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老夫人一个寡妇,守着小小的产业,带着一个儿子过活。老夫人并不善经营,到大都督十几岁的时候,顾家的产业都被她败得差不多了。所以大都督才去从军,从小兵做起。他从小虽然被母亲溺爱,但是他天生聪明,跟着私塾的老师还是学了不少东西。从军之后。正好赶上我大齐风雨飘摇,兵多将少。他既聪明,又能干,还运气好。跟着镇国公简家一路提拔上来,最后成为我大齐最年轻的将军。”说起这些往事,顾范氏脸上的神色很是复杂。

顾为康从军既然一路高升,后来能娶到公主,也是应有之意。

“我嫁过来之后,李姑太太专门上门拜访,跟我说起当年的往事。那时候。不瞒你说,我跟老夫人,关系很是紧张。但是为康在外面征战,我不想他为这些事分心,所以一句话都没有提过。后来为康回来,我跟他说起李姑太太的事,他沉吟良久,才跟我说。他们对不起李姑太太,所以我们两人,都对李家多有忍让。想着她一个女人撑起一头家,着实不容易。”顾范氏终于说完往事,低头吃茶润嗓子。

齐意欣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李家能够在顾家的家门口发展壮大。——就是因为顾为康和顾范氏都对李姑太太有一份愧疚之心。

“那是不是说,公公那时候,已经知道那件事的真相,所以才去销案?”齐意欣好奇地问道,“如果真的是老夫人做的,她怎么忍心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手,又从哪里弄得药粉啊?”说起药粉。齐意欣脑海里有些东西一闪而过,似乎想起什么。可是再往深里想,又如羚羊挂角,香象渡河,无迹可寻了。

顾范氏也不知道老夫人从哪里弄得药粉,却觉得她那种是能够对亲生儿子下手的人。便冷笑一声道:“老夫人那种人,其实最在乎的,就是她自己。自私到极点的人,眼里哪里有别人?——就算是她亲生的孩儿又怎样?你不知道有一句话,叫生恩不如养恩大吗?”

“老大由李姑太太一手带大,肯定是跟老夫人不亲的。老夫人身边又有个亲手带着的老二,牺牲一个老大,也不是不行的。而且那时候,老夫人也没有料到老太爷居然这么早就去了。估计想着老大反正不是她的儿子了,就算老大没了,她还有老二,老太爷还健壮,以后再生几个儿子就是了。哪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齐意欣深以为然,本来想说小赵姨娘就是这样的人,可是想起来小赵姨娘是顾范氏心里的刺,就闭口不提,只是跟着叹息一声,道:“如果真是老夫人做的,我还是小看她了。”

能够对亲生孩儿下手的都是些什么人,齐意欣可是知道得比顾范氏多。

顾范氏点点头,正色道:“绝对不要低估她的本事。就算她不识字,脑子也不是特别聪明,可是她够狠,光凭这一点,就不是一般人都做得到的。——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到底要如何跟她相处吧。”

齐意欣听了,觉得浑身不舒坦。跟一个躲藏在暗处的杀人凶手共住在一个屋檐之下,想一想就让人毛骨悚然。

“娘,我想见一见老夫人的娘家人。”齐意欣想了想,就做了决定,“如果可能,我想让老夫人和远南、远北,都住回他们赵家去算了。”

顾范氏看了齐意欣一眼,“远南、远北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齐意欣就向顾范氏征求意见:“娘,远南和远北都不是顾家人,我本来想着,远南是女儿,嫁出去就了事。远北也不是爱折腾的人,到时候分家就行。可是老夫人这样深藏不露,我又觉得分家这一条路,未必走得通。”因为不知道老夫人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到底会如何闹下去。

“难道真的要逼我软禁她?”齐意欣总觉得有些下不了手。

顾范氏默然半晌,对齐意欣道:“我知道你是厚道人,跟你娘亲一模一样。不过我跟你说,大家子里面,虽说不是个个手上都有鲜血,但是也没有多少人是真正清白无辜的。——大家子里面清白无辜的人,都长不大,就算侥幸长大了,也活不长。”

齐意欣看了顾范氏一眼。

顾范氏明白她的意思,微笑着道:“我是从宫里面出来的,比一般的世家,见得事更多。为康若不是娶了我,他一个孩子都活不下来。——活下来的,都是别人的孩子。”话里的深意,让齐意欣悚然而惊。

“娘……娘……娘……”齐意欣吓得有些结巴起来,扑到顾范氏怀里,“我要搬到公主府,跟娘住!”

