说,“他走出来了,好像还是朝我们这边来的。”

“走吧。”金薇道。

“对啊,走吧。”玉蕊也道。

兰生唯恐天下不乱的任性冒出,反而要下车,铁了心要看何方神圣,“既然买主在,让我问问能不能给个方便。”

南月凌死命拽住她,“大姐,那是我南月氏的煞星,离得越远越好。爹吩咐过,绝对不能搭理此人。”

哦?越来越好奇。她已经够煞的了,还有能吓到南月一家子的煞?必须看看清楚!

“南月氏煞星?真是冤枉。”声音沉若低弦,笑得满是促狭。

 

第169章 吉星

无果帮兰生一早跑腿去了,没在。有花香儿在另一辆车上,来不及。所以车帘轻易让对方攻破,打进一道白光。

南月凌惨呼一声,向后仰倒,一手遮眼,像吸血鬼见了太阳,面上惊栗。金薇玉蕊,不知何时坐得离车门有些远,贴壁笔直。

兰生好笑,一个个要不要这么夸张?

她回头一看,脱口而出,“不像煞星,像匹诺曹。”

声音沉磁似属帅哥,但圆头圆脑笑眯眼,鼻子无梁翘鼻尖,胡子渣青敷圆脸,细脖子一根,身材瘦得很知识分子,身高属于二等残,嘴巴咧大笑哈哈,头戴一顶乌冠,不过弱冠年纪,穿华贵云衫蓝空袍,却一点不显华贵。

“匹诺曹是吉星么?”长相好笑的这人,那么好听的声音就像讽刺他一般,只是他性格似乎十分开朗,一点不介怀他人目光。

“一个很努力,最后变成人的木偶,你说吉不吉?”兰生反问。

那人孩子气的眼睛一眯,笑得褶子都出来了,“兰大姑娘果然与常人不同,怪不得轻松弄废了白羊祭。”

“也没那么轻松,还是很伤脑的。”兰生不是谦虚,三天头发都揪下一把了,“请问公子哪位?想当初我刚一到家就让这些弟弟妹妹欺负,以为他们天不怕地不怕呢。如今好了,跟公子交个朋友,以后这三个要是不听话,就搬出你来吓唬他们。”

圆头公子居然露出腼腆神情,“在下京暮,让天女圣女,还有凌小弟当成煞星,实在有些冤。”

“京氏?那京秋——”帝都京氏比南月氏了不起得多,是要进了名流圈才会发现的事实。

“这位是繁京派宗主,也是钦天监大人的嫡长子京暮大公子,和京秋小姐是亲兄妹。”南月凌怕光的姿势已经换掉,却仍小心翼翼。对京暮哼,“冤什么?我每回遇到你都不会发生好事。前年我买书,正巧碰到京大公子跟我拿同一本书,结果摔折了腿。在床上躺了一个月。金薇姐姐去四象馆讲堂,大公子你在厨房开小灶,结果烧到她上课的那间屋子,为了救学生,她差点葬身火海。再说一件玉蕊姐姐的事,她布药施粥,你不过骑马经过,结果马蹄子溅粪进粥锅里。”三个铁般的事实,让人不信邪都不行。

“这......这只是巧合啊,又不是我故意为之。”京暮无辜相。

“不必狡辩了。爹和金薇姐姐都摇出同样的卦象,明月流若是水,京大公子就是火,咱们水火不容,平时离得越远越好。”南月凌挥手赶人。

“京大公子确实与我们冲煞。并非私人恩怨。”玉蕊说得要良善得多。

金薇静着,但她本身就是一块难融的冰,一句话也不说,却是让人敬而远之的明示。

“命格面相冲煞吉兆,这些对我们普通人而言实在太过于玄妙了,难有说服力。与其信易经,不如学孔子儒家。先把做人的道理学会,再说天地阴阳五行之大道。再说,绝对不是每一回都煞——到你们,前日你们三人在我通天书阁里为兰大姑娘助威,不是平平安安回府了吗?”京暮笑侃。

