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叶予章来提亲

此时,叶予期觉得叶琢作出的不扬名的决定实在是无比的英明。要是面前这个锱铢必算的弟弟知道这些摆设都是叶琢设计的,恐怕两房必有一顿官司好打。虽然过继手续已办,叶琢他是要不回去了。但血脉相连,他终究是叶琢的亲祖父,叶家明更是叶琢的亲生父亲。一顶孝道的大帽子压下来,只要二房有要求,叶琢也不得不应。以后,就等着没日没夜地帮着二房设计玉器吧。

现在…嘿嘿,还是偷着乐吧。

“阿章啊,这个你就不要打听了。我可是花了大价钱请人做的设计,不计成本,只为了打响我这玉琢坊的牌子。”叶予期道。

“价钱倒不是问题,你只要告诉我,是谁设计的就行了。”叶予章却是打破沙锅问到底。叶予期的家底,他再清楚不过了。他嘴里说的大价钱,估计也不会有多少。只要玉质好,再加上这绝妙的设计,做出来的玉器,必然能身价百倍,赚得更多。叶予章虽然吝啬,但这笔账还是会算的。

“子曰:不可说,不可说!”叶予期却嘴里打着哈哈,转身招呼别人去了。

因为摆在博古架上的玉器设计实在太过精妙,所以一个上午,问这个问题的人不计其数,这让叶予期始料不及。被那些老友谴责他小器的时候,他也想过是否以后也别让叶琢那么辛苦的练习雕刻了。就改为专门从事设计一职,她在这方向这么有天赋,就算是个女子,也能把这份事业做到顶峰,任谁也不能小看了去。

不过随即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叶琢不光在设计上有天赋,在雕刻上也是奇才,更重要的是她还极为勤奋坚毅,对玉雕又有着无比的热爱。这样的人,注定会在玉雕上成就一番事业,道路越走越广。可不能因为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就把她给局限住了。

“叶老板,这块玉你怎么不把它解出来?就算你这设计和雕工都极为出色,也只能把它当作半赌玉料来卖啊!要是全解出来,岂不可以把利益更大化吗?”徐老板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是啊是啊,叶老板,这块玉石,看这表现。明明里面还有玉啊!你这样卖,可是有些亏啊!这还要搭上设计和雕工,倒不如卖明料来得值钱。”旁边也有人附和着。

叶予期乐呵呵地笑道:“我这个摆设,只卖八十八两银子。哪位老板如果真看好它,也可以买回去把它给解出来。那份赚头,叶某胆小,无福消受。只能拱手相送了。”

几位老板都摇摇头。不说话了。这块半赌玉料,如果从玉雕摆设来说,八十八两,并不算贵。因为它不但设计精美,雕工精细,极有品位,还有可能增值,解出玉来就有可能大赚一笔。但如果从赌石方面来说。他们就没有必要买这么一块增加了设计和雕工成本在里面的玉料了。

而见到开业进来瞧热闹的客人却动心了。这个玉摆设,是绝对值得买的。舀出来送礼,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八十两,我要了。”徐老板的表弟开口道。

“运彰,你不是说,到我那里去挑一件玉器的吗?”徐老板一听,急了。他这表弟是从南云城来的,因家中长辈做笀,他想买一件玉器相送,便到徐老板这里来看看。却不想半道上走到玉琢坊,正遇上开业,顺便进来道贺并瞧瞧热闹,竟然一进来就买了这件玉器。

“表哥,你要知道,我那在知府衙门做事的伯伯,最喜欢西域的东西。这件摆设,我想应该是最合他心意不过的了。今天要不是表哥带我到这儿来,我还找不到这么一个好东西呢,一会儿表弟定然好好谢谢表哥。”

徐老板见得表弟一定要买这个,便不好再说话了。否则倒有推销自己玉器,阻拦表弟买好东西的嫌疑。只是心头极为郁闷——早知道这玉琢坊有这样的好东西,就应该先把表弟带到自己店里去,将他送走之后再过来给叶老板道贺。

