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如果他白日没来过,她想她会说你终于来了,而不是疑问。她知道自己是在意的,在意到打算放手。她不和女人争,她也不会让自己沦落到让人选择的地步。

千祗夜闻言突然忆起自己为何会来,身体不由一僵,慌忙退后,急道:“阿九,你快拿绳子将我绑住,咱们再慢慢说。”

莫九微愕,没有动。“你是来杀我的。”她陈述心中所预感到的事实,语气奇异的平静。

“我,不……”千祗夜脸色微变,踉跄退了几步,顿了片刻,而后缓缓站起,目光中的急切与激动敛去,代以冷漠的寒光。“没错,本王早劝过你把自己藏起来,你不听,现在须怪不得本王。要怪就怪你知道得太多!”

“阿夜,我想放弃了。”莫九对他的话恍若未闻,轻轻道。她知道他在附体时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她不想为他招来麻烦,所以只打算静静地守候。如今他对她的感情已经不再,身边又有了着紧的女人,她想她没有坚持下去的理由了。

千祗夜神色凝住,而后冷哼一声,“那么连命一并放弃吧。”话音未落,蓦然举掌击向她。

莫九苦笑,明知他不是以前的阿夜,可是当看到他真的要杀自己,心中仍然免不了酸痛难当。就在她提起精神打算闪避的时候,只见眼前银光一晃,千祗夜已经闷哼着倒退两步,随后稳住。

透过屋内射出的昏暗光线可以看到,他原本打向她的右手已无力地垂下,血滑过手背,顺着指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而他的左手,正紧紧地握着一把锋寒的短刃,微微颤抖着。

“阿夜!”莫九一惊,赫地站了起来。

千祗夜静静地站在那里,看向莫九的黑眸中掠过一丝挣扎和痛苦,然后又回到漠然。冷冷地盯着自己握刀的左手,良久,他的唇角浮起淡淡的讽笑。

“蠢人,她有什么好?”他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某个人听,“比她美丽高贵的女人唾手可得,杀了她,本王才可以高枕无忧啊。”

莫九皱眉,心中隐隐约约抓到了点什么。

“你需要止血……”她开口。

“闭嘴!用不着你管。”千祗夜不悦地打断她,感到自己的左手仍然紧紧地握着短刃,没有丝毫松开的打算,不由烦躁不堪,对于自己受伤的右手反而毫不在意。

“好吧,既然不能杀她,但必须将她带回王府,以免别生事端。但是,本王是决不会娶这种不男不女的人为妃的。”说完这句,他左手终于松开,短刃当地一声掉在地上。

看着这一幕,莫九眼睛突然有些酸涩,同时也明白到自己再也无法放下。因此,当千祗夜命令她跟他走的时候,她并没多言。

莫九被安排在了一个清静的院落中,好吃好喝地供奉着,还有两个使唤丫环。千祗夜并没亏待她,除了不准她出院门外。事实上,这算得上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软禁。好在她素来随遇而安,也不觉得如何坏。

即使进了顺亲王府,能见到千祗夜的机会也没比在外面时多。莫九不焦不躁,每日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丫环势利,只道她不过是一个吃闲饭不受重视的乡下人,时间一长便也跟着懈怠起来。不仅常日见不到人影,便是端饭送水之类的事也是有一次没一次的。莫九无奈,不得不当着她们的面“不小心”劈坏了张桌子,宰了只不知从哪里跑进院子中的猫,烤了当晚餐。

她什么都不怕,就是怕饿。自劈桌烤猫事件之后,那俩丫头虽然仍常常不见人影,但是一日三餐却是不敢再怠忽了。

院子不大,平日没什么人打理,直接导致花瘦木弱,杂草茁壮。但是却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很得莫九欢心。如同以往那样,她喜欢坐在树上,从那个位置看顺亲王府比在外面的枫树上看得更远更清楚。

亲王府有高阁有平湖,亦有竹林和深院,是她过去无法想像的广阔与奢华。只是这些,在她心中终究比不上那山野间的风月。而山间的风月,却又比不上那个人。

每每想到此,莫九都只能无奈苦笑。

时间静淌,不知不觉便过了十来天。闲来坐在阶前晒太阳,看云卷舒花开落,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在嶂山的日子。