顾范氏笑着拍了拍齐意欣的后背,“你就不怕我?——我可不比老夫人差呢。”

齐意欣搂住顾范氏的颈项,低声道:“娘是有底线的人。——老夫人,是没有底线的人。”

☆、第49章 齐意欣的改变 (含11月粉红1140+)

有底线的人,会有所为,有所不为,可以讲道理,用常理推断,用正常人的思维逻辑进行交流。

而没有底线的人,只有一句话:没有她做不出来的事。

可是齐意欣想一想顾老夫人的样子,实在难以把她跟齐意欣记忆里熟悉的那个在男权社会称帝的铁血女子并列起来。

也许,并不是每一个狠心的母亲,都是为了成全一段伟大的理想。

也许就是为了一己私利而已。

自私到极点的人,并不一定做了母亲,就大公无私起来。

想一想顾老夫人在自己的儿子顾为康成亲之后的所作所为,就知道她从来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

亲生儿子的婚姻幸福?——开玩笑吧。连亲生儿子的性命都能亲手扼杀,儿子的婚姻幸福当然更不在话下。

可是,如果,万中无一的如果,顾老夫人没有亲手谋害自己的大儿子呢?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李姑太太所为?或者,不是她们俩所为,也不是有人有心为之,只是一个巧合呢?

齐意欣脑子里越发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来。

顾范氏瞧见齐意欣怔忡的样子,很是过意不去,抚着她的头颈,低声道:“也罢。这件事,应该我给你们解决。你不想出手,我帮你解决吧。”

齐意欣从顾范氏怀里抬起头,摇了摇头,声音虽然细小,却坚定:“不。娘如今已经不是顾家的人了,这件事,就由我来解决。”

顾范氏看了齐意欣一会儿,点头道:“总是有那么一天的。以前有东儿护着你,你如今也要学着硬气起来,免除他的后顾之忧。——至于老夫人,你就算对付她。一定要占足大义的名份,不能留下丝毫的把柄。如果因为那种无耻的人,反而让人诟病你和东儿,就得不偿失了。”

齐意欣知道。顾范氏在提醒她,就算要对付顾老夫人,也要凡事占足一个理字,不能让对方钻了空子,将事情闹大。

可是再想一想,她为何要这样费尽心机呢?

当年的事情如果能够证实,顾老夫人肯定是死有余辜。

可问题是。当年的事情太过久远,所有的当事人,除了顾老夫人以外,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让她到哪里找证据去?

对于齐意欣来说,她心里始终有一个坎过不去。她无法真正做到先下手为强,更无法草菅人命。

如果顾老夫人真的拿把刀子冲过来,要砍了她,齐意欣恐怕还更高兴些。她就能够大大方方掏出枪,将顾老夫人当场击毙。

可是顾老夫人除非失心疯了,是绝对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拿刀来砍齐意欣的。

特别是现在,她唯一的儿子也没了,她会更珍惜她自己的命,也会更加小心谨慎,不让任何把柄落在别人手里。

对付这样的人,难道真的要等她做出祸事,才能对她绳之以法?