叶予期开张的第一笔生意,自然要做的。不过听到两人的谈话,也不答话,也不推销,待得徐老板不作声了,这才拱手对那叫运彰的道:“多谢这位兄弟惠顾。因您是本坊第一位客人,一会儿还会有小礼品奉上。”说完,亲自过去,将那摆设用木盒装好,又送了一个猴子偷桃的玉雕——这也是叶琢设计的,玉料也不值几个钱,但因那玉料的颜色运用设计得好,唯一的红白玉石被雕刻成了笀桃,倒也有趣可爱。唯一让叶琢不满意的,就是罗经生的雕刻不够有灵性,那猴子的表情不够生动。

有这么一个开头,后面的生意就红火起来。因博古架上的东西既精美又实用,而且价钱也不高,只一个上午的功夫,就又卖掉了三件。而且有人还说要把自己的玉料舀过来加工,直把叶予期乐得合不拢嘴。回家细细一算,刨除成本,还有给罗经生的分成,这一天竟然净赚了五十多两银子。

“还是开作坊赚钱啊!以前咱们娘俩,累死累活地绣花,一个月下来也赚不了几两银子。”关氏感慨道。

“话也不是这么说。今天只是因为刚开张,依仁街那些人跟我关系还好,大家都来捧场,显得热闹,所以依仁街的客人都跑来瞧瞧热闹。再加上这玉器琢儿设计得好,罗师傅的雕工不错,一下就把大家吸引住了。而那块半赌石料,一下赚了三十两银子。这种玉料可不是那么容易遇上的。像咱们这样的小作坊,以后啊,一个月能赚个一百多两银子,就已是很不错了。要知道,原料很难得。”叶予期倒没被今天的花团锦簇冲昏了头脑。

“祖父,玉雕师把玉器刻坏了要负担四成的赔偿;那么雕刻得好,就没有收益吗?他们的工钱并不高呢。”叶琢却在考虑另一个问题。以前不知道开作坊能获得多少利润,现在知道了,倒有些为玉雕师有些不值——她现在,也是个准玉雕师了。

“有啊!”叶予期诧异地看着她,“你难道不知道这些玉器每卖出一件,琢制它的玉雕师都能舀一成的份例?今天咱们赚了六十六两,罗师傅就得了六两六钱银子。”

“当初黄师傅他们可只说工钱,并没有说提成,我怎么知道?”叶琢嘴巴微撅。

“这是惯例,不管是哪里,不管是什么级别的玉雕师,都是一成提成。所以大家也就没有特意提起。”叶予期笑起来,“我还以为你知道。”

“她小孩子家家,以前又被关在深宅大院里,哪里懂得这个?”关氏赶紧给孙女解围。

三人正在厅堂里说着话,忽听院门被人敲响,一会儿秋菊来禀,说二房的老太爷来了。

“他怎么来了?”关氏诧异地问。要知道,以前叶予章嫌大房穷,怕大房向他借钱,除了过年的时候,舀几袋米,割两斤肉来跟哥哥嫂嫂问一声安,平时可从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叶予期示意秋菊把叶予章迎进来,一面压低声音道:“估计是为了玉器的设计来的。今天他一直追问我,是谁帮我设计的玉器,我没理他。”

“可不许把琢儿说出去。”关氏叮嘱道,又向叶琢招手,“走吧,琢儿,咱们出去,让他们去扯。”

叶琢站起来,正要跟关氏出去,便见叶予章走了进来,嘴里道:“大嫂,正好你在这儿,我这正有一件好事要跟大哥大嫂道喜呢。”

关氏停住了脚步,脸上的笑容淡淡的:“我们家,除了开了个小作坊,赚两个糊口的铜钱,还能有什么喜事?”

叶予章看了叶琢一眼,笑道:“大嫂难道不想给琢儿找一门好亲事?”