兰生却因京暮提孔子而大觉新鲜。大荣不是只说易经?而且繁京派和明月流虽暗中较量得厉害,却都以国书为基本。数理和权策运用上的分歧而已。这位可能继承繁京派未来的人竟说儒,不是有点意思,是非常有意思了。

“你一个繁京派的人说儒,也不怕人听见!”南月凌吃惊。

易经是大荣唯一教本,其余他说他著都或多或少是歪门邪道。比如风水说是禁得很厉害的。春秋战国诸子百家,当然除道家之外,多为闲散无用说,当作不可宣不可扬,或者为彰显道家成就的绿叶,在民间小部分读书人中流传。在帝都权贵圈里,说儒就等着被道家学子抨击。

金薇却听出另一层暗示,“京大公子是通天书阁的主人?”

“正是区区在下。”京暮不与南月凌论儒评道,“没办法,我若不奉道为尊,家父就不养我,无奈之下只能开间书阁维持一日三餐温饱。”

金薇冷面冷笑,“一万多两买园子,京大公子这温饱还真贵呢。”

京暮又装蒜,嘘一声压低了音量,“那是我娘贴己银子,叫我偷拿出来的。谁让兰大姑娘这园子造在通天书阁对面,要让别人买去开茶馆书楼,我那儿肯定关门了。”

兰生但笑不语。说白了,她那楼那塔就是以商业价值为主要卖点,要不然就是开放公众当名胜,用来当自家住宅需要住户很“特别”很“勇气”的品位。

京暮感觉兰生话不多却了然于心,年纪如此轻,还是女子,一战成名却能沉得住气,心中暗赞,接着说明来意,“兰大姑娘,我冒昧前来,其实是想跟你谈买卖。”

兰生并未显得受抬举那样欣喜,虽然大概知道对方要谈什么,却也不自以为是,“京大公子请说。”

“请兰大姑娘接了楼里细修的活儿,银子方面绝不会亏待你和工队。怎么装怎么修,只要符合我的大要求,随兰大姑娘摆弄。说实话,我就算想破脑袋,也不如兰大姑娘的妙思一着。”京暮要找兰生装修。

“我以为卖园子的时候原主那边就跟大家说清楚了,我不擅做楼内装修,京大公子最好请专门的人做专门的事。”建筑设计和室内设计是不同的两个领域,而她自己擅长的领域都好不容易才完成,更欠缺经验。

“兰大姑娘莫谦虚,工造还分什么里外。这楼这园是你构思你建造,里面要保持同样水准,非你不可,不然找别人搞砸了,岂不是白花我银子?请兰大姑娘别推辞,我愿出高价。”京暮不是木偶,拥有头脑和眼光。

他诚恳相谈,要是一昧推辞,反而显得傲慢,兰生沉吟片刻就道,“放了工队几日假,等他们回来,我再跟他们商量一下,不知可否?”

“难道不是兰大姑娘自己能作主的事?”兰生说考虑,京暮却还不解。

“不是。”答得很干脆,“是要商量的事。”虽说侥幸过了白羊祭,她得到的教训是不能自作主张,也不能打没准备的仗。

京暮认真看了看兰生,确认她不是应酬自己,点头身退,“好,我静候兰大姑娘佳音,消息送到通天书阁就是。不过三日之后,大姑娘要是没消息,我就派人上新门里候着了。”

“无论接还是不接,总会给京大公子一个交待。”哪怕他那个妹妹京秋不咋地,还有他家和她家暗中别劲,可他知道新门里,当然会知道自己还是六皇子妃,如此还愿意送买卖上门,她就应该抱着感谢之心。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说了想带弟弟妹妹们参观园子。

京暮说当然可以,又笑自己最好还是离三位远一点,免得又无枉当了他们的煞星,还请他们参观时千万小心,人摔了哪里不要紧,别弄坏他的楼梯阑干柱子,甚至地板,因为处处都是宝。

这人实在幽默,兰生笑想。

金薇看兰生对冲煞之说不以为然,就道,“不说明月繁京,此人额藏锐角,面相虽圆,却无圆合之气,眉峰立崖,眼角垂哀,是逆鳞孤命之兆,易招大凶。但他八字富贵吉祥,有转灾传病之吉运,我和玉蕊似乎因为天能的关系,特别容易转他的凶煞,所以你别和他走太近。”

