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的这些事情表面上看来风平浪静,相安无事,实际上私底下却暗潮涌动。每当汾王妃邀请蒋云清去做客的时候显得格外明显,打听的,撺掇的,好奇的,做什么都有,说什么的都有,蒋云清格外厌烦,却又不得不应对,只事后和牡丹抱怨而已。牡丹眼睛不看着,就觉得离她非常遥远,仿佛就是两个世界。只除了蒋重钓着了鱼,让人送来给她补身子的时候,她才会想起,这人是她腹中孩子的祖父。

要说有什么让牡丹不太安心的地方,就是她的肚子自进入腊月中旬以后就开始吹气球似地长,而且很明显,她问了好几个经产妇,都说第一次没她这么显怀的,她就有些担忧。尽管孙老太医说一切正常,她还是怀疑自己吃得太多,太好了。于是她每天都在怎样吃和吃多少之间纠结——吃多了吧,怕孩子太大生不出来,这个时候可没有剖腹产,虽然死过一次,但她还是很怕死,舍不得死;吃少点吧,又担心孩子营养不够,影响发育,那多心疼啊。

岑夫人和白夫人来看她,总是笑她太过紧张,都劝她顺其自然,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不必如此。她当时听了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可一到饭点还是又开始纠结,她就想,如果什么都不懂也许还会更轻松一些,一知半解的最是害人。好吧,其实万里长征才开始,她就已经开始害怕了。

腊月二十八这日,蒋长扬在忍了她好几天后,终于忍不住,说她是庸人自扰,劝她道:“我骑在马上冲锋陷阵的时候,从来就不去想我是不是会死,因为我知道如果老天爷要我死,我一定跑不掉;如果他不要我死,我就一定死不了。剩下要操心的事情就是怎么控制好我的马,使好我的刀,用好我的人,尽量让自己少受伤。而你呢,如果觉得你吃得过好了,你就加点粗的;如果觉得这顿吃多了,下顿就适当减少一点。天下孕育的妇人何其多,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如此。”

她所见过的怀孕的女人中间确实就没她这么纠结的人,牡丹也觉着自己这样反复的担忧纠结没道理,可却不愿意承认,便嚷嚷道:“不是你生你当然不怕!按着你的意思,如果老天爷要我死,我就一定跑不掉,不管我吃多少都是这样,是不是?”

林妈妈听她说这个话,一下子就脸都吓白了,不顾尊卑地呸了两声,道:“百无禁忌,百无禁忌。”说着急急忙忙地跑去给她供着的观音大士上香祷告求平安去了。

“不是我生可是我的媳妇生!”蒋长扬皱起眉头来,严厉地看着牡丹,不高兴地道:“你怎么不讲道理?干嘛要说这种话?”

牡丹自知他们非常忌讳说那个字,撇了撇嘴,嘴硬道:“还不是你先说起来的!我就是跟着你说的。”

话音未落,就见蒋长扬重重地将手里的筷子一放,板着脸道:“跟着我说的?你是跟着我说的?我说什么了?”

“你说……”牡丹咬着筷子盯着他看,本来还想再狡辩几句,可看到他黑着脸的样子,不知怎地有些心虚,便伸手往他面前晃了晃,嬉皮笑脸地改口道:“生气了啊?脸拉得这么长?有什么啊,不就是说说而已么,难道说了就真的死了啊?”

蒋长扬听她又说,气得一把拨开她的手,把她咬着的筷子扯下来:“哪儿有你这样说话的?你觉着你没错是不是?要不要我去请岳父岳母来评评理?咬筷子!咬筷子利于胎教么?”

牡丹被他这一下扯得嘴唇生疼,再看着他拿黑脸对着她,不由气不打一处来,将手里的筷子一扔,瞪着眼道:“你这样子难看极了!你再瞪我!我叫你再瞪!你对着我大呼小叫,动手动脚的,难道就有利于胎教啊?”

“我就瞪了怎么了?要不是你怀着孩子,我还……”蒋长扬吼得比她还大声。哪儿有这样不忌讳的人?这马上就是年关了呢。他下意识地看了看牡丹的小腹,越发有些烦躁。

“你还怎样?你还敢打我啊?”牡丹气鼓鼓地撅了会儿嘴,突然挤眉弄眼地看着蒋长扬笑起来:“你怕我会死?”话音刚落,就被蒋长扬拉过手去在手心重重地打了一下:“你再说一遍?”

手心火辣辣的疼,牡丹大吼了一声:“你打疼我了!”也去抓他要打了还掉这一掌之仇。

蒋长扬抓住她的手,恶狠狠地瞪着她:“你再说一遍?”

“你打疼我了!”牡丹见他当了真,到底不敢再说那个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很大度地道:“算了,为了我儿,我不和你生气。你今日火气大,也不惹你,我才不会那么容易嗯,我多生几个来折磨你。来,笑一个。”

蒋长扬拉不下脸,犹自瞪着她,牡丹便对着他做了个怪动作,把眼睛鼓起来,腮帮子鼓得老大。蒋长扬的眼里露出一丝笑意来,还强忍着板着脸装严肃。

牡丹见他的表情柔和下来了,便得寸进尺,拉他去摸自己的小腹:“你不能怪我啊,我问了好几个人了,它真的有点大。”

蒋长扬见她的肌肤又粉又嫩,一双眼睛睁得溜圆,黑白分明的,表情狡黠中还带着几分讨好和耍无赖,本来还有许多话要同她说,到底叹了口气,只说了句:“以后不许随便提这个字,说这种话。你在家说,家里人听了伤心担忧,说习惯了,去外头不小心说出来,人家就会讨厌你。”

牡丹见好就收,郑重其事地点头:“知道了,以后再也不说了。”他不喜欢,她从此就不说了,开玩笑也不说。

蒋长扬便又把筷子塞进她手里:“我打听过了,人人都说孙老太医说了没事就是没事。我看着你吃得也不是太多……”他略微顿了顿,瞟了牡丹的小腹一眼,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比寻常的要大,便改口道:“如果真的有点大,不然,你就稍微少吃一点点吧。”

牡丹抱住他的脸,“啵”了一口,笑道:“那我就听你的,稍微少吃一点。”又作怪地指着一碗鱼:“夫君,你说妾身该不该吃这个?你说给吃,妾身就吃,不给吃,妾身就不吃。”

“这个准你多吃点。”蒋长扬终于忍不住翘起唇角来:“看你这样子,真是讨人厌。”

牡丹斜睨着他:“你真的觉得我讨人厌?”