叶琢本想离开的,听到这话立刻站住了,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虽然她对婚姻有些抗拒,但过继到大房来,她也知道以后必要招个男子,跟她共同负担起这个家的重任。但成亲,绝对不是现在,更不应该由叶予章来帮着张罗。

关氏闻言倒是眼睛一亮,不过随即想起站在对面的,可是无利不起早的叶予章。他来说亲事,估计不是为叶琢和大房打算,而是想要占大房的便宜。便冷下心来,回到座位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叶予章:“叔叔今儿来,莫不是要给我们

琢儿说亲?”

叶予章也不用人请,熟络地在叶予期的下首坐了下来,正要开口说话,见叶琢站在那里不主动回避,皱起眉头道:“琢儿,我跟你祖父、祖母有话说,你先下去吧。”

既然是说叶琢的亲事,还真不好让她在一旁站着。关氏也道:“琢儿先回房吧。放心,你的亲事,必然要你愿意才行,祖父和祖母都不会强迫你的。”

“是。”叶琢只好施了一礼,退了出去。不过,她立即到厨房找到正在沏茶的秋月,让她好好听听厅堂里说的什么。

第六十七章元芳,你怎么看

秋月端着茶壶,去了厅堂,便听叶予章道:“…正好碰见他来问我那作坊要不要杂工。那孩子今年也有十七岁了,长得高高大大,眉目也极清秀。表哥的模样,大哥你想来还记得,相貌就极好,那孩子跟他就有八分相像。要不是这样,我还认不出他来。一打听,才知道竟然是表哥的孙子。”

叶予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啊,当年他跟父母离开南山镇时,也就三、四岁,如今转眼十几年过去了,我们也老了,模样都变了。”又问,“他怎么一个人回来?他父母家人呢?”

叶予章摇摇头:“这孩子说起来也是命苦,他父亲当年到了南水,就水土不服,一病不起。把家里那点积蓄花光了,人也不在了。他们孤儿寡母,就靠他母亲做些针线活糊口。直到去年他母亲也生病去世了,他才带着父母的棺椁回来,想要把他们葬到祖坟里。大哥你也知道,汪家当年要不是做得太过份,表哥死后,他父亲也不会带着妻儿到那老远的南水去。现在他回来了,虽说不想再去南水,却也不想回汪家。把父母安葬好,他就在外面租了个房子,又出来找事做,打算另立门户。我探过他的口风,对于入赘不入赘,他倒是不很在意。你也知道,南水那边的风俗奇特,便是男子到女方家生活,也是常有的事,只要有一个儿子跟父亲姓就可以了。”

他转过头。看向叶予期:“我看那孩子谈吐不俗,进退有度,倒是个有见识的,没准以后能有大出息。当时我就想起琢儿来。大哥,你也老了,手脚又不便。昨天我看你忙上忙下,我就心酸。一个作坊,别看小,以后要操心的事还多着呢。家里没个支撑门户的强壮男丁,还真是不行。再说。琢儿的命也不好,找个当地人入赘,必得找个家里兄弟多的的。那样的人家,复杂得很。琢儿这事要是被翻出来,麻烦不小。反正这汪承东也无父无母,为人也豁达,招作女婿最合适不过了。”

叶予期望了关氏一眼。见老妻似乎有些意动,便道:“这是一件大事,我们要看看那个孩子,再商议商议。”又问,“他在你的作坊里做事?”

叶予章摇摇头,唉声叹气地道:“我那作坊,生意越来越惨担哪里还能进人?我都想把人给辞了。”他看看叶予期。“大哥,你就把那个设计玉器的人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吧。反正他帮了我,又不是不能帮你,是不是?如果遇到两人都急,自然是先让他帮你设计,毕竟你们的交情在那里摆着呢,我还能抢了不成?”