那一日自清晨起便一直在下雨,莫九过了午,在身上搭了件薄衫,歪在窗前的凉席上小睡。醒来时,便发现千祗夜侧卧在身边,正睡得沉。注意到他眼下眉间的疲倦,她静静地躺着,没扰他。

千祗夜醒来是因为莽撞闯进的丫头春芽。莫九很喜欢春芽这个名字,这让她总是不由自主想到自己的家乡,所以面对两个丫头的暗地使坏,她也就是装着无知,能容则容了。

一般除了吃饭时间,她们是不见人影的,这一日不知怎么会突然出现。因此,当看到屋子里突然多出一个人的时候,春芽发出了惊愕的叫声。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声,却已足以惊醒千祗夜。那一刻,莫九有些恼怒,扫向呆呆站在那里春芽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锐利,让小丫头不由打了个寒颤,失措地逃了出去。

“阿九。”耳边响起千祗夜有些含糊的低唤,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揽进了怀中。

莫九眼神微柔,嗯了声,却没说话。

“阿九,我真怕会伤害你。”千祗夜收紧手臂,将脸埋进怀中人的颈间,闷声道。

莫九不问他话中的意思,抬起手摸了摸他曾经受伤的右臂,“好了吗?”他宁可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她,她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嗯。”反握住她的手,千祗夜眼神郁猝,“阿九,可能受到这具身体的影响,我的性子有些不大对劲。平日里便像是另一个人一样,想法和做法与我本身的行事作风完全不一样,但我又知道那确确实实是我……”正是因为此点,他才觉得自己异常不可饶恕,竟然那样对待自己的妻子。

莫九闻言笑了起来,“那可麻烦了,那一个你好像不是很待见我啊。”

千祗夜收紧手臂,郁郁不乐。莫九又笑,“我等你。”无论是抱怨,还是安慰都改变不了事实,她不喜欢说废话。

果然,话音方落,千祗夜便已展颜。

“阿九,能这样抱着你,真好!”鼻子在莫九耳后蹭了蹭,他咕哝了一句,似乎倦极,又沉沉睡了过去,抱着她的手却没松开。

看着他平静的睡颜,莫九无声地叹了口气,只好陪着继续睡。

待到千祗夜再次醒来已是傍晚,雨早已停了,屋檐水正嘀嘀嗒嗒地打在宽大的芭蕉叶上,然后顺着叶脉滚落。

感觉到身边的动静,莫九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回头,与一双冷漠中透着些许迷惑以及懊恼的黑眸对上,不由一怔。

尚未及开口,眼睛的主人已经弹离了凉席,仿佛避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疯了……”他喃喃自语,眼中流露出嫌恶的光芒。

莫九气结,没理他,慢条斯理地起身,就这样蓬着发衣衫不整地往外走。

“你这个样子能出去吗?”在经过千祗夜面前时,被他一把拽住,看不过眼地给她整了整衣服,又顺了顺发。一切做得停当后,他才突然僵住,懊恼地察觉到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行为。

莫九笑了下,不以为意,当他放手的时候就走了出去。她心中清楚,这个千祗夜不好惹,一不小心就要丢了小命,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

千祗夜看着她疏离的背影,又想到中午她面对另一个自己时的温柔纵容,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怒气冲冲地走了。

莫九蹲在移植到院中的牡丹花畔,目光望着他消失的地方,良久,一抹忧色浮上眉间。

千祗夜,你透过燕云姑娘看到的是谁?

阿夜……另一个你若喜欢上别的姑娘,咱们又要怎么办?

那一日之后,千祗夜又来过几次,每次来都要睡上好几个时辰,像是从没睡过好觉似的。莫九慢慢从王府下人的闲言碎语中得知,他竟是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对于此事,他只说了句下人多嘴,便未再提。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最常做的事就是与她一同坐在梧桐树下,握着她的手,挖掘她心中最深处的记忆,那些莫九准备带进土里的东西。