蒋长扬不答她的话,只道:“和你说个事,二公子又立功了!”他会称呼蒋长义为三弟,却从来不称呼蒋长忠为二弟,都是称的二公子。

牡丹笑道:“二公子看来真是适合呆在军营里啊。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不停地立功。要是早点送去,只怕不比你差。”

蒋长扬笑了笑:“马上就是除夕,元日外命妇要进宫朝贺,你是第一次,需得和祖母一道去才妥当,她不会让你有闪失的。”

牡丹叹了口气:“我早知道了,今早府里派人来说过,正要和你说呢。”

第三百二十一章 得果(一)

牡丹和蒋长扬第二日傍晚便又去了朱国公府。萧雪溪一心想在自己当了小半个家的头一年里做出个样子来,花了十二分的力气摆弄除夕家宴。酒菜精致自不必说,庭院里燃起燎火,四处灯火通明,又弄了些色艺双绝的歌姬来弹唱跳舞,好不热闹繁华。

老夫人觉着这一年多以来府里多有晦气,正应该这样热闹一番才能冲冲晦气,于是便大力支持,她喜欢,蒋重自然要跟着凑趣;蒋长义自不必说,他们夫妻如今就是穿了一条裤子,共同进退,萧雪溪要强势出头,他自然要跟进;杜夫人呢,虽没人知道她在高兴什么,可她真的是十分高兴;蒋长扬和牡丹是来过节的,不是来和谁吵架的,乐得吃顿轻松饭。于是一家子看着都是其乐融融,喜上眉梢的样子。

家宴未完,恕儿就给牡丹使眼色,表示驱傩的人群马上就要来了。牡丹坐不住,便朝蒋长扬使眼色。蒋长扬便寻了个借口,准备带她去看热闹。蒋云清可怜巴巴地看过来,牡丹便也心软了,与她使了个眼色,各各寻借口躲了出去。老夫人喝得多了些,有些糊涂了,不曾瞧见,蒋重看到了,睁只眼闭只眼。多管闲事从来不是杜夫人爱做的事情,她只管让人扯着萧雪溪一会儿问这,一会儿问那,缠得萧雪溪没机会躲懒。于是这个家宴所有人都过得轻松舒服极了,最累最憋气的人就是萧雪溪。

蒋长扬命人把马车赶出去停靠在国公府门附近,众人就在马车里头看热闹。过了盏茶的功夫,驱傩人笑闹着过去了,蒋云清看够了热闹,欢天喜地:“托了大哥大嫂的福,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热闹。”说着眼睛就停在街对面不动了,眼神有些惊慌。

牡丹往外瞟了一眼,只见朱国公府附近立着四五个人,都在拉扯居中一个穿红袍的人,低声劝慰。那人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国公府的大门,一动不动,仿佛周围人都是木石一样的存在。那人分明是小四。

蒋长扬也看到了,便道:“约莫是随着驱傩的人看热闹,恰好到了这里就犯了痴。你们先回去,我去看看。”言罢便下了车,让人把车赶回去,他自己朝着小四去了。小四身边的跟随都认得他,见状忙上前行礼问好说话,小四却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听到车响,迅速回头看着马车。

牡丹从帘缝里看到小四直勾勾的看着这边,觉着十分不自在。蒋云清是缩在马车里头的,小四自然看不到蒋云清,可是他却朝这边走过来了。她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仿佛小四就是知道蒋云清在里头。

女眷的车岂能让一个男人乱拦?汾王府众人连忙拉住小四,蒋长扬也挡在他前头,不让他过去。小四眼睁睁看着马车驶进国公府,使劲推了蒋长扬两把,满脸的焦急之色,众人都以为他会暴起打人,谁知却没有,他推不动蒋长扬后,就立在那里一直目送马车进了门。

蒋长扬请他进去,他也不理,一脸的沉思状。众人赔笑,都请蒋长扬回去,不必管他,他痴劲儿醒过来,冷了乏了自然会回府。蒋长扬本就是不想要他去拦车,免得扯出不必要的麻烦来,见状也就吩咐了汾王府的下人几句,自跟着马车回了国公府。

牡丹见蒋长扬也跟进了门,方才回头看向蒋云清。蒋云清这几个月以来,虽然不曾松口,可也不曾拒绝过汾王妃的邀请,她猜蒋云清大抵也是出于生存压力,可就不知道,蒋云清最后的打算是什么。拒绝之于蒋云清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可是接受,也同样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总之,都是两难。

蒋云清垂着头默默想心事,直到马车快到中门了,她方才如梦初醒一般,低声道:“嫂嫂,你觉得他是不是来找我的?”她的脸上没有寻常女子提起这种事情的羞涩之情,而是冷静严肃的表情,仿若在探讨一个学术问题。

牡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蒋云清的问题。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小四眼里的世界是个什么样的世界,蒋云清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她知道小四不排斥蒋云清,而且在这许多人中,唯独对蒋云清青眼有加,可是他是专程来找蒋云清的么?是不是因为出于思念?她不确定。

蒋云清却不要牡丹回答,自顾自地用很肯定的语气说:“我猜他一定是。”她相信小四心里眼里是有她的,除此之外,她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出路呢?