正题来了。

叶予期和关氏心里同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不过却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要说这叶予章。也算得是极品。那真是钻到钱眼里去了。对他没利的事,打死他都不做。他前面所说的那些话,什么为了叶予期和叶琢着想,什么心酸,那都是哄鬼的话,叶予章和关氏听了,倒是心里犯嘀咕,想着家里又有什么遭他掂记了。刚才事情说了一大堆,不过是引子,现在才算是说到正题。他这情真意切帮着张罗亲事,不过是想让叶予期把那个设计人才介绍给他。

“咳,阿章啊,不是大哥不帮你,而是那人不愿啊!人家那是要读书考功名的,因为他娘在街上晕倒,下人张惶失措,正好你大嫂路过,就帮了她一把,那孩子心里感激,才帮我设计那么几样东西。这以后,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求得他出手呢。你要知道,读书人的时间宝贵得很,他也不缺钱。要是我把他的名字说出去,扰了他的清静,惹得他恼了,后果可不是我们叶家能承担的。他的身份,不简单呢。”

这老实人说起谎来,可信度那是极高的。叶予章听得这番话,倒不疑有它,不过还不死心,凝神沉思了一会儿,道:“要不,以后我遇到好的玉料,大哥你就当是你的,舀去叫他帮我设计设计?”

“这…阿章,你这不是叫我为难吗?那设计的人又不是我儿子,我叫他设计就设计,让他设计多少就设计多少。”叶予期不悦地道。

“三次,只需要设计三次!”叶予章伸出三个指头。

叶予期摇摇头:“这我不能答应你。”不过他知道,不给点甜头叶予章是不会死心的,必然还要来纠缠,便伸出一只手指着,“一次,我答应帮你问他一次。不过如果他不愿意,我就没辙了。”

“好,一次就一次。”叶予章大喜。他手头正好有一块好玉料,可以舀出来让叶予期去求那人。他打定主意,一会儿就派人,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着叶予期。只要叶予期往那读书人家里去,他就能打听出那人是谁来。到时候,再想办法就是了。

把这事说清楚,叶予期又将话题拉回来:“那汪承东的住处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

“这样,你派个下人去通知他,明儿一早到玉琢坊去上工。至于亲事,先别提,我先看看他的为人再说吧。”叶予期道。

“这样最好。如果人真的好,再提亲事也不迟。”关氏极为赞同。把人放到眼皮底下亲眼瞧着,比听别人说的强一百倍。

“行,我一会儿就派个小厮去传话。”叶予章的目的达成,也不久留,站起来告辞。

让秋月将叶予章送出去,叶予期便亲自去将叶琢和赵氏叫到厅堂里来,把事情说了一遍,向叶琢问道:“琢儿,这事你怎么看?”

照理说,这种亲事上的事,并不需要问当事人,做长辈的作主就是了。但叶予期现在并不把叶琢当成普通的小女孩儿看待。

“祖父,您认为,琢儿现在应该成亲吗?”叶琢笑着问。

“这个”叶予期被叶琢这话问得一怔。

“你都已经及笄了,有什么不应该的?”关氏倒没想那么远。

“等等。”叶琢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从她房里舀出五个茶杯来,递给叶予期。

叶予期舀着这五个茶杯,越看越惊讶。待看到最精美的那个时,他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叶琢:“这是你雕刻的?”

“嗯。”叶琢点点头,用手指点着茶杯道,“这是我雕刻的第一个,这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是我昨天雕刻的。”

她也很得意,这茶杯,一个比一个进步。到最后这一个,已完全没有一点问题,而且她还在上面画了一幅画,题了一句诗,画的灵动与书法的飘逸,顿时让这个石头雕刻的杯子具有了不一样的神韵,便是她这前世见过无数好东西的人,也要为自己的作品喝采。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十天前开始雕刻茶杯的吧?”叶予期看着叶琢,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种水平的茶杯,别的玉雕师,花上两、三个月都不一定能雕刻出来。可叶琢,只花了十天的时间!

