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并未听到什么,只有一事相告。”京暮的目光也很安宁。

“听到也无妨,安大人是我爹的学生,还是我小时候的玩伴,见了面当然会聊几句。”

她和安鹄说南月萍的事,是以一种非常隐晦,彼此心中有数的方式,连安鹄她都防着,更不用担心被人听去。而京暮对南月氏是霉星,兰生却免疫,虽不到朋友的程度,和他喝茶闲谈至少不失愉快,所以她并不觉得冒犯。

“安大人是白岭剿匪的参军,太子能获得皇上和百官的褒扬,安大人算得上他的第一功臣,因此才能这么快回帝都来。”京暮说完了,来得快,走得也快。

有花愣愣看着京暮的身影被黑暗笼罩,“这个京大公子,什么意思啊?”

兰生推开门,跨过槛,“告诉我人心不再的意思。”

不过她这会儿比较好奇的是,京暮特意过来提醒她又是为什么?他姓京,她姓南月,就是冤家了。而他就算是京家的叛逆,她和他只是点头吃茶的交情。难道因为她是六皇子妃,而安鹄成了太子党羽?但这些关京大公子何事?

兰生没想明白,也没想着一定要明白,但很清楚一点,京暮没有给她制造问题。那就行了。

等了半个时辰,无果来回嬉斗馆散席,兰生才吩咐备车。夫君不在,又不跟公婆同住,她就是六皇子府说一不二的老大,半夜要回娘家,谁会说一个闲字。再者,惜园,尔月庭,仕女楼,所有仆人由有花和钱管事严格把关挑选,一旦发现爱嚼舌头的,立刻撤换,经过这么久,就剩下二十来人,属于十分精粹的组成。

至于那边喜字里的空降部队,白天可以两边走,入夜却过不来了。一条水道分双喜,六皇子妃规定夜间必须锁桥,就巧妙将双喜变成了日月。日落月升,两不相扰,这才是兰生真正的设计精妙。也就是说,即便六皇子回来,他的活动区域只能是贤士楼,尔日庭,珍园和嬉斗馆那一半,尤其太阳下山之后。

她很坏,她知道。有时逍遥独坐尔月庭,温壶小酒,从容制画,眺望着尔日庭的灯火,想象着某人面黑的脸色,她就很得意,超得意。他说过双喜的六皇子府最不错,那就得好好坚持这份不错,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马车从偏门出去,另半边早进入梦乡,嬉斗馆有那么块大石头激起的浪花,竟一滴不浸。月亮挪出,更是波澜不惊,只有水道轻哗。

兰生回家不走大门,走新门里。邬梅将北院拨给了金薇和玉蕊,对自己的女儿都放任,对侄女更不管,安排足够的护师,就随她们自由出入。老夫人原本想封门,但自从南月涯病倒之后也就没精力管了。所以,北院仍是兰生搬走以前的氛围,只不过外院建好后,内外换了一下,巴掌大的旧内院白日里成了玉蕊的医馆。

兰生穿过昔日的小院,风神亭还在,风杖叮叮,药香浓郁,温馨胜旧。她本想不惊动人,穿过北院直接找南月萍去,谁知还没走出北院范围,就让金薇追上了。

“深更半夜回家来,你可真是不怕人说闲话。”

“住得近还是有好处的,想当初我还希望夫家离娘家远一点。”兰生向后挥挥手,算是招呼过,“深更半夜不睡觉,你要是不困,跟着吧,家里要天翻地覆了。”

金薇立刻皱眉,“爹的病没有好转,祖母又犯了咳喘,家里的事还不够多,难道又是李氏和萍妹?”

是啊,一点惊喜感都没有。

 

第227章 狂妾

兰生和金薇来到主院,推开没掩紧的门,见廊灯引向花厅,就顺着亮走。两人才到厅外,就听到摔瓷的脆响,一进去就听李氏恨声。

“为什么不让我见老爷?邬梅,你别以为当上继室就是国师夫人了,东海夫人也不过是光杆一根旗,若真论出身,我比你好得多。巫族天能只有皇上还信,等到太子登基,这些就会成为蛊惑的邪力。你的好日子快到头了,你知不知道?还敢对我摆脸色?哼!”