“我不也是克母煞命?”兰生眨眨眼,说笑,“煞星也有克星,没准我能克他。今晚回去看,要是都平安无事,那我就镇住他了。”

四人在里面逛了半个时辰才出来,什么事故也没出。南月凌的调皮性子跑出来,说大姐没准真克京暮,就见马车前等了一人。

身材高大,随便一件旧布衫就穿出明星效应,不喜欢笑,敲得一手好鼓铃,人称柴鬼,花王会上兰生南月凌一组的主要得簪手。这时立在庆云坊的街上,吸引四面八方“伤春”女子特别“热情”的目光。

南月凌却酸溜溜大喊,“是你?你不是去天玄道了吗?”本来该成为关门弟子的是自己!

柴鬼对兰生抱拳,“师叔出关了,听柏老板说你找他,问你这会儿要不要见。”

兰生就迟钝起来,想她原本为什么想找遥空来着。半晌才记起,是为了腊月十八不能出门的事。不过她既然已经嫁给六皇子了,问也没辙,于是摇头道不用。

“去吧,时辰还早。”金薇却说。

玉蕊也说去,“明日祭祖,后日要跟祖母去东平王府听戏,不能尽兴了。”

响应大家的意见,无视有花的抗议,兰生决定去。

但柴鬼没领她们去玲珑水榭,而是出了城向东十来里路,从河边上一条大渡船到对岸,马车驾过一片无人烟的滩地,又驾过一片杂草丛生的密林。在兰生怀疑这位居心叵测时,眼前景象忽然一变。

春风一阵,飞起桃花十里。

 

第170章 奇葩

有桃花的地方当然不会没有主人,这里本是柏家一处果园庄子,柏湖舟回帝都后时而想念自在的日子,就加盖了一座别庄,招待自己,招待朋友。他虽率性,也喜欢热闹。玲珑水榭不是他做买卖的地方,而是他的家,但只要不关门,就欢迎人来人往。

兰生本来以为今日寒食节,这么美的桃花,这么绿的春草,柏湖舟一定会广邀宾客大宴好友,可能也会像花王会一样请一群小姑娘来。但除了飞舞的花瓣,这日柏湖舟所在的地方竟罕见得安静。

柏湖舟亲自开门亲自迎,一行人往里走,坐入水亭吃茶。兰生说要看庄子,柏湖舟就带她逛。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水亭,阁阙,折桥,就好像身处玲珑水榭的某处。

“这座别庄倒似袖珍的玲珑水榭,是同一人的建造风格,莫非是柏叔叔亲手设计?”柏湖舟面布阴云,兰生虽不知什么原因,捡好听的说总没错。

“我哪里像兰侄女这么多才多艺,不但会造精巧的木模子,还会造云海仙楼三相塔?亏我当你亲侄女,你对我可是瞒得一点风声也不漏。你要早点告诉我,何至于——嗯,拍卖?我直接向你买了就是。”那个喊一万两包括木模子的人,就是柏湖舟。

“叔叔这话没道理,庆云坊的园子又不是我的,我怎能做主?雇主精明得厉害,我也没想到他弄出这法子来卖园子。叔叔也是,真那么喜欢,多出点银子就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多出一百两银子说不定就是您的了。”兰生的话半真半假。

“还多一百两呢。”柏湖舟瞥兰生一眼,“顶多四千两加人工的本钱,我出一万两就翻了倍,更何况出到了一万二千两。一群人凑一起出价,到最后就是脑袋发热比面子的事,不知你那雇主是谁。可打得好算盘,尤其用人得当,造了一等一上好的接金托银盘。京暮那小子仗着他娘有钱,不是自己挣得不心疼。我又长他一辈,瞧他急赤白脸的样子,就让他了。”

兰生笑了一声,表情俏皮,“柏叔叔是白手起家,不跟小子一般见识,想得开就别对着侄女黑脸了,侄女胆子小。”

“谁对你黑脸?”胆子小?“我让他,也是因为我不用跟他争。你叫我这声叔,等通天书阁那块地空出来。就得由你负责造。我要求不高,能同仙楼一比即可。”

柏湖舟不是生意人,继承柏氏全部家业的他,只是在过富贵日子的时候,顺便赚点小钱。不过他也具有庆云坊那群人的某些共同特征。图新鲜,爱好广,对喜好之物可以达到挥霍的程度。

“我不负责。”兰生式拒绝又出,没想到柏湖舟还是通天书阁的“包租公”,果然地主好当。

柏湖舟吹胡子,“为什么不负责?难道我这叔叔是白当的?”