从公主府回到顾家,齐意欣懒懒地不想吃饭,一个人歪到暖阁的贵妃榻上,手里拿了一把缂丝团花双面绣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一边仔细整理今天从顾范氏那里听来的消息。

首先,不管当初是不是顾家对不起李姑太太,李姑太太后来的所作所为,已经将两个家族卷入仇敌的境地,超出了私人恩怨的范畴。所以顾家的劲敌,依然是李家。

其次。顾老夫人是一颗定时炸弹,一定要提前拆除。如果不拆除,齐意欣都不敢生自己的孩子。

最后,顾远南是一颗潜在的定时炸弹,一定要把她和顾老夫人隔离开来。小赵姨娘就是前车之鉴。

想到小赵姨娘,齐意欣眼前一亮,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

小赵姨娘害死大都督顾为康,用的好像也是一种药粉!

齐意欣这下子完全记起来,顾老夫人本来不信是小赵姨娘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可是在看到自己给出的药粉证据之后,顾老夫人就一下子傻了眼,立刻接受了这个事实,对小赵姨娘也恨之入骨!

顾老夫人为何会一看见那种药粉,就相信了齐意欣她们对小赵姨娘的指控?

那时候,齐意欣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如今结合顾范氏的话来看,顾老夫人当时完全是心中有鬼的样子!

她看见药粉就相信了是小赵姨娘害死顾为康,是因为她本人知道这种药粉的功用,而且有可能还知道,小赵姨娘的药粉,根本就是从她自己那里拿过去的!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顾老夫人成功上位,是靠这种药粉。

可是她唯一的命根子,也是因为这种药粉丧命。

这叫不叫夜路走多了,也会碰到鬼呢?

齐意欣腾地一下子从贵妃榻上站起身来,对外面大声叫道:“蒙顶!蒙顶!”

蒙顶应声而入,问齐意欣道:“少夫人有何吩咐?”

齐意欣拉着她的手,低声问道:“上次从小赵姨娘房里搜出来的药粉,还在不在?”

蒙顶想了想,道:“交给督军收着了。——少夫人上次还说是呈堂证供,可惜不能打官司。”

齐意欣窒了窒,看看窗外,已经天黑了,外面院子里已经掌灯,将小小的梧桐院照的灯火通明。

“督军回来没有?”

蒙顶摇摇头,“还没有。少夫人要不要吃些东西垫一垫?”

齐意欣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下午,也有些饿了,点头道:“给我摆饭吧。”

吃完晚饭,齐意欣去净房沐浴洗漱完毕,就上床等着顾远东。

顾远东又到了后半夜才回来。

齐意欣睡得迷迷糊糊,虽然知道顾远东回来了,可是困得要命,一个字都问不出来,继续昏睡。

到了第二天早上,她虽然醒了,可是顾远东睡得正沉,齐意欣又不想打搅他,只好偷偷起身梳洗。到外间去料理家事。

顾远东睡到中午才起来,跟齐意欣一起吃午饭。

吃完午饭,齐意欣再也忍不住,就将昨天在顾范氏那里听到的这些情况。一五一十说给顾远东听。

顾远东听完,脸色很不好看,轻哼一声道:“我爹拎不清也就算了,娘怎么在这件事上这样糊涂?”

齐意欣愕然,忙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李家的事,你和大都督都没有跟娘仔细说过,娘又怎么会知道。李家如今变成什么样子?再说,娘是原配正室,李姑太太也是原配正室,娘当年又在老夫人手下吃了那么多哑巴亏,你说,她不偏向李姑太太,还偏向谁?还有,娘虽然同情李姑太太。到底也没有对李家有过什么特别的举动,就是偶尔提醒你,不要对李家太过分而已。——以李家今天的实力。就算不像一些小喽罗一样好收拾,可是如果你真的想收拾他们,也不会根本收拾不了吧?”