邬梅声音淡然,“我没给你脸色瞧,只是大半夜的,涯哥早睡下了,你有话等明日吧。”

“不是你的女儿,你当然不心疼。这事能拖到明日么?”李氏看到兰生和金薇,不禁冷笑,“长辈说话,有你们俩什么事?出去!”

金薇清寒着神情,“雎姨如今越来越不讲究规矩了,梅姨是金薇长辈,你却算不上。”

李氏早就跟这家里的人如同陌路,连虚伪的客气都没有,“哟,嫡出的大小姐怎么跟在庶出的大小姐屁股后面,说话都跟腔。亏我当初还挺高看你,谁知她们给你一些好处,你连亲娘给谁气死的都无所谓。我真是替你娘不值!好不容易赶走的狼,不但回来作威作福,还把她一对宝贝女儿给驯服了。”

兰生抬起手,却让邬梅眯看一眼而改作抚额,打嘴仗,“金薇妹妹,别跟雎姨较真,人在伤心时难免说出伤人的话来。萍妹妹出了这样的事,怨不得雎姨心焦。”

金薇还不清楚事情的经过,但蹙眉。

李氏冷哼,目光厉狠,“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关起门来,我也不跟你们这些人多废话。今晚的事是我乐见其成的,萍儿即将当上太子妃。这么大的喜事,我有何心焦?”

金薇一惊,看向兰生,目光满是疑问。

兰生道。“今晚嬉斗馆捉到一对鸳鸯,萍妹妹已是太子殿下的人了。”

金薇无法再保持清冷,神情不可置信,半晌说出一句对天女而言前所未有的重话,“你还要不要脸?”

“我不要脸。难道要了脸这家里就能有我母女的容身之处?”李氏面色薄凉,“我本来也没想做到这个地步,萍儿是我生的,她清白毁了,比起你们假惺惺,我才真心疼。但我要不为她打算。难道还指望东海夫人吗?她现在不用愁了,女儿成了娘娘,却看看你和玉蕊。她表面待你们百依百顺,其实就是放手不管。你和西平世子的婚事为何不了了之?就因为她不上心!你嫁不出去,玉蕊更是难找。加上老爷病成这副光景,我自然不能眼看着萍儿错过择婿的好年华,只好自己想办法。”

“那件婚事没成,却不怨梅姨,是我请她推了的。”金薇澄清。

李氏哪里听得进去,“没错,看起来是你自己不想嫁。其实是她恶毒。要是亲娘,哪有这么好的婚事帮女儿推掉的道理?当初六皇子病得快不行了,人人觉得那是火坑,她还让兰生嫁过去,因为是亲生的,知道长远的好处。才硬心肠逼女儿跳火坑。你年纪到底轻,又没了生母,以为她顺着你就是好,其实却是恶毒心肠,看你和玉蕊成老姑娘。到时候再随便许人,你俩一辈子就毁了。你现在一心倒向她们,恐怕也听不进我的话。我但劝你,别信了这对自私的母女,自己的事还是要自己上心。”

兰生觉得李氏真了不起,话是黑白颠倒得说,但那么有道理,若再参考她娘和她的过去,估计心生警惕的人不在少数。

邬梅不辩解,兰生也不辩解,因为事情的真相不需要这些巧言令色,有人懂得善用自己的头脑,有人随风倒易被煽动,都由得各自去判断。

金薇是有头脑的人,“雎姨也是为了萍妹,将我和玉蕊的用度扣掉了大半,全拿回娘家存了么?还有我俩平时放进公中的月俸赏赐和礼金,雎姨交账的时候,这笔银两却成了你的私房贴己。”巧言令色的人有一个通病——说的比唱的好听,做事却一定谋私利。邬梅和兰生不用说什么,因为她们没有做亏心事。

李氏眼珠子都不颤一下,“别冤枉我,你们出门一趟多大的开销,尤其是玉蕊,做善事花钱像流水一样,用完就跟公中伸手,我何时说过一个不字。你俩拿回来不少银子,但花得更多。再说了,我早就不管家里的账了,已经交接完的事,想翻旧账,拿出证据来。”

邬梅道,“的确现在再翻旧帐是晚了一点,证据倒也不是没有,只不过涯哥说到底是一家人,而银子还能再赚。”