“难道这个侄女您也是认假的?没见叔叔帮我,只吩咐我负责这个那个的。不如照着叔叔平时跟人做买卖的规矩来,至少银货两讫,彼此都甘心。”就像她和景荻那样,一桩归一桩,桌友归桌友,“而且今后我能不能再接工造还难说。奇妃娘娘请动了太后收我进明月殿学习。每日就要学大半日,明摆着警告我收敛。又说安丞相早朝将我的事告诉了皇上,皇上似乎挺吃惊,要考虑如何处置我呢。”

“明月殿学习的都是小姑娘,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放心。我会跟太后说的。至于皇上那儿,你想多了,一不犯法,二不违例,大概他也好奇到底这仙楼尊塔什么样。没准微服出宫,看了觉得好,还嘉奖你。”柏湖舟表示自己会帮忙。

“叔叔能帮我就最好了。”嘻嘻,目的达到,兰生笑得刁滑,“通天书阁真要重建的话,叔叔可找我谈。”

“谈什么?”捉漏洞,装糊涂。

“谈价钱啊。”亲兄弟都明算账,他跟她又不是亲叔侄。

“你这小家子气从哪学的?”大国师长千金哪!

兰生笑得眸灿,“乡下学的。”

两人正说着,忽见一个使女从一处园门里跑出来,头发上蒸着热气,脸色煞白。

柏湖舟是主人,当然要问个明白,“小雪,慌慌张张的,怎么回事?”

叫小雪的使女看到柏湖舟如释重负,奔过来跪下就哭,“主人救命!遥空大师让我和小雪照顾两位柳姑娘,并嘱咐我俩别让她们随处走。她们却不听劝告,硬要离开园子,我二人要将门锁了,却不料其中一位对小雨撒一把粉,小雨就不知怎么了,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但泼我一壶热茶,这会儿正在树上打绳子,听她们的话,要上吊呢。”

“竟有这等事?”柏湖舟抬脚就往门里走,同时嘱咐小雪,“你去请遥空大师来。”

兰生不动。姓柳的,两位姑娘?这么巧,她也认识两位柳姓女子,还是很不想打交道的那种关系。

柏湖舟没留意身后无人跟,要救自家的使女,急匆匆顾不得看。进了园子,小雪说话一点不夸大,果真望到廊前小雨站在一张圆凳上,双手抓着树上一圈绳,正往里伸脑袋。廊下,一额面印花的女子靠着柱子勾邪笑,一容颜万芳的白衣美人正背对小雨优雅摘花。

“住手!”他不由大喝。

柳浅浅说停,小雨就停了动作,两眼茫然看着前方,丝毫不知往前再一步就是生死两隔。

“柏老板别这么凶嘛,您是大人物,我是小人物,虽然摆明以大欺小,我也不敢在您跟前叫苦。不过这心里的委屈总要想办法诉一诉,就找你这些不会待客的丫头们了。嘴上说我们是客人,却对我们横眉竖眼的,还想把我们锁起来,害得我一时火大,难免有些过头。不过,您放心,我不至于在您的地方闹出人命,吓唬吓唬而已。”

她冲小雨道,“下来,你主人找你。”

小雨就下来了,转向柏湖舟。

“柏老板只要叫她一声,她的神智就会恢复如常。”柳浅浅微微站直了,双手放到身后,笑着的脸上神情并无不妥。

柏湖舟道声小雨。

小雨的眼神就从茫然转而清明,因老板突然出现而诧异,连忙上前福礼,“小雨见过主人。”

两人这时的距离不过三尺,小雨忽然双腿一软往下坠,柏湖舟反射性伸手将她扶住。

“挖他眼珠!”