牡丹沉默着看了蒋云清一回,低声道:“大概。”她犹豫片刻,终是道:“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汾王妃不会勉强你。至于家里,总还有其他办法的。”

蒋云清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扶住牡丹:“到中门了,嫂嫂下车吧。”只要老夫人、蒋重、杜夫人还在一日,就谁都帮不了她。她不是牡丹,没有那么多的斗志和坚韧的心性,嫁入汾王府,照顾小四,不求别的,只求一世安稳和富足,妥当照顾雪姨娘的下半生,那是足够了。

蒋长扬见她姑嫂二人下了车,快步赶过来扶住牡丹:“明日要早起,都歇了罢。”

蒋云清轻轻摇头,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还要去见祖母。我有事要和她说。”她给蒋长扬和牡丹郑重行了个礼,笑道:“大哥,大嫂,谢谢你们。”然后挺着胸膛,稳稳当当地朝着老夫人的居处去了。

蒋长扬看她这样子也猜出了几分,便问牡丹:“她和你说什么了?”

牡丹道:“她问我,小四是不是来找她的。我还没回答,她就说一定是。”

蒋长扬听她的语气,知道她不忍,便道:“她既然这样说,那便是都想好了的。姻缘由天定,她和小四兴许真是有缘。况且这事儿谁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许多事情表面上看起来挺好,实际上却不见得就好。我觉着她是个有福气的。”

牡丹轻轻叹了口气,扶着蒋长扬的手臂慢慢走回映雪堂。果然二人盥洗才毕,外头就传来了消息,道是蒋重跑到外头去把小四请进来了。让蒋长扬去陪客。

蒋长扬只得吩咐牡丹先睡,他自己重新又穿戴好了衣物,往前头去接待小四。牡丹也是着实困了,悠悠就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然是到了点,里里外外都灯火通明,蒋长扬也起了身,正在穿戴。

牡丹赶紧起身穿衣盥洗,又再三问蒋长扬,她前些日子命人给他做的不怕跪可穿戴好了,这冷天冬地的,跪来跪去,也着实折磨人。蒋长扬笑道:“好了,好了,你的带过来了么?”

牡丹让恕儿把一对熊皮护膝递给他看:“有的。”

蒋长扬便放了心,一边正衣冠,一边道:“昨日夜里汾王府的长乐郡公过来接小四,就近把清娘和小四的亲事说了。过些日子媒人就要上门。”

他说的这个长乐郡公,是汾王第三子,小四的三叔父,虽也是长辈,可是小四有生母在,还有祖父母在,怎会轮到他一个叔父来做主?牡丹把手里的粉扑放下,讶异道:“这么急?怎会和他说?”会不会国公府表现得太那个了,蒋云清过去受其他人的歧视欺负?

蒋长扬叹道:“你想不明白了?汾王府早就盘算了许久的,无时无刻不在等着机会。不然这次随便派个体面的大管事或是年轻这一辈中的谁来都行,怎会特是长乐郡公来接他?分明就是来试探的。小四这样,人家不想等了。”

牡丹对着镜子端正自己头上的花钿:“那皆大欢喜了吧?”

蒋长扬挑了挑眉:“岂止是皆大欢喜?简直就是笑得合不拢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按品大妆的牡丹看了一回,轻笑道:“没想到你盛装之后别有一番风味。”正是一朵富丽端庄到了极致的牡丹花,耀眼得很。

牡丹便喜滋滋地拉着他问:“是不是挺好看的?”

蒋长扬便笑:“如果肚子小点更好看。”

牡丹掐了他一把,磨着牙道:“你当心别长胖,否则比我还难看。”

却见林妈妈从外头疾步进来道:“老夫人命人来催了。”

萧雪溪天不亮就蒋长义从温暖的被窝里拖了起来,伺候他穿衣盥洗,又与他一同到门口送要去参加朝贺的男人和女人们,心里十分不平衡。她先看着蒋长扬身上的深绯色朝服,银鱼袋,再看着蒋长义的绿色袍子没鱼袋,心里已是非常酸楚。回头又看到按品大妆的牡丹,更是又嫉妒又痛恨,只恨老天爷不公平,让这样的一个商女压在她头上。

蒋长义看在眼里,只作不知她心里难受,还与她低声夸赞牡丹:“大嫂这般装扮真是好看。”萧雪溪被他刺得心里滴血。偏生杜夫人还十分温和地拉着她的手道:“我们都要去朝贺,就留你在家,你要多辛苦了。”

全家都去了,只剩她一个。就是那个小庶女蒋云清,一嫁过去兴许就能有诰命的,还是只剩她一个。萧雪溪的眼泪差点没掉出来。

第三百二十二章 得果(二)

老夫人害怕牡丹会给国公府丢脸,少不得耳提面命一回。牡丹一一记在心中不提。待到众外命妇的车依着时刻在宫门外集结之后,并不立刻下车,而是往专门下车的地方往西边停了,车头向着东方,按着各自的品级依次停下,这才下车,由着内典引引至肃章门外殿庭中早就设好的版位处。宗亲在东,异姓在西。牡丹一看,好些熟悉的身影,汾王妃等人自不必说了,还有雪娘的母亲窦夫人,李满娘等人,就是自家身边也有几个说过话的,心里就安定下来。