顾远东笑道:“我不过说了一句话,你就如同倒了胡桃车子一样,说了一轱辘的话。好了,我辩不过你和娘亲,行了吧?——你们倒是投契。”

齐意欣斜睨顾远东一眼,“我也是原配正室。如果不看李姑太太后来做的事,就看她以前,确实也可怜。”

顾远东听了不是滋味儿。反驳道:“可怜的人多了,也没人像她一样,可怜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齐意欣倒是歪着头笑了,“要说丧心病狂,我们家也有一位。她们俩不亏是做过姐妹的,真是半斤八两。老鸨子不用笑猪黑,都是一路货色。”

顾远东知道齐意欣说的是顾老夫人,便正色道:“这些事情,以前我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我知道了,是断不能容下她了。”

齐意欣张了张口。

顾远东将手挡在她的唇边,堵住她没有出口的话,低声道:“我知道你不忍心,可是你要想一想,对自己的儿子都能下手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你还想不想要儿子了?难道你要等到以后自己的儿子出了事……”

齐意欣反手捂住顾远东的嘴,颤声道:“你怎么能这样诅咒自己的孩儿?”

顾远东将齐意欣的手拉下来,淡淡地道:“我说的是事实。你好好想想,等你生了孩子,难道你还能白天黑夜的不睡觉,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自己的孩儿?到时候,你能阻止一个做祖母的,将小孙子抱去承欢膝下,享受天伦之乐?”

齐意欣窒了窒,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顾远东叹口气,抚了抚她黝黑的头顶,“现在想来,我娘能把我和阿喵平安养大,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尽了多少力。”

齐意欣听了,慢慢靠在顾远东怀里,怔怔地道:“其实,还是大都督没有给老夫人和小赵姨娘机会,所以你们才能顺利长大。”

顾远东的手顿了顿,过了良久,方道:“也许吧。谁知道呢?”

“像老夫人那样的人能兴风作浪,跟老太爷对她的宠爱肯定是离不开干系的。可惜,看错了人,以为是一朵温婉的小白花,到死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是一朵杀人不眨眼的食人花。”齐意欣感慨地道。

顾远东抱着齐意欣在怀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问她:“我要去处置老夫人,你去不去?”

齐意欣咬咬牙,“去。”

这一天总要到来。她总要面对这样的事。就算不适应,也要适应。

顾远东先去外院取了药粉包,才带着齐意欣来到顾老夫人的院子里。

顾老夫人这几天一直在小佛堂里面吃斋念佛,十分虔诚。

顾远东带着齐意欣进来之后,蒙顶和眉尖将伺候的婆子都带到外间,单留顾远东、齐意欣和顾老夫人在小佛堂里面。

顾老夫人皱了皱眉头,问道:“天晚了,我要歇息了。你们有事,可不可以明天再说?”

顾远东负手站在佛像前面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顾老夫人:“祖母,您日日念佛,有没有听见大伯父在九泉之下召唤您?”

顾老夫人听了这话,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玫瑰念珠应声而碎,在地上滴溜溜的四处滚动。

齐意欣从顾远东身后走出来,目似寒霜,看着顾老夫人道:“两个儿子都死在你自己的药粉下面,你有何感想?”

顾老夫人一听,立时否认道:“你别血口喷人……什么药粉……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齐意欣笑了笑,又走两步,来到顾远东身前,正色道:“老夫人,我本来念你是大都督的生母,敬你是长辈。可是我发现,这样的看法,远远低估了你。——你能从贫女之身,爬到现在的位置,这份韧性和能力,我深表佩服。可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惜用他人,甚至是自己子女的生命为代价,这种心性,实在是让我恐惧,恐惧到不得不先发制人。”

顾老夫人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顾远东和齐意欣:“你们要干吗?我跟你们说,我是你们嫡亲的祖母,你们要这么做,难道不怕天打雷劈吗?”

话音刚落,外面的天空似乎真的传来几声雷声。

顾老夫人哈哈大笑,“看,你们要忤逆,连老天都不容你的!”

齐意欣微笑着摇头,道:“老夫人,您怎么知道这雷是来劈我们,而不是来劈你的?”

说着,齐意欣话锋一转,单刀直入:“为了一个正室的位置,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亲手弄死,这样的人,还怕天打雷劈?我真是小看你了。——我问你,你的大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李姑太太当年那个大丫鬟,又是怎么死的?甚至连老太爷,怎么会突然病死的?老夫人,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你手里也是血债累累啊……踩着这么多人的尸骨享受荣华富贵,难怪你如今落得孤家寡人,要天天躲在佛堂里面才得清静!”