“叔叔小心!”

同时两声喝,一声娇尖,一声沉冷。

柏湖舟眼前一片迷朦,好似进了沙,原本扶着小雨的双手不知让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令他吃痛放开。下一瞬又觉自己的衣服被拽,不得不连退好几步,还跌坐到了地上。

揉揉眼,酸楚中好不容易睁清了,只见小雨神情骇然,十指成爪,为美而留长的指甲在春日里闪森寒气,拼命朝他抠挖,哪怕他已经退开,哪怕她已经被挡住。

挡住她的,是一把扫帚。拿扫帚的,是一个少年。

柏湖舟印象中从没见过这样用扫帚的少年,不过他这时也顾不上认识与否,对柳浅浅怒气横生,“你出尔反尔,骗我还不够,竟敢暗算我?!”

柳浅浅哼道,“要是那么容易让人暗算成功,柏老板早就没命了,哪里轮到我这个后辈?我不过帮您试试那些护师的身手是否敏捷,免得花银子养没用的饭桶。”咬了人,还要再补一口。

但当柳浅浅的目光落在柏湖舟身旁,不禁变了脸色,喝道,“又是你?!”

“我简直就是阴魂不散,对吧?”兰生想要一走了之,但又想柳氏姐妹是遥空弄进来的,估计还有后续,避不过,“你行事一点没长进,每回让我遇上,必是操控无辜者行你肮脏事。既然是自己受了委屈,何不自己抠人眼珠子呢?莫非你的手金贵,就能把别人的手当铁锹?”

柳今今站了起来,手里一大把花,花圃里却一朵不剩,真是人比花娇。

她瞥过兰生,仿佛无动于衷,傲冷着神情,对柏湖舟道,“柏老板,我姐妹当初冒名顶替进玲珑水榭,虽有不是,你却并未损失,且我已为之道歉。然而你仍将我二人禁在此地,原来是为了六皇子妃。说我们不长进的人,不妨先看看自己有多大本事,到头来还不是靠别人出头。”

柳浅浅附和,“对啊,你也靠别人,凭什么说我们。水榭里诱惑了一个皇族给你撑腰。造宅子也是匠工的事,你躺着都能收钱,却人人当你多了不起似的。现在摆布了天玄道和柏老板,将我们囚在阵法之中。你也是金手玉手,彼此彼此。”

有一种人,自己作恶不但理直气壮,恶事不成还觉得是他人恶劣,怀着一股“正义”的仇恨,高唱报复“有理”的慷慨激昂。这种人很奇葩,自私到无耻的地步,那般浩然天地。

兰生突然发现,和这两人说什么都是白费,好笑要走。

 

第171章 噬己

“不准走!”柳浅浅这回誓要出口“恶气”,“那么清高看不惯我们,就自己出手教训。我和你单独打一架,赢了你,就放我们走,而且从此都别管我们的事。你不是喜欢挑事?还跟什么长风造立约过白羊。”

“啊?”笑死人了!这对姐妹花的眼里,黑白是颠倒的,她已经很清楚。但能提出打架来解决,智力也颠倒的,和年龄成反比。

“啊什么啊?要不是你屡屡坏我们好事,我们早赚一大票走人了。”骗子怎么了? 没本事还做不了这行呢!

“我不会打架,而且也没必要。”其实想把柳浅浅揍扁,“囚你们的又不是我,所以就算你赢了我也没用。”兰生看一眼柏湖舟。

柏湖舟摆手,“我帮忙的,完全不知遥空对这二女是何打算。看着挺好的姑娘家,想不到心肠歹毒,手段邪恶,将他人性命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里有谁丢了性命?哼——我若要这两个丫头的命,一个能跑出去?一个还能喘气?早死透了!”轻松说命,柳浅浅听不懂人话。

“没有人会对囚自己的人良善,我们自谋出路而已。若你们放了我们,自然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有因才有果。”柳今今的头脑比柳浅浅好一点。