乐声响起,皇后盛装就坐,乐声停下。乐起,司宾引外命妇依次入门就位,众人立定后,乐停,司赞曰再拜,众人拜过。牡丹同身边众人一般,只是低垂着头,不敢东张西望,连皇后是个什么样子都没看到。只听到乐声又响起来了,知道此时司宾领了为首的人往前头去跪贺了,果不其然,乐声停下,只听得那人在前头朗朗称贺。贺毕,乐起,司宾又将人领回原处,乐声停住,司赞又让再拜,牡丹又跟着众人一起拜倒。

站定之后,又有司言称:“领旨。”于是又拜,只听那人道:“履新之庆,与夫人等同之。”又有人称,“再拜。”牡丹只好又跟着拜倒。她月份不算大,手脚虽还算灵活,只是起身时尽量小心罢了,周围众人也会偷偷扶她一把,所以还不算是有多费力。接着司宾又依次把众人引出,于是又奏乐,待到所有人都出了门,乐声方才停住。

朝贺之后又要领宴,照例是宗室在一边,外姓在一边,又是没完没了的一通折腾,一举一动都有定论,菜端到众人面前也早就是冷的,很是无趣。牡丹给弄得腰酸背痛,不由暗暗叫苦。简直度日如年,啊不,度秒如年。她便盘算着,从今日开始,蒋长扬有整整七天的假期,她该怎么剥削他呢?她在那里低着头装规矩扮老实,却不知有人在盯着她看。

清华郡主阴阴地看着牡丹凸起的小腹,心情很是郁卒。谁都有了,为何她就总也没有?从那日给白阿馨贺喜之后,她也曾成功地得手好几次,可就是不见动静,这是怎么了?

平康郡主恰巧就坐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一瞧,就看到了牡丹,不由轻笑一声:“喏,何牡丹真是个有福气的。她应该感激你的,不然这会儿还不知过得有多惨呢。”接着推了清华一把,低声道:“你还记得我那个表妹么?她嫁了人,也有孕了。倒是你这个嫁在前头的,恰巧就落在后头了呢。什么时候也让姐妹们给你恭喜一回呀,刘家现在可等着要儿子继承香火呢,你得抓紧了。”

人说脚疼莫踩人的脚,可这平康是和她一辈子都死磕上了,前仇未报又添新恨。清华郡主的脸一下子变得青白,狠狠攥着酒杯,差点没给平康郡主泼到脸上去,好歹记得这是在皇后面前,她也不再比得从前,方勉强忍住了,算是没有发作出来。

平康看到她的样子很是开心,又低声道:“听说姐姐你又养了个可人儿?和你从前那个胡旋儿相比如何?刘子舒真是大度,连这个都不计较了,可见为你改了性子了。”

清华冷笑不语,只等到最后第十二巡酒毕,司赞称:“可起。”众人起立,列队下阶行礼,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杯中残酒泼了平康一头一脸。众人讶然,魏王府众人都怕清华惹事儿,偏偏她就惹事儿了。于是都又担忧又厌弃,她的嫂子立刻上前去劝,亲自拿了帕子给平康擦脸赔罪,平康微微一笑,刻薄地道:“没事儿,她如今诸事不顺,心情不好,难免有些失常,我不和她计较。”言毕高高仰着头往下头行最后的参拜礼去了。

清华对上魏王府众人失望中又带了几分厌憎的目光,不由悲从中来,寒透心凉。她忍耐着强作不在乎地抬着下巴回过头,却又看到对面的人包括牡丹在内,都听到了动静都在看她,于是更把那点痛苦不快都抛之脑后,一瘸一拐地高高仰着头,下了台阶,往下而去。

行礼完毕,众人依次退出,各人都在找自家的人相聚归家,于是熟识的人便都凑到一处互相说起了话。牡丹与窦夫人、李满娘等人说过话,左右张望,寻着老夫人和汾王妃、陈氏等人在一旁说话,个个儿都是眉开眼笑的,便也跟了过去,挨着老夫人站定了。汾王妃和陈氏便都问她可还耐得住,老夫人也关怀地道:“你累了这半日不容易,先去车里坐着歇歇,我和王妃说几句话就来。”说完看了四周几眼,不见杜夫人的影子,便微微皱起眉头来:“你见着夫人了么?”

牡丹摇头:“不曾。约莫是先回车里了?”从肃章门出来的时候,她还曾经看到过杜夫人的背影,可是出来后就再也没见到了。

老夫人便不再追问,只道:“你先回去罢。”

汾王妃便让身边紧跟着的臧嬷嬷送牡丹:“你送何夫人过去,人多,怕不小心扯了撞了那可不好。”

牡丹给汾王妃行礼道谢,却听不远处有人笑道:“戚夫人!”接着就见戚夫人和清华郡主婆媳二人一前一后地走来,俱都是黑着一张脸,一个不看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二人之间怨气极大。听到有人喊,戚夫人抬眼看过来,一眼看到牡丹,就愣了一愣,目光落在牡丹的肚腹上,一时表情格外复杂。

牡丹见她盯着自己看,便大大方方地向她点了点头。一年多不见,戚夫人老了瘦了许多,看着日子也不是太好过。戚夫人见牡丹和自己打招呼,本来是又恨又讨厌,不想理睬的,可看到她身边的汾王妃等人,不由鬼使神差地也和牡丹点了点头。头刚点下,就听见身边的清华冷笑了一声。戚夫人不由火冒三丈,回头瞪了清华郡主一眼,也不和熟人打招呼,怒气冲冲地自往前头去了。

清华郡主略站了一站,怨毒地瞪了牡丹一眼,也径自离去。途中撞着好几个人,她都丝毫不理会,显得十分暴怒乖僻的样子。

牡丹被她瞪得莫名其妙,可接下来她就明白为什么了,命妇们都是消息灵通的八卦者,清华郡主刚去了没多远,就有人低声议论:“适才皇后派人同清华郡主说了,她腿脚不便,身子也不舒坦,恩准她以后不必来朝会。魏王妃也被留下说话了。”

“多半是为了适才她酒泼平康郡主的事情吧?”