顾老夫人用手捂着耳朵,大声道:“你不要胡说八道!当年的事,跟我无关!那是我亲生儿子,我怎么会害死他?那个大丫鬟,明明是大太太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就连老太爷,把他弄死了,我守这么多年活寡,我是疯了吧?”

☆、第50章 大Boss就是浮云 (含11月粉红1200+)

顾老夫人的话,正是齐意欣之前想过的“万中无一”的情况——若是她说的是真的呢?

齐意欣有一刹那的迟疑。

顾远东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往前走了一步,和齐意欣并肩站在一起,负着手对顾老夫人淡淡地道:“正因为是你亲生儿子,所以你下手,当年无人疑你。至于那大丫鬟的死,是你最大的败笔,也可以说,是你不得不为。——如果真是大太太下手,大家也认定是大太太下手,大太太为何要多此一举,将第一经手人,她的大丫鬟也弄死?她如果要洗清冤屈,就正要着落在大丫鬟身上。只有大丫鬟死了,她才真是跳进青江也洗不清。”

顾远东的话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拍了拍齐意欣的肩膀。

齐意欣醒过神来,对自己刚才的动摇十分内疚。——这种事,还是顾远东看得明白,三言两语就将其中的关键讲清楚,她也知道顾远东是在提点自己。

再说,他们今天都来了,势必不能无功而返。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顾远东做惯了将军,也是在战场上用命打拼出来的。这条道理,他大概比谁都领悟得深刻。

齐意欣定了定神,再次鼓起勇气,“督军说得对。至于老太爷的死,天知道到底是偶然巧合,还是你担心老太爷已经看出端倪,所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

顾老夫人气得满脸发白,两手哆嗦着连手里的拐杖似乎都杵不稳,“你们这是要把我往死里逼!……还有没有王法?你们真的要忤逆吗?若是我儿活着……”似乎突然又意识到自己最大的靠山,她唯一的儿子,一辈子的骄傲——大都督顾为康,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顾老夫人全身抖了两抖。瑟瑟缩缩地抱着拐杖往地上歪去。

齐意欣咬咬牙,从顾远东手里接过药粉包,冲顾老夫人晃了晃,“这个东西。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

顾老夫人置若罔闻,已经扶着拐杖坐到地上,神情灰败不堪 ,似乎一瞬间老了十岁不止。

顾远东偏头看着齐意欣,狭长幽深的双眸带着期许和鼓励,面上沉肃如水,威严内敛。

齐意欣知道顾远东在看着她。可是她不敢回望,更不敢看顾远东的眼睛,只是盯着顾老夫人,继续道:“就算往事不提,你的内侄女赵眉好害死你亲生儿子是板上钉钉的。赵眉好的两个孩子,也不是你儿子的种,你为何还要这样维护他们?”杀子之仇,如何还能护着杀人犯的女儿儿子?更何况那女儿儿子。跟她自己的儿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齐意欣指着身旁的顾远东,越发激愤起来:“这才是你正正经经嫡亲的孙子,你这些年。有把督军和喵姐当做你的孙子、孙女吗?”

听见齐意欣提到顾远东和阿喵,顾老夫人似乎回过神来,扶着拐杖又从地上颤颤微微地站起来,两只眼睛如长了钩子一样,冲着顾远东瞧了又瞧,突然打鼻子里哼了一声,两眼翻白:“……这是我的孙子?我怎么看着他一点都不像我儿子,只像他那个贱人一样的娘……”

顾老夫人话音未落,齐意欣已经上前抽了她一耳光,厉声道:“你嘴巴放干净点儿!——夫人是公主之尊。你这老虔婆不要血口喷人!”