“确实,有因才有果。”兰生反过来帮姐妹俩,“叔叔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赶紧送客吧。”

柏湖舟瞪她,“不是说了不关我的事?”说着就往身后看,道一句怎么还不来。

“师妹,把解药给六皇子妃。”

柳今今终于和兰生对上眼,轻蔑之极,“六皇子妃不敢跟浅浅打架,敢不敢拿解药呢?只剩最后一粒,若毁了,今晚之后。这人就是行尸走肉,只听令我二人。”

柳浅浅眼中的狡猾一闪而过,从腰袋里倒出一颗药丸,捏在双指之间。以绝对挑衅的口气,“敢不敢?”

本想自己去拿解药的柏湖舟身形一顿。小扫更是一动不动,那张平凡的脸上空白一片。这般情形,都知柳浅浅不会善罢甘休,却又不知她到底会怎么做。

兰生似乎想都不想,即刻朝柳浅浅走去。

“兰侄女…”柏湖舟却有所抉择。这个抉择甚至不难作,小雨只是一个普通使女,兰生的份量当然比一个使女重得多。

兰生没有停下,她不管别人的三观正不正,说实在的。身处的这个达官贵人圈里,又照她的标准来衡量,就没有正三观的人。她自己也不正,只求个自在活法。关键是,三观不正并不代表三观就坏。若是怕被柳氏姐妹整。随便小雨啊大雨的人成尸体还是傀儡,她觉得自己就跟那对姐妹花同类了。

她这人性格脾气都有不少毛病,老被人说刻薄,不过还没到恶毒的程度。既然不是绝症,毛病也可能“轻重反复”,但也不存着无私的好心就是了。

右手空握成拳,伸左手取药丸。

柳浅浅夹药丸的手指刻意一松。趁兰生专注去接时,手一扬,对准她的脸洒出一片鲜绿粉。

但凡有毒之物,若不加工掩盖,多数深色或彩色,而这鲜亮的绿粉叫藓面。沾到皮肤就生毒菌烂疮,无药可治,自己会好,就是完全愈合的时间需要久一点,要三四个月。

想着兰生的烂脸。柳浅浅刚笑到露齿,洒出去的鲜绿忽然反扑了她满面,那缝白牙都成绿色了。

风?!

柳浅浅终于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将要顶一张烂脸过几个月,不由惨叫一声,捂着脸跑进屋里。

兰生听到柳浅浅惨叫,抬起头来,只看到狼狈而逃的背影,脸上神情表示很“奇怪”,不解得瞧上柳今今一眼,“你师妹怎么了?”

柳浅浅姑娘的想法都写在脸上,过于急切显露你要倒霉的小样儿,她就猜了几种攻击形式。果然,还是撒粉洒毒的机率最高。她还击的形式就简单了,只有一种,以不变应万变。

饶是柳今今骗功十足,演技堪比影后,这时呆愣的表情也再真不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然而,兰生要走时,她突然张手来捉。

兰生的身体素质已经非常好了,归功于每天早晚半个时辰的坚持。她的衣袖才要让对方触到,就被她快速卷了起来,手藏在袖中,不露一寸皮肤。

柳今今想不到兰生这么敏捷,却是冷笑连连,双手在身侧摊开,“别人用失败了的方法,我不会再用。六皇子妃何等身份,我不像我师妹那么没脑子,只想说两句话罢了,你实在不必如此胆怯。”

兰生并未掉以轻心,对方摊手显无毒,不代表无害。她也不受激,仍是防备的眼神,抱臂夹拳,随时挥出,就能打到柳今今那张漂亮脸蛋。她若胆怯,早离这女人远远的,不会与之近距离对视。只不过她不知道的是,柳今今的目的就是近距离对视。

北疆心术,本是指控制意识的天能,后来能者血脉稀缺,所收弟子多以灵悟慧觉见长,再辅以药物或借助特具迷人心神。柳今今和柳浅浅虽然同姓柳,但她是北疆宗主的亲生女,也是当今唯一还拥有这种天能的人。不过,她的能力已不比她父亲,不但用一次很伤身,而且最多七日,被控心者就会恢复自我意识。