“她也太跋扈了。敢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寻事,实在太过失礼,没有被当场严惩就已经是给魏王府留了脸面。”

原来如此!牡丹这才明白何以戚夫人和清华郡主的怨气会那么大。皇后这话虽然说得好听,是为了体恤清华郡主腿脚不便,其实就是变相地剥夺了她来参加朝会的资格。对于已经出嫁了的宗室贵女们来说,不受皇后待见,不但是她本人颜面无光,就是夫家也会跟着受累。所以戚夫人怎么讨厌清华,清华多么生气都不为过。清华恶名在外,越来越失势,刘畅到底打算怎么办?

腹中犹如冒气泡似地咕嘟嘟地动了一下,倏忽不见,胎动了,牡丹惊醒过来,伸手轻轻抚摸着小腹,唇边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不管刘畅打算怎么办,清华会成什么样子,戚夫人和刘承彩有多么痛苦难过,都和她没有任何的关系了。她的生命从此就与腹中的这个宝贝和蒋长扬紧密联系在一起,他们才是她的生活。

牡丹抬起头,扶着臧嬷嬷递过来的手,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朝自家的马车走去,途中若是遇到相熟的亲切的人就停下打几声招呼,若是遇到看不起她,不屑于与她这个商女出身的打招呼的,她也就一笑而过。她有她的路要走,别人也有别人的路要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准则和好恶,她不能勉强别人喜欢自己,别人也不能勉强她喜欢不喜欢的人,那么就各自尽量按着自己的心意活着吧,就是这么简单。

牡丹到了自家车前,早有林妈妈和恕儿上前迎着,重赏谢过臧嬷嬷后,问明杜夫人不曾回来,便自上车去等候老夫人不提。

车中备有火盆,林妈妈把一杯热汤递给牡丹,心疼地替她轻轻揉起膝盖来,笑道:“可见着皇后娘娘啦?是个什么样子呀?宫宴如何?”

牡丹一怔,随即轻笑:“说起来惭愧,我先前是不敢看,后来是隔得太远了,不曾看清楚。宫宴么?是冷菜。”

林妈妈和恕儿很是失望,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呀,这皇家也真是的,起心动意地拜一回,磕了那么多个头,怎地连热菜也舍不得呢?

却听有人在车旁脆声道:“是丹娘么?”

牡丹忙叫恕儿拉开车帘子,只见平康郡主志得意满地立在车前,笑得和朵花儿似地:“听李夫人说你有喜了,特意来恭喜你的。”

人家特意来恭喜她,她自然要把礼数做足,牡丹要下车,平康郡主拦住她:“不必啦,我今日心情很好,与人约了要打马球,这就走了。”于是径自去了。

不多时,老夫人回来,皱着眉头道:“夫人还没回来?”

第三百二十三章 得果(三)

不等牡丹回答,老夫人便已然知道了答案,气哼哼地道:“这个当口,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也不使人来说一声,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这般贪玩。”口里说得轻巧,心中却忍不住猜疑,杜夫人从前是常年出入宫中的,与许多人都相熟,朝会过后就突然不见,只怕是又去寻什么人诉苦,给府里添麻烦去了罢?心中就有些惴惴,却也不敢四处嚷嚷,只让人去问杜家。

谁知杜家人早就走了,那仆从也不敢多问旁人,只得回来回话。老夫人很生气,她年纪大了,早就又累又乏,就是凭着那口气一直撑着的,无奈地等了一回,见多数人都走了,始终不见杜夫人。又见天色阴沉,竟然飘起大雪来,不耐烦之极,皱着眉头道:“留张车给她,我们先走。”

牡丹早就巴不得赶紧回去的,听她发了话,自然不会表示异议,而且以实际行动来配合她。老夫人却又多了个心眼,把身边一位惯用的常嬷嬷留下来,美其名曰不放心杜夫人,留这个候着,其实就是要常嬷嬷看清楚,杜夫人是从哪里回来的。此外又使了人去前头和蒋重的贴身长随说这事儿,只等蒋重一出来就第一时间告诉他。一切都安置妥当了,方才带着牡丹一起回家。

到了国公府,国公府的院子里已经竖起竿子悬起了幡,萧雪溪忍下委屈在门口迎着了二人,抢上前去扶住了老夫人,笑道:“椒酒和五辛盘都已经准备好了的,就等国公爷他们归家,就可以献寿。”

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夸赞了她几句。

萧雪溪却又贼精贼精的,立刻就发现杜夫人没回来,便故意小心翼翼地问起老夫人:“母亲呢?”

老夫人现在最怕就是这婆媳间又闹出什么事来添乱,始终也是防着萧雪溪的,便淡淡地道:“她有事儿从后缓行一步。”因见牡丹也下了车,便叮嘱道:“快回去换衣服罢,他们回来还有些时候,你就先躺一躺,小憩一回。今日可把你折腾够了。”说着又扫了牡丹的小腹一眼,汾王妃今日不说,她还真没注意,真是有点大。

牡丹听到她难得关心自己,心里略微有些诧异,随即又明白过来,怕是为了蒋云清的事情,她心里愉快着,看在汾王妃的面子上也要对自己好几分,便心安理得地接了她这份“关怀”,辞过老夫人,自回映雪堂。