齐意欣出手,比顾远东出手还是要轻一些。

顾老夫人脸上不过多了五个红红的手指印,却不在乎地啐了一口,梗着脖子对齐意欣道:“公主?我呸!——亡国公主而已!若不是我儿护着她,她早就被夷人掳了去,千人骑。万人压……”

又是啪地一声,这一次,是顾远东出手,将顾老夫人打的摔倒在地上,直接晕了过去。

齐意欣震惊地看着晕倒在地上的顾老夫人,喃喃地问道:“老夫人是不是中邪了?连面子情儿都不顾了,她难道不想活了?”

顾远东冷哼道:“我看她是明白过来,知道她已经没有退路了,所以临死的时候,图个嘴上痛快。——她嫉恨我娘,居然嫉恨到这种地步。”一边说,一边摇头。

齐意欣再没有别的想头,自己去墙边的条桌上取了茶壶,倒了茶水出来,然后将手里的药包打开,倒了些药粉放进去。将剩下的药粉包好放在桌上,齐意欣又端起茶杯匀了匀。

眼看无色无味的药粉融化在茶水里面了无痕迹,齐意欣知道自己终于迈出了这样一步。她伸出青葱一样的手指,在眼前翻来覆去的看,似乎要看一看,手上沾血的感觉到底是怎样的。——虽然看上去还是干干净净,齐意欣却觉得手上粘粘乎乎、殷红一片,似乎再也洗不干净。

顾远东默然半晌,从齐意欣手里接过茶杯,将茶水倾倒在屋里窗台上养着的一盆君子兰里面,对齐意欣道:“你做不出来这种事,就不要强迫自己做。”

齐意欣一排雪白的编贝小齿快要将下唇咬得出血。

顾老夫人悠悠地醒过来,看见齐意欣和顾远东两人对望的样子,心里泛起一阵难以言语的厌恶和反感,只想拿出一把刀,将两人之间含情脉脉的视线斩断了事。

“两个狠心人,一对狗男女!——你们两人会有报应的!”顾老夫人豁出去了,她悲哀地发现,没了儿子顾为康,谁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什么礼仪,什么孝道!都是骗人的!——你们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狗男女,敢害我的性命,我咒你们……”顾老夫人在心里无声地诅咒齐意欣和顾远东,一边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从袖袋里掏出一把藏了很久的锋利的剪刀,握在手里。

“意欣,我知道你们是容不下我了。我呢,自从我儿子死后,我也不想活了。既然咱们互相看不顺眼对方,不如就给我一个痛快吧。”顾老夫人一手撑了桌子,一手抚胸。剧烈的咳嗽起来。

齐意欣有些意外,长眉轻扬,对顾老夫人道:“其实你是督军的祖母,如果你不丧心病狂。没人要跟你过不去。——你就在这府里安养晚年吧。从此不出这院门一步,你能活一百岁,是你自己的本事。”

顾老夫人似乎很是欢喜,问道:“真的?你们肯放过我?”

“你这么大年岁了,儿子也没了,给孙子也没有情分,活在世上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人。只要你不再犯错。我为何要为难与你?你要知道,当年你能挤走李姑太太,是老太爷宠着你。后来你能给婆母吃排头,是你儿子顾为康孝顺你。如今,还有谁能不分是非对错的护着你?——将你的下半生软禁起来,就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齐意欣一边说,一边征询地看着顾远东。

没有顾远东的同意,她知道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顾远东叹口气。眼望着别处,道:“你是后院的主母,你想怎么处置她。就怎么处置她,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齐意欣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对顾老夫人道:“听见了吧?——如果你只想安享晚年,这个院子就是你最好的选择。我们就当你已经死了。想要天伦之乐,那是不可能的。”摆明了要软禁顾老夫人,再不许她跟外界接触,恐怕也要宣布她“病重”的消息……

顾老夫人惨然一笑,低头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女人啊,有男人的时候。就是块宝。没了男人,就是根草。谁都能作践你。”

齐意欣听着这话很是别扭,眉峰微蹙,道:“既然你答应了,我们也不罗嗦了。——你好自为之吧。”说着,就想和顾远东转身离去。

顾老夫人却叫住她。眼神闪烁地问道:“既然你放我一马,我也回报你一次。——你想不想知道,这药粉是打哪儿来的?我们赵家,为何有这样的药粉?”