柳今今怕暴露身份,除非是十万火急关系性命。行骗至今,施展不过一次,就在沙洲太守供养的能人识破骗局之后要揭穿她的瞬间,药物用罄,只好施展心术,逃过一劫。她却因此病了半个月,又让沙洲太守通缉,外出行走也很不方便,才不得已与柳浅浅联手,

然而,兰生的出现激起了柳今今前所未有的比较之心。同样拥有能族血脉,同样是大小姐,她当年集长辈同辈的宠爱一身,在北疆如神女一般受人尊重,与兰生的意气风发可相提并论,只是她的快乐都属于曾经了。而兰生的曾经是她的如今,任性放妄,无所依靠,张惶中不知何去何从。她和她,好像互换了命运。而且,自从碰上兰生,骗也不行了,钱也没有了,见一回就会落入更沮丧的低谷,还被天玄道困在走不出去的阵法之中,感觉仅有的那点自尊自由都快渣子不剩。

仿佛,老天只能让她们其中一个好。这样的想法,因与兰生再一次的碰面,如遮天蔽日的乌云覆盖了柳今今的自尊,电闪雷鸣,恨不得将好的命运劈坏,换过来给自己。她知不对,但嫉妒,羡慕,痛苦,悲绝,怀念,委屈,百感交集之下,心念生出惊涛霹雳,欲迸发慑人。而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百感化能,由眼传递给眼。

兰生看到柳今今双眸变双色时,目不转睛。她爹的样子可以忘,但她爹的齐瞳很难忘,外圈银亮,中间漆黑,一点蓝瞳。可柳今今的眼睛上一秒还是褐黑色,这时左眼里如同一团浓郁的墨,连瞳孔都看不见,右眸的褐黑却褪如撞岩的海浪白,只有瞳孔维持原样。

然后兰生看她唇动,很清楚听这么一句话——

“你今天会对遇见的所有男子抛媚眼,还会找到一个叫车非微的男子,投怀送抱。不管他怎么赶你骂你,还有别人怎么笑你说你,你就是会黏着他不放,直到破晓时分。现在,你对我说,好。”

柳今今直直望进兰生的凤眸中,因为看得越深,控制的力量越强。但有刹那,她心神恍惚了一下,再看却无异常,只是那对人们盛赞刁美的俏目原来平淡无奇得很。嗯?南月兰生说什么?只要答一个字,怎么说了一长句?

“…你对我说,好。”

“好。”柳今今说完,双眼不再奇异,冷然望着微笑的兰生。这人居然还笑得出来?她下得控心术是针对某个特定范围的,只有做指令部分的事时会无自我意识,其他时候,包括她发出的指令过程和内容,兰生都会记——

柳今今睁大眼,突然想起兰生说什么了。兰生并未答好,反而将她的指令对她重复了一遍。说好的人,是她自己!也就是说,今天对所有遇见的男子抛媚眼,还会对车非微怎么怎么,都要由她自己执行!

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为何会听兰生的话?她竟遭到自己心术的反噬?

柳今今再也维持不住清美的优雅形象,对兰生厉喝,“你怎么做的?”

兰生挑眉,语气疑惑,专长之外的迟钝劲再次得到充分体现,“什么怎么做的?我做了什么?你如果是指我重复你的话,实在因为太有趣,就想让你也听听看,要是别人对你这么说,你会有什么感觉。”

她虽瞧出柳今今与众不同之处,却不知她出身北疆心术,只凭自己的认知觉得似乎是施展催眠术之类的手法,心里难免要抗拒一下。完全没料到柳今今让自己这么一下,要成为抛媚眼托怀送抱的伤春女了。

有句话说得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第172章 花痴

柏湖舟拿到解药,就想问柳今今这药如何服用。谁知那位眼波传春,半娇半嗔对他眨了眨眼。他年轻时风流,又一直怜香惜玉得很,却反而因此见多识广,更非急色男人,对那一眼儿的媚,直觉不敢受用。再看柳今今又对小扫抛媚,更肯定其中有问题了。

于是他悄问兰生,“她怎么突然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