那一年春天吐尖的芦芽,水上黄绒绒的鸭球儿,便是那清清的天空,都带着一抹血色。

“新人仔,嫑叫;过只田塍过只坳,打个爆竹就到……”轻轻地哼唱着,莫九眼睛半眯仰头看着白云朵朵的蓝天,似乎在回忆,又似什么都没想。

那一年,她十岁,姐姐十三岁。在她们那里十三岁出嫁的实在平常,姐姐的那一家人在隔村,虽然穷,但也是老老实实的庄户人家。

当新嫁娘抹上红红的胭脂,搭上红红的盖头,就算没饭吃,也是一件让人心中充满希望和期待的事。

“只是啊……新人仔,嫑叫……”莫九没有继续说下去,又低声哼起了那首歌谣。

千祗夜心痛,俯过身,吻上她的眼,将那其中强忍的泪水吸掉,然后紧紧抱住她。过去他从不问,是因为他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安慰她,而如今,他明知回忆会让她痛苦,却仍然一味地刨根问底,只是因为她面对一切,包括他的改变,所显露出来的平和让他极度不安,似乎随时她都能够转身而走。

莫九想笑,却没笑出来。

“一队战败流窜的兵,恰恰在那一天闯进了咱们那村子……他们不是人,只是一群畜牲。”她轻轻地道,声音中没有一丝情绪,被千祗夜握着的手却冰冷而抽紧。

小小的新娘在新郎面前被凌虐而死,那双眼到死都大睁着,淌着血。新郎死了,大哥死了,娘疯了,爹被打残,再也下不了床。唯有她和最小的弟弟,被爹塞到了床下,躲过一劫。然而那一幕,她虽然蒙住了小弟的眼,却无法不让自己瞪着惊恐的眼看完整个过程。

“阿夜,人活着真他娘的不容易。”在被千祗夜搂得快窒息的时候,莫九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千祗夜嗯了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是随口问了一句:“你投了军,小弟和爹怎么办?”

不想此话一出,莫九竟然沉默了下来,他心中暗叫糟糕,却已经收不回来。

“我们村子里有个地主,家里养了几条狗,那狗长得真好,又高又壮,个头比咱们那地儿十一二岁的孩子都高……”

许久,莫九缓缓开口,说的却是毫不相干的话。正当千祗夜疑惑的时候,她笑了下,但是那笑竟比哭更难看。

“小弟被狗咬死了……阿夜,好多血。”一想到那血肉模糊的小小身体,她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身子不自觉在千祗夜的怀中蜷缩成一团。

那一刻,千祗夜突然痛恨起自己来,为什么要为了安抚自己的不安而硬生生剥开她的伤疤。

“阿九,阿九……”他一边抚摸着怀中人的背,一边柔声唤着,这时才知道,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没有能力去平息她的伤痛。

“嗯。”不知道唤了多少声,莫九终于应了。

“我没事。”她说,脸在他肩上蹭了下,淡淡道:“爹被气死后,我一把火烧了地主家,就逃了出来,投了军。”

这些就是她的过去,无论如何,都仅仅是过去而已。莫九对自己说。因为千祗夜想知道,她就告诉他,但是从今而后,再不会跟任何人提起。

阳光明媚,蝉鸣唧唧,明明是那么热的天,那么宁静的午后,千祗夜却觉得躁乱而寒冷。

“阿九。”

“嗯。”

“阿九。”

“嗯?”莫九扬眼,微微退后,想离开千祗夜的怀抱,想问他为什么一直叫自己,却又不说话。

不想千祗夜手臂收紧,将她又拢了回去,手指缠住她的手指,不愿放开。

没有多余的话,莫九却已经明白,唇角不由轻轻地扬了起来。

第九章 情祸

燕云的到访并不意外,在顺亲王养了个男宠的传闻满天飞之后。

顺亲王千祗烨有宠姬无数,但正妃之位却一直悬空,惹得姬妾为此勾心斗角,算尽机关,他则以之为乐趣。然而自从他从嶂山回来,便性情大变,只独宠燕云一人,甚至还在她出走之后亲自去寻找。由此可见,燕云在他心中的地位。因此,男宠传言一起,别的女人都幸灾乐祸,她却不得不自危。

“莫大哥?”在看到是莫九时,她惊愕万分。

莫九头疼。她虽然是千祗夜的妻子,但是却不是顺亲王的,面对眼前这个比她更名正言顺的女子,实在是让人很纠结而且无力。

早因千祗夜的到来而变得对莫九尽心尽力的两个丫头见情况不妙,互使一个眼色,秋叶赶紧沏茶招待,而春芽已经偷偷溜出院,然后拔腿往千祗夜的书房跑去。

莫九可不知道自己的丫头会这么机灵,心中有些烦躁,冷冷地看着来者。“什么事?”