到底是嫡长孙,又是孕妇不一样,萧雪溪见着,又是一阵发酸。勉强收回心思,自讨好老夫人不提——不管怎么说,蒋长义说得对,做了媳妇就和女儿不一样了,不管做什么,都得把理给占全了才是。他们只是庶出,还行三。现在是杜夫人失了老夫人和蒋重的欢心,蒋长扬和牡丹不愿意搭理国公府这边,蒋长忠没在家也没娶亲,这才让她有机可乘,若是将来有一天蒋长忠娶了亲还出息了,哪里还有他们的半点位置?但愿今日自家的父亲能把那件事给办妥了,她想到能把杜夫人加在她身上的事情原封不动地还给杜夫人,就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愉快。

天上虽然飘着大雪,映雪堂门口却是早就用了稻草垫子铺上的,林妈妈便同牡丹夸赞在家留守的宽儿:“还是宽儿细心,这样不管下多少雪,什么时候想出门,都不怕滑。”

牡丹点头称是,这雪薄薄一层落到光滑的石面上,最是滑得紧。她不比从前,现下最怕的就是摔跤。住在曲江池那边的时候,下了雪她就不出门,老老实实在屋里坐着,遛弯也在屋里遛。可是到了这边就不同,总逃不离要隔三岔五地出门往老夫人那里走走。

林妈妈絮絮叨叨的:“老天爷也是疼好人的,若是在宫里头的时候下将起来,把衣衫给浸透了,还不知道冷成什么样呢。”

牡丹抿嘴笑起来,这样说来,自己的运气还真是好。上了马车,老夫人来了,正好想走才下的雪,这雪下得很及时。想着便又想到了安康郡主要打马球,怕是也打不成了。

她这一觉十分好睡,一觉醒来,只觉全身都暖洋洋的,雪光映着窗户,照得屋里亮堂堂的,安静而舒适,由不得人没有好心情,她刚想伸手就听到耳边传来细细的呼吸声,抬眼一瞧不由笑了,蒋长扬正歪在她身边瞌睡呢。长长的睫毛翘着,鼻梁挺直,嘴唇红润,微微嘟着,看着怎么也不像平时那副严肃没表情的模样,倒有几分可爱样了。

他昨夜陪同小四到半夜,天不亮就起身,是没睡好。牡丹心里柔柔的,便捧了他的脸,轻轻在他唇上印了一吻,见他没反应,又拿头发去描他的睫毛。蒋长扬抿了抿唇,大手一伸,把她按下去,意思是不要捣乱。牡丹也就安静地躺在他身边,把头歪过去靠了他的肩头,与他静静相依。心里却又觉得奇怪,她睡了好一觉了,想来时间不会太短,也不知此时是什么时辰,为何没叫她去敬椒酒、五辛盘献寿?蒋长扬反而跑来和她躺在一起睡午觉?

想着便有些躺不下了,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又替蒋长扬把屏风给掩上。宽儿和恕儿听见声响立刻进来伺候她梳洗,先寻了套银红色的锦绣襦裙给她穿了,又问她梳什么头。

“就随便梳个简单大方些的。”牡丹将乌黑顺滑的头发就用手指捋了几把,低声道:“什么时辰了?外头是不是已经献过寿了?我觉着我这一觉睡得够长的。”

“已然申正了呢。还没有献寿,所以就没叫您。”恕儿的消息仍然很灵通,“国公爷还没归家。”一家之主都不在,自然不能献寿。

“夫人呢?”牡丹讶异不已,蒋重和蒋长扬、蒋长义一起出的门,儿子回了家,他却没回来,这是怎么说?难不成他们夫妻二人一起约好了的?

恕儿笑道:“夫人是未时三刻归的家。回来就往老夫人房里去请罪了,看着春风满面的,似是有什么好事。您要想知道是什么事,奴婢就去打听了来说给您听。国公爷么,听说是被几个以往相好的拉去吃酒了。怕是要天黑才能归家。”

牡丹笑骂道:“你当我是真闲得无聊,想操这些闲心呢?没事儿做了不是?”她不想生事,却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住着,不能把手下的人给约束得太死,这样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自己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恕儿便笑:“知道您忙。不过如果真是好事儿,兴许晚上您就知道了的,哪儿用得着奴婢去问?”说着让宽儿把镜子放到牡丹身后照脑后的发饰给牡丹看:“您觉着怎样?”

“很好。”牡丹对她的手艺自来满意,只略略看了一眼就让宽儿放下了镜子。装饰得当,便歪在一旁看两个丫头做针线。才看宽儿把一件小衣裳的边给缝上,恕儿做了半只小鞋底,林妈妈就进来道:“老夫人那边有请。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问您。”

雪已经停了,老夫人的院子里和台阶上俱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绿蕉立在帘下,看到牡丹主仆几人过来,便笑着同里头道:“大少夫人来了。”

宽儿扶着牡丹一脚踏上台阶,正要再上一级,突然一个趔趄就栽了下去,她灵巧地一撑,又站住了,可还没站稳,又是一滑,这下子倒是真的完全失了平衡,全速栽倒,百忙之中,她第一件事就是把牡丹的手给松开了,省得殃及池鱼。牡丹离她最近,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扶她,斜刺里被林妈妈一把将手给拉开,连带着人都被拉到一旁。再反应过来,宽儿已经跌在了她刚才站立的地方,疼得龇牙咧嘴的,爬都不起来。牡丹不由后怕,若是她拉着宽儿或是宽儿不放开她,说不准也给连带着拉一跤。

林妈妈往前一看,那台阶上结了一层薄冰,且还有些松动,这样的冰最是滑人,一个不防就是一大跤。老夫人的房门外怎会有这样懒怠的奴婢?可是天寒地冻的,刚扫过雪又冻了上了冰实是再正常不过。心下有些了然,不甘心吃了这个暗亏,便装作粗鲁不知规矩,咋呼呼地大声喊起来:“我的天!大少夫人这是福大命大!幸亏得是宽儿这丫头打的头阵,老奴眼疾手快拉开了您,不然这会儿可怎生好?”