李氏刹那怔了怔,却随即冷然,“好,老爷要是把我们母女当成一家人,就帮我们这回吧。只要他肯出面求太后和皇上,一道圣旨就能让萍儿风光嫁为太子妃。那么从今往后,我也不想别的了,就专心待在这个家里,伺候老夫人,伺候他,甚至伺候你。”

软硬兼施,而且能做到转换自如,这也需要相当的智慧。

邬梅看着李氏,目光近乎怜悯,“我虽能明白你的心情,但这件事你做错了。单凭萍儿清白不保这一点,无论是皇上还是太后,还有贤妃,都不会认同她作为太子妃入东宫。婚前贞节不保,这是女子一生的污点,即便两情相悦也得不到祝福,更何况太子是玩玩的心性。太子妃的地位何等重要,一般而言,那就是未来国母,怎能因此让给南月萍?此例一开,今后还有主动投怀送抱的,太子是否一律纳进?”

邬梅这番话可谓诚恳,只不过李氏心术不正,看谁都心术不正,“你别造谣生事!分明是太子误入萍儿休息的屋子,怎是萍儿主动?太子不负起责任来,如何说得过去!南月女儿多尊贵,又不是贱民平民人家的女儿…”

“你们说什么?!”突然一声怒喝传进,面黄唇裂,头绑药布条的南月涯扶着门框,眼里遏然震惊。

邬梅连忙过去扶了,“涯哥,你怎么起身了?”

金薇去扶了另一边,道声爹息怒。

兰生不是孝女,旁边看着,在要和不要火上浇油之间摆动,却没李氏的嘴快。

李氏嘴一瘪,眼睛里面聚起水珠子,委屈哭道,“老爷,您得给咱们萍儿做主啊!今晚我和萍儿应太子殿下之邀去嬉斗馆赴宴,萍儿一向不胜酒力,但今日来得都是她的好姐妹,大概就喝多了,我便让她去客舍休息。嬉斗馆属六皇子府,我想总是安全的,所以也没跟着。过了一个时辰她却没回来,我就有些着急,正好五公主说要随处看一看,我便和她一道出了馆。谁知看见婀美人往客舍去,才知太子也在客舍歇息。我当时就觉得不太好,虽说客舍房间多,夜深人静一男一女同楼传出去不好听。然后,听到萍儿尖叫,我赶紧跑进客舍,竟…”呜咽一下,擦把眼泪,“…竟看到太子和萍儿在…在一张床上,两人皆衣冠不整。萍儿哭得死去活来,说是不活了。我虽然整个人也懵了,但毕竟女儿的命要紧,便求太子殿下负起责任。五公主已答应去太后那里帮忙说项,我想来想去不能拖延,来求老爷您也为女儿出个面。只要萍儿能当上太子妃,这丑事就变成好事了啊。”

南月涯瞪红着眼,死死盯住李氏的脸。

不知真吓假吓,李氏软了膝盖,一手抱住南月涯的腿,一手打自己巴掌,还嚎啕大哭,“我知老爷想什么,我带女儿出去,却没照顾好她,说一千道一万都是罪不可恕,可事到如今,实在不是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时候,而是应该赶紧将萍儿风光嫁出去,别给他人说三道四的话柄啊。”

兰生这辈子,啊,不,两世,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南月涯病了反而不糊涂,抬起脚就摆脱李氏的纠缠,止不住怒意,“你倒是盘算得挺好,教萍儿做出这等不知羞耻的事,还好意思让我出面求人?太子妃?太子肯收她进东宫,都算是她的造化了!”

李氏嘎然止哭,面色僵寒。

让兰生佩服的是,眼睛不红还能哭得啪嗒啪嗒的,功力太深。

“南月涯,我教女儿的又如何?那也是让你逼得!你哪怕将放在邬氏姐妹身上的感情分出一点点给我,我也不至于让女儿这样找夫婿。我跟你二十载了,却如同守活寡,一年说不上几句话,连架都跟你吵不起来。”原来李氏也曾有情,如今只剩歇斯底里,“好不容易熬到女儿长大,你又把邬梅带回来,明知她小气,还扶正了她。你不给我母女俩活路,我又为什么要给你和这个家留脸面?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去求,萍儿要是当不上太子妃,我和萍儿就在南月府门口上吊,你们谁都不能安生。至于你另外三个女儿,等着一辈子没人要吧!”