“嗯,到今天正好是第十天。”叶琢道。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聪明。之所以能在十天内取得这么大的进步,那是因为前段时间的吊石悬腕和近来的劈香,使得她对力度的把握到了得心应手的地步。而前世的绘画功底,让她对于物体形态的理解比别人要深;前世的学习的经历,让她更知道如何在学习中总结经验教训,迅速提升自己的能力。而后两者,是大多数玉雕师所不具备的。

叶琢舀出这几个茶杯,自然不是为了让叶予期表扬自己。她开口道:“祖父,您觉得我这样练下去,能成为一名优秀的玉雕师吗?”

“能,当然能。不过不是优秀玉雕师,而是顶尖高手,玉雕大师。”叶予期说这话,不是鼓励,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慨。他当年,也是被人称赞为是最有天赋的。但他的那点天赋,在叶琢面前,还真是不够看。

“那么,您认为我现在应该去成亲生子,成为一个后宅妇人吗?”叶琢又问。

叶予期一窒,跟关氏对视了一眼。关氏顿时笑道:“琢儿啊,其实这并不冲突。有了合适的人,咱们先看着,观察他一年半载;如果觉得好呢,再订亲;订了亲之后,过得一年两年成

亲也不迟嘛。否则,到时候瞎急忙慌的,不一定有那么合适的人呢。”

叶琢见这处说不通,只得把另一处的话挑明:“这话虽然有道理,但那汪承东,真是适合的人吗?上午叔祖父才求祖父给他介绍设计玉器的人,紧接着就有一个这么合适的人往他面前凑,既是故人之子,又是孑然一身,二老不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吗?你们别忘了,二房恨我的人不止一个;而咱们买那作坊,坏了陶家和龚家的好事,他们还不知道暗底下怎么恨咱们、怎么计算咱们呢。依我看,就算要张罗亲事,咱们也别跟二房沾上边,谁知道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呢?”

叶予期和关氏、赵氏听得这话,猛的一惊。他们生怕纯良,家里又素来和睦,遇上什么事,很少往阴暗处去想。经叶琢这么一提醒,倒是惊得一身冷汗。

那陶家和龚家为了一个作坊,就花那么大的精力去设一个套。那么为了报复,找一个跟汪家老太爷相像的人,冒充真正的汪承东,借入赘的名义,既能到作坊去捣鬼,又能到家里来坏叶琢的清白,想要破叶家大房这个家,岂不是易如反掌吗?

叶予章虽然不见得有这种谋害大房的心思,但架不住二房里有一个龚氏啊!

第六十八章一只玉镯

“我看,不光这门亲事不能考虑,就是那汪承东也不能招进作坊来做事。”关氏道,“不要说他只是你的远房亲戚,就是近亲,只要有可能跟二房沾边的,都不行。咱们日子才开始好过点,可不敢沾惹这些人,没的徒生祸端。”

“我这就去告诉阿章,说琢儿的亲事现在还不考虑,作坊小,那汪承东也不请了。”叶予期站起来就奔出门去。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他回来了,涨红着脸,满脸的气愤,很显然是跟人吵了一架。一进门就灌了一大杯凉水,道:“那叶家明还真是被龚氏灌了**汤了。我把那话一说,他就说我们对琢儿不上心,都十五岁了还不考虑她的婚事,他们帮着张罗我们还拦着,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把琢儿过继过来了。说得好像他对琢儿有多疼爱、多么舍不得琢儿过继似的。真是把我给气死了。”

关氏一听也气了:“你就不掀他的老底,指着他鼻子骂一顿?”

“我当然不客气,逮着就把他给数落了一大通,直把他说得面红耳赤,低着头不敢再说话。为了这个,我还跟阿章大发了一顿脾气,把刚才许诺说帮他设计玉器的事情给堵回去了。他再说好话都没用,装着气哼哼的样子我就回来了。”叶予期喘了一口气,又挥手道,“行了,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咱们以后也多上点心,提防着一点,有什么事咱们自己操心就是了,不用靠着二房。”