绿蕉的笑容一半绽放在脸上,有半截僵硬了,赶紧命人拿了毡子来铺在台阶上,下去亲自扶了牡丹往上头去,殷切地问是否被惊吓着。又命人把宽儿给小心扶起来,就近送到厢房里头去看看是否伤到了骨头。

此时老夫人等人已经听到了动静,都赶了出来,无比热情地对着牡丹嘘寒问暖。老夫人有些后怕地道:“没摔着就好。”不然蒋长扬怕是要把她这里给掀翻了天。

杜夫人也道:“真是福大命大,下人们也伺候得好,若是适才那丫头或是林妈妈反应慢点儿,这会儿丹娘可就……说起来,是谁这样粗心?除冰也不弄得干净些儿。我早就说过,这台面太过光滑,积了薄雪或是结了薄冰最是害人,要垫块毯子才好的。这不,险些就出大事了吧?”边说边看向萧雪溪,这些琐事早就是她在料理了,这回看她怎么说?

第三百二十四章 结果(四)

杜夫人说得没错。这之前下了雪,国公府里各处要紧地方不是铺了毯子就是铺了稻草垫子的,为的就是防滑。萧雪溪刚接手时看到下人们甚至不用吩咐就主动做了,因不是什么大事,且也十分实用,她也就从来没管过。怎地今日恰恰老夫人的房前就没有?萧雪溪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先看了牡丹一眼,只见牡丹的表情淡淡的,也没看自己,也没看杜夫人,看不出深浅,略微想了一想,便顺着杜夫人的话正色道:“母亲说得是。是我没管好下头的人,失职了,险些酿成大祸。我先给祖母和大嫂赔罪。”说毕竟然对着老夫人跪了下去,重重磕头。

萧雪溪的反应可真快。牡丹暗自冷笑,却不多说一句话,只稳稳坐着,淡淡地看着这场戏。从前下雪的时候她没在国公府呆过,自然不知道这台阶到底铺不铺毯子。不过看今日映雪堂的样子,想来也不会是宽儿突发奇想——要不,一时之间从哪里去寻稻草垫子呢?可不管是谁干的好事,总之这一次,她若是不出了这口恶气,她就对不起腹中的孩子和林妈妈、宽儿的一片爱护之心。

老夫人可从未见过萧雪溪如此低头伏小,当下便冷冷地道:“大节下的,什么事起来说。不就是底下人偷懒么?给我重重地罚就是了!”杜夫人说的没错,从前每当雨雪天,自己房前的台阶上都是铺了毯子的,所以更冷的天气也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就是前些日子下雪时,这规矩也没变。怎地今日突然就没了毯子?分明里头不干净!

萧雪溪便顺从地起身,对着牡丹深深一福:“嫂嫂,请你别和我计较。我没管好下头的人,险些害了你。多亏得是没有出事,不然我只怕是百死难辞其咎。”原本她听见牡丹等人的惊呼,还巴不得牡丹倒霉,把肚子里那个小杂种给摔没了才好,可后来一想,多亏得是没出大事,不然她替毒妇背了这个黑锅那可就真是冤枉了。

牡丹此时方淡淡地道:“三弟妹不必如此。虽然是你在管事,虽然我们从前有过不愉快,但我想,你应该不至于会起心害我和我腹中的孩儿,是不是?”这话说得够明白,够直接,一下子就从技术性的问题扯到了恩怨人心问题上。

萧雪溪此刻最怕就是把这账算到她头上,那她简直就要死不瞑目了。忙道:“当然,我怎会起这种黑心?那我还是人么?”

牡丹便扫了一旁看热闹的杜夫人一眼,继续道:“可是这当差的人,是不把一家子人都放在眼里呢。”她的声音冷冰冰的:“祖母这里家里人一日总要走上好几遭的。祖母年纪大了,我怀着身孕,行动都不便,这样的天气,都不能闪失。可是这个人,明明知道这些,一不听三弟妹的安排,把差事当好,二不听从夫人的指示,私自撤了毯子。我只能说,这奴才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敢存着这样恶毒的心思害祖母和我,还有蒋家的嫡亲骨肉。”

这不就是要彻查出气么?萧雪溪听出些意思来,也不觉得牡丹的话有多难听,忙道:“大嫂说得是,我一准儿将这事儿给查个水落石出,看看到底是谁干的好事!”

牡丹淡淡地道:“那我等着。不然,”她低头抚着自己的肚子,“我心里真是不平。刚才可真是把我给吓坏了,孩子都在乱动呢。”说着就捂着肚子,痛苦地“哎呦”了一声。

林妈妈大惊失色,赶紧扶住牡丹:“怎生好?”牡丹轻轻掐了她的手一下,只痛苦地皱着眉头不言语。林妈妈明白过来,脸上的焦急却丝毫不减,回头对着绿蕉道:“烦劳姑娘去请大公子来!”