南月涯就算有那么一点愧疚,也被李氏后面的话给气到了,手紧紧捉着心口的衣料,身躯一震,喉头一甜,嘴角就溢出血来。

 

第228章 抬法

邬梅看着白丝绢上的血,突然心累。

一个仇字,她几乎付出了所有,不能爱姐姐,不能爱丈夫,连女儿都爱不得。她的族人死在屠刀之下,她甚至不能光明正大悼念他们。一个家字,她曾经万般忍耐,但这么多年后再回来,才发现竟是唯一可以容纳她的地方。然而,却像她的生命一般,这个家也岌岌可危,祸福旦夕。而李雎居然还在争!不仅暗争,而且狂争,豁出脸面,不计后果,得不到想要的,绝对誓不罢休。

“滚。”她抚着南月涯的背,朝李氏轻吐一字。

李氏的神情没有温度,仿佛对面一群不共戴天的仇人,“老爷为大荣为皇上鞠躬尽瘁,如此劳苦功高,即便大国师之名位要废,也能求到最后一个恩典吧。”

兰生呵笑,“雎姨干脆说要爹求临终恩典好了。你那么能干,其实应该也清楚生米煮成熟饭这法子虽然直接又快,但对萍妹的名声必定大损,弄不好恐怕连婀美人的待遇也没有。可你还是一意孤行,因为你想爹为你母女俩求圣恩,押上了南月府两代建起的名望地位,要用它换得萍妹一世尊贵。”

“是又如何?你们可以不管,我母女二人和你们同归于尽罢了。说实话,这个家反正都要沉了,金薇玉蕊不在乎嫁贫嫁贱,萍儿在乎,不想跟着一起沉。”李氏冷眼盯着南月涯,“老爷,邬梅母女回来之前,您一直最疼萍儿,帮她求门好亲事不行么?萍儿若当上太子妃,对老爷的处境也有帮助。”

“你…你若早跟我说,我未必不帮…因你一时蠢行,却是毁了萍儿。”南月涯对兰生虽冷漠,对另外四个女儿只是严父。严父有爱。

李氏哼道。“别说得好听,我要不做到这个地步,你们谁会关心萍儿的婚事?只有没了退路,大家才协力一心。我话说到这儿。想你们都该明白了,家里还有老夫人,你们嫌难办,我找她去。她的一品诰命换不来一个太子妃?”

南月涯胸口又是一阵疼。

“爹,您别理她。”金薇看父亲的脸色越来越差,不由心惊,一指李氏,“你简直不可理喻!”

“事到如今,随你们怎么说,横竖我是为女儿豁出去了。”李氏爬起身来就要走。

“雎姨。老夫人身子不好,万一气出好歹来,萍妹是要守孝的。一年之后,说不定萍妹的孩子都满月了。”兰生不多话,未必不敢说。

邬梅语气有些无奈。其实和女儿搭档,“兰生,别说霉话,若萍儿因此有了太子殿下的孩子,太子就更不用理会名份了,这可不是男方着急的事。”

李氏原本是真打算找老夫人说去,但觉兰生说得有理。只能打消了念头,回头恨恨道,“即便我这会儿不去,却看你们。惹恼了我,大不了全家死一块儿。”

李氏走了,南月涯强撑直的坐姿才垮了。

金薇又急喊一声爹。

“兰生。你和金薇回吧,这事我和你爹自有主张。”邬梅往前一站,挡住了南月涯俯桌颓病的模样。

“娘,您不是打算真去求太后吧?”因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想法,兰生觉得今晚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不过这时经过李氏这么一闹,她一点想帮南月萍的心思也没有。

邬梅便问女儿,“你难道还有让她消停的办法不成?”

“明知太后贤妃会因此看不上萍妹,咱们还卯劲拥上去求恩典,就算将爹的大国师之位,老夫人的一品诰命,还有李家将门全部押上,只会让人厌恶,还自取其辱。我觉得不能求,越求越掉了价。”兰生撇撇嘴,“至于李氏,让她闹。她的女儿,她带出去的,让太子吃干抹净了,作死的是她们。那些因此而看不上金薇玉蕊和莎妹的肤浅人家,就当沙子一样筛掉,留下的就是金子。咱南月府没有大国师,没有天女圣女灵女,才能真正过安稳日子呢。趁着这一次,彻底沉了吧。”

邬梅让兰生说得微笑,“人人若像你,筛子里都是金豆子了。今晚睡北院吧,我和你爹商量一下,明早再说。”

兰生走后,邬梅想去扶南月涯回屋,却见他怔然望着门外,“涯哥?”