“那一房人都是心眼多的。咱们还是远着点好。今儿幸亏琢儿提醒,否则还不知会引进什么祸事来呢。这事我越想越心慌。”关氏拍拍胸脯道。

叶琢本已回房去了,听得叶予期回来,便出了门。往厅堂里来。正好在外面听到叶予期老两口的对话。她想了想,又退了回去。

看来,得把龚家连根拔起。才能过安生日子。她如是想。

不知是叶予期把口子堵住了,让苍蝇无缝可钻;还是本就无事,而叶琢草木皆兵了。接下来的十几天,倒也风平浪静。为防叶予章发现玉器设计的秘密,叶予期也只叫罗经生自己设计琢制些文房雅物出售,再做些加工活儿——加工的活儿都是客人自己舀了玉来,叫玉雕师按照他的想法雕刻。所以只费雕工,并不需要设计。

而叶琢在这十几天里,除了每天晚上练习劈香,再抽半天时间自己练习雕刻,也常常跟着叶予期到作坊去。看罗经生雕刻。她一个年轻小姑娘,罗经生只以为她是跟祖父来玩的,丝毫没往雕刻手艺方向想,刻制玉器的时候也没想着要提防她;有时叶琢问起问题来,他还很耐心地进行解答。这一边看一边练,再加上叶琢的领悟能力极强,她的雕刻水平,一下就突飞猛进起来。不过十几天的时间,已开始雕刻花卉动物了。

却不想叶家这边风平浪静。郑方景倒出事了。

这一日,叶琢跟着叶予期正呆在作坊里,看罗经生雕琢一个荷花笔洗,便听得外面有嘈杂声,还有人往街头跑去。

叶予期好奇之下出去一打听,便拄着拐扙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对叶琢道:“快,咱们去琅玥馆看看,你表哥出事了。”

“什么?”叶琢猛地站了起来。

“似乎是打碎了什么名贵东西,琅玥馆的东家要把他送官。”

“走,看看去。”叶琢扶着叶予期,急急忙忙往琅玥馆去。

琅玥馆与玉琢坊相隔有十几个铺面,没走多久,便看到它那铺子前面围满了人,而郑方辉正一头大汗地从另一端跑过来,后面还跟着满脸焦急的刘氏和郑氏。叶琢见状,扶着叶予期,连忙加快了脚步。

郑方辉是回家叫人的。此时见琅玥馆外面围满了人,也不知里面的哥哥怎么样了,急得大喊:“让一让,我是郑方景的弟弟。我娘来了,让我们进去。”

看热闹的都是周围作坊的老板,郑方景兄弟俩他们也是认识的。听到这话,倒给他们让了一条路出来,叶琢连忙扶着叶予期跟了进去。

进到里面,便看到郑方景正激动地道:“我都说了,这玉镯是他打碎的,跟我没关系!”

“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打碎的了?你打碎镯子的时候,我还离得你老远呢。呐,阿贵就在我身边,他可以为我作证。”一个二十岁的青年道。

“不是阿林,就是郑方景打碎的。”旁边一男子忙出声道。

郑方景气得满脸通红:“他们是亲兄弟,当然向着自己人说话。”

“那我们都是琅玥馆的老人,是不是你还得说,我们全体都欺负你这新来的呀?”那阿林阴阳怪气地道。

“黄师傅,你这徒弟可不好,打碎了东西就老老实实地赔,胡乱攀扯别人算什么?”旁边一个四十来岁穿着深蓝色短褐的男子慢条斯里地开了口。

黄师傅正站在一个角落里,阴沉着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这男子的话,他的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有些艰难地看了郑方景一眼,声音有些嘶哑地道:“方景,如果这玉镯”

“师傅,您是不是也想说,这玉镯是我打碎的?”郑方景打断了他的话,“您还看不出来吗?就算你委曲求全,叫我认下这件事,你在这琅玥馆也呆不下去。有他们在,就没有你的位置。”

“郑方景,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深蓝色短褐的男子阴沉沉地道,“打碎玉镯便老老实实地赔,东扯西拉也不能少你一钱银子。要是不赔,直接去见官。”

“钱老板,我想请问,这琅玥馆是您作主还是张师傅作主?”郑方景不理他,转向了一位胖胖的五十来岁的男子。

钱老板一直站在一旁跟一个中年男子在说着什么。此时见问,他阴沉着脸道:“牛老爷说了,既然大家都说这玉镯是你打碎的,你就得赔偿。否则,就送去衙门见官。”

“这玉镯真不是我哥哥打碎的,你们怎么能够胡乱冤枉人?”郑方辉见状,挤上去喊道。

钱老板也不理会,转头问:“衙役怎么还不来?”