这时燕云也有些无措,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新的情敌竟然会是帮过自己的人。也许,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吧。她安慰自己,毕竟她怎么也无法想像堂堂一个王爷会对一个倒夜香的男人感兴趣。这也未免太……恶趣味了!

“我,呃……燕云是来看看莫大哥你在此地住得可习惯。”她有些结巴地道,不自觉已经将自己摆在了主人的位置。

莫九伸指压了压额角,有些无奈。“还好。”语罢,转身打算去摆弄院中的花草。

知她性格如此,燕云倒也不是如何生气,反倒是她的随侍丫头为主子抱不平,忍不住开口讥嘲:“公子好生无礼,莫不是仗着王爷的宠,不将咱们姑娘放在眼里?”

燕云原本想喝止,但是突然想知道莫九的反应,那样就能揣测出他在此地的原因究竟是不是传言的那样,于是没有说话。

秋叶正端着茶过来,闻言柳眉一扬,就想反唇相讥,但转念一想燕云是大家公认的准王妃人选,就算当不了正妃,以王爷对她的宠爱,侧妃的位置绝对跑不了。而自己家主子跟王爷的关系就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王爷也就十天半月的才来那么一次,何况又是男子,怎么看也跟王妃的位置无缘。左右一衡量,她便闭住了嘴,装作没听见地将茶端进了小厅中。

莫九身形顿住,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那丫头,既没否认也没承认。“我一个倒夜香的,被我放在眼里很值得自豪吗?”说罢,不再理会两人,扛着锄头走到阶下开始铲院中的杂草。

小丫头被这样一堵,片刻反应过来,秀美的小脸不由涨得通红,连带得燕云又恼又窘。那话明明是说,丫头将她与粪尿等同起来了。

“你这人……你这人真粗俗!”小丫头一跺脚,怒道。

莫九失笑,突然觉得这些小姐丫环天真得让人羡慕,倒并不是如何讨厌。“莫阿九是一个粗人,说话自然粗俗,两位小姐受不了的话,就请吧!”她淡淡逐客。

听到她的话,燕云脸色一白,“你、你说你叫什么?”莫阿九……阿九……她怎么没想到,怎么没想到……

难怪一直觉得他似曾相识,对他产生莫名的信任,原来是因为他有一张跟自己很像的脸。那夜……那夜爷喊的阿九难道就是眼前这个男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莫九没听出她声音中异样,闻言顿了下,回道:“莫九。”

“云儿!”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也突然响起。

却是匆匆赶来的千祗夜,他的身后跟着青锋,以及小丫头春芽。

莫九眯眼,审视了一下,看到其眼中的寒冷与厌恶,知道不是阿夜,心中轻轻一叹,便弯下腰继续做自己的事。

燕云目光在两人间溜了一圈,并未见到自己所猜想的情形,心中疑惑,脚下却已向千祗夜走去,笑道:“爷,你把莫大哥接进王府,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早点来看他,向他道谢。”

千祗夜眼角余光注意到莫九的疏离,脸色变得沉郁,一股无名火在心中腾腾升起。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寒声道,“青锋,送燕姑娘回去。吩咐下去,以后没有本王的允许,擅闯此院者,无论是谁,皆严惩不贷。”

除了莫九,在场之人都被这番话惊住,燕云惨白了俏脸,几乎站立不稳。

“他……他便是那个人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想问清楚,声音中却无法控制地带上了哭腔。

千祗夜睇了眼莫九事不关己的背影,心中烦躁不堪,不耐地道:“燕云,你逾距了。”语罢,厉声喝道:“青锋!还要本王吩咐第二遍吗?”

直到此刻,燕云才看清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由又悲又苦,一阵晕眩袭来,靠着贴身丫环的支持才勉强撑住。

“是,燕云告退。”她闭了闭眼,哽声道,心冷如寒冰。

人散尽,院中只剩下千祗夜和莫九。

“莫九。”千祗夜阴森森地看着没打算理自己的莫九,心中的无名火越烧越旺。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待遇会相差这么多?