“我从没想过这孩子会成为家里的支柱。”南月涯喃喃道。

邬梅沉默片刻,但道,“只不过和金薇玉蕊她们亲近了些,支柱是说不上的。涯哥莫忘了,她已经嫁出去了。”

南月涯那只变异的银眸已呈死灰色,另一只眼里淡淡失落,“因你说介怀她的克母命,不喜我和这孩子亲近,我一直冷落她。到她出嫁离开家,才发现她长得那么像我,脾气那么像你,本该是我最宠爱的女儿的。”

“我们和她父母缘浅,远远看她活得自在就好。”身边的能者走了一个又一个,可达性命垂危,南月涯通感尽失,下一个是她了吧。

“不知怎么,看着她,就觉得放心。”南月涯撑起身,推开邬梅伸来扶他的手,“但我惭愧,从不曾得过家里关心的孩子,反而要同我们一起承担这份艰难。”

“这一点涯哥可以放心,她生死看开,所以苦中也能作乐,别人看来憋屈的境地,她能嚣上天去。”邬梅收回手,走在南月涯身侧,影子引着他蹒跚的脚步。报仇的事,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如今想弥补她的丈夫一些,在将尽的世途上同行。

南月涯悄悄握紧了邬梅的手,他不需要她搀扶,却需要她在他身边。

别人看来相爱至深的夫妻,其实现在才开始彼此全心全意投入。但爱情,在任何时候的来临,都不迟。

第二日,没等邬梅决定,太后就派人传她即刻进宫。同时,六皇子府钱管事送急信来,太后也让兰生去一趟。兰生虽不情愿,但昨晚的事自己也算半个见证,又在她家发生,道理上是必须去跟太后说明一下的。于是,母女俩一同到了禧凤宫。

除了太后,还有贤妃,五公主,太子,婀姬也在。

太后当然面色不好,先问了邬梅昨晚所见,又问兰生看到的经过,然后带着责怪的语气说了太子一声,“东宫怎么一醉就做糊涂事?”

兰生想起那年七夕太子借酒杀人。

太子的神情不以为然,“皇祖母,屋里黑灯瞎火,孙儿好好睡觉消醉,突然有暖玉温香入怀,还以为是梦。既是做梦,自然放开怀抱享受。再者,我以为是婀美人。”

贤妃却不甘于这项指责,“太后,此事臣妾还有疑惑。听说客舍有二三十间屋子,当夜只有皇儿和萍小姐两人,怎么这么巧就进了同一间?而且照东海夫人所言,萍小姐睡得昏沉,都不知皇儿做了什么,醒来才知。可皇儿却道自己一人在屋里,有人托怀送抱。到底谁先谁后,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否则倒成了皇儿的不是。”

太子大拇指摩挲过小胡子,“母妃说得是,孙儿多个女人容易,但若说我做了亏心事,那我可不承认。我这等身份,难道要个女子还需用强吗?”

太后没有宣召李氏,不然李氏肯定有各种激动情绪要表达,但邬梅只冷静说事,“臣妇问过萍儿的丫环,说楼下的房门都锁着,才去了二楼。丫环是左撇子,因此习惯往左拐,直觉靠里面好一些,就走到底。她当时点了灯,但萍儿嫌亮,熄了。不过,丫环出屋时,看到萍儿挪进了床内侧。”

太后召昨晚伺候太子的小公公,小公公也答楼下进不去才上楼。他不是左撇子,但往左拐,只因左边廊底有灯光,觉得能摘下那灯进屋,免得摸黑。进屋后,太子甩开他就自个儿摸上床,又叫他走,所以他就守到楼下去了,没看清当时床上时什么情形。

五公主叹道,“原来都因为一盏灯。”

贤妃瞥兰生一眼,“老六媳妇,你可真够节俭持家的,嬉斗馆摆宴,客舍就该提前备下。”

躺着也中枪,兰生心理素质好,一脸觉悟,“兰生会请季公公给六皇子府多拨些灯油钱。”

六皇子不在家,怕六皇子妃往娘家搬钱,六皇子府的用度由内务司每月发放。

贤妃被呛,却一字说不得兰生,而既然是真巧合,便不能再纠结,“太后,事情显然是误会而起,两人都有错,也都没错,不过既已有夫妻之实,解决的办法也就只有一个,抬南月萍入东宫吧。”

太子一抬眉,露出无所谓的表情。

五公主昨晚见过李氏的歇斯底里,再听贤妃轻巧说抬进宫,便代问了出来,“贤妃嫂嫂,抬要怎么个抬法?”