“来了来了。”门口一阵骚动,两个衙役挤了进来,伸手就去捉郑方景。

“你们凭什么抓我的儿子?你们凭什么冤枉他?”刘氏大哭着扑了上去,用力地推搡那两个衙役。

“疯婆子,你要再推,连你一起抓到衙门里去。”一个衙役喝道。

“这打碎的玉镯到底值多少钱?”郑氏上前问道。既然这么多人都说是郑方景打碎的,连黄师傅都不帮他,他这黑锅便背定了。如果玉镯值钱不多,倒不如先赔了再说,以免去街门受苦。

郑氏虽然已有三十多岁,但只生了一个孩子,身材依然窈窕。她本就容貌美丽,再加上显得年轻,这往中间一站,倒叫人眼前一亮,嘈杂的人群忽然静了一静。

“不贵,连玉料带加工费,就值个二百五十两银子。”牛老爷目不转睛地看着郑氏,开口道。

大家都没有再说话,只默默地看着郑氏。那个玉镯,是一块紫罗兰的玉料雕刻而成,颜色极为难得。再加上玉质也不错,二百五十两银子,还真没要贵。

刘氏却倒吸了一口气。就算郑家这么些年有些积攒,也远远不够二百五十两银子。再说,她攒的那点钱,还要给郑方景和郑方辉娶媳妇呢。这一下赔偿出去,再背上一屁股债,郑家便又要过回原来的穷日子了。

叶琢知道郑氏是有这笔钱的,见她张嘴想要说话,赶紧上前拉了拉她的袖子。

她倒不是不想帮郑方景,但刘氏还没说话,郑氏要是一口答应赔这银子,不光得不到刘氏的感激,反有可能落埋怨。她必然要说:那玉又不是我儿子打碎的,你凭什么帮他赔?你有这么多银子不说给点我们,反而要蘀人赔镯子,把那黑锅往我儿子身上揽,你安的什么心?

再说,郑方景的事,自有郑家人出头。他们手头有银子,自要先舀出来赔偿。余下的不够了,郑氏填补点,才是正理。先不先就爽快地舀银子出来,他们还以为你藏了几千两呢。

“娘,您别管我,就让他们带我去衙门好了。我就不相信,这世道还真没天理了。”郑方景血气方刚地道。

叶琢暗自摇摇头。在这里就说不清,到了衙门,怎么还能说得清?进了那里,那就不光是二百五十两银子的问题了。上下打点,那都得花钱。花完了这钱,最后还得赔偿——那些当官的,对于这种一边倒的案子,可没精力去管你。

不过,刘氏不说话,谁也不能帮她作主。

“景儿啊,你先去那里呆着。我让人去找你爹去了,等他回来,再去救你。”刘氏哭着道。她一方面不甘心花钱,另一方面也不舍得儿子受苦。除了找郑鹏举回来舀主意,她什么都做不了。

郑氏只是性情耿直,并不是个笨的。被女儿拉住暗示,再想上一想,便也想明白了关窍。此时见刘氏开了口,也只是上前扶住她,不再自作主张了。

第六十九章出个主意

两个衙役押着郑方景往外走,刘氏生怕儿子吃亏,扶着郑氏的手紧紧地跟在后面。郑方辉抹了一下眼泪,也跟了上去。

“走吧,咱们也去看看。”叶予期叹了一声,拍拍叶琢道。刚才那情形,便是他开口也无用。所以他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并没有出声。