“啊?”莫九抬起头,他没走,她有些意外。“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千祗夜滞了一下,“王府不养闲人,明天起,千聆居的花园由你负责打理。”他一口气无处可出,于是提出这无理的要求,期待莫九拒绝,好借故发作。

哪知莫九根本不以为意,应得干脆:“好。”语罢,又低头去摆弄面前的地。

千祗夜怒,那一刻恨不得掐死她。她还说自己不待见她,那她又是怎么对他的?把另一个他当宝,可以挖心掏肺哭笑随意,而却视现在的自己如陌路之人,连她眼前的野草都不如。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和她喜爱的那个人是一体的?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恼,尤其觉得自己本来是瞧不起她的,没想到反而被她给不放在眼里了,这实在是大大伤害了他高傲的自尊。

“莫九,你看本王纳燕云为妃,如何?”他努力将怒气平息下去,突然笑道,眼中透出恶意的光芒。他就不相信她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果然,莫九僵住,然后缓缓地直起腰,抬头看向他。只是那目光静如止水,无丝毫他意想中的受伤和担忧,反倒是他,心中竟莫名的升起一丝恐慌,似乎在害怕她即将说出的话。

“算了,你还不配给意见!”他摆手阻止了她,转身往外走去,“莫九,你别指望我千祗夜会娶你。”

莫九用手背擦了下额上的汗,看着千祗夜穿着靛青锦袍的修长身影,笑了下,什么也没说,心中却有些纳闷。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么恶劣的一面?

千聆居是千祗夜的住处,自莫九被安排到那里打理庭院花草之后,两人见面的机会就多了起来。

那个时候莫九才发觉他的性情极其不稳定,也许前一刻还是冷傲暴躁,下一刻却变得温柔从容,又或者本来正缠着她温存,转眼又厌恶地将她推开。最坏的是,他总是彻夜无法入眠,据千祗夜所说,一是因为当了数百年的鬼魂,早已没了睡眠的习惯,一时之间无法改变,另一个原因却是,他害怕睡下去后再也醒不过来。

这样的千祗夜,让莫九无法不心疼。便是那一个总看她不顺眼处处找茬的他,也似乎并不是真的那么恶劣。

是爱屋及乌吧。看着千祗夜通霄亮着灯火的窗子,以及那不时出现在窗纸上时而从容时而烦躁的人影,莫九叹气。

自从知道他晚上不睡之后,她便常常这样靠坐在花园的桂花树下,看着他映在窗上的影子,守望到天明。

阿九,我想能真正地抱住你。

那日出门前,他这样对她说。即使两人都知道,那是有违天道循环之事,必会招来意想不到的恶果。但是他坚持,她便陪着。

于是他失落了一半对她的感情,于是他必须这样整夜整夜地不睡觉……

一滴水落下,打在莫九抱着膝的手背上,然后,一点接着一点落在发上,脸上,眉上……

雨来得急。莫九不得已从树下闪出,悄然挪到那亮着灯光的窗下。

“莫九。”里面的千祗夜突然喊了一声。

莫九倒也不讶异,平静地嗯了一声。千祗夜武功那么好,怎么可能听不出外面的动静,何况还有侍卫在。

“你在外面做什么?”千祗夜的声音很温柔,让她想到阿夜。也许,这个时候,是阿夜的性格在做主吧。

“给你辟邪。”莫九靠着墙壁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随口道。

千祗夜笑了下,然后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

“我要去睡了。你……别走。”他道,声音中有着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祈求。

“嗯。”莫九没有说话,心却像被揪着一样疼。她的阿夜,究竟要承受这样的折磨到什么时候?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声,然后扑地一下,灯熄了,窗外一片黑暗。

这一夜,莫九听着房内逐渐变得悠长深沉的呼吸声以及雨声,坐到天现曙光。走的时候,在园中摘了枝盛开的茉莉插在窗角。

“莫九,你以后晚上都不准再到千聆居来!”

下了一夜雨,白日天气很好,阳光晒得大地发烫。但是看到躲在树荫下打盹儿的莫九,千祗夜的脸色却极难看,难得一夜好眠,也并没消去他的坏脾气分毫。