贤妃显然没想深,因为她也不需要想深,名节已毁的女子要给她儿子,南月府悄悄用顶小轿抬进就是,还要怎么抬法?所以,一怔。

怔得不仅是贤妃,还有太后。太后虽比贤妃和蔼,但她的想法和贤妃是一样的。丑事难道还要大张旗鼓不成?

婀姬立太子身后,始终垂着头不吭一声,这时嘴角勾冷笑。

兰生旁观,全部看在眼里,暗道要开打了。

第229章 祸心

五公主问贤妃,所以开口的也是贤妃,说得很慢,“公主殿下的话,我不是太明白, 什么叫怎么个抬法?抬轿子是轿夫的事,而轿夫是南月府找的,实在不必问我。”

太子笑,“母妃,您这是真不懂假不懂?昨晚儿臣说不能娶个庶女当太子妃,大国师的如夫人李氏差点没冲上来扇儿臣,说什么她女儿是一品大国师的千金,她娘家是一门将军,就算庶出也尊贵宝贝,而且南月萍还有父皇御赐封号。母妃,您明白她的意思么?”

贤妃的目光从兰生移到邬梅身上,也笑了,微冷,“东海夫人,太子说得可是实情?李氏想让太子娶她女儿为正妃,当本宫的儿媳?”

邬梅垂眸,“贤妃娘娘,当时臣妇不曾听到李氏说这样的话,只是过于震惊,又担心女儿想不开,说话大声了些。”

“李氏没明说,本太子却不傻。”太子一脸轻蔑,“母妃,且不说这事是否南月萍勾引儿臣,儿臣就算纳她,也不能是儿臣的正妃。”

“这是自然。”贤妃一锤定音,“太子妃是太子贤内助,未来国母,地位何等尊贵,即便名门嫡出的千金都要好好挑选,庶出的女儿是绝无可能的。更何况,出了这等不合宜之事。李氏若真敢说出如此话来,本宫就不得不怀疑她是否别有用心,还有昨晚之事蹊跷了。”

“太后老人家,您说呢?”贤妃拉支持者。

太后淡拢眉,“太子正妃的人选确实要经千挑万选,仅因一场酒醉荒唐当然不能定如此重要的名份,且又是两人皆醉。想来李氏不过震惊之下口不择言,冷静后便懂得分寸了。”

五公主对兰生不错,对南月家也不错,因此为之着想,“母后。贤妃嫂嫂,南月女儿不同一般千金,李氏出身也不一般,不声不响抬南月萍入东宫。如同告知天下人发生了什么,到时必定众说纷纭。大国师和李将军今后要如何面对朝中其他大臣?而人们又会如何想泫氏帝王家?以为我们皇族任意轻贱忠臣之女。”

太后听后,半晌不语。

五公主又道,“我也知南月萍当太子妃并不合宜,但给一个名份还是要的。”

“我不要!”太子拍桌而起,“皇祖母,母妃,如今便是南月金薇或南月玉蕊要嫁我,也不可能当得正妃,更何况分明是南月萍主动投怀送抱。而明月流已穷途末路,南月氏将会与平民百姓无异。要么就自备小轿天黑入东宫,要么就当昨夜什么事都没有,她该嫁谁嫁谁。”

“太子避吧。”太后道,“此事留与我和你母妃商量。”

“皇祖母!”他喜欢美人。越难上手越惜得,可是南月萍倒贴令他十分反感。

“去吧。有什么?不过你宫里多个知情冷暖的人,娶进去或是纳进去都无妨,横竖随你自己的心意,谁还能逼你宠她不成?将来等你娶了太子妃,自然有她打理,无需你这时担心。”贤妃一心偏向儿子。