老夫人不知真假,一迭声地命人将扶牡丹往她的床榻上躺下,又让人去请太医。然后开始愁眉不展,她再讨厌牡丹,再不喜欢蒋长扬,却也不希望这个孩子出事,然后蒋长扬和府里彻底闹翻。

不就是怀了个孩子么?这般地作势。萧雪溪暗恨,却记着自己的嫌疑还没洗清,不得不上屈尊纡贵,前去嘘寒问暖。林妈妈防贼似地把她给挡在一旁,她也顾不得生气。

杜夫人稳稳地道:“母亲,这事儿不查个明白府里怕要乱套了!不如先把人拿下,稍后交给大郎来办……”你不是会查案子么?现在就让你大显身手一回。

老夫人回过味来,若是牡丹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得赶紧把自家撇清了才好,要送个替罪羊给蒋长扬出气才行,当下便道:“你去办!”想了想,觉得不妥,便看向红儿:“你去办!”红儿赶紧出去拿人不提。

萧雪溪大吃一惊,果然是不得了,自己虽然嫉恨牡丹,可却只敢想,并不敢真干这好事,一准儿是杜夫人这毒妇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且多半是早就把事情都安排好了的——毒妇沉寂这许久,还说她老实了,谁知却是在背里搞鬼。这次可不比上次,一定是擦干净了。这一查必然要出大问题。可是她能说不让查么?蒋长义必须在场才行。当下也急急忙忙地道:“是,快去把大公子和二公子请过来。”

杜夫人冷冷地勾了勾唇角。蒋长义?等萧雪溪的人到了房里,蒋长义早就跑出去请太医了。她淡淡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牡丹,何氏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呢?次次都能逢凶化吉,手底下的人也真够忠心的。可不管何氏这次是装的也好,不装也好,总归萧雪溪这次都别想逃不掉。蒋老三啊,你以为你娶了这个高门贵女你就一飞冲天了么?做梦吧你!

“丹娘!丹娘!你怎么样?”蒋长扬披散着外衣疾步跑进来,满脸的焦急。牡丹一看到亲人,鼻子顿时一酸,眼泪汪汪无限委屈地道:“我肚子疼。”

蒋长扬一歪身子在牡丹身边坐下,握了她的手小心地道:“你别怕,我已经让顺猴儿去请太医了。没事儿的。”牡丹看到他虽然表现得好似很镇定,眼里却有慌乱,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轻轻抠了抠他的掌心。

夫妻二人是早有的默契,蒋长扬立刻就明白过来,脸色却更难看了,厉声道:“林妈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丹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也不必活了!”

林妈妈一声嚎起来,丢了牡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请主君给夫人做主!严惩那起子黑心烂肝的东西!只要能去了这害人的东西,夫人和小公子好好儿的,老奴虽死不足惜!”

这算怎么回事!鬼哭狼嚎的,一开口就认定牡丹是被人害了,再任这贱婢说下去,还得了么?老夫人使劲一顿拐杖,狠狠地道:“胡说八道什么!把这不懂规矩的奴才给我拖下去!”

蒋长扬冷笑了一声:“不劳祖母操心,我自己的人自己会管。我倒是想请教祖母这是怎么回事?您让丹娘来说话,一到这里就出事儿了?祖母房里的丫头们可真是好本事。祖母,丹娘再不讨你喜欢,可她腹中的孩子也是蒋家的骨肉。”不是他糊涂,但这事儿必须得先把老夫人给堵死了才行。

“你放肆!昏了头吧?竟敢怀疑我?”老夫人气得要疯,听蒋长扬这意思,竟是怀疑她容不下牡丹和牡丹腹中的孩子?可人是她让人去请来的,又是在她这里出的事情,当差的人也是她房里的人……她转头恨恨地看着杜夫人和萧雪溪,两个不省事的东西!扫把星!祸水!当下大声道:“红儿,人呢?还不赶紧押进来!”

要拿一个干粗活儿的小丫头,算得什么?红儿早就拿了人在帘下等着的,当下就命粗使婆子把那个倒霉蛋推了进来。蒋长扬皱着眉头道:“祖母还是别吵了,这是怕丹娘不够不舒服么?”

老夫人气得发抖。别人种的因,最后却是她在承受果。当下指着那叫木耳的小丫头声色俱厉地道:“毯子哪儿去了?说!不然打死你!”这一回声音小了许多。

木耳吓得裙子都湿了,匍匐在地上颤抖着语不成调:“不是奴婢!是彩帛姐姐先前失手把一盆子水给打泼在毯子上,奴婢去换,备用的毯子却不见了,奴婢只好去库房领新的。实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就惹出了大麻烦。”

蒋长扬淡淡地道:“真是巧。彩帛是谁?”

萧雪溪的脸一下子煞白,回头狠狠瞪着自己身后早已被吓得啪嗒一声跪了下来的大丫鬟彩帛,冷飕飕地道:“说,是怎么回事?”老夫人房里的用水,是红儿或是绿蕉或是任何一个小丫头端出去打泼了都不奇怪,可彩帛是她的大丫头,不但在老夫人房里做了事,还打泼了水,又扯上牡丹这事儿,可就有些说不清了。

彩帛到底是在尚书府出来的人,世家女子身边得力的大丫鬟,虽然惊慌,说话倒也清晰:“先前夫人们说话。奴婢和红儿她们在隔壁茶房里候着,不小心把裙子给弄脏了个角,便要了一盆水略微擦洗了一下,去倒水的时候路太滑,就滑了一下,跌了一跤,把手肘都跌破了,奴婢真不是故意的……”原本倒水这样的小事儿用不着她去做,只消喊个小丫头或是婆子去做就行,可偏巧当时就找不到自己的人,剩下的都是老夫人的房里人,她可不敢指使谁。谁会想得到这一跤跌了还偏巧就惹出这样大的事情呢?

看似一切都是偶然和巧合,前后串起来没有任何破绽。萧雪溪说不清了,她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又干又痒,她抓住唯一一个可能翻盘的可能道:“木耳不是说有替换的毯子么?怎会突然不见了?我就不信那毯子会化成灰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透着一股子心虚,她惊慌地朝门外瞟着,蒋长义怎么还不来?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蒋长义对她有多么的重要。

蒋长扬只管拉着牡丹的手低声安慰。看来不用他多事,萧雪溪先就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