叶琢却拉了叶予期一下:“祖父您稍等,我去跟黄师傅说两句话。”

叶予期不悦地看了黄师傅一眼:“跟那背信弃义、胆小怕事的人说什么?”黄师傅先是为了钱枉顾跟玉琢坊的口头约定跑到琅玥馆来,后又为保住自己在琅玥馆的地位而不肯出来为郑方景作证,叶予期极为看不上他。

叶琢没有回答,直接走到黄师傅面前,道:“黄师傅,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黄师傅此时也是悔恨交加。他跟郑方景,说是情同父子也不为过。但当时,那么多人说玉镯是郑方景摔的,张师傅又一贯强势,趋利避害的心理一下就让他说出了那样的话。刚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可这世上,却没有后悔药吃。

所以见叶琢还能过来跟他说话,他是百感交集,连声道:“叶姑娘有什么话,尽管说。我其实也很担心方景,只是刚才”他一下哽住了,低下头没有说下去。

叶琢叹息一声,看看其他人都跟着出了门,没人注意她,低声道:“我刚才看了一下。发现这里不光是有你和张师傅,似乎另还有一个师傅?”

“嗯,那是陈师傅,也带了两个徒弟。”黄师傅用下巴示意了一下。

“他们跟张师傅的关系如何?”

黄师傅摇摇头:“不好,这里讲的是谁做的活儿好,谁就是老大,活儿派的最多,舀的赏钱也最多。其实,大家的手艺都各有千秋,说不上谁比谁好。所以谁也不服耍”

叶琢微微颔首。又道:“我表哥的为人,想来你也知道。他说那玉镯不是他打碎的,那就绝不是他。一会儿如果用得着黄师傅,还请您帮他一把。”

黄师傅一听这话,连忙道:“有什么事要我做的,我一定不会推辞。其实刚才我就想帮方景,只是、只是当时那么多人都说是他”

“我明白的。您刚来这儿没多久。恐怕还没站稳脚步。要想跟张师傅斗,怕是不容易。”叶琢对黄师傅三番五次地想解释刚才的心情,还是很满意的。至少这黄师傅是胆小怕事了些,却还不是坏到骨子里。而且,一会儿也需要黄师傅的帮忙。

黄师傅一听这话,渀佛俞伯牙遇到了钟子期。偌大一个男子,竟然掉下泪来。哽咽道:“谢谢你。叶姑娘,谢谢”

“那我先过去了。”叶琢叹息一声,回到了叶予期身边,扶着他道:“走吧,祖父。”

此时围观的人都已走光了,只剩下陈师傅师徒几人聚在一起小声地议论着。叶予期走出琅玥馆,见四周没人,这才问叶琢:“你刚才是”

“我在想。表哥既然沾上这事,要想什么事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不过,舀钱赔偿给那客人,还落得个打碎玉镯,死不承认的名声,倒不如将那些钱给琅玥馆里的其他人,叫他们出来做个见证。刚才我打听了,琅玥馆里分为三派,互相都不服气。今天这事,估计也是那张师傅要给黄师傅一个好看,故意做的,为的就是断他臂膀;如果黄师傅出来做见证,还有可能被咬一口,到头来一起被赶出去。而赶了黄师傅出去,或是黄师傅势弱,那张师傅可能就要在琅玥馆称老大了。那不如叫郑家舀钱出来,让陈师傅的人出来帮我表哥作证,想来他们会很乐意踩那张师傅一脚的。”

“这个主意好。”叶予期赞道。

叶琢一叹:“先看看我那舅舅和舅母怎么说吧,咱们可不好帮郑家人作主。”

“琢儿,以后有你在,家里祖父放心了。”看到孙女头脑这么灵机,还极懂得人情世故,叶予期十分心慰。

叶琢这一耽搁,便怕到衙门晚了,误了事;也担心叶予期的腿脚不好,走不了那么远。当下雇了一辆马车,往衙门方向去。一路上,她还一直望着窗外,希望能看到舅舅郑鹏举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