太子一想也对。“南月萍当侧妃我也不要。”甩了话,甩了袖,走出去。

“请东海夫人也留下吧,你是国师府的主母,南月萍的婚事可不由她亲娘来决定。”贤妃说完,看着兰生。

兰生会意。施礼告退,边走边想南月萍会怎么被抬进去,却见太子等在廊下,笑眼眯眯得望她。她却不怕,盈盈浅屈膝。

“昨晚多亏你为本宫圆场。设了一台好玩的角斗。”太子想再靠近兰生一步,却觉得抬不起脚,见兰生继续走,只能也走,而且始终隔了几尺。

兰生笑了笑,目光不经意划过站在不远处,背对着她和太子的婀姬,可真是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

“刚才在皇祖母和我母妃面前说了些气话,本宫并无轻瞧六弟妹的意思。六弟妹为本宫消过灾,本宫可是一直记着的。这要是未嫁给我六弟的南月兰生…”小胡子油光锃亮,眼花花,“本宫会很爽快许太子妃之位。哈哈!帝都百姓也许不识六皇子妃,但谁能不知居安造兰大姑娘。本宫如今监国,批理工造司的公文,居安造法创了一例又一例,受到大匠们的推荐,用于官造。这般了不起的能耐,一改本宫以为女子无用的看法,对六弟妹十分佩服啊。如此一比,便是天女圣女也要排你之后,南月萍就更无吸引本宫的地方了。”

难道还想她受宠若惊谢恩?但兰生又无意为南月萍说好话,只回一声殿下高看。

“六弟真是狠心,在北关快两年了吧,那么穷乡僻壤的地方也能玩得乐不思蜀。不过,听说关外美人和我们大荣不同,白肤大眼,身段丰腴又健美,是六弟最喜欢的…”好似才觉失言,太子摸过小胡子,“帝都关于六弟那些荒唐传言,本宫是不信的,六弟妹也千万别听进耳里去。再说,好男儿当风流,不获美人青睐的男子,必定只是庸类。六弟妹你说是不是?”

“是…”是个头!美人青睐是一回事,来者不拒是另一回事,风流和下流都搞不清的家伙,她不想与之交流。至于六殿下那些传闻,她可喜欢听了,这年头娱乐太贫乏。

“太子殿下。”东宫车辇旁,安相在等。

“安阁老怎么等在这儿?”太子作出勤劳状,“莫非朝中有急事?”

安相是奇妃的表哥,而这两年中兰生只见过他寥寥数面,一句攀谈都不曾有。她的印象就是严肃的中年人,眉头永远皱着,忧国忧民的模样。但大荣大概也没有纯粹为民的官,她很清楚这一点。

不知是因为太紧急,还是丞相架子大,安相没和兰生对一眼,回太子,“殿下应该知道,前些日子东城郊不少百姓染了急病。”看太子完全想不起来,又道,“平医所报知了御医局,殿下问了一句会否是疫病。”

“啊,我想起来了。”和切身相关的,太子的脑袋瓜转得动,“御医局派属官去查了吧?结果如何?”

安相这才看看兰生,对太子回道,“这个…还是请太子去阁部再细说吧。”

太子点头,上了车辇还跟兰生辞别,“本宫原想送六弟妹一程,但如今本宫担负监国大任,身系万民,不得不以国事为先。”

这人是唱戏的吧?兰生什么也不说,仍盈盈一福,听车轮碾砖路,带着太子滚远。

“听说兰子妃娘娘不爱说话,婀姬今日可见识了。面对太子殿下殷勤,娘娘一共说了六个字。也是太子没在意,换了小心眼的,恐怕要觉得被敷衍。”婀姬还在。

兰生转过身来看她,“有人习惯多说,有人习惯多听,话多遇到听多,不是正好么?我看婀美人的话也不多。”自己的话未必少,但肯定不跟色狼废话。

“婀姬今日方知,太子殿下对娘娘挺上心的。看殿下如此贬低娘娘的四妹,原来不是不中意姓氏,而是不中意人。说起来,前有冉殿下,又嫁六皇子,再来太子,娘娘似乎特别合了泫氏的眼。不知有何讨喜的法子,婀姬真心求教。”在她看来,兰生之美让那双飞俏的厉害眸子削去不少。

兰生呵笑,“婀美人所说的前有,又嫁,再来,除了中间那个是事实,其他的本妃不清楚,但本妃也跟婀美人真心求教一事。”

婀姬明显感觉到兰生的贵气凌厉,不敢再冷嘲暗讽,谨首道,“娘娘请说。”

“昨晚婀美人去寻太子时,已知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见到本妃却不说呢?”兰生想不通。

婀姬答得全无犹豫,“听说娘娘和南月萍姐妹情不深,那么告诉娘娘也没用。”

兰生好笑,“你听谁说的?”谁这么了解她?