齐意欣脚步一顿,回头端详顾老夫人,“当然想。我还想知道,远南和远北的亲生父亲是谁。”

顾老夫人眼里露出伤感的神色,对她招手道:“你过来,我只说与你一人听。”

齐意欣想了想,朝顾远东那边飞快地睃了一眼,便点头道:“好。”说着,向顾老夫人走过去。

顾远东想叫住齐意欣,可是刚才看见齐意欣的眼神,又让他闭了嘴,只是越发警醒地盯着顾老夫人那边。

“你过来些,再过来些。我附在你耳边说。”顾老夫人意有所指地看了顾远东一眼,招手让齐意欣走近前来。

齐意欣两眼晦涩地看着顾老夫人,下意识道:“好。”便又往顾老夫人那边走近一步。

“这药粉,是我们赵家祖上从羌人巫师那里得来的……”后面的声音又低又含糊。

齐意欣禁不住又靠近一步。

顾老夫人靠近齐意欣,嘴唇翕合,似乎在说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齐意欣却怎么也听不见,就又往顾老夫人跟前走近一步。

顾老夫人见齐意欣的身子已经靠到自己胸前咫尺以内,面上浮起一个得意的微笑,抚胸的那只手突然如闪电一样挥出,往齐意欣的胸口插过去!

灯光之下,似乎有一道雪亮的刀光一闪,刺痛了顾远东的双眸。

顾远东虽然有所准备,此时依然被惊得心胆俱裂,怒喝一声“住手!”同时手臂抬起,手里银光浮动,枪已上膛,就要动手射击!

齐意欣却在顾老夫人动手的时候,身子一晃,已经往旁边闪躲一步,右胳膊倏地抬起来,手里握着的银白色手枪已经无声无息抵到顾老夫人胸前,只听“砰砰”数声,数颗子弹直接射入顾老夫人胸口!

顾老夫人一手握着剪刀,从齐意欣左臂上顺势划下,划破了她的衣衫,在她左臂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似乎已经划破表皮。

齐意欣不再退让,像是生生受了顾老夫人这一剪刀,只是右手握枪,依然抵在顾老夫人胸口,六发子弹全数射出,都打进顾老夫人的胸口。

顾老夫人脸上得逞的笑容还没有淡去,人已经直挺挺地倒下,彻底没气了。

顾远东只觉得后背上冷汗淋漓。冲上去还要再对顾老夫人的尸身开枪。

齐意欣拉住他的胳膊,有些虚弱地道:“没事了。她已经死得透了,你就不要再动手了,到底是你的亲祖母……”说着。脸上一片雪白,已经晕倒在顾远东的臂弯。

顾远东看见齐意欣左臂上一道长长的血痕,脸色的血色顿时褪得干干净净,打横抱起齐意欣就冲出去,一边叫人去请宋大夫,一边让蒙顶和眉尖在门口守着,不要放人进去。

蒙顶和眉尖听见里面枪响。知道定是处置了顾老夫人,可是没想到少夫人也受伤了,似乎伤势还不轻,两人对望一眼,心里都沉甸甸的。

宋大夫一听顾家又出了事,二话不说,立时带着自己的药箱奔过来。

待看到齐意欣面如金纸地躺在床上,宋大夫也吃了一惊。看着顾远东道:“这又是怎么啦?好端端地,怎么在家里也能受伤?”

顾远东指了指齐意欣的胳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大夫拍拍他的肩膀。走到床前仔细查看齐意欣的状况。

可惜查了半天,宋大夫也只看见齐意欣左臂上的血痕,伸手拿药棉揩了一下,愤愤地对顾远东道:“……不过是擦破点皮,你别像是死了老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