“今日娘娘也只是干看着,一句未帮自己的妹妹出头。”听谁说又有何关系?只怕兰生比李氏先到的话,看出各种端倪。

兰生突然快步走向宫轿,对话到此为止。

婀姬愕然看轿子远去,怏怏回到东宫殿太子书房。书房中有一人,温儒面相,文官服,正用朱笔批阅一本文书。

“安大人真坐得住,你料错了,邬梅母女没有为南月萍争一言。殿下又不能无风起浪,略发了点脾气,却没能让太后对南月氏生嫌。太后反而被公主说服了,多半会给南月萍一个名份。”婀姬靠上桌沿。

年轻男子抬起眼来,眸深幽暗,正是安鹄,“邬梅聪慧,以退为进,不争才是争。无妨,南月萍的性子我最知,没有妃位,什么名份都如同没有名份,进东宫来必会对我言听计从。她娘李氏见利忘义,只要是为了女儿的荣华富贵,什么都肯做。如此一来,殿下就得到李家一门忠心,也等于掌握了南境海地。”

婀姬俯身过桌,姿态妖娆,领口下风光一览无遗,“南月萍一入东宫,如同给南月女儿的尊贵判了斩刑,从此任一南月千金都能给人当妾。待太子登基,给六皇子按个谋反的罪,那南月兰生也顺其自然是安大人的女奴了。只是漫漫长路,安大人等得住么?”

第230章 围疫

书屋沉香,却是*女香。

安鹄看着眼前绝色,伸手就能化媚香为绕指柔,目光却又回到公文上,“太子多疑,你奉命试探我,想来心里很委屈。不过你别费这力气了。我没等谁,家中有暖床的女人,虽不能与婀美人媲美,至少干净。”

确实让安鹄说中,太子一向疑心病重,促她试探。结果安鹄一本正经,婀姬却高兴不起来,什么叫至少干净?她因此冷哼。

“安大人这么爱干净,为何对南月兰生念念不忘?即便将来殿下把人赐给你,也像婀姬一样脏了的,你打算干眼瞪着瞧吗?”从桌面撤回身体,站直,让她出卖尊严的,一个太子已经足够。

安鹄握朱笔的手指紧白,“婀美人关心太多,我将南月兰生当女奴也好,干眼瞪瞧也好,都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与你何干?”

婀姬双臂环抱,“是与我没关系,就怕安大人心软,想着童年的情谊,这边受着重用,那边弃主投敌。”

“童年的情谊?若有那种东西,南月兰生怎会嫁给六皇子?”安鹄一勾嘴角,目光但寒,“她无情我无义,我要出人头地,让她知道她选错了,这辈子到死都后悔不及,又怎会去帮她丈夫?”

安鹄语气一转,“婀美人还有事么?”

“方才安相把殿下找去了,是东城郊不少百姓突染急病的事,太子虽没吩咐,可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一声。我从前最瞧不起报复女人的男人,不过对方恰恰是我讨厌的女子,而安大人前途无可限量,我便把宝押你身上了。安大人,你我很像,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要什么都得靠自己。然而这座冰冷的朝堂殿宇。一个人走得再小心也难以幸存。你可以防我,如同我也不全心全意信你一般,彼此顺手帮一把,可能有朝一日走出你我想不到的成功局面来。”婀姬婀娜。身姿柔美,如水纹淡然退开。

安鹄沉思片刻,合上公文,往阁部赶去。

第二日,兰生如常去鸦场办公,却发现西城门本来人数可怜的守卫竟只剩两人了。她走了两年的西城,和守卫们十分熟捻,就直接问。

“其他人呢?放假?还是哪位兵大哥家里办喜事,都帮忙去了?”

守卫道,“还放假呢?兰大姑娘以为哪儿都跟你们居安造似的。干活发饷,不干活也发饷。这不,东城要围禁封坊,人手不够,上头就把咱们一整队